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第 83 章

“梅爾大人,子爵的情況不太好。無論出于友誼還是對王室的忠誠,我們都由衷希望他能在聖光照耀下平安痊愈。”

治安官摸摸又胖了一圈的肚子,趁着艾爾洛斯走過時跟在後面邊笑邊試圖引路。

這件事瑪麗埃塔夫人已經說過一遍,埃克特及時咳嗽,提醒聖子候選當心此處有坑。

艾爾洛斯沒有做聲,擡腿走向城主衛兵拱衛的馬車。挂着艾蘭德家族徽記的馬車早已準備好了,就等着聖子候選乘坐。

哪怕是如此艱難的時節,這輛馬車也專門搭配了兩匹生有灰底銀色斑點的杜瑞拉馬。每隔三十公分就有兩朵白色玫瑰點綴在馬具上,花蕊被摘掉了,裏面填充着藍綠色的碧玺,即便慘淡日光下也顯得熠熠生輝。

白玫瑰是聖光教廷的聖物,碧玺的顏色則無限接近梅爾候選的瞳色。這番讨好可以說是細致入微潛移默化,于無聲之中嘩嘩的猛刷好感度。

上次來還沒有這種待遇呢,艾爾洛斯大約明白了,瑪麗埃塔夫人又遇上了為難事想求他,而治安官則不願意聖地勢力過度插手其中。

平心而論,治安官的抉擇很可能要比瑪麗埃塔的更符合吉魯克公國的利益。但聖子候選代表着聖地,而代理城主則是目前的合作者,他可不能把胳膊肘往外拐——最主要是吉魯克王室不配。

這架馬車的車廂着實金碧輝煌,艾爾洛斯自打坐進來就不怎麽敢動。車廂內壁處處由金箔包裹,來自海族的珍貴明珠毫無尊嚴的随意擺着充當光源。就連腳踏也閃爍着美妙的金光,雖然那不一定是黃金,退上一萬步至少也含有黃銅,難道銅就是什麽廉價的東西?

從馬拒隔離帶到城主府,總共也就走了半小時不到。透過清晰度極高的玻璃,僅用肉眼觀察艾爾洛斯就看到路邊躺了不下十五個重症病患。

人命如此被輕賤,情況怎麽可能好得起來。

他壓下火氣收回視線,一心一意思考瑪麗埃塔夫人下一步打算做什麽,或者說,伯利蘭特子爵和他的朋友為求活命時有可能做出什麽蠢事。

聖騎士長埃克特策馬跟随在華麗的馬車後面,同樣在想這個問題。

伯利蘭特,這是個非常特殊的姓氏,代代為王室服務的他們免不了被其他人在背地裏咬牙切齒蔑稱為國王的番犬與爪牙。大約就是因為髒手套做久了,王室特別恩賜給他們“伯利蘭特”這個意味着“光明”的詞彙作為姓氏。

很諷刺,但不可否認,伯利蘭特家族自有其獨到之處。

聖騎士長還沒有被送進聖地成為一名光榮的聖騎士前就已經學會該如何與這個家族來往,但是寥寥無幾的接觸無一不表明伯利蘭特子爵本人的行為實在難以恭維。估計他是在王城裏惹到了不能惹的人才不得不跑來巴別爾領緊急避開,這樣說來查爾斯二世不一定徹底放棄他……用最簡單的話來表達就是這個倒黴蛋不能死在摩爾城。

在耶倫蓋爾待久了對于這些權貴人家特産的廢物子弟真是越來越沒有耐心,這樣不好。埃克特深刻反省了一分鐘,決定換個角度思考。

正常人是難以理解蠢貨的,但如果這個蠢貨同時又是個纨绔子弟,那麽他可能露出的種種醜态就比較确定了。無非重金利誘或者幹脆命令打手随扈将聖子候選軟禁在城主府,這樣一來珍貴的治愈術就可以為其獨享,至于那些平民該怎麽辦,抱歉,他們核桃大小的腦仁兒想不了那麽深遠。

馬車停在城主府外,上前幫着拽腳蹬開門的人正是費恩管家。

還好不是讓下人趴在地上充當腳墊,艾爾洛斯苦中作樂的想。

“夫人,容我最後一次鄭重向您提出要求,請務必按照憲兵們宣傳的方法改變飲食和生活的習慣,務必保證水源與食物不被污染。病人一定要隔離治療,疾病當前身份和地位都是無用的标簽,并不能阻擋死神揮刀的動作。”

走出車廂,聖子候選最後一次努力為生活在上城區的普通中産們尋找生機,瑪麗埃塔聽了,也點了頭。

“就是您剛才說的那些嗎?放心我一定督促憲兵們照做。嗯……把病人隔離,不喝生水不吃生食,然後還有什麽?”

她的表情裏有一種殘忍的天真,是沒有切身經歷過痛楚的人才會有的雲淡風輕。

“然後請在固定地點設立提供熟食熱水的救濟站,治療的事交給我。”

艾爾洛斯試圖用最簡單的語言讓她明白這件事的重要性:“如果能保證不餓死,生病的人就不會在最初感到不适時仍堅持勞作,這很重要,直接關乎後面挽救他們時需要花費多少心力。”

好在瑪麗埃塔夫人不至于說什麽“那就讓他們去死”之類的鬼話,默念幾遍聖子候選給出的具體事項,她招手喊人去市政廳傳信。

“憲兵隊目前還處于控制之下,但是開放救濟糧我沒法做主,那必須通過市政廳的規劃與審核才行,行政程序,您一定比我懂。”

已經走進城主府的艾爾洛斯差點腳下一滑摔倒。

霍亂啊!那是霍亂啊!霍亂當頭你跟我講行政程序,怎麽沒見你怼那些掣肘的政敵時這麽給力?

“要麽我親自登門去各家募捐,就以聖光教廷的名義?”

他連看都不想看這個豬隊友,這會兒瑪麗埃塔夫人倒是突然又變聰明了:“還是不必了,您瞧着需要休息。”

如果讓聖子候選帶着聖騎士們再登門“募捐”一次,等到脫水症流行結束之後她的名望将永遠無法壓過聖光教廷,就只能一直給聖地充當“門面”。

代理城主是可以更換的,就像商人們每隔幾年花錢重新裝修鋪面一樣,并非付不起代價。

她不想失去手裏的權力,也不想被換掉。

費恩管家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新命令便行禮退下去傳話。艾爾洛斯不放心的去看埃克特,後者點點頭,轉身跟上。

穿過長廊的這段路程沒有人再開口說話,直到走進客房卧室,艾爾洛斯看着病人,忍不住露出地鐵老人手機臉:“脫水症?”

伯利蘭特子爵裹着被子呼呼大睡,卧室門被人推開了也不知道。

房間裏充斥着已婚人士才懂的味道,昭示着住在這裏的人至少度過了一個風情旖旎的夜晚。

艾爾洛斯二話不說轉身就走,門廊外的衛兵放低長矛阻攔他的腳步。

“這是什麽意思?”

聖子候選忽然綻開一個笑容,不大不小的聲音弄醒了躺在爽上睡覺的人——也許他早就醒了,只是閉着眼睛故意如此。

“梅爾候選!聖主啊,見到您我……”

沒有給他說完的機會,衛兵手中的長矛接連落地,敲出叮叮當當的雜亂聲音。

“現在!就在眼下!你打個哈欠的功夫,也許某戶人家的男人因為缺少治療而失去生命,整個家庭也将面臨滅頂之災。而你!你們,還在因為各種各樣無聊的理由勾心鬥角互相傾軋。我不是吉魯克公國的子民,我也不是摩爾城的居民,我不關心更不在乎誰從國王手裏得到了什麽樣的權力什麽樣的好處。讓開路,別逼我向教宗解釋為何要用聖光術裁決貴族。”

猶如荊棘叢般的光刺鋪滿整個走廊,銳利的尖端與熾熱的溫度無一不說明艾爾洛斯·梅爾根本不是傳說中那般不學無術弱的一批。

衛兵們犯不上為了幾個銅子兒賣命,一見情況不對立刻收起武器看向授意他們做這件事的人。瑪麗埃塔夫人則淚眼汪汪看向呆在床上的伯利蘭特子爵.

“子爵閣下,您昨晚就寝前可不是這樣對我說的!您說您懷疑自己不幸罹患脫水症,希望我能将梅爾大人請來施術,這!難道說另兩位紳士也在騙我這個即将守寡的可憐人嗎?”

她是真的被擺了一道,衛兵是她安排的沒錯,但前提是伯利蘭特子爵與另一位來自王城的年輕少爺都病了啊!

為了治病救人對聖子候選動兵器與純粹閑得無聊胡鬧做這件事,所造成的後果完全就是兩個概念。

艾爾洛斯厭惡的向後瞥了一眼,伯利蘭特子爵攤手:“親愛的,只有這樣我才能請到你麽,理解一下嘛!”

一瞬間少年差點把鞋脫下來照臉砸過去。

“很好,您成功從我這裏獲得了謝絕往來的待遇。”他收回視線正色對哀哀戚戚的瑪麗埃塔夫人道:“我覺得,您或許不大适合代理城主事務,不如安心休養,把雜物都交給艾蘭德少爺費心。也許他不至于聽別人随便說幾句話就稀裏糊塗上鈎。”

夠了,他給她的機會已經足夠多了,多到超出耐心。

瑪麗埃塔紅潤的臉頰瞬間變得蒼白,她跌倒在地,支撐着向前伸出雙手:“請您寬恕,請您原諒我啊,我真的不知道!”

她還是不明白問題出在哪裏——無論男人還是女人,有野心沒關系,怕就怕有野心卻沒有能夠與之匹配的能力,更怕沒有能力還非要實踐那份野心。

從王城來的子爵前前後後都在城裏做了什麽,身為城主就不能多少了解一些?哪怕只是日常小事,也足以判斷出此人性格。就伯利蘭特子爵這樣的人,但凡有一絲了解瑪麗埃塔就不該輕易相信他。

但她就是不去問也不去了解。一城之主對情報的掌控力度約等于零,不說和萊利比,随便拉個從下城區回來的奴隸都能表現得更好。

“梅爾大人!梅爾大人……我知道錯了,我知道了!”

被堂兄觊觎的同時失去教廷的支持,瑪麗埃塔夫人不敢想自己将會面臨什麽。她奮力撐着身子站起來,追在艾爾洛斯身後毫無體面的祈求:“梅爾大人,看在我的小羅伊德份兒上,求您!”

埃克特擺脫了費恩管家的糾纏趕來與聖子候選彙合,他看了眼淚流滿面頭發裙子都亂糟糟的城主夫人,十分淡定的問了一句:“您動手了?”

“一點點小小的聖光術警告。”艾爾洛斯淡淡道。他回答過埃克特的問題才收斂火氣重新看向瑪麗埃塔:“夫人,如果我是您,這個時候我會先去努力修複親子關系。羅伊德·艾蘭德少爺年齡還小,他需要撫養者與教導者,教導他的人一定來自王城,但可以不來自勞埃德家。如果您沒有年紀輕輕就患上健忘症,半小時前我曾提醒過盡快讓勞埃德神父趕來摩爾城履職。”

有母親在,有來自父親家族的背後支持,又有親舅舅在外面幫忙,羅伊德·艾蘭德少爺的城主之位穩如磐石。至于說城內事務,這不就拐一個彎重新落進做媽媽的人手中了嗎?

這樣簡單的路都想不出來,可見瑪麗埃塔夫人确實空有野心并無能力。

不過這也怪不得她,缺少教育的大環境下天生的女性政治家堪比鳳毛麟角。她們被壓迫被奴役,她們被侮辱被損害,就算偶有覺醒也不知道該如何捍衛權力與尊嚴。像是瑪麗埃塔夫人這樣,一個弄不好全城人都得給她陪葬。

“埃克特,你再教一教她,讓她明白暫時後退并不意味着失敗和認輸。”

愚弄聖子候選,放任疫病蔓延,如果不想承擔這兩項相當分量的罪名,卸任後暫退幕後是瑪麗埃塔如今最體面的路。

聖騎士長驚奇的看看聖子候選,看了足足五秒鐘,才像突然發現冰箱裏的一顆猕猴桃其實是雞蛋那樣俯首領命:“謹遵您的命令,梅爾大人。”

瑪麗埃塔固然是塊朽木,但聖子候選很聰明,對于一個服務于聖地的聖騎士來說還有比這更好的消息嗎?

他無比欣喜于抽到這根上上簽,也暗自欣慰于自己沒有吃飽了撐着沒事幹去試圖掌控艾爾洛斯。

或許一開始他确實能控制他,但是要不了多久,這個聰明的孩子就會把給自己帶上籠頭的人掀到水溝裏去。

目送聖子候選大步離開城主府,埃克特低頭近乎憐憫的看着瑪麗埃塔夫人:“女士,我記得我早就警告過您,想要保住地位就不要首鼠兩端兩邊都打算讨好。”

他的語氣是那樣溫柔,以至于讓瑪麗埃塔誤以為自己還有機會:“可那是王城來的子爵,我怎麽敢不相信他的話呢……”

“所以梅爾大人才要您暫時退一退啊。大人是個心軟又仁慈的好人,哪怕您搞砸了那麽多次,又不聽話又總是和查爾斯二世的走狗來往,他還是在想方設法為您安排出路。”

聖騎士長椰褐色的眼睛冷冰冰的:“兒子、堂兄和花言巧語的公子哥兒,這回您總該知道要選那一邊站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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