第 86 章
第 86 章
“你先說說看,城主府裏藏了什麽,耶倫蓋爾又藏了什麽?”
艾爾洛斯還沒厘清這裏面的關系,埃克特先擋在聖子候選身前詢問。
小約翰只是個佃農,他連字都不識,逃入摩爾城後所能從事的也都是底層工作。那麽問題來了,一只随随便便就能被碾碎的蝼蟻,憑什麽能夠探知他根本不可能夠到的秘密。
少年立刻反應過來,長久缺乏睡眠以至于只能進行簡單線性思考的腦子終于完成開機預熱,他眯起眼睛,淡淡對伸着脖子和手的年輕佃農道:“只要你說的有道理,我會相信。”
“進了淨化之所的人……我在下層區的娼館裏見到了一個耶倫蓋爾的修女。我記得很清楚,她确實是負責照顧低齡孤兒的修女之一。”
生怕自己疏漏了什麽地方,小約翰轉着眼睛回憶:“瑪麗莎修女,那是她的名字,我和老爹交租時曾經見過她一回,所以能認出來。那一天,我跟着幫派裏的幹部去娼館催款,瑪麗莎她幾乎光着身子坐在那裏,人也變得精神恍惚,和她說話根本得不到反應。”
“大人,我沒有說謊,離開之後我記下了那間娼館的名字,老鸨子我也打聽清楚了……”
每個人少年時都曾有過向往憧憬的人,溫柔的瑪麗莎,美麗的瑪麗莎,她比他的母親更像想象中的女性形象。于小約翰而言瑪麗莎修女身上集合了所有女性最美好的閃光點,見到她堕落成那副模樣,無論如何他也不肯輕易離開。
埃克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佃農真的沒有發夢發到說胡話嗎?古老修道院裏忠貞純潔的修女,和下城區肮髒缭亂的私娼館,無論如何也不該搭上任何關聯。
他上前一把揪起小約翰的衣領,單手就把他提到自己面前:“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埃克特大人,我敢對聖主發誓,那就是瑪麗莎修女。她的頭發就像黃金一樣璀璨,很難再有第二人也能得到上天如此恩賜。”
聖騎士長松開手,不知所措的看向聖子候選——嘴上再嫌棄自己不夠虔誠,他到底也是聖光教廷的聖騎士。
艾爾洛斯在思考。
也許那條不見蹤跡的走廊,象征的就是這件事,消失于淨化之所的,那些所謂“不夠馴服”的人。
“你應該知道,我才從下城區返回。”艾爾洛斯沉重的将噩耗告知小約翰:“據我所知,經歷過這場瘟疫後,下城區女性的死亡數量簡直不敢想象,我不敢保證她還活着,我也不敢保證能找到她。”
一個神志失常的妓1女,不管她之前是什麽身份,在這場災難裏只會淪為最底層的犧牲品。他現在只能天真的期望那位素未謀面的瑪麗莎修女去世前沒有受過太多虐待。
福裏安神父掌管耶倫蓋爾修道院的時間前後不過七八年,他能在這七八年裏搞出這麽多幺蛾子,艾爾洛斯打從心底表示佩服,然後非常遺憾沒能直接用聖光術給他燒個舍利子出來。
“你剛才還說城主府裏也藏了東西,又是什麽?”
他竭力保持鎮定,扶在祭臺上驀然握緊的手說明聖子候選心裏根本沒有他臉上表現得那樣淡然。
小約翰喘勻了氣,失神嗫嗫道:“我給娼館的龜公塞了錢,他們告訴我,瑪麗莎是被城主家的下人扔進館子裏的,因為她不肯順從,傷到了某位大人物的命根子。”
艾爾洛斯沉默片刻,他說話的聲音聽上去是那麽冷靜:“……具體是哪位大人物,有名號嗎?我們耶倫蓋爾修道院的修女不小心防衛過當傷了人,作為聖子候選,無論如何我也得登門好、好、致、歉,不是嗎?”
如果您不是咬牙切齒語氣裏一股子“我要弄死那垃圾全家”的味道,或許我們就信了。
可惜小約翰沒能問出那個名字,娼館龜公的地位又能高到哪裏去呢?城主府的下人滿足了講述欲後多一個字也不肯再說,他也就無從探知。
“大人!”
有那麽一個瞬間,埃克特誤以為聖子候選轉頭就要沖進城主府大開殺戒了,他喊了一句,少年漂亮的藍綠色眼睛閃了閃,氣息慢慢恢複正常:“我知道了,你不必擔心。”
他确實是個性格有缺陷的人,但好歹是個人。收拾好情緒,艾爾洛斯木着臉對他道:“城主府裏的事情交給我,你留在教堂裏保護好自己……”
說不定小約翰回頭還得幫忙認人。
——關于為什麽邪1教徒能在短短一兩年內“積攢”那麽多祭品,聯系前後想想大概也有了方向。
剛好城主府被他借機為了個水洩不通,瑪麗埃塔夫人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無論她知不知道,費恩管家肯定不會對此一無所知。這種該千刀萬剮的罪孽艾蘭德城主能瞞住妻子,卻肯定不會瞞着家族派來的管家。
“也許馬爾斯集市裏的奴隸販子們會有話想對我說。”
艾爾洛斯掃過門外來來回回搬東西的奴隸,關于他們人身自由權的讓渡也有了幾分底稿。
幾個執祭結伴匆忙從側門走進禮拜堂,看到聖子候選也在頓時松了口氣:“梅爾大人,很多新搬進來的病人看上去快不行了,我們該怎麽辦,叫理發匠進來給他們放血嗎?”
真要放血病人就距離進墓地不遠了,艾爾洛斯瞬間精神起來擡腳就向前走:“水燒好了嗎?一個标準水桶裏摻一瓶煉金藥水,水裏還要放上适量的鹽,具體多少我演示給你們看。”
這些經驗已經在下城區反複實踐過,無論補液還是急救都有明顯效果。
他向執祭們展示過鹽水該如何配置後不放心的又甩了個治愈術,不少臉色發藍的病人轉危為安,瞧樣子至少能熬過今天。
來到上城區的頭一夜注定無眠,哪怕被接進教堂的病人們穩定下來,還有更多不願意配合集體治療的病人家屬時不時登門打聽消息。不少人認為聖子候選只肯在教堂和市政廳施術完全就是拿着姿态想要收割他們的財富,真聽下人說梅爾大人整夜都在救治病人反而不相信。
老實講,艾爾洛斯要是真想那樣做,他根本連修道院的門也不必出,直接等摩爾城情況糟糕到極點放火就是了。
有人自以為聰明,自然也有真聰明人。第二天清早,痊愈後主動留下幫忙的柯林斯先生收到了許多“親朋好友”的來信。
天知道這些親戚朋友都是從哪兒冒出來的,部分徽記他見也沒有見過。
貴族們總覺得主動求和有失身份,在這場與聖子候選展開的無聲較量中,他們惜敗于無法壟斷治愈術的資源。柯林斯嘛,勉強算是個有門第有出身的人,雖然他的家族門庭簡薄家人所作所為也有些短視,作為一個居中傳話的醜角分量還是夠的。
被忠心的車夫送進下城區集中治療點時柯林斯滿心都是憤懑與仇恨,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前腳病倒,後腳妻子就在岳母授意下打起遺産的主意。
他們膝下只有兩個女兒,還沒來得及生出兒子。假如運氣足夠好他能比太太活得久些,女兒們或許能多過上幾天衣食無憂的日子,如果他就這麽撒手人寰,遺産大部分遺産都将由侄子繼承。所以他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妻子究竟為了什麽要致自己于死地。
任何施救措施都不做,沒有煉金藥水也沒有請過醫生,要不是怕做得太難看被人舉報,她連治愈術都不打算讓丈夫蹭。
“唉……”
柯林斯翻看過一封又一封信件,其中一封引起了他的注意。
寫信的人給出一個他無法拒絕的條件——只要他願意将信裏羅列的請求傳達給聖子候選,就能知曉妻子的一些小秘密。
那些漫無邊際的要求注定會被梅爾大人拒絕,不用試柯林斯就知道結果。但他又非常想知道妻子隐藏的秘密。
“聖主原諒我。”
已經成為虔誠教徒的柯林斯先生索性将信紙全部兜在一起拿去等聖子候選有空,聖騎士長埃克特足足攔了所有人三個小時,好不容易才睡個囫囵覺的艾爾洛斯終于從卧室裏走出來。
“我先去看危重病人,有什麽話路上說吧。”
少年徹底摒棄了修道院裏步驟繁瑣的洗漱禮儀,清水薄荷膏洗手塊,五分鐘就把自己打理好——這個“好”顯然不符合要求,他頭發上還沾着水珠。
貴族們試探的路不止一條,除了柯林斯,很多執祭也收到了無法拒絕的信件。一時間勸和的聲浪滔滔不絕,似乎每個人都有足夠理由想要說服聖子候選同意登門給人施術。
“既然還有心思寫信,想來大人們的情況不甚嚴重。我只是個神官,又不是神明本身,沒有太多本事,恐怕幫不上各位的忙。當然了,你們之中要是有誰想離開聖光教廷也可以,随時告訴我,我可以給你們寫推薦信。”
他一句話就把前來勸說的人堵回去,從頭到尾沒來得及插上話的柯林斯先生舉起那包信件:“大人,這些可以作為燃料使用嗎?”
上城區與下城區最大的區別就在于這裏不能随意拆房子,為了維持篝火艾爾洛斯絞盡腦汁,就差把主意打到屋內取暖的火盆上……之所以沒那麽做純粹是怕執祭們受不了天氣,他們要是病了問題就真要往嚴重的方向滑落。
“應該……可以吧。”聖子候選表情好了許多:“直接送去燒了,我要趕去市政廳……”
上城區從昨日起開始隔離,包括并不限于宵禁、戒嚴。很多沒來得及逃跑的人家怨聲載道,他得先去市政廳救人順便再和治安官聊聊這個話題。
啊對了,還有城主府裏那些腦回路既複雜又平滑的王城貴客,不知道今天他們能不能重拾正常人類的交流方式。以及,費恩管家,還有馬爾斯集市裏的奴隸販子們,一個都別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