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第 79 章

目送聖地騎士跟在阿明身後離開,沒有熱鬧可看的下城區居民們四散而去。又過去一天,得到消息來這裏領救濟糧的人比之前兩日翻了好幾番。好在事先就定下交換的規矩,來吃飯的人越多做工的人也就越多。

各個任務小組招攬幫手的聲音此消彼長,營地附近不複之前那般死氣沉沉的模樣。

“挖水溝!挖水溝有人沒有?滿十五人出發,有手有腳就能幹,可換木簽兩根!”

“快來拆破屋子,拆出的木頭燒水煮飯!”

“招人照顧病患,來了能吃第一鍋……”

“掏骨灰!掏骨灰!掏出來放在指定位置。”

艾爾洛斯坐在地上等待忽然湧上的眩暈感自行緩解,他眯着眼睛,聽着熱鬧嘈雜的聲音,緩緩呼出一口氣。來到這個世界前他只是個普普通通的人,接受普普通通的教育,過着普普通通的生活,從沒想過會被命運的浪潮推到本不屬于他的位置上。

他知道自己怯懦,膽小,做事不夠周全,只能想到将曾經在文獻中見到的記載生搬硬套到陌生世界。

嘗試,然後失敗,或者成功。

那是條只能向前不能後退也不能游移不定的路。

“大人,您還好嗎?要不要休息?”

任務組陸陸續續招滿人手走出營地開工,執祭們也終于騰出手可以接過晚餐重任。沒人發現聖子候選的狀态不大對勁,還以為他只是熬了幾晚上沒合眼導致的精神不濟。

“嗯?我沒事,我馬上就好……”

少年收起一閃而逝的慌亂,擡頭沉穩應答:“上城區的病人們都還在等着我,沒有時間繼續休息。”

他借着聖地騎士的輔助站起來,一邊拍掉身上沾染的塵土,一邊走向帳篷:“該釋放聖光術驅魔了。”

其實是要定時對治療點進行全面消殺——他在心裏把自己想象成一臺全自動紫外線消殺器,也許還能當當急救設備。

早上在這裏用過治愈術勉強拉住幾條命,他再次進入帳篷明顯感覺到氣氛發生了變化。

病人們躺着等死和病人想要努力活下去,這兩種狀态帶來的效果完全不同。數小時前還彌漫着絕望的治療點裏已經能聽到小小笑聲,那聲音清脆稚嫩,艾爾洛斯側頭看了一圈,發現是個頭發枯黃身材幹瘦的小姑娘。

她坐在鋪着幹淨稻草的床位上,朝端水給她喝的奴隸露出缺了兩顆門牙的笑臉。

五1六歲的小姑娘,只要吃飽肚子眼睛裏就會折射出無憂無慮的快樂。

“大家都吃過早飯了嗎?”

疲憊一掃而空,艾爾洛斯打起精神提高音量詢問,四下裏立刻傳回雜亂無章的回應:“吃了吃了!真好吃,聖恩節也沒吃過這麽好的東西!”

他知道自己其實沒什麽烹饪手藝,只是不吝啬油鹽罷了。

身量不高的少年彎着眼睛對所有人笑道:“麻煩大家閉上眼睛。我要在這裏放個聖光術,強光刺眼,小心受傷。”

病患們紛紛響應:“好啊好啊,我們閉好眼睛了……”

輕輕擡起手,璀璨的白光猛烈爆發。坐着靠着躺着的人們只覺渾身被一條暖暖的線輕輕掃過,有什麽沉甸甸的東西跟着一掃而空。

“保持衛生,飲水用餐都要格外注意。有緊急情況随時派人聯系。”

向負責這裏的執祭再三強調過後他擡腳走出帳篷,苦修士馬普爾提着鏈枷一直在等——聖子候選艾爾洛斯·梅爾已經成為他心目中第一重要的人,其重要程度遠遠超過不久之前還被敬佩着的苦修士首領菲利普斯。

因為梅爾大人他,是真的在救苦救難救命啊!

青年一見聖子候選出現,急忙擡腳将杵在地上的鏈枷踢起輕巧扛上肩頭,少年走過時他再自然不過的落下半步跟在他身後。

“大人,需不需要我安排幾個人盯住今天鬧事的那些灰蛇幫成員?”

聖子候選被人圍攻,這事兒不可能随随便便不疼不癢的放過去,哪怕只是被人圍起來反對了幾句——他是不能被反對的,重點就在這個“被”字上。

瞬息間阿明家的情況就被摸得清清楚楚,連同人群裏說話聲音特別大的那幾個,全都查了個底朝天。馬普爾修士把這些事無巨細的向艾爾洛斯報告了一遍,後者攪攪腦子裏的漿糊,開動到一半就宣告關機。

“不必,暗地交代奴隸們小心提防就是,我沒有太多精力去和一個小幫派糾纏不清。”

真實情況是腦子太累,自動卸掉了那根弦。

“或者幹脆就讓那些人把陶碗帶走算了,省下不少燒熱水的時間和消耗,分發清洗的人手還能調去做別的。”

馬普爾小小聲的碎碎念,時不時偷偷去看艾爾洛斯的臉色。

聖子候選給每個人都安排了休息時間,唯獨他自己像個不斷被鞭策的陀螺一樣連喘息的空閑也沒有。青年修士是真的在為他擔心,生怕聖子候選活活把自己累死。

艾爾洛斯聽完也只是笑笑,輕輕搖頭:“不行啊,馬普爾。你想想看,就比如梅莉和她媽媽,如果我發給她們兩個一枚金幣讓她們帶回村子,你覺得開春再雇短工時還能見到她們嗎?”

那必然是看不到了,那對可憐的母女怕是活不過冬季。因為金幣價值太高,高過了兩條人命。

“陶碗不值錢,真送給這些下城區的平民對耶倫蓋爾也沒有任何影響。但是你別忘了,昨天我們才剛燒掉一具丢失所有肌肉的屍體。如果是動物幹的,它們一定首選吃掉營養豐富可能有脂肪堆積的內髒,四肢上的肌肉則沒有任何吸引力。”

想到昨天那具凄慘到連性別都難以分辨的屍體,馬普爾臉色發青。

沒人願意做出那個猜測,但大家都清楚下城區流通的“肉”究竟是什麽。也正因為如此,收集物資兌換木簽子的清單上始終沒有任何關于“新鮮肉類”的條目。

普通人冒險跑進營地為得就是領取救濟糧,第一次分發時艾爾洛斯親眼見到為了争搶糊糊而下死手拼命的場景。高大強壯的男人揮舞拳頭肆意欺淩老人與婦孺,那些被欺淩的人只能含着眼淚坐看救命的半碗食物被人奪走倒入口中。

馬普爾修士揮舞鏈枷将打作一團的人們分開,才半小時就累得手腳酸軟——不大的空地上就沒有和平的角落,處處都是紛争。

然後聖子候選就定下了規矩:用勞動換取木簽子,再用木簽子兌換食物。兩根簽子換一碗糊糊外加三個土豆,這樣就算萬一被搶奪走部分勞動成果也不至于讓人毫無希望。第二條規矩就是不允許将陶碗木勺帶走——此舉固然有防疫方面的考量,更重要的也是為了避免搶奪發生在營地之外。

就地吃進肚子裏才是最保險的舉措。

“我明白了,回頭就和那幾個從奴隸裏脫穎而出的領頭人談談,讓他們進出時多加注意。聖主在上,這場瘟疫快點過去吧。”

馬普爾擡起雙手在額頭輕點數下,艾爾洛斯偷偷翻了個白眼。

指望光明與契約之神垂憐顯聖?那還不如指望上城區的老爺們忽然長出良心來得靠譜呢。

他們剛走,阿明就背着母親返回營地,跟着他的聖地騎士在馬屁股後面栓了一串兒“戰利品”。

不出艾爾洛斯所料,這個大男孩一離開營地就被人堵到背陰角落索要木簽,要不是有人專門跟在後面看着,他恐怕會被活活打死。

“直接往救治點去,我要先把這幾個混混處置了。”

他将人拖到篝火旁,用繩子将随手抓到的灰蛇幫小幹部們結結實實捆在木樁上示衆。

一開始只是污染水源的人會被捆在這兒丢臉,随着來領救濟糧的人逐漸增多,粗陋的“法律”也跟着增加了好幾條,包括并不限于欺侮婦女、行騙、搶劫、偷盜。

阿明沒工夫圍觀平日裏趾高氣昂的幹部灰頭土臉被人往臉上吐吐沫,背着母親照直沖向收納病患的治療點。他一心只想為母親求口煉金藥水,其他的什麽都不在乎。

負責管理治療點的執祭正在叮囑幾個奴隸再去多燒幾鍋開水來,三五個重度腹瀉的病患又把稻草和衣服給弄髒了,聖子候選明明白白下令遇到這種情況必須第一時間處理,他不敢輕忽。焦頭爛額湊齊物資,執祭剛打算親自去搬動病人收拾污物,冷不防眼前沖出來一個焦急萬分的少年。

“求您看看我媽媽,她,她沒有反應了!”

執祭吓了一跳,還以為阿明的母親是重症感染者。他拉了個奴隸要他去處理病患弄髒的床位,自己邁開腳步領着來求助的年輕人向裏面走:“她拉了幾天肚子?吐的多嗎?有沒有吃過東西喝過水?”

“不,我媽媽她沒有生病,她是為了阻止那些人帶走妹妹被踹傷了。”

阿明難過的苦着臉央求:“求求您,彼得執祭說我可以把媽媽帶來……”

他知道這裏是治療脫水症的地方,眼下只能寄希望于“彼得執祭”說話夠分量。

幸運的是“彼得執祭”确實有這個能力。

執祭有些懷疑這年輕人有沒有說真話,不過他也沒貿然出言反駁,而是領着他把背上的老婦人放在隔開其他病人幾個位置的稻草上。

“梅爾大人剛剛離開,上城區那邊的病人情況不容樂觀,大人趕着過去救命……我先給你申請一些煉金藥水來。你洗幹淨手了嗎?能不能留下照顧你母親?”

阿明當然願意,他懷裏還有很多簽子,幾天不出去做事也沒關系。

“我妹妹,昨天晚上也被送來這裏了,她病了。”年輕人老老實實招認,然後擡起眼睛滿含期待:“她還好嗎?她在哪兒?我,我可以照顧她,她們兩個,和媽媽一起。”

這本是合家歡的團圓場面,執祭卻皺緊眉頭:“你妹妹病了,她不和你們同桌吃飯嗎?”

脫水症一病就是一家子,誰也跑不了,不然來照顧病人的就都是親屬了,根本不必額外招攬人手。

按照聖子候選的講解,這孩子和他媽媽也快該發病了,只是他們自己不知道而已。

他看看阿明明亮的眼睛,不忍心讓這個年輕人失望。

“行吧……告訴我你妹妹的名字長相,等會兒讓她轉過來住。”

說完他大聲朝帳篷門口喊了一句,不等阿明反應過來,熱糖鹽水、煉金藥水迅速被送到手邊。

一瓶藥水也就五口的量,上城區支援的那些早就用完了,眼下這瓶都是天亮時分聖子候選帶來的,據說出自牧師喬伊斯之手。

嗯……為什麽一個牧師會制作煉金藥水,這件事已經沒有人想去問了。

有得用就用,很多事不需要追根究底。

相關推薦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