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第 96 章

摩爾城上空飄過煉金飛艇之時,勞埃德家族的隊伍正穿過門洞進入王城伊利亞斯的核心,聖翡翠宮。

吉魯克歷代國王都将此地作為起居之處,國王的妻兒以及王室中比較有價值的孩子也常年居住于此。

雄偉威嚴的花崗岩構成這座宮殿的外牆,拔地而起的四座角樓分別對應着四個方向。除了用作裝飾彰顯氣勢,它們還有瞭望與防禦的用途。

雖然名為“聖翡翠宮”,實際上這座宮殿主體呈黑色,采取吉魯克傳統審美風格進行雕鑿裝飾,冷硬上多了幾分簡潔大方的美感。

隊伍将伯利蘭特子爵和他的朋友帕維斯送到聖翡翠宮的步道外。為首的男仆脫帽行禮,目送兩位貴人的身影消失于宮門之後又等了一會兒,這才重新站直身體戴好帽子,率領衆人擁簇着二少爺回祖宅。

先不管勞埃德大臣對于侄女的叛逆以及兒子的無能有多憤慨,眼下有個人将會比他更憤怒。

吉魯克公國新上位沒多久的國王,查爾斯二世坐在起居室裏等待寵臣帶來他想得到的好消息。此刻他的心情還不錯,門邊站着兩個閹伶正随着樂師的琴聲引吭高歌,唱的是時下王城裏最流行的曲調。這曲子曾在伊利亞斯最輝煌的劇院裏被最當紅的名伶反複頌唱,據說連王城主教也反複誇贊。

不一會兒他的內侍彎腰進來禀告伯利蘭特子爵求見,查爾斯二世揮揮手,內侍急忙轉身驅趕閹伶和樂師離開。

令人心情舒暢的音樂戛然而止,細碎到幾乎聽不見的腳步聲立刻退出門外。

大約十分鐘後,內侍去而複返,這回他放大了聲音:“陛下,伯利蘭特子爵在這兒了,您高興見見他嗎。”

國王回了個興致勃勃的“嗯”,內侍将子爵領進房間,彎腰行禮溜滑的退下順便帶上門。

“阿蒂爾,摩爾城之行感覺怎麽樣?”查爾斯二世穿了件淺紫色的室內長袍,他坐在天鵝絨坐墊上,等伯利蘭特子爵行過禮才開口。

這位“年輕有為”的國王有張長度驚人的臉,卷曲的黑發,尤其他的下巴,那個鈎子一看便知血統極其純正。

伯利蘭特子爵知道國王想要什麽,但他卻不能把那件事放在最前面說。一開始就說那些掃興的事,後面一切功勞都會成為被鄙棄斥責的理由。

“您吩咐的糧食,我已經分批辦妥當了。巴別爾領的冬糧被我們收購殆盡,夏季到來前市場上一粒糧食也沒地方買。今年數座南部重鎮又都爆發了不同程度的疫病,可以想見很快就會亂起來。”

國王為了收回對巴別爾領的控制權可謂是殚精竭慮,艾蘭德家族長期盤踞此地悉心經營,如果不用點特殊手段真的很難與其展開争奪。

查爾斯二世點點頭,對心腹這部分工作效率很滿意。

“我聽說你在摩爾城遇到了脫水症,更有傳聞聖光教廷的聖子候選阻攔了死神的祭祀,有這回事?”

他不經意間摸摸右手食指上的寶石徽章戒指,伯利蘭特子爵的呼吸都放輕了。

國王做這個動作代表着他的耐心逐漸告罄,但是……真話那是可以說的嗎?

他要敢照直講人家梅爾候選根本就已經把您忘到爪窪國去了,估計就地就得和明天的太陽說拜拜。

“陛下,關于這件事……”

這個問題子爵想了一路該如何回答,現在事到臨頭了他又發現之前想的那些還是不夠委婉貼心。

查爾斯二世注意到他的遲疑,他看了心腹寵臣一眼,忽然放緩表情指着不遠處的椅子道:“我倒是忘了你才剛經歷過一場長途跋涉,快坐下來歇歇。”

他越是表現得和藹謙遜,伯利蘭特越是戰戰兢兢。淺淺沾了個椅子邊兒,年輕的子爵咽了口口水勉強張開嘴。

“摩爾城的脫水症,确實兇險,您忠實的臣下們家家戶戶都遭遇了不可言說的沉重打擊。不過危機已經平穩度過,正是實行您第二步計劃的好時候。”

他一邊說一邊小心觀察國王的表情,注意到對方堆疊在眼睛下方的眼袋越來越厚重,趕緊把問題的後半段抛出去。

“至于您提到的傳聞,大概吧,我其實不甚清楚。梅爾先生說服艾蘭德的遺孀拿到了城主印信,憑借這個他把我們全部軟禁在城主府裏,直到疫情完全結束。”

事情到這裏還是基本遵照事實的,再往後就全是主觀臆斷外加真情實感的表演。

伯利蘭特子爵側着頭皺緊眉毛,做出一副惋惜的樣子來:“梅爾先生對我們很客氣,一應物資供給絕無二話,偶爾還會登門拜訪,基本上可以算是相談甚歡。您交代的意思我第一天見到他就帶到了,先生很為難,畢竟他才剛離開聖地幾個月,不好與教外人士交往過甚。另外……”

胡說八道了一通後他終于說到重點。

“另外,梅爾先生似乎真的皈依聖光了,他虔誠的讓我們敬佩。”

換個角度理解,那就是艾爾洛斯·梅爾沒接橄榄枝,人家實打實要留在聖光教廷過神官的清淨日子,您又一次被拒絕了。

說完這些伯利蘭特子爵屏住呼吸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果然,他在心底暗暗數了五下之後查爾斯二世勃然大怒。

“皈依聖光?他怎麽敢一次又一次忤逆我!”

就像頭被激怒的熊,國王豁然起身一腳踢倒包裹着金箔作為裝飾的胡桃木椅子。他吞吐着粗啞的呼吸和看不見的火焰,在起居室裏來回走了好幾趟。

“他以為進了聖地就能擺脫我嗎?還是說耶倫蓋爾,聖光教廷給了他不願意離開的理由?讓我想想,哈!這個年紀的男孩子,随便聽幾句甜言蜜語就昏頭昏腦分不清東南西北。”

他憤怒的抓起水晶質地的雕花水杯砸在地毯上,深紅色酒液将米黃色絨線染得亂七八糟。

“先是那個總是礙事的拉萊納,然後又是教廷,可惡!實在是可惡!”

查爾斯二世走到窗下,猛然轉身對着伯利蘭特子爵咬牙切齒。

“你去查一查,他在教廷裏與誰最親近,平日都做些什麽。我絕不允許任何人分走那孩子的關注,你去告訴他,這世上無人能夠違抗國王的意志,随便他想誰尋求庇護,都沒用。皈依聖光?哼,恐怕是把心思落在什麽人身上了吧,幹掉那個麻煩,讓小艾爾洛斯知道他錯得有多離譜。如果這樣他還要一意孤行辜負我的苦心與衷腸……”

他回到椅子翻倒的地方,扭曲着五官下令:“那就毀掉好了,我看上的東西不能為我所用,也就沒有繼續存在的必要。”

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伯利蘭特很高興有人替自己承受查爾斯二世的怒火。梅爾候選是個美人兒沒錯,他壞就壞在一點風情也不懂。生着那樣一張臉,就該做些符合容貌的事,成為國王的情人有什麽不好呢?

“謹遵您的吩咐,陛下。”

成功把自己摘出風暴圈的子爵認為這一次算是蒙混過關了,離開聖翡翠宮時滿心想得都是該如何逼迫艾爾洛斯脫離聖光教廷的庇護。

他可不是國王給什麽任務就傻傻只完成那一項的人,想要成為寵臣,必須摸清楚主人的心思。別看查爾斯二世這會兒惡狠狠的說什麽“毀掉算了”,要是真能想法子把梅爾弄進宮廷,他也一樣笑納。

至于那個在教廷高層安插心腹的計劃?算了吧,他還是比較了解查爾斯二世的。

想要毀掉一個清白無暇的人,或者說想要讓聖光教廷放棄一個天生的光系魔力因子共鳴者……

伯利蘭特子爵摸摸下巴,決定回去問問他那為王室服務了一輩子的父親。

基本計劃是有的,只不過需要更合理的鋪墊與理由,這一點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手段不如老一輩。

“明明都用過下毒的手法離間了,怎麽好像沒有效果呢?看來還得想法子再聯系一回那家夥。”

他自言自語走向等在外面的帕維斯,并沒有注意到身後送行的內侍臉上笑意越來越深。

直到夜深人靜國王安寝之後,忙碌了一天的內侍才回到房間休息。當然,作為查爾斯二世的近身侍從,多得是人想從他嘴裏聽說些什麽。所以當他推開卧室門,床上已經躺了個昏迷中的貓耳少女。

女孩子眼角泛着淚花,看年齡不過十三1四歲,捆在手腳上的繩子充分說明她來到這裏的方式。

內侍看了她一眼,意興闌珊的撇撇嘴——或許這确實是他的喜好吧,不過今天的情報價值實在是太高了,僅僅一個獸人幼女顯然不足以抵消。如果想要知道這份情報的人不能支付足夠的黃金,那麽他就還是國王最忠誠的內侍。

他把被褥間的女孩兒拖出來丢到門外,完全不在意她這個樣子可能會遭遇什麽。

站在走廊裏捧着蠟燭充當人形燈柱的低級仆人就跟瞎了一樣一動不動,不多時拱衛宮廷的士兵們進來擡走這不知被灌了多少藥的可憐姑娘,有人笑道地牢裏又要有新樂子看了。

第 95 章

第 95 章

盡管在最近這段時間再三交代再四查漏補缺,艾爾洛斯還是沒法安心離開耶倫蓋爾。但是聖地給的動身期限眼看就要到了,他不得不依依不舍一步三回頭的坐上公共馬車出發前往摩爾城。

安普頓商團的煉金飛艇停駐點位于城北,芮比隊長能把飛艇開到修道院完全是因為聖子候選多花了十個金幣。

最早一趟車上除了埃克特、喬伊斯和艾爾洛斯外沒有別人,他們甚至連行李都沒帶——沒啥好帶的,又不是去串親戚還要帶土特産在身上。換洗衣物和日用物品都交給喬伊斯塞進儲物戒指保存,至于說食物嘛,專門載客的飛艇提供餐飲,等到了奧特蘭德城難道牧首還會餓着他們三個?

總之就要體現出一個“窮”字,但又不是那種四處乞讨的窮。修道院是真的才剛緩過一口氣,萬一顯擺得過分讓牧首記住回去再向教宗一通胡誇可怎麽辦!教區的富庶程度與向聖地繳納的捐贈數額呈正相關關系,就只為了滿足自己可有可無的虛榮心害得大家漲稅,這種事光是想想艾爾洛斯就脊背發寒。

“看在聖主的份兒上您還是抓緊時間多看兩眼書吧,我真害怕牧首問起來該怎麽回答。”埃克特露出牙疼一樣的表情,一想到被牧首發現耶倫蓋爾的聖子候選還是那麽“不學無術”,他都不知道該把臉往哪兒藏。

這世上難道還有哪位神官像艾爾洛斯·梅爾一樣小半年了一本贊美詩還沒背下來的嗎?

喬伊斯靠在弧度舒适的條凳靠背上,語氣中流露出樂子人特有的不知死活:“不要緊,牧首不會問的,畢竟他要臉。”

聖子候選不會背贊美詩這種事藏在家裏知道就好了,公衆場合下牧首沒那麽想不開。當年梅爾大人在聖地裏那股子非暴力不合作的勁頭誰不知道?但凡不是打算拆自家的臺,随便哪個給候選們上過課的高階神官都不會當衆向艾爾洛斯提問。

就算他這麽安慰埃克特也不會開心,聖騎士長憂郁的移開視線,看着遠處逐漸變得平坦的地平線長籲短嘆。

“唉……”

艾爾洛斯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要是埃克特急頭敗臉硬摁着要他背書絕對不會得到想要的結果,但他這麽一聲接一聲軟綿綿的嘆息,聖子候選很快舉手投降:“知道了,等上了煉金飛艇我會盡量多背一首……”

“就一首嗎?”埃克特擡起眼睛,愁苦得仿佛無緣無故被并不存在的老婆給甩了。聖子候選一滞,敗下陣來:“好的,三首,再多我實在記不住。”

本也就是這個打算,聖騎士長滿意了,他迅速收起那張怨婦臉,興致勃勃講起奧特蘭德城的風土人情,重中之重是當地特産的麝香葡萄酒。

“……釀造過程非常考究,從葡萄種植到釀酒桶的選取,每一年出産的酒在口味上都有細微不同,所以極具收藏價值……”

這話聽到艾爾洛斯耳朵裏就是“葡萄品種好”“菌種好”“釀造工藝純熟”。

“可以買葡萄苗嗎?多買幾個品種帶回耶倫蓋爾試試,艾蘭德家捐贈的那片土地一直沒想好種什麽。适當釀些酒放到提供給教衆的餐單裏,反正咱們不需要向王室申請特別許可,也不上市出售,做個宣傳的噱頭就好。”

說到葡萄酒,喬伊斯也來了興致:“我記得二十年前那批麝香葡萄酒極其完美,酒莊一共出了一百五十桶,其中一百桶直接拉去王室窖藏,只有五十桶流入市場。我有幸嘗過一次,冰鎮過後口感沒得說。”

“很好喝嗎?好賣嗎?多少錢一桶?成本多少?人工多少?”

聖子候選還在堅持,可惜聖騎士長和牧師在這方面都不甚了解,只能含含糊糊敷衍着讓他去問萊利。

買賣賺不賺錢當然得去問生意人。

勞爾揮鞭在空中畫了個圈,馬兒颠颠跑,摩爾城近在眼前。

見到萊利艾爾洛斯果然拿出葡萄酒的問題追着他問。可惜摩爾城附近沒有好的釀酒商,萊利作為混血獸人也沒接觸過奧特蘭德城的高檔葡萄酒,只能大略告訴他一些分辨酒水好壞的小竅門。

“如果耶倫蓋爾能釀出好酒,梅爾大人您可千萬別忘了我老萊利。”

獸耳大叔大笑着親自将貴客送到煉金飛艇的停駐點,經過處理的硬木艇身在陽光下金燦燦的,裝飾作用大于實際用途的船帆緊緊捆在桅杆上。身穿安普頓商團制服的船員上上下下各處檢查,專門用來迎接客人的木梯已經就位,甲板上站着幾個來得早的旅客。

萊利将三人送上飛艇,告了聲罪去找船長說話——聖子候選願意相信安普頓商團是件好事,雖然梅爾大人不在乎排場之類的東西,但是并不代表商團就可以怠慢這位年輕的神官。能坐得起煉金飛艇的人手頭大多不緊,有身份的人多少有幾分傲氣也是人之常情,但要是讓他們貿然沖撞了不該沖撞的人到底不美,所以還是要提前多交代幾句。

船長只知道摩爾城商站的負責人要了三張一等票去做人情,不知道這個人情到底是用在哪裏。這種事在商團裏很常見,人又不是沒出錢,船長不會多嘴去問。直到這會兒萊利才告訴他耶倫蓋爾的聖子候選艾爾洛斯·梅爾帶着兩個随從大大咧咧的就這麽上了船,他差點忍不住和這頭老狐貍打起來。

“那可是聖子候選!聖光教廷的!誰知道半路上有沒有人想找他麻煩?萬一出點什麽事,你叫我怎麽擔這個責任!”

氣急敗壞的船長用手指指萊利:“你就是故意的!”

“哎呀,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聖子候選在這艘飛艇上?三天就到奧特蘭德城,很快的啦!”

萊利不痛不癢的揉揉耳朵,很難不懷疑他就是專門選了這艘飛艇這個船長。

貴客都已經驗過票上了船了,縱使有一萬個借口船長也不能再把人請下去。

他氣哼哼的錘了萊利一拳,後者借機勾住他都手腕拉近距離輕聲道:“商團在梅爾大人身上有一筆投資,事關北面,你看着辦。”

船長:“……”

他收起表情看了眼窗外,用力甩開萊利:“我明白了,一旦有意外發生,我會不惜一切代價保住聖光教廷的聖子候選,至于另外兩個,看命吧。”

這就算是談攏了,萊利也不和他臉紅生氣,揮揮手輕松向外走。

“他是個好孩子,你會喜歡他的。”

一直看着萊利離開飛艇,船長才收回視線從鼻孔裏噴出一股氣。

僅憑一己之力挽救了整整一城人的命,不管怎麽說他一個小小的煉金飛艇駕駛員也沒資格去讨厭艾爾洛斯·梅爾。但是那個虛僞的聖光教廷,他這輩子也喜歡不起來。

“你還有你,跑快點。把汽笛拉響,去通知地面放二等票登船。”

船長低頭看了眼鑲嵌在駕駛座側前方的計時器,忍不住皺緊眉頭。

船員們被他這麽一催,行動越發焦急,艾爾洛斯只覺得才坐進包廂沒多久,第二批第三批密集的腳步聲就從地板下面傳來。

“怎麽了?”他好奇的趴在窗戶上向外張望,正好看到幾個船員在給飛艇補充燃料。

喬伊斯也湊過去看了一眼,笑着打趣:“這可是由煉金術締造的奇跡,想出去看看嗎?”

事實上對煉金術七竅通了六竅的聖子候選迅速搖頭——不看也就罷了,去看了恐怕會露餡。原身在煉金術上沒有什麽天賦但勝在刻苦努力,人家總歸是有點水平的,猛然換了他這個純文科生出去,那真是丢人了都不知道。

“不出去也好,”查看結構平面圖尋找最佳逃生路線的埃克特擡起頭:“剛才那兩陣熱鬧是二等艙三等艙進人呢,您別亂跑,免得被沖撞到。”

這個一等艙的包廂還是萊利幫忙搞到的,一般來說像這種較為舒适的豪華飛艇少說也要提前幾個月預定才能訂到比較好的位置。聖地傳信到耶倫蓋爾時時間就只剩下半個月了,要不是有人幫忙斡旋,船票還真是個問題。

他這麽一說,喬伊斯果然放棄慫恿聖子候選往外跑。他也擔心艾爾洛斯的人身安全,只不過不顯在臉上罷了。即便占星的結果是此行有驚無險,節外生枝的事也還是越少越好。

艾爾洛斯趴在窗戶上津津有味的向外看了一會兒就坐回來,他答應了埃克特背三首贊美詩那就一定會做到。就算再不喜歡看那些翻來覆去的車轱辘話,他也知道聖騎士長終歸是為了自己好。要不然他大可以抱着胳膊坐在旁邊等着看笑話,根本沒必要枉做壞人盡說些別人不想聽的。

等了快一小時,飛艇終于準備妥當。

地面上的工作人員把實心木梯拉走,煉金飛艇的氣球緩緩飄起。船帆放下,幾下輕微的顫動後船舷離開地面,船員們同時解開固定四角的繩索,這架四層樓高的煉金造物慢慢飄上天空。

第 94 章

第 94 章

巴別爾領的主城位于整個領區更靠南的位置,與艾蘭德家族的祖地海島僅隔着一條不算太寬的海峽。

“奧特蘭德”是這座雄偉城池的名字,意味“靠海的,海島之外的”。那裏是整個巴別爾領的政治、貿易、文化核心,同時也是宗教中心。大大小小不同的教派林立,教堂也建得各有特色。

艾爾洛斯當然沒去過奧特蘭德城,原身出生于邊境鄉野,一路都在公益機構的眼皮子底下成長,所見過的最遠的風景僅限于瓦爾哈利亞斯學院的天文臺——站在天文臺上能看多遠,他的眼界就多寬,再多沒有。

因此當埃克特繪聲繪色描述起主城景色時,聖子候選就跟聽故事似的不斷發出感嘆的“啊”和“哦”。

“還有半個月時間,您打算怎麽去?是重新請人來打一輛馬車呢,還是……”

喬伊斯對于奧特蘭德城并不陌生,既是學者又是施法者的他和其他同行一樣,都喜歡四處走走看看,說不定就扒拉出什麽值得做些“小手工”的稀罕材料。

不同的是占星術士不需要籌建法師塔,瓦爾哈利亞斯學院的天文館足夠日常使用。這一趟跟着好友被拐跑的學生一路來到耶倫蓋爾吃了小半年苦,好容易日子有點起色,他當然想借機去主城找幾個老朋友炫耀炫耀。

沒有異味好吃軟爛的炖肉,你們吃過嗎?乖巧聽話還聰明的學生,你們見過嗎?

這些你們沒有吧!我都有哦~

可惜耿直的聖子候選一點也不懂牧師迫不及待想要氣死朋友的心。

“坐煉金飛艇!賣磚瓦賺了不少呢,我買張票過去,完事兒了再買張票回來。”

他還當這一趟跟出個差一樣,說走就走說回就回。

“啪!”

聖騎士長埃克特忍不住伸手拍拍他的頭頂,側耳作出傾聽狀:“讓我聽聽您這裏都裝了些什麽?海水嗎?”

“以及……您打算什麽時候遵照傳統開始巡游?”

身為聖子候選,是不是也該偶爾做一下吉祥物的本職工作?

艾爾洛斯頓時苦了張臉不說話——聖地要求的“愛豆”工作,真不是普通人能做得來的。那種又高又冷又神聖又禁欲又慈悲的菩薩人設一旦沒操好說塌房就塌房,再說了與本人相去甚遠的假象他就是使勁渾身解數也難以演得人前人後都惟妙惟肖。萬一沒能經住教徒們人手放大鏡的仔細推敲露了陷,到時候孽力回饋起來可不是開玩笑。

“唉,沒錢呢埃克特,你看,夏糧收割前咱們可一直都在吃之前福裏安神父留下的老本。摩爾城百廢待興,周邊村鎮更是亟待扶持,這種時候我怎麽能無視民生艱難搞什麽巡游?每到一處吃的用的哪樣不是當地勉力供應,往年也就算了,今年剛過去一場脫水症,咱們寧可低調些,別招人嫌。”

埃克特:做個面無表情的偶像給人看有什麽為難?

聖子候選:放過我吧我不是頂流的命。

跨服聊天大約說得就是如此。

兩人雞同鴨講聊了半天也談不攏,最後還是把菲利普斯從摩爾城喊回來,加上喬伊斯四個人投票決出勝負——兩票贊成坐煉金飛艇省錢省時間,一票棄權,一票反對,少數服從多數。

菲利普斯出于樸素的感情當然願意支持聖子候選節約開支的決定,埃克特擡手撫額半晌無語。梅爾大人什麽都好,就是太不會為自己打算,真叫人擔心。

事情就這麽定下,菲利普斯趕回摩爾城繼續盯着下城區重建,艾爾洛斯則要在不多的時間裏盡快安排好耶倫蓋爾內部諸項雜事以及與城主府之間的聯系。為着這些事,聖子候選不得不隔三差五兩頭跑,好在勞埃德神父接過了城內教堂的攤子而且做得還不錯,他這才不至于手忙腳亂顧此失彼。

兩周過得飛快,一眨眼安普頓商團經營的煉金飛艇客艙坐票就被擺在聖子候選面前,這次留守的是菲利普斯,修道院則交給傑裏執祭暫時管理。

艾爾洛斯先是最後一次向傭兵們發布懸賞,要求他們盡一切可能尋找在摩爾城東北部丘陵地帶失蹤的苦修士阿拉托爾,然後分別拜訪過瑪麗埃塔夫人和治安官并再一次替他們調解紛争,最後去馬爾斯集市見過那裏的商人聯盟。

總之,他人可以不在摩爾城,這池子渾水卻不能讓它太早澄清。

跑完這一趟回到耶倫蓋爾,他又不放心的請來塔娜修女長單獨談話。

“聖地傳信我必須需前往奧特蘭德城去見牧首,我不在修道院的這段日子裏那幾位情況特殊的姐妹就拜托您了,務必保護好她們。如果情況實在緊急就去找安普頓商團的萊利,看在訂單的份兒上他不會拒絕我授意的事,而且他也不是什麽虔誠的聖光教徒,出賣幾個修女得來的利益不足以讓他背叛我未來可能支付的黃金。”

他壓低聲音和塔娜商量如何安置此前不幸懷孕的修女們,如今那些修女的月份都不小了,再寬松的衣物也難以遮掩她們腹部的變化,算算時間等艾爾洛斯從主城歸來或許有人就要臨盆。

“我會盡量趕在預産期前回來以免有誰發生危險,到時候再把那些可憐的孩子混在收養的嬰兒裏登記歸檔,至少讓他們有個清白出身……”

父親是個不守戒律的神職人員,母親是被強迫的修女,背負着這樣不名譽出身的孩子走到哪裏都難逃歧視。眼下最好的法子莫過于讓他們成為概念上的“孤兒”,畢竟沒人能指着孤兒的鼻子辱罵他們的父輩。

曾經的破事兒追究到成年人就行了,沒必要擴大到同樣是受害者的嬰兒身上。

塔娜修女長抱着胖得面目全非的小黑貓記下聖子候選交代的種種注意事項,又把馬爾斯集市上安普頓商團商鋪所在的詳細地址重複了一遍。确認無誤後她不舍的看着艾爾洛斯輕輕嘆氣。

“出門在外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多穿些衣服別着涼,不要離開聖騎士長的視線,也別傻傻的跟着人就走。”

她說的都是些與前途無關的叮囑,但卻最溫暖最實際。艾爾洛斯裂開嘴笑笑,鬧着玩兒似的提起等他回來要給那些降生的孩子都取些什麽名字。

“我可不想喊一聲‘彼得’七八個孩子回頭應答,要不您先替我翻翻書找幾個備選?男孩女孩都要,萬一喜得千金呢。”

說起這個,艾爾洛斯這才突然意識到修道院收養的孤兒似乎全都是男孩沒有女孩,這很奇怪。

他自然而然就把這個問題問了出來,塔娜修女長聽完愣了一下,進而苦笑:“梅爾大人,願意把女人當成人類看待的男人不多,其中相當部分還都是神職人員。”

也就是說,太多被抛棄的女嬰根本活不到修道院出手接納就已夭折,不光吉魯克公國如此,中央大陸上所有人類國家差不多都這樣。

物資匮乏的艱難時代裏有限的家庭資源必然會傾向于更能創造財富和安全感的男人身上,力量稍顯薄弱又要為生育付出代價的女性被迫一而再再而三成為犧牲品。為了讓自己的行為合法化,或者不如說是為了美化這種可怕的剝削,掌握話語權的一部分男性總會大肆宣傳贊美這種犧牲,說得就好像女人天生矮人一頭似的,只有跪舔男性才能勉強尋得一塊落腳之地。

壞毛病不是一天兩天養成的,想要改變它也絕不是一朝一夕功夫便能做到。

“我很抱歉。”

艾爾洛斯深吸一口氣,“女孩子當然是人,還是很優秀的人。我同意修道院收養女孩,就是修女們的工作又要變得繁重了,這一點很過意不去。”

就這幫執祭的素質,艾爾洛斯無法保證裏面是否還藏着其他人渣。畢竟所有宗教流派都爆出過有關于小孩子的侵犯事件,他不敢賭。

塔娜修女長張開雙手上舉,仰頭望天,然後收回胳膊用力擦擦泛紅的眼角。

“謝謝您,謝謝您梅爾大人!聖主必然庇護您這樣的好人。多做一些事沒什麽的,我也會寫信問問看有沒有其他教區的姐妹願意到耶倫蓋爾來侍奉聖主。”

每每回憶起被人随手丢棄凍餓而亡的女嬰們,再比較一下好歹被送進修道院的男孩,修女長一直都想問問那些輕易抛棄女兒的人家都生得什麽心腸,就好像生而為女便是罪過一樣。

難得遇到一位平等看待所有人的神官,塔娜再一次在心底感謝聖主感謝教宗,要不是宗教流派之間互不兼容,或許她有可能會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正神統統謝一個遍。

“行,修女們就全部交給您關照了,也不要太累,該休息還是得休息。”

說這話的時候聖子候選心虛的把視線從塔娜身邊移開。是誰疫情結束後回到修道院大睡特睡七十二小時睡得牧師差點放治愈術急救,才不知道呢!

第 93 章

第 93 章

吉魯克公國南部的春天來得早,來勢也非常兇猛。好像昨天晚上被子褥子還都潮乎乎的透着涼意,今天早上太陽一出來氣溫就開始直線上升。

這樣的氣候是适宜植物生長的,但同時也極易爆發病蟲害。

剛剛熬過脫水症,僥幸從疫情中活下來的農人拼了命的努力,可惜還是沒能扭過大自然嚴酷的法則。

不少麥苗長到一定高度後莖杆和葉片上開始出現鏽狀斑點,長勢減慢,部分較弱的植株更是出現大片發黃甚至枯萎死亡的情況。

除了鏽斑病外,田地裏的蟲子,天空中的鳥雀,山林裏的野獸,簡直樣樣都在專門與人類作對,本就凄慘的作物越發稀稀拉拉,眼看地裏野草都快比麥苗茂盛。在沒有化肥和農藥出現的年代,農業生産就是如此艱難。自然規律不以人的意志轉移,該什麽樣就什麽樣,不僅匍匐在地的猛獸要遵守,直立行走的人類也一樣。

但是到了耶倫蓋爾修道院,畫風就突然急轉——

片片青綠的麥田方正平坦大小一致,田間修出足夠一人行走的田壟,凹下去的土槽便于田間管理也方便灌溉施肥。由于提前做好了消殺工作,水肥又及時跟上季節,這裏的麥苗粗壯喜人,成片綠色麥田随風搖曳,就像一匹絲滑綢緞翻滾起伏。

專門開辟出來的菜地欣欣向榮,遠處還有連綿草場以及散落在草叢中的羊群,生活在這裏佃農半夜都要笑醒幾回。

聖子候選定下的地租沒有變化,連零頭和什一稅都替大家想到,這樣的好運氣好年景真是百年一遇。

清早起來家家戶戶一睜開眼心思就飛出家門無論如何也安靜不下來,因為梅爾大人許諾今天要殺掉幾頭公豬給大家解饞,也算是慶祝一番春天降臨。春天嘛,每年都來,但肉不一定能有,對食物的向往幾乎快要凝成實體。

好不容易忙完地裏和畜欄裏的活計,溜出來裹亂的孤兒們帶着佃農家的幼崽叫着跳着笑着一股腦沖到豬欄外,幾頭膘肥體壯肥頭大耳的胖公豬已經捆好了,刺耳的哀嚎聲激起孩子們的大叫。

第一批豬基本都留作種用,經過飼養和觀察,在篩選中落敗的公豬們先是失去了擇偶權,進而沒了蛋蛋,等到現在,它們即将與這個多彩的世界告別。

鑒于“鮮血大公”這等邪神存在,艾爾洛斯不好明着提豬血能吃這種話,圍着被捆到的豬轉了好幾圈,少年蹲下去手欠的扯扯豬耳朵。

“哼哼哼啊啊啊啊嗷嗷嗷嗷嗷嗷!”公豬大聲哀嚎,扭頭就想咬這個膽敢羞辱自己的兩腳獸。他飛速把手縮回來,很是沒出息的左右看看生怕被修女長抓到。

約書亞領着擴大了好幾圈規模的小弟們從遠處跑來,見到聖子候選也在立刻扯直喉嚨問好。

“梅爾大人早!”*N

叽叽喳喳的鬧騰聲很吵,但不讓人煩。

艾爾洛斯若無其事收回手起身站好:“早安,等下的場面會有點吓人,你們可以先去做點別的。”

他是一片好心,不料孤兒們根本不當回事:“我們就是來幫忙撿豬毛的!”

圍觀殺豬對他們來說還真算不上什麽,不過艾爾洛斯還是想辦法把孩子們趕走了:“去割些苜蓿喂羊去,不留種的公豬吃完了就吃公羊,羊比豬好吃。”

他這句“好吃”極大調動了小朋友們的積極性,已經不再是個小胖子的達達尤其活躍。他歡騰的跑在最前面,沿途灑下一片“咯咯咯”的歡笑。

“梅爾大人,準備吃掉的豬都挑出來了,咱們什麽時候開始?”

勞爾緊緊跟在聖子候選身邊,另一側是他的朋友小約翰。殺豬這個活兒不簡單,勞爾和小約翰也只能打打下手,真正動刀還得看那些年長的佃農。

“人手到齊了嗎?開水啊木盆啊什麽的準備好了沒?”說老實話這也是艾爾洛斯頭一回近距離旁觀“豬肉的由來”,除了對食物的向往外自然也有一股旁人很難理解的好奇。

——殺豬而已,聖子候選有那麽高興,真是孩子氣!

老勞爾在一衆年長佃農的比拼中成功勝出,他把分發到手的殺豬刀磨了又磨,打心底認為自己一點也不輸狂歡節上負責開場的劊子手。

等各處人手都就位了,五六個年輕力壯的佃農走出隊伍擡起距離艾爾洛斯最近的公豬擺上事先搭好的桌面。大家認為距離聖子候選越近就越代表這頭豬越幸運,既然它這麽幸運,那第一個挨刀的榮幸自然也必須給安排上。

對此豬豬的表示是:“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年輕人緊張兮兮的摁緊肥豬,老勞爾上前照着腦袋拍拍它,殺豬刀一進一出圍觀的佃農們爆發出陣陣歡呼與喝彩。

豬血被接在盆子裏,沒人敢吃但也不能随地亂倒,十幾分鐘後這頭豬就被遞到女人們手裏,燒開的熱水一瓢一瓢澆在豬皮上,褪了毛之後看上去又白又嫩。

孤兒們又一股腦跑了回來,咽着口水撿豬毛。硬硬的豬毛可以加工成刷子,聖子候選說了,第一批制作出來的成品分給大家領回去自用,後面才會考慮出售。如今摩爾城那邊百廢待興,人們做了工領了工資手頭有了錢,哪個不願意買上一兩件修道院制作的物件?

先不說那些東西到底好不好用,擺在家裏也是個紀念呢!

剝洗幹淨的生豬開膛破肚,內髒單獨放在盆子裏等待精細加工,分割好的肉塊按照人頭分發給每一戶,人人臉上帶笑,再不講究的人這會兒也變得文雅可親不争不搶,簡直比城裏的體面人還要體面。

埃克特提着重劍被艾爾洛斯安排去斬骨分肉,這确實是份不得了的倚重信賴,聖騎士長的臉上仍舊滿是無可奈何。他的劍是斬殺魔獸和敵人用的!砍豬骨頭,虧梅爾大人想得出來。但是看到去年還枯萎麻木的佃農們如今臉上蕩漾着名為希望與幸福的笑意,他咕哝了幾句把重劍揮得飛起。

佃農們分到了豬肉,同樣辛苦工作的執祭和修女們也不會落下。個子小小的聖子候選挽起袖子跳着表示他可以進廚房給大家做頓好吃的,塔娜修女長先是狠狠給了他一下讓他別太興奮免得身體不适,然後帶領修女們裏裏外外不停手的幫忙。

負責廚房的執祭們笑着讓開場地,兩個小時後整座修道院被一股香甜的肉味包圍。

由于這些公豬并非自小閹割,就算放過血肉裏也難免帶了點點可能會讓人不适的腥臊味,所以艾爾洛斯選擇燒一道味道較重的炖肉(紅燒肉)。修道院裏沒有醬油只能選擇口味接近的南部風格豆醬,其他香料也盡量替換成味道類似的品種,好在炒糖色這個技能幾乎是刻在DNA裏的種族特技聖子候選才沒有翻車。

這頓午飯吃得修道院上下心滿意足,像喬伊斯這種心裏比較有計算的人只聞了聞香味就立刻啓用備選方案——他先是穿着牧師的長袍跑去廚房裝了滿滿一碗肉,接着回到卧室又換了身執祭的衣服借來個空碗洗幹淨趁亂又去廚房轉了一圈。打菜的執祭一個沒小心就被他鑽了空子,面包也被多摸走了一只。

要不是埃克特去找牧師拼桌發現了端倪,估計他能把這一招用到明年春天。

佃農們不會像聖子候選那樣放心讓大家敞開了吃,帶肉回家除了第一頓打打牙祭解解饞外剩下的都要用鹽擦過再挂在火竈上熏黑便于保存,接下來的一年萬一時節不好全家可就指着這塊肉過日子,哪裏敢一頓就吃盡。

這一天耶倫蓋爾共宰殺了五頭大公豬,兩頭分給佃農兩頭修道院內部消耗,剩下一頭艾爾洛斯連帶着打包好的炖肉交給勞爾送去摩爾城教堂。勞埃德神父是個負責任的聰明人,嘗過耶倫蓋爾風炖肉(紅燒肉)的滋味兒後那頭收拾幹淨的整豬該如何處理他一定心裏有數。

勞爾的“公共馬車”生意也一天比一天熱鬧,随着疫情徹底結束,被關了一個多月的人們特別渴望去到安全的郊外呼吸新鮮空氣釋放壓力。摩爾城附近風景最好最安全的地方莫過于耶倫蓋爾修道院,市民們攜家帶口出游第一時間就會想到這裏。

如果租借市政提供的馬車價格高昂不說還要等上很久,反倒不如“敞篷”公共馬車,尤其車夫驕傲的告訴所有人拉這趟怪模樣馬車的馬兒就是當初帶聖子候選來到巴別爾領的功臣,大家的熱情再次高漲。許多人就為了見見這兩匹骟馬專門購票乘車,等到了修道院又被附近景色吸引,再一聽說這裏有全吉魯克都難得的餐點,還沒回去就已經做好了下次再來的決定。

改裝後的平底車兩側加裝了長長的條凳方便乘客落座,每天運營結束後勞爾都要愛惜的用水将它沖刷幹淨,那兩匹馬也喂得飽飽的才送回畜欄。

如今摩爾城內外,誰不知道耶倫蓋爾修道院治下的佃農日子最好過?好多附近村莊的自由民都在明裏暗裏打聽梅爾大人還會不會再招納新人。

一片欣欣向榮萬物競發的春色中,聖地來信終于到了。信中簡單略過費迪南主教的去向,輕飄瓢一句“調職”就算是把他所犯下的罪行做了個總結,信件的重點在于後半段——現任牧首将于不久之後莅臨巴別爾教區主城行使臨時監管之責,聖子候選艾爾洛斯·梅爾需擇期出發趕在牧首到達前趕去主城等待彙合。

用聖騎士長埃克特的話來說,那就是梅爾大人大約真的要熬出頭了。

第 92 章

第 92 章

“原本的牧師跟着米連神父去長湖鎮為教衆們服務了,這座教堂交給你打理所以如果你有相熟的牧師,可以寫信請他過來。另外我們還有一座在建中的教堂,額……進度喜人。”

艾爾洛斯忍着心虛拉“水鬼”上鈎,他絕對不會老老實實告知勞埃德神父另一座教堂連地坪都沒完全整出來,萬一這位嫌棄工作繁重撂挑子跑路怎麽辦,他真的會累死!

勞埃德神父自幼被伯父送入教廷皈依,心性遠沒他那個被仆人半夜偷笑吓破膽的堂兄複雜,順順利利辦理完入職後他領了去城外收屍的任務,每天帶着殘存的異教徒們風裏來雨裏去,很快博得摩爾城上下一致尊敬。

認真做事的人走到哪兒都會被尊重,這一點毋庸置疑。

有人接手了疫情的後續,艾爾洛斯終于騰出手把注意力投入到春耕和重建的工作中。

摩爾城周邊土地都是各大家族的,他一個聖子候選還沒那麽大能量伸手撈過界,唯一能做的只有盡量把下城區那挂攤子撐起來,再抽空跑回耶倫蓋爾安排佃農整理教産下的田地。

去年重金購買的犍牛經過一個冬天的飼喂已經完全熟悉耶倫蓋爾的環境,佃農們按照聖子候選的說明給每頭牛都裝上鼻環,看看果然沒有意外狀況發生。

說老實話大家都不太理解為什麽要在牛鼻子上穿個鐵圈圈,完成這個小手術後專門負責放牛的佃農才發現穿了鼻環的牛比之前好管理得多,用繩子拉着鐵環,牛自然而然跟着就走了。

信梅爾大人的,總沒錯!

“我看到大家早已将防火溝挖好,幹得漂亮,接下來的,我們要趁春雨尚未到來抓緊時間放火燒除雜草和害蟲。”

沒有殺蟲劑和除草劑,想要讓糧食作物在農田中占據優勢,那就只能采取較為原始的物理手段,否則別說收成,種子種下去能不能發芽都要算一關。

麥種是托安普頓商團從北地收來的良種,為了分攤風險,艾爾洛斯專門規劃了三分之一糧食土地繼續種植原來的老品種。

空氣幹燥了有小一個月,火燒得非常順利。枯萎倒伏的麥稭稈茬子和雜草在火焰中化作一灘灘灰燼,滾滾濃煙散入森林,順便給樹木做了個驅蟲。

如今中央大陸還遠沒到需要注意環境保護的階段,先別餓死人才是眼下各國的重中之重。

大火燒了一整個白天,火滅後又冷卻了一整夜,第二天聖騎士們紮緊領口袖口,踩着皮靴牽着牛和佃農們一同邁入燒得黢黑的農田。

“先把最上面燒硬的土層犁開,然後深翻。大塊石子,沒能燒盡的草根木根,以及僥幸沒被燒死的蟲子統統撿出來丢到這裏。等把這幾個月積攢下來經過腐熟的肥料撒進去後還要再翻一遍,修出隴畝,才能在上面按照排列整齊種植。”

艾爾洛斯沒有幹站着指揮,他和聖騎士們一塊跳進田裏,被犁車翻出來的肥大蟲子吓得哇哇大叫。

“哈!我這裏翻出一只特別肥的,嘿!去去!”

附近的鳥雀第一時間從空氣中得到消息,紛紛趕來參加“盛宴”。從聖地新調來的見習騎士彎腰捏起只半個手掌大小的蠕蟲,還沒來得及展示清楚就被膽大包天的賊雀一爪子搶走。

眼看那家夥拍拍翅膀沖進天空,小夥子氣呼呼的朝它揮舞拳頭,換來一片大笑。

往年沒有犍牛也沒有犁車,板結貧瘠的土地全靠佃農們用木棍之類的奇怪農具一點一點整理,效率自然奇低無比。如今有了力畜,平整土地變成了大家都想搶着做的活計。

——他們比賽飙牛。

同時出發看誰同樣深度跑得最快。別說人樂意,牛也樂意,獲勝的牛有鹽和豆子做獎勵!完成得最快的人則恨不得繞修道院三圈炫耀,但凡有一只賊雀不曉得這件事都得算是個失誤。

至于敗落的人,物質上并沒有什麽損失,就是臉面小有些過不去罷了。

對于這種無傷大雅的良性競争,艾爾洛斯當然樂得欣賞。

“多紮幾個稻草人吧,聊勝于無。”

他已經把泡好的種子鋪到苗床上好幾天,眼看充分腐熟的肥料馬上就可以啓出來拌土使用,再翻一回地,等到快要下小雨的早春時節就可以将麥苗種下去了。

充分翻攪使得土地蓬松肥沃,只要老天爺賞臉,聖子候選有信心養活養胖整個修道院所有人口。

修道院的耕種大計徐徐展開,摩爾城內的情況也漸入佳境。

瑪麗埃塔夫人終于對自己的能力有了個清晰準确的定位,加上聖子候選果然信守諾言全權将城內教堂交給她的血親兄長打理,有了可以信賴的心理依靠這個女人變得冷靜而穩定,腦子也清明不少,居然做了幾件頗顯手段的正事。

至于她那位神經脆弱一驚一乍的堂兄,自然被勞埃德大臣派人接回王城,跟着隊伍借光一塊離開的還有伯利蘭特子爵以及他的朋友帕維斯。

這一趟巴別爾領之行可以說毫無收獲,車隊裏的氣氛別提有多低迷。

聖子候選實打實的把衆人一直關到疫情結束,艾蘭德城主死亡帶來的動蕩沒能有效轉化成助力,王城錯失了将手伸進巴別爾領的機會。倒是聖地成功收攏到一大批新進皈依的信徒,還得到了半個城池大小的高濃度宗教自制區。

雖然關于艾蘭德城主私販人口的案子一直沒有回應,聖地對于該有的正面宣傳總是不遺餘力。很快從精靈森林到龍島,從深海族群到北國獸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聖光教廷年齡最小的聖子候選獨自攔下了死神收割生命的腳步。

他救了摩爾城整整一城活人!

艾爾洛斯:“……”

這事兒,一個人真的幹不了。

但聖地不管,聖地要得就是這個噱頭,樞機主教們出門和人說話聲音都大了幾分。

以往不同教派偶有沖突主教們見面調解時無非互相陰陽怪氣幾句對方家裏的醜聞,這一次聖光教廷的嗓門兒尤其大,見誰都笑,打完招呼就問:“你們怎麽知道我們家的孩子狙擊了死神的祭祀?”

其他教派的神官們:“……”

賤人!誰問你了!

別人也就罷了,死亡神系的神官尤其郁悶,但是摩爾城迅速擺脫脫水症恢複繁榮甚至更加繁榮是個不争的事實。他們偷偷派人去看了,大街上滿是在建的磚房和工作的人,要不是事先知曉他們還以為不久之前流行了腳氣而不是脫水症……

熱火朝天的工地上時有聖光苦修士的身影出沒,他們帶着身材魁梧的混血獸人隊伍認真檢查過每一棟房屋是否有按照标準建造,一旦發現安全隐患就地解決,解決完還會幫蓋房子的工人多磊幾圈磚。

燒磚燒瓦的那三座窯路都已經燒得火星子直噴了,皮特忙裏抽閑大概算了把春季一季光燒制建築材料能賺到的獎金,看向腳下泥土的眼神又親切了幾個加號。

——這哪裏是卑賤的泥土,分明是煉金術士洪爐裏的黃金!

漸漸的大家關于聖子候選的傳說又多玄幻了幾分——梅爾大人不愧曾是瓦爾哈利亞斯學院的學生啊,随便從地上抓把土也能把它們變成黃金!

對此艾爾洛斯有以下六點內容想要說明:“……”

原身一直跟着導師做小雜工,元素洪爐他是摸都沒摸過!以及世上哪有點金術?有的只是科學與勤勞。

等耶倫蓋爾修道院田地裏的麥苗都長出尺八高了,摩爾城內上層家族之間的紛争也進入白熱化。不少逃出城池的貴族們死在了鄉間城堡裏,財富和權力痛恨真空,每一個和死者沾親帶故的人都聲稱自己擁有部分繼承權,誰也不願意把嘴裏的肥肉讓出去哪怕半口。

這場人頭打出狗腦子的遺産争奪戰看樣子還得持續很久,參與其中的人都覺得自己會是最後的贏家。

“冕下,巴別爾領需要一位德高望重的新主教,而我們的費迪南主教嘛,很不幸,他需要在裁判所多待上一段時間。”

樞機會議由十一位紅衣主教組成,現任牧首笑嘻嘻的坐在教宗冕下正對面,和他隔了一整張桌子。

本篤十一擡眼看看他,一一排開面前擺着的資料。

“牧首大人有什麽推薦?”

他不動聲色的左右看過去,一群身披大紅色外袍的老頭子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這種會議毫無效率可言,一個月後能決出結果就不錯了。聖光教廷內部也有很多不同的利益團體,每個團體都有自己的訴求與傾向,想要統一這些人,急是急不得的。

牧首用掌心遮掩着打了個哈欠:“看看哪個小區的主教資歷夠升遷,挪過去不就行了。”

反對聲立刻如潮水般湧來。

“怎可如此随意,巴別爾領是聖地掌控下的第二大教區,費迪南家族也是吉魯克公國內的大貴族,我們不能太傷害他們的感情。”

“哦,那你把你教區裏長得漂亮的修女拿給費迪南家賣掉行麽?聖主的臉面和感情就不怕被傷害是吧!”

“你!胡攪蠻纏!”

“我治下有個年輕人這幾年做的還不錯,不如……”

“你忘了今年突然流行起來的那個神官笑話就是從他那兒最先傳出來的嗎?”

“閉嘴!他只是喜歡孩子才去親近他們,根本不像那些謠傳所說的那般不堪。”

巴拉巴拉叽裏呱啦。

教宗淡定的向後靠近椅子,側頭對身後的內侍基裏爾道:“最近有什麽消息?”

神父謙卑的彎下腰,用一種似乎很隐蔽但每個人都能聽到的音量回答:“聖騎士埃克特來信,說由摩爾城引發的遺産争奪戰已經進入白熱化階段,如果聖地不盡快介入,恐怕會錯失許多利益。”

“北國聯盟那邊呢?”他擡了下手指,在座的樞機主教們紛紛收聲。

神父保持着姿勢不變,嘴角多了抹微笑:“阿德爾殿下親赴北方前線,想必矛盾和糾紛很快就會平息。”

也就是說,如果動作不快點,巴別爾領的桃子也會被吉魯克王室所出的聖子候選摘走一半。

“那孩子還真是不辭勞苦。”

本篤十一似是而非的感嘆了一句,目光鎖定與自己遙遙相望的牧首:“休伯安我的兄弟,我記得你對艾爾洛斯那孩子印象還不錯,不如就由你去教一教他這個時候該怎麽做。巴別爾教區是聖地最重要的一處教區,萬萬不能有失。難得我們的孩子蒙受聖主庇福開辟出前所未有的好局面,如果我們這些老東西反倒把事情給辦砸了,日後還有何面目觐見聖主呢?”

牧首是擁護教宗的,尤其當教宗的抉擇與整個教廷的利益相符時,牧首就是他最有力的支持者……雖然他們兩個表面上互相看不順眼,但并不影響意見統一。

随手新提拔一個年輕主教上來費迪南家族那邊不好交代,派遣一個名望不顯的主教過去又不能體現出巴別爾教區的特殊性,尤其王室還在虎視眈眈,正是撈好處的時候果然得老将出馬。

牧首早已料到大約會是這個結果,他學着教宗的樣子倒進椅子裏,左右看看自己那些不省心的同僚:“諸位有什麽意見?聖地的利益高于家族利益,別忘了費迪南還在裁判所裏蹲着呢。”

不少想要借此插手為背後集團攫取利益的人立刻閉嘴,費迪南主教倒黴被抓到把柄連帶着費迪南家族的名譽也跟着一落千丈,這個教訓不可謂不深刻。

“冕下的意思是……難道要由休伯安牧首監管巴別爾領嗎?牧首的權重會不會太大?我們當然不是對休伯安大人有什麽意見,主要是大人您還能忙得過來麽!”

反對意見是不可能不存在的,哪怕只是為了反對而反對,至少也要先把調子唱出來。

休伯安掀開半個眼角看那說話的樞機主教:“之前你們非要我和大先知帶人暗查摩爾城時可不是這麽說的,怎麽?眼看占不到便宜就後悔了?”

被問的人把脖子一縮,含含混混咕哝了幾句,見沒有引發共鳴就閉上嘴不再說話。

這個時候就需要教宗出來做好人了。

他和藹的笑笑,看過面前每一位樞機主教,盡顯疲态的咳嗽了兩聲才張嘴說話:“我的兄弟們,今天我們坐在這裏,為得乃是聖主的榮耀與教廷的發展,在這面旗幟下,我相信所有人的目标都是一致的。休伯安兄弟監管巴別爾教區只是權宜之計,我想這點你們都能理解,另外……這也是對年輕人的鍛煉不是嗎?艾爾洛斯那孩子,性格倔強脾氣耿直,諸位有目共睹,還是說你們誰願意負責他今後的學習?”

會議室裏安靜得猶如墳墓。

衆人印象裏的艾爾洛斯·梅爾,就是那種成績不好麻煩還多的倒黴熊孩子,就算跟在他身邊的聖騎士長和苦修士首領寫了無數封信替他辯駁,樞機主教們一提起他想象到的還是“冥頑不靈”四個大字。

要不是這小子天生與光系魔力因子共鳴,他都不知道得被打死多少個來回。

沒有人願意為那個神棄之地來的孩子背書未來,教宗滿意的眯起眼睛。

“休伯安我的兄弟,看來這件事只能拜托你。”本篤十一取出教宗印信交給基裏爾,神父現場彎腰寫了一份調令交給他過目,獲得允許後用印封裝,這件事就這麽定了。

第 91 章

第 91 章

距離城主府大門不到五十米的地方,艾爾洛斯再一次被人攔下腳步。倒不是伯利蘭特子爵和他的朋友心有不甘想挽起袖子試試自己的武力值,來者完全是個意料之外的陌生人。

他從屬于仆人的空閑門房裏鑽出來,灰溜溜的像只老鼠。

“贊美聖主!”渾身灰撲撲的青年有雙大而亮,但是略微外凸的眼睛,他個子很高,胳膊也很長,艾爾洛斯注意到他不合身的禮服外套以及手指很長的雙手,一時也搞不清這位究竟是何路數。

他謹慎的站在原地等待對方說話,前者應該有察覺到氣氛的僵硬,頓了頓,舔舔嘴唇按照聖子候選期望的那樣訴說來意:“梅爾大人!瑪麗埃塔夫人是我的保護人,我是……額,是城主府上少爺小姐們的音樂教師……”

“我想,我想出去看看!我正在寫一首曲子,如果您肯放我出去,我就再寫一首獻給您!”

艾爾洛斯:“……啊?”

這年頭藝術家分兩種,一種是家裏有礦的幼子,繼承不了家産但也餓不死被父兄當作寵物豢養,優渥的生活與漫長的生命讓他們閑極無聊進而踏上藝術的殿堂為家族博取名望上的點綴。第二種則是世代以此為生,依附于上層世家的漂亮“花邊”。

種種跡象無不表明這個年輕人生活窘迫,假如他真是艾蘭德家的家庭教師,至少不該穿着舊禮服出現于人前,艾蘭德家還沒窘迫到這個份兒上。所以,他大概是瑪麗埃塔夫人随手喂過幾頓就忘到腦後的流浪貓,這是被遺忘得久了,打算喵喵叫着換個新飼主。

正常情況下這樣的人地位和收入會比小手工業者高一些但沒有土地之類的生産資料也沒有能夠用于交換的生産技術,所以他們是社會分層中最難以穩定下來的那部分,上也上不去,下又下不來,不得不向貴族獻媚求得保護與包養。作為被養在籠子裏欣賞的鳥兒,他們的才華與汗水必須為吹捧金主服務,否則就會失去工作流離失所。

不是大族豪富,一般養不起這樣的伶人,這位陌生的年輕藝術家托庇在瑪麗埃塔夫人裙下,多半聲名不顯。

“外面四處都是屍體與哀嚎,每分每秒都在上演陰陽兩隔的悲劇,你确定要冒着生命危險離開主人的庇護?”

并非搞藝術的人就能在聖子候選這裏獲得優待,艾爾洛斯純粹就是好奇,他這還是兩輩子頭一回遇上追求靈感中的藝術家。該怎麽說呢?有追求的人果然都不大怕死。

“我知道!我在閣樓裏看到了,但我沒聽到,我想走進人群聽一聽,那該是什麽樣的旋律……”

年輕人大而圓的眼睛裏閃爍着瘋狂的光芒:“求您了,就放我出去,一天,不!半天!半天!四個小時!我絕對準時回來,如果不幸感染那就是命中注定,絕不埋怨!”

說到激動處,他擡起雙手抓弄着本就亂糟糟的頭發,嘴巴裏嘀嘀咕咕盡念叨些似是而非的話。

“這就是真實的地獄!我要,我要把它記錄下來!我要讓今後數百年的人聽到音符響起就會意識到那是死神的腳步!”

本就外凸的眼睛鼓得更厲害了,不敢上前唐突聖子候選,青年急得原地直轉。他走了好幾圈才平緩情緒站定,怔怔望着艾爾洛斯:“梅爾大人!求您看在聖主的份兒上!”

這份心情可以理解,不過眼下艾爾洛斯誰都不敢輕易相信。

就算這位藝術家自己全身心只想着要為藝術表達而服務,他卻沒法保證別人不會借這份便利做些什麽。疫情徹底結束前任何人發往王城的誤導信號都可能葬送整座城的人命,逃出城去的人只顧自我慶幸或許還可無視,跑得慢的故意留下等待機會的,都必須小心應對。

“如果你只是想旁觀他人的苦難,請恕我拒絕,苦難不是可以用來取樂的東西。”

青年一下子就變得灰撲撲的,艾爾洛斯覺得很奇怪:“再說了,疫病又不是我下令封鎖城主府後才出現的,早先情況那樣嚴重,難道你就沒有想過要出去看看嗎?”

實在是太可疑了。

“不是那樣……”他語氣軟了很多,像是把勇氣全都給用完了那樣縮起來:“之前,夫人不允許我走出去,現在她顧不上我們,所以我就想着,能不能出去。”

“至少今天不能放你出去,憲兵們可不是吃素的,我不想哪天聽說你被揍得躺在床上起不來。”

艾爾洛斯搖頭:“你可以繼續在閣樓上向外張望,等到情況稍好些,我會派人通知。”

年輕藝術家徹底蔫吧了,垂頭喪氣的站在原地不肯走。艾爾洛斯沒有那麽多時間安慰這個生不逢時的失意人,腳步匆匆越過他走出城主府大門。青年忍不住回頭黏着那少年的身影向外張望,守門堵路的憲兵被他通通忽略掉,無邊的夜色中似乎只有頭頂的月亮和星辰與聖子候選為伴。

好不容易休息一夜,也就隔了二十四小時,第二天黃昏前,摩爾城城主府裏傳來消息——聖恩節時突發惡疾的艾蘭德城主終于沒能撐到春天來臨,撇開嬌妻愛子榮歸神國。幸而臨終彌撒提前做過,不耽誤他盡快從卧室的床上轉移進棺材裏。

身穿喪服頭戴黑紗的瑪麗埃塔夫人攜子出現在城主府二層的露臺上,悲痛欲絕的宣布從今日起将由艾蘭德城主的長子羅伊德·艾蘭德承擔城主之位,她本人将遵照聖光教廷的教義卸下代理深居簡出為整座城池祈求福音。在稀稀拉拉的歡呼聲中,從城主夫人變成城主母親的瑪麗埃塔順帶提起下城區重建之事,公開表示她将捐獻金幣一千五百枚用于此項慈善事業,具體經手事項則由聖光教廷負責。

花錢買命,花錢買前途,花錢刷名聲,一份兒錢辦了三件事,腦子終于清醒過來的瑪麗埃塔夫人行動力別提有多強。

“你小子運氣不錯,就是心太軟了,這麽心軟,将來可是要吃苦頭的。”總是跟在艾爾洛斯身邊蹭吃蹭喝的老頭子看夠了熱鬧才背着手溜達回城內教堂。即将痊愈能打起精神挺熱鬧的病人們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老者滿足講述欲後轉眼又看埋頭做事的聖子候選一百八十個不舒服。

艾爾洛斯哪跟他計較這些有的沒的,萬一人心情不好往地上一躺再滾上幾圈,他跳進摩爾河裏也講不清。

“嗯嗯,是是,對,您說的有道理。”

他嘴上胡亂糊弄着,手底下的治愈術分毫不差。

老者斜着眼睛頗為嫌棄的看看他手裏的柔光,邊搖頭嘴裏邊啧啧做聲:“沒出息!”

正在接受“治療”的病人紛紛對他怒目而視。

又過了幾日,嚴格的隔離與防疫政策終于發揮作用,或者也可以說不聽話的家夥終于死得差不多,上城區可怕的發病率呈現出斷崖式下降的趨勢。治療點裏的氣氛越來越輕松,活着離開的人比死了被擡出去的人多,病人的信心一天比一天堅定,情緒調動起來,态度額變得積極。

教堂裏的仆人們恢複得比市政廳裏的中産和貴族們要快得多,那邊還在哼哼唧唧啼哭着“我是不是要死了”,聖光教廷的教堂門口已經開始拆除帳篷修複路面。

霍亂實在是種病程發展極其迅速的疾病,是死是活一兩天便與病魔分出勝負,一旦科學介入起色也非常快,主打就是個一波流。

教堂區的治療點率先清零,上城區的隔離并未解除,不過馬爾斯集市和下城區的活力已經先一步恢複——瑪麗埃塔夫人的一千五百枚金幣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第一時間送入教堂,騰出手的艾爾洛斯向耶倫蓋爾修道院下了大量磚瓦訂單。

賺錢的事呢,他不會傻到這種時候拿佃農們的辛苦白白做人情。

也就是摩爾城東城區靠進河岸地勢平坦不大需要深挖地基,普通紅磚足以滿足建築需要。聖子候選借用城主印章發布了一封招工令,摩爾城內流離失所的所有人都可以前來應征,工作內容倒也不難,只需要按照圖紙修建房屋即可。

由于艾爾洛斯本人能力有限,下城區對于城市規劃的要求也沒那麽高,一排排以水井為輻射點的普通磚房拔地而起。這些小房子歸根結底由教廷雇人修建,聖地傳信的要求是居住者必須皈依聖光,每一戶“只”需要象征性的付出一枚銀幣即可入住,算是某種意義上的福利廉租房。

吉魯克公國本地有條不成文的規矩,只要一戶人家在屋子裏連續居住的時間足夠久,周圍鄰居就會将那屋子的所屬權視作居住者所有,所以對于下城區的人來說只要能想法子搞到一銀幣就相當于為一家人弄到了安身立命的地方。

尤其現在幫派都已覆滅,大小首領和幹部們被聖子候選殺得人頭滾滾,剩下幾個有賊心且有賊膽的就算想死灰複燃也得先面對一波人民群衆的怒火——沒有足夠數量的武鬥集團,真要打起來且說不定誰勝誰負。上城區剝削下城區的爪子被剁掉一只,無需額外攤派“占地費”還能拿到工資的人們爆發出強大生産積極性。

嚴格來講他們仍舊處于被剝削的境地,只不過項目從“占地費”和“份兒錢”轉變為教廷收繳的“什一稅”,王室稅金另算。

該怎麽說呢……

艾爾洛斯苦中作樂的想,好歹有他在,教廷能在摩爾城做得像個人。

苦修士們再次扛起鏈枷出現在工地最顯眼的位置,有在修道院主持修建佃農新村的經驗,伐木隊迅速成立,源源不絕的木材從附近的丘陵輸入下城區。

——這一切都是在上城區被封鎖,貴族們被蒙上眼睛捂住嘴巴堵住耳朵的情況下盡快實現的。大家都知道老爺們就算自己過不好也絕不願意見到泥腿子過得好,無不拼命加速修建。

與之相對應的,則是下城區教堂一直拖到最後才勉強拆出平地,具體建造遙遙無期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

反正艾爾洛斯是不着急的,聖地着急那就撥款啊,總不能挪用捐贈給平民的救命錢修個空屋子給光明與契約之神先住吧,祂老人家用不着,天上飄着舒服着呢。

等到上城區連續十五日沒有人發病被送進市政廳,聖子候選才高興的向諸位憲兵宣布他們可以撤回去休息了,每人多發三個月的工資,由市政廳承擔。治安官當然願意,他手下的兵吃到任何好處都繞不過他,發饷照着名冊,可是名冊上究竟有多少人……那個聖光教廷可就不會插手多管閑事了。

憲兵們一撤,城主府自然解除封鎖,連帶着上城區那些沒有來得及逃跑的達官貴人們免不了出城探望……然後迅速縮回城區內再也不敢輕舉妄動。

那些艾爾洛斯無暇顧及的人,無論逃出摩爾城的貴族還是鄉間平民,死傷均無法估量。烏鴉們早就從城裏遷走了,它們在無人的曠野上成群結隊啄食屍體,嘎嘎大叫着歡呼死亡降臨。

“下城區重建可以交給菲利普斯盯着,眼下正是人們情緒高漲的時刻,不給他們找點事發洩壓力,不幫他們度過難關,無論王室還是神明都會被棄如敝履。”

早已被慘景暴擊到不得不淡定,艾爾洛斯開始思考如何收拾殘局。

“剩下的事單憑我一人根本做不到,甚至聖地也難以扶持。”抵禦疫病的力量并不只有聖光教廷一股,其他神明的信徒也自動自發的組織起來全情投入,只不過手段偏激效果不顯,大家由于宗教流派上的分歧也不好通力合作,總體主打一個各自為政。

摩爾城內被聖光教廷的聖子候選給占了,其他流派索性在外發展,老一套的處理方式收效甚微,不少臨時客串的“醫生”也難逃疫病之手。

不是,你們都知道“脫水症”是追逐着流水的惡魔了,為啥硬是不肯搞一下飲用水清潔嘞?

但是轉過頭再想想,哪怕二十一世紀的藍星霍亂也時不時冒出來彰顯一番存在感,看來飲水安全的落實只存在于某些國家某些地區,并非放諸四海皆通行的準則。

氯乙烯挺甜,鉛管裏流出的水更甜。

基礎建設就像個無底洞,無論投入多少都不夠,回報率極低,經濟效益約等于無,想讓一個由大貴族大地主控制的國家花錢為普通人修建工程,基本上也就只能躺在床上想想了。

“以聖地的名義接收異教徒,将他們組織起來清理屍體吧,城外……恐怕已經救無可救。”

單一個摩爾城好懸沒把艾爾洛斯活活累死,城外輻射的廣袤土地不知還有多少人,他是真的跑不過來。

親眼見識過脫水症的威力,沒人認為聖子候選危言聳聽。從死神手裏掙紮出活路的摩爾城市民們一天恨不得洗八十遍手,水必須燒熱了才肯喝,就連生食的習慣也逐漸摒棄,就是害怕某天再度被死亡的陰影籠罩。

剩下那些收尾的事不需要艾爾洛斯留在摩爾城才能處理,不過他也不急着走,主要是還有點後續的“尾巴”需要處理。比如說那些曾經參與過擄人和販賣的家族,比如說那幾個奴隸販子,比如說還有一個苦修士至今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允許商團和傭兵團在做好防護措施的情況下重新挂牌營業,他們在下城區的據點修建好了嗎?”

馬爾斯集市的商人和那些雇傭兵們在整場疫病危機中出力甚多,艾爾洛斯力排衆議在下城區教堂選址的近處挑了兩塊地送給他們作為感謝,現在那裏已經成為小商人和冒險家新的聚集地。聰明的小販連攤子都打好了,紅裙的羅斯瑪麗小姐更是迫不及待開起新酒館。

以萊利和柯林斯為首的商人團體得到了聖子候選的支持,在城市建設中掌握了不少話語權,可以預見下城區的建造完工後摩爾城內将出現一個以商人為主導的政治集團,再加上治安官勢力崛起,從此城主府再也不是可以橫行無忌的角色。無論王室還是艾蘭德家族,甚至教廷自身,都別想随随便便将這座城市捏在掌心随意揉搓。

艾爾洛斯在摩爾城多留了十天,一是防備疫情反複,二是等待勞埃德神父就任——隔離解除沒幾天米連神父就帶着執祭和牧師去湖畔鎮了,他寧可去到鎮上重新開始也不想在下城區面對那些看也看不懂理也理不清的瑣事。

如果這些瑣事只是居民吵架街坊互毆倒還好些,自從脫水症不再傳染,每天他都要為物資提心吊膽,生怕哪天喂不飽了平民們就要造反。也不知道聖子候選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在那位面前這些與暴1民只有一線之隔的家夥溫順猶如綿羊。反正他是受不了了,他時時刻刻都覺得圍在治療點營地外徘徊的那些人綠着眼睛想把自己拖出去吃掉。

——真實情況是別人只不過來找工作而已。

一片百廢待興的熱鬧中,只有兩夥人不大開心……錯失下城區肥肉的貴族們,還有沒能從這場危機中撈到好處的鬣狗們。前者多少看在性命得保的份兒上也就寫個彈劾信寄往聖地也就罷了,後者真是恨不得将艾爾洛斯·梅爾除之而後快。但是在摩爾城裏,商人們和傭兵們都得了聖子候選的好處,沒人敢在這個時候冒天下之大不韪,陰溝裏的老鼠們只能收拾起手腳靜待機會降臨。

如今聖子候選在摩爾城聲望正高,想收拾幾個奴隸販子不在話下。哪怕奴隸販子們身後各有金主,這種時候也是不好挑戰民意的,他們先是以每人一銅幣的價格将剩下還活着的奴隸轉讓給艾爾洛斯,然後又在聖子候選每天都登門喝茶的舉動中“幡然醒悟”,含淚捐獻物資若幹。

想要将奴隸販子除掉是不可能的,巨大的市場利益擺在面前,殺掉具體的個人毫無用處,貴族們總會尋找到其他的黑手套白手套,沒有湯姆還有迪克,有的是人為了讓自己活下去選擇出賣他人。

實際上關于艾蘭德城主招認的、包括私自買賣人口等一系列罪行,聖子候選早就已經寫成書面報告連同那塊記錄水晶呈遞到教宗面前了。不知為何聖地遲遲沒有回應,在那邊來信明确态度之前,艾爾洛斯決定先軟刀子割些好處出來彌補下城區的人們,他們才是第一受害者群體。

聖騎士長埃克特原本很是擔心聖子候選的精神狀态,畢竟聖地不作回應,其保守的态度基本上沒有懸念,這件事注定會像之前福裏安神父那樣虎頭蛇尾不了了之。再加上瘟疫泛濫期間無令自行帶人進入摩爾城的行為……如果他不是參與聖選的聖子候選,這會兒恐怕已經被“請”回聖地。

好在艾爾洛斯從來都沒有對聖地保持過正面态度,也沒指望能因着這件事得到額外支援。就算明顯被冷待他也無所謂,每天該做什麽做什麽,一天三趟的往下城區跑,俨然一副化身包工頭的模樣。

搞基建的快樂,聖地不懂。

算了,随他去吧,幫窮人要錢蓋房子總比閑着沒事出去闖禍強,埃克特苦中作樂的想。

春天即将降臨的時候,勞埃德神父終于從威蒂拉領緊趕慢趕趕到了巴別爾領。他一個手頭窘迫的低階神官,沒錢去買煉金飛艇的客艙票。瑪麗埃塔夫人倒是有寄些錢財給他,可惜兩邊路上錯過了,勞埃德神父到底還是靠着兩條腿一路跋涉到達新的任職地。當然,他也親眼目睹了一路上死屍遍野的慘狀,一到教堂就接過出城帶領異教徒清理屍體的工作,給了艾爾洛斯一個大大的驚喜。

瑪麗埃塔夫人是個典型的貴婦人,她這位兄長,卻是個能彎下腰低下頭的,不錯。

第 90 章

第 90 章

聖子候選登門為城主主持臨終彌撒的消息傳遍整座府邸一共也沒用多長時間。枯燥繁重的重複勞動使得仆人們對外面進來的新鮮面孔格外好奇,哪怕無法偷偷摸摸躲着看上一眼,能從別人口中聽到些傳聞和轉述也叫大家打從心底感到高興。

城主府裏的人不能出門,但是建築物覆蓋範圍內的串聯并不受影響。

所以很快,艾爾洛斯才辭別瑪麗埃塔夫人,轉身就遇上了前來道歉的伯利蘭特子爵以及他的朋友。

“夜安,梅爾候選。”

經過數日軟禁,伯利蘭特先生成功去油,終于學會用恰當的态度與聖子候選交流。主要還是艾爾洛斯的強硬态度讓他們意識到這少年并沒有想象中那般好拿捏。

他……不在乎牌桌上的規則,遵守規則只是為了利用規則方便行事而已,內心深處毫無敬畏可言。面對這樣一個有能力噶掉他們而且本身并不受世俗态度影響的神官,沒有充足準備的情況下最好別輕易挑釁。

雖然已經不知死活的挑釁過了,但是伯利蘭特子爵有信心消弭他們之前結下的梁子。

艾爾洛斯看到這家夥就煩,要不是埃克特耳提面命偶像包袱,他早把白眼翻到天上去:“夜安,伯利蘭特子爵,以及這位……”

“帕維斯,梅爾大人。”

頭發略有些長的青年揚起下巴又短促有力的點了一下:“聖光與你我同在。”

“聖主在上。”艾爾洛斯打量着他略帶陰郁氣質的長臉,拖了幾秒鐘才還禮道:“看到兩位身體健康,我真是無限歡欣。”

……帕維斯動了動胳膊,到底沒敢做什麽,借着握拳堵在嘴前咳嗽的動作掩飾尴尬。

能不尴尬嗎?被軟禁前他們就是用“疑似感染”這個借口将聖子候選騙去的,這會兒艾爾洛斯舊事重提,未嘗沒有惡心這兩人的意思。

“好吧,我必須承認,我開了個惡劣的且失敗的玩笑,非常抱歉,梅爾候選。”伯利蘭特先生摸摸鼻子,一點也沒有表現出窘迫的模樣。

他揮揮手,似乎這麽做就能讓在場三人一塊忘掉此前那些不快。不得不說,當大人物們想要做個人時,他們還是能做得很像。

“為了表達對您的歉意,我願意拿出一副三百年前從聖地流落到民間的玫瑰念珠作為誠意請求原諒。它名為‘玫瑰之淚’,不僅是件精美的裝飾品,同時還是罕見的光系增幅法器。它曾屬于當時的教宗庇護八世,您知道的,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慈父’。”

他從衣帶裏掏出一只鑲嵌着祖母綠的寶石匣子,當着艾爾洛斯的面将其打開,融融白光就像月亮的光芒深淺呼吸着,照亮了伯利蘭特子爵的手。

它确實很漂亮,一元硬幣大小的瑩潤珍珠作為普通數珠,中間吊挂着一枚稍大些的變體徽記。

纏繞在一處的荊棘與玫瑰由皮粉色珊瑚雕琢而成,花瓣栩栩如生,枝條莖葉蜿蜒交錯。

單看顏值,哪怕是假的也可以挂在身上充當裝飾品了。

光系增幅法器,原身記憶裏根本沒聽說過,也許真的非常罕見吧。艾爾洛斯看了它一眼,要說不喜歡,那是不可能的,但凡是個正常人都能看出這串念珠蘊含着的美。說不想要,那也是不可能的,他不上不下的共鳴能力确實需要額外輔助。

“多謝,子爵的好意我心領了,這樣貴重的禮物大可不必。如果您真的想要做些什麽作為彌補,不如随手捐贈些不值錢的物資。”

少年收回視線,不再去看那串教宗都很難拒絕的玫瑰念珠。

東西很好,很适合他,但他不能要。

伯利蘭特子爵是什麽人?

王城來的貴族子弟,與王室關系密切。

這家夥做了什麽混賬事?

拿疫情行騙取樂,敗露後一度打算動手來硬的。

艾爾洛斯自認與吉魯克王室無冤無仇但也絕無好感,原身無緣無故在監獄裏蹲大牢的事兒可還在前面放着,一加一減他幾乎把這輩子所有心眼子都掏出來挨個掂量一遍,最終決定不要冒險去咬面前這塊肥美單危險的誘餌。

這些沒節操的家夥絕對辦得出前腳說贈送後腳喊抓賊的事兒,不得不防!

送東西被當面拒絕無疑是對臉面的極大傷害,伯利蘭特子爵幾欲發怒,他的朋友帕維斯及時出生替他應下:“看來您真是位高潔的神官,那就這樣說定了,我們将以伯利蘭特家族的名義向摩爾城的病人們捐贈一批必要物資,額……不過眼下似乎無法将書信送出去呢。”

他暗自緊盯住聖子候選的一舉一動,想要看清楚這少年的表情。

艾爾洛斯的表情就是沒有表情,多虧埃克特的“禮儀課”,為了不被人輕易看出所思所想他早就學會垮着小貓批臉應對一切。

維持恰當的笑容很難,維持面癱就很容易了,非常适合演技堪憂的人。

“艾蘭德城主近況糟糕,為了摩爾城的穩定,兩位一定能拿出世家子弟的氣度從容面對,一定是這樣沒錯吧?”

聖子候選壓根就不上帕維斯的當。

疫情最艱難的時期都已經過去了,現在捐贈物資只能說算是錦上添花吧,有沒有都行。有了更好,能幫助下城區人民盡快重建家園,沒有也不耽誤城市自行慢慢恢複繁榮。

而且……從王城來的捐贈,與之隔着好幾個行省的摩爾城能不能收到還是一回事。随随便便讓這兩個家夥給查爾斯二世寫信,鬼知道他們能寫些什麽好話。

“所以啊,兩位大可以再等上兩天,等城主情況穩定,等疫情徹底得到控制,我自然會解除對城主府的封鎖,放所有人自由。”

這棟府邸裏關着的可不僅是兩位王都來客,城主一家,城主夫人的娘家兄弟,府邸官員,仆役……等等等等一大群人呢,萬一這倆貨四處亂竄染上病帶進府中,其他人還要不要活了?

有吃有喝的老實待着不好嗎,非要作死。

想說的都說完了,艾爾洛斯打算走人:“兩位還有什麽要事麽?沒有的話恕我告辭。”

“梅爾候選!”

伯利蘭特子爵甩開帕維斯向前走了一步:“這兒沒有其他人,我就老實和您講吧,陛下希望您盡早認識錯誤重回王城。還是說,您真就打算從此以後徹底跟人間所有歡愉告別?”

不是,這裏頭還有查爾斯二世啥事兒?

沒從原身處得到這部分記憶的艾爾洛斯一臉懵逼。

聽上去頗有“夫人挂在城頭三天了還不認錯”的架勢,他突然感到一陣牙疼。如果非要在貴族和教廷之間選擇一方的話,那還是乖乖當個聖子候選更舒服。

上進和上訴之間,艾爾洛斯決定給光明與契約之神上供。

“我不覺得您所說的歡愉是什麽高級的快樂,滿足生存的需要,臣服于肉體的欲望,這是動物的終極快樂,不是作為萬物之靈長的人的終極快樂。在聖光庇佑下引導人民,啓迪智慧,難道不是種榮升神國後也能對着聖主挺起胸膛的快樂嗎。”

他忍不住嘴炮了這麽一頓,腳跟一轉說走就走。被扔在走廊裏的兩個青年面面相觑。

“他來真的?”

伯利蘭特子爵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金錢,美女,力量,這三樣是足以對付任何人的法寶,怎麽會有人恬淡成這樣。

他低頭看看手裏沒能送出去的玫瑰之淚,聲音變得又尖又利:“他拒絕我!他一直都在拒絕,他怎麽敢!”

“事實是……我親愛的科特勒,梅爾先生确實一直都在拒絕我們,還有陛下。以及,我認為他是認真的。”

帕維斯傷腦筋的揉揉額頭嘆息:“承認吧,單憑正面交流,我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完成陛下賦予的任務了。”

走廊裏一度充斥着伯利蘭特子爵粗啞的呼吸聲,過了一會兒他冷靜下來,陰沉着一張臉看向艾爾洛斯離開的方向。

“我知道了,好吧,那就只能毀掉他的名譽,折斷他的翅膀,離間他的朋友,讓他無處可去最終不得不依賴王室才能生存。”

帕維斯不置可否的聳動肩膀:“我不确定,那樣幹太容易激怒聖光教廷了。如果你非要問我的意見,我會選擇放棄這個任務,試試從其他地方撈功勞。”

這确實是個中肯的好主意,伯利蘭特看了他一眼,青年緩緩勾起嘴角:“你別忘了,這座宅邸裏還生活着一位該死卻怎麽都不肯死的先生,也許我們可以同時為陛下以及梅爾候選分憂……”

伯利蘭特子爵的視線迅速改換方向,他嘴裏的話也變了風格:“是的,好兄弟你說的沒錯,我想我們也該去拜訪拜訪艾蘭德城主了。不管怎麽說在城主府住了這麽久,總要去向男主人道聲謝。”

兩人相視一笑,子爵将盛裝玫瑰念珠的寶石匣子關緊重新塞回口袋,語調輕松的邊說邊走。

“我得換份禮物,明早可要探望病人。”

第 89 章

第 89 章

被冰塊冷凍過又沾着酒液的玻璃碴子狠狠怼在脖子上,艾爾洛斯一下沒拿捏好力道,不小心給艾蘭德城主開了條小縫兒。托這條小縫的福,渾渾噩噩的城主先生在刺痛中睜開渾濁的雙眼。

他原本想閉着眼睛混過去,不打算搭理聖子候選。已經到了如此地步,人為刀殂我為魚肉,能夠保護最後那份可憐體面的手段就只剩下裝死了。

艾爾洛斯倒是不覺得自己與艾蘭德先生存在私仇,老實講這不過是他們見過的第四面,距離他來到巴別爾領內已有半年時間。

半年,六個多月,見過四次,算算也就略微有些眼熟的陌生人吧,彼此間能有什麽仇什麽怨?如果不是這位包庇邪1教徒的行為敗露,或許他們還能繼續井水不犯河水的互相忍下去。

但是,艾蘭德先生總得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當然了吉魯克的法律文本裏确實沒有關于如何制裁貴族的內容,那不是還能換一種形式麽……

冰冷的利器被聖子候選拿在手裏向前多送了一下,隐約的濡濕感讓他瞪大眼睛:“你!你不能!殺人是犯罪!”

仆人們都留在走廊外,至于城主的貼身男仆,早在剛出事時就已經被艾蘭德家族拿去作伐子給活活打死了。艾蘭德先生哀嚎般的呼救聲在房間裏不斷徘徊回蕩,充分驗證其良好的隔音效果。

“原來您知道殺人是種罪行?”

艾爾洛斯大為不解,他一直認為他缺少家教不知道這件事呢,要不然怎麽能在被告知數百人因他或直接或間接失去生命後還能堅定認為自己無辜?

緊接着聖子候選悟了,艾蘭德城主不是不知道,只是因為屠刀沒比劃在自己脖子上,疼也不是自己疼,所以無動于衷。

對他來說除他以外的人類很可能都不算人。

“我不想死……我,我也是被騙了。梅爾大人,幫幫我梅爾大人,我不該那麽輕易相信那些該死的邪1教徒,我也不想的啊!”

當初處心積慮想要與聖光教廷軋苗頭的傲慢早已蕩然無存,他現在就是個拼命祈求活路的普通男人。

如果他能表現出對枉死者一星半點的同情,或許艾爾洛斯真會考慮一下下要不要給個私人立場的原諒。可惜沒有,從頭到尾他嚼車轱辘一樣來來回回嚼了二十多分鐘所謂的“歉意”,沒有一個字與那些平白無故就被禍害了的人有關。

事情到了眼下這個地步,那真是聖子候選想要“聖子”一把都找不到理由。

“哦,你不想死,我能理解。”他放緩手下的破酒瓶,語氣變得十分和氣。這讓艾蘭德城主有了幾分希望,他立刻開始賭咒發誓許諾:“只要您能原諒我這一次,再給我個機會,我一定投效聖地,我願意做聖地最聽話的狗。巴別爾領內将只有聖光才是主流正統,聖光教徒可以享受減稅,随便建教堂,我……我保證放棄女性聖光教徒的初夜權!”

生怕這些籌碼無法打動聖子候選,他欠起身子拉住艾爾洛斯的袖子:“大人!我的女兒很多,她們也都是聖光的忠實信徒,都可以為您服務。您随便挑,随便選!”

這要是換個地方,艾爾洛斯差點以為面前躺着個瓜攤老板在求原諒。他極大方的指着一堆翠綠西瓜表示哪個都甜不甜不要錢,随便拿,半分不心疼。

換個角度看,這破爹有還不如沒有。還有那個惡心死人的“初夜權”,純純封建糟粕,臭不可聞。

随便哪個正常人都不會拿這兩種惡劣程度不相上下的事做籌碼求饒,大約艾蘭德城主不是個正常人吧,他不但說了,還反複強調。

不想再和将死之人浪費時間,艾爾洛斯重新把手裏的酒瓶向前送去,房間裏果然迅速安靜下來。

“我問,你答,問什麽答什麽,知道什麽答什麽,明白了嗎?”

他生怕自己一個激動不小心把城主給捅死,藏在背後的左手裏治愈術蓄勢待發。

随着玻璃尖再次放緩,艾蘭德先生重新得到開口的機會:“大人我是真心噗……”

少年右手果然忍不住動了一下,還好提前有所準備,頸側動脈被豁開的城主大人同時被地獄拒絕。

“清楚該說什麽了?”他第三次松開力道,艾蘭德城主除了點頭再也不敢随意出聲。

“那些邪1教徒的祭品是從哪兒來的。”

心平氣和的将留影水晶放在帷幕後确保不會被留到自己用破酒瓶子“刑訊逼供”的畫面,艾爾洛斯開始提問。城主不敢不回答,含含糊糊否認知情:“我不知道,也許是他們自己拐來的?沒有徹查府內仆人們的來歷,責任主要在瑪麗埃塔身上,與我無關啊!”

那你想不想知道瑪麗埃塔聽到這個說辭會作何反應?

艾爾洛斯一不小心又“送”了艾蘭德城主一回,可惜的是這回也沒成功。

“啊啊啊啊啊!讓我想想!讓我想想!我或許知道些什麽……”

這回再次能夠開口後他迫不及待吐出好幾個奴隸販子的名字,以及他們的檔口地址:“他們賣那個,有時候府上不太聽話又不好随意處置的仆人也會交給他們,那是慈善啊,既然他們不願意為艾蘭德服務,去其他人家做事難道不好?總不能趕出去餓死。”

都這種時候了,他還不忘往自己臉上貼金。

艾爾洛斯記下這幾個名字,抽掉了一直抵在城主脖子上的碎玻璃瓶。

“最後一個問題,福裏安神父和您做過幾回交易?名單,賬本,幸存者,都在哪兒。這關乎您的切身利益,請務必好好思考。”

他沒有提瑪麗莎的名字,他想保護那個極大概率已經死去的女人,哪怕只是保全她微薄的身後名聲。

聽到“福裏安”這個名字,艾蘭德城主驚恐的撒手往床裏縮,看向艾爾洛斯的眼神也變得躲閃。

“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麽……”

回應他的是一道灼熱堪比烈焰的白光,打在皮膚上帶來驚人劇痛。

這算是聖光教廷版的大記憶回複術,如果可以,艾爾洛斯一點也不想這樣使用。

接連挨了四五道聖光術,艾蘭德城主确認聖子候選已經得知部分內情,他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參與其中的人。

男人的表情變了,他呲着牙,聲音暗啞:“我明白了!您想做個好人,做個聖徒。”

“但那是不可能的,梅爾大人。就算從我這裏問出一些話,又有什麽用呢?除非您能成為聖子,成為高階神官,甚至成為下一任教宗,否則就算知道了也改變不了任何事,過度的好奇心只會害了您。”

看來他确實掌握着一些連福裏安都認為可以作為護身符的秘密。

艾蘭德城主再也沒有想過他會倒在與那件事毫無關聯的意外上,甚至都不能拿出來用它贖買自己。

把秘密交給聖光教廷的聖子候選不是問題,問題在于這個聖子候選倒黴催的是個好人。

一個好人,說明他有良知有底線,他還特別倔強,那麽他只會按照公平正義的那一套去裁度他手裏的秘密。

這不妙得就像一個剛好能把普斯茅斯猛犸套住的套子?沒有那個獵人的套子能套住體型那麽大的魔獸,所以他根本不可能得到曾經設想過的那些好處。

艾爾洛斯并沒有長篇大論的剖明心跡,他給出的回應是一圈由白光構成的荊棘,足夠密,足夠尖,溫度也足夠高。

很顯然艾蘭德城主并沒有自己想象中那樣英勇頑強,聖子候選只是用芒刺随便紮了他一下,再比着某人的指甲和眼球晃晃,該說的不該說的就統統都被說了出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慘叫聲停歇後城主先生徹底崩潰,破罐子破摔般放棄着大哭:“我只是經手啊,做個過道的便利罷了。福裏安,福裏安借着修道院把人送進城交給奴隸販子分類,好的運到主城給費迪南主教,主教再從裏面挑出最頂級的交給家族向各國王室進獻。不好的随手賣了,夠不上最頂級的由每個參與其中的家族瓜分回去招待客人……”

無數普通人就在不知不覺中被打上标簽和價碼淪為上層手中的玩物。

艾蘭德城主還在振振有詞:“對于那些窮鬼來說有什麽不好?錦衣玉食,還能學到他們原本一輩子聽都不會聽說過的各種才藝,那是福報,是好運,是不敢想的好處,您不能因為某幾個人不适應就全盤否定這樁功德!”

“我是不是還得反過來謝謝你?”艾爾洛斯都叫他給氣笑了,抄起沒扔的玻璃瓶就是一下。

嗯,終于體會到治愈術的好處。

這是什麽?人渣?捅一下,治好了。這是什麽?人渣?捅一下,又治好了。人渣?捅一下,又又治好了。

生如不死的四十五分鐘後,艾蘭德城主把他的小秘密吐得一幹二淨,甚至一些家族成員間互相制衡的小把柄也傾情奉上。

艾爾洛斯收下他的誠意,擡手又是個治愈術,眼見城主先生被修理得金光閃閃幾欲吐魂才放下胳膊順帶着放過他。

“艾蘭德先生,除罪彌撒已經結束,請問您還有什麽不放心的事想要交代?”

他像個再正經不過的神官那樣卡着下巴表情嚴肅且冷淡,艾蘭德城主躺在珍貴的絲綢紡織品中宛如一灘爛泥:“不不……求您放過我吧,我有罪。”

“如果可以的話,我會盡量保全羅伊德少爺的命,至于他的未來,那就只能由他自己選擇了。”

少年鄭重的安靜站了一會兒,收拾幹淨玻璃渣子推門走人。

今天終于退燒了……我發現自從得過新冠但凡上火感冒毛病就特別喜歡往肺上走,這兩天咳嗽吐痰差點給我送走。

加更欠兩章,等我痊愈了起來寫

第 88 章

第 88 章

搶救重症,抽檢物資,安排痊愈的人離開,焚燒屍體,安撫家屬,艾爾洛斯從早到晚忙得就是這些。

從前幾日起,每天晚餐後都是幸運兒們回家的時候,這個時間點上大家多少能輕松些,也方便抽出“空閑”處理些雜事,比如去看看被森嚴保護在城主府裏的客人,以及城主一家。

艾蘭德城主自從聖恩節時“病重”,拖拖拉拉一直到現在也沒死。出于“人道主義關懷”,聖子候選決定把今天晚飯後的這點安排留給他。

治安官投效讓事情變得相對順利,艾爾洛斯只需要和憲兵們點點頭打聲招呼便可以走進城主府。迎面遇上的是視線也不敢與他對上的費恩管家,顯然他終于弄明白至少在眼下,別說城主和城主夫人,哪怕艾蘭德家主親臨也不一定能保住他這個下人的命。

聖子候選從來沒有主動(重點)與人發生過沖突,至少進入摩爾城的兩次都沒有,一回是剿滅邪1教徒一回是為了抵禦疾病,他的理由向來充足得難以尋找破綻。而且就算真惹他不快他也沒做出什麽過激行為,也就把人關起來,被關在城主府裏的人還有吃有喝并未受到物資上的薄待。

然而正是這種把人關在屋子裏軟禁的行為,反倒比一開始情緒上頭使用聖光術反抗時更可怕——他随時能令舉起屠刀的落下,但就是不出聲,帶來的心理壓力幾乎與外面肆虐的瘟疫持平。

第一天蹲小黑屋,伯利蘭特子爵還想着這不過是聖子候選自矜身份不願受辱,只要等王城來信調解,得到足夠面子他必然會放掉自己。然後第二天早上,憲兵們把企圖沖出去、溜出去、翻出去……的仆人統統送回他面前,并嚴肅告知上城區已被隔離的消息。

如是反複試了好幾天,就連躲在泔水桶裏的仆人也被揪出來後,子爵和他的朋友不得不去向瑪麗埃塔夫人尋求合作。

城主夫人守着丈夫和兒子度過了人生中最忐忑的幾天,一開始她心裏确實還有幾分委屈,花兩天時間冷靜下來後終于想明白聖子候選的好意——那确實是好意,他原本可以連手都不必弄髒,任由他人送自己一家上路的,就算事後被人提及……難道還能指望王城來的鬣狗替被吃幹抹淨的肉讨回公道嗎?

借着兒子的手執掌權柄某種意義上來說比她親手碰觸來的更安全,小羅伊德才是艾蘭德家的子孫,由他拿着城主印章往文件上蓋戳可以說是名正言順。他年齡又小,政令出岔子也能被包容原諒。

至于此次脫水症疫情帶來的不利影響,用代理城主引咎退位去解決再合适不過。

這一招看上去是後退,實際上真正做決定的人由明轉暗,反倒多了許多便利,真是妙啊!

別看梅爾大人年輕,行事風格着實老道,自己還是領着兒子老實聽話吧,不要再想什麽大權獨攬的事了。

于是當伯利蘭特子爵來到起居室門外提出見面要求時,瑪麗埃塔夫人給他的回應是“孀居避嫌”。

伯利蘭特子爵:“……”

不是,你丈夫到底死沒死,我們難道不知道嗎?就算他死了,你守寡了,回頭看看你們兩個給情人們提供的那麽些官職?艾蘭德城主活着的時候你玩的比誰都花,等他“死”了你倒是當起貞潔烈婦,是不是有點晚……

但他也只能在肚子裏叫罵了,艾蘭德夫婦之間的相處模式乃是貴族人家裏的慣例,只要瑪麗埃塔夫人不公開宣稱什麽“真愛”之類的奇怪言論,那就沒人有立場可以指責她。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她給丈夫以外的其他男人生下過孩子。

如果伯利蘭特子爵因為這些揪着瑪麗埃塔不放,別人只會說他沒有風度不懂得情趣,連帶着伯利蘭特家族都會在社交場上被人笑話。

魔法被魔法打敗了屬于是。

他氣急敗壞的推開下人回到自己的房間,真切的開始為未來擔憂。仆人們出不去,消息就無法傳到王城,求救都沒處求。

可惡!

前幾天這女人還蠢的不得了,怎麽突然開竅了呢?沒辦法,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拜訪勞埃德先生,結果發現後者居然已經恐懼到不斷用酒精麻痹自己的境地,随便一點點動靜都能驚得他惶惶不可終日。

仆人說聖子候選離開那天勞埃德先生獨自一人在房間裏聽到了毫無由來的笑聲,他厲聲呵斥,把人都喊起來去搜查,可惜什麽都沒找到,從那以後就有點疑神疑鬼。聯想到西邊院子曾經被邪1教徒們禍害過,這倒也不是什麽難以理解的事,就是有點……膽小的太掉價了。

仆人沒說的是那些詭異笑聲其實來自被帶走的病人的親屬。不用眼睜睜看家人病死還不用自家花錢,這等好事兒放誰身上誰不笑啊。勞埃德先生的房間樓下就是仆人們聚集居住的地方,夜深人靜大家聚在一起慶幸好運時沒能忍住,混合着沙啞泣音的笑聲略大了點,誰能想到夫人的堂兄膽子這麽小。

為了不挨鞭子,自然沒人告訴他真相,任由勞埃德先生陷入懷疑與恐懼。

他要是沒做過會讓良心不安的事,大約也不會怕成這副德行吧!

所以當艾爾洛斯終于騰出手再次走進城主府,暗流洶湧的三股勢力至少有兩股已經熄火。只剩下伯利蘭特子爵和他的朋友還在苦苦支撐,不過依他們眼下的情況看,大約也掀不起什麽風浪。

“瑪麗埃塔夫人,我來拜訪艾蘭德城主,他的情況怎麽樣?”

再次見到這位哀豔的美麗婦人,艾爾洛斯已經能夠心平氣和與她交流了。領路的費恩管家滿頭冷汗,就好像走在他身後的不是聖子候選而是條鱷魚。

城主一家占據了府內環境最好的一條回廊,小少爺羅伊德還是那副苦大仇深的表情,瑪麗埃塔已經放棄試圖讓兒子表現得更有禮貌了。

經過這幾天的思考,羅伊德從“不讨喜但有用的”兒子定位一路下滑到“工具人”以及“未來的威脅”上,本就不是什麽慈母的瑪麗埃塔當然會為十年後的自己多做打算——如果城主是個喜怒無常且對神官不敬的人,那麽他距離親自執掌權力的路程就會變得非常遙遠,這份遙遠正是她想要的。

費恩管家把一切都看在眼裏,但他已經沒有辦法出手幹預了。小主人對待梅爾候選的态度還不如對待一個陌生人,他就算想插手,已然覺醒的瑪麗埃塔夫人也絕不會允許。

“不好意思,這孩子怕羞,等我回頭再教訓他。”她像個再溫柔不過的母親那樣輕飄飄替孩子遮掩,少年得到撐腰便把下巴擡得更高,管家痛苦的閉上眼睛。

聖子候選寬容的放過這件事沒有追究,瑪麗埃塔放下心,回答他一開始就提出的問題。

“我丈夫他最近已經意識模糊了,真令人傷感啊!”

雖然艾蘭德城主的“病故”是由聖地與艾蘭德家族雙方協商後欽定的事實,但城主本人似乎并不認可這個決定。他甚至覺得自己是個受害者,不應該被人如此無情的抛棄。

“我去看看他,也算是提前把臨終彌撒做了。真要趕上那天還不一定能抽出空,外面流行的疫病已有收斂跡象,但還不能大意。”

他又不是個變态,沒事來城主府就為了看別人笑話。這麽多天過去,關于瑪麗莎修女以及那麽多不幸淪為祭祀品的普通人的遭遇,艾爾洛斯前後思量了一圈後認為直接去問艾蘭德城主會比較合适。

反正他也要死了,早一天晚一天無所謂。

少年将握緊的拳頭藏在袍子底下。長時間消耗讓他看上去蒼白單薄人畜無害,在修道院好不容易養出來的那點肉早就不翼而飛,就算手裏拿着棍子也不會有人害怕。

瑪麗埃塔夫人當然想不到聖子候選懷揣着何種念頭,她優雅的起身領路,把兒子羅伊德交給自己的貼身女仆。

“費恩,你去廚房看着讓他們弄些好東西招待梅爾大人,今後我們母子仰賴聖地的地方還多着呢。”

她這是終于掂量清楚自己的斤兩,也弄明白了自己的定位。

管家再不想走也不得不走,他沒有權力違抗主人的命令。

艾蘭德城主“住”在陽光最充足的房間裏,瑪麗埃塔将鑰匙交給艾爾洛斯:“有什麽需要您搖鈴铛就是了,我丈夫他……我真不忍心看他忍受那樣的痛苦啊!”

她優雅的低下頭,颀長白皙的脖子就像天鵝那般美麗,除了傷心得太假,渾身上下一點毛病也沒有。

無意就這對塑料夫妻之間的相處模式做什麽評價,艾爾洛斯接過鑰匙打開門鎖。

房間收拾的很幹淨,就算艾蘭德家族不得不忍痛做出舍棄家族成員的決定,在這棟姓艾蘭德的宅子裏也不會有人刻意去為難城主大人。

他躺在平民們摸一下都要挨打的絲綢紡織品裏,濃重的酒氣讓人恍惚置身酒廠。

艾爾洛斯關上門,輕輕走向那張幾乎占了大半個屋子的床。

“聖主憐憫,艾蘭德先生,我來為您舉行臨終的除罪彌撒。”

彌撒大概相當于宗教層面上的臨終關懷,“除罪彌撒”完全是教廷為了騙錢才搞出來的噱頭,至少梅爾候選是這麽認為的。也正因為是“除罪彌撒”,為了保證罪人在最後的時刻不要口不擇言說些不能讓人知道的事情,這種特殊儀式只能由神官獨自完成。

有聖地的背書,神官們的嘴巴理論上會比較牢靠。

艾爾洛斯說完此行目的後也不管躺在床上的人作何感想,斷斷續續糊弄了幾句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就算走完過場,除非在教堂舉辦公開的儀式,他一直這麽幹。

念完似是而非的經文(兒歌),艾爾洛斯抄起艾蘭德城主入睡前放在床頭櫃上的酒瓶擰開,被冰塊鎮着的葡萄酒鋪天蓋地潑了城主一臉。潑完這些液體,他很有在夜市攤上找茬的架勢将酒瓶子磕碎一半,用銳利的玻璃尖刺在朦胧蘇醒的艾蘭德先生脖子上。

“夜安,城主大人,願聖光照耀你我。”

不得不說這個環境這個氛圍,臉色慘白的聖子候選與其說是個神官,看上去可能更像傳說中伸出爪牙的鬼怪。說中伸出爪牙的鬼怪。

昨天三十八度五,今天三十七度八……

熱感冒好難受,快升天了

第 87 章

第 87 章

柯林斯先生以一種奇異的方式完成了無法拒絕的委托,看到聖子候選擡腳向路對面百十米處的市政廳走去,他連忙跟上。

比起回家去處理妻子,他寧可跟在梅爾大人身邊追随他的腳步做些挽救生命的事。

哪怕不回去他也知道妻子一定會因為遲遲未收到喪報而焦躁。是的,他知道能娶到她屬實是自己占了便宜,但婚後吃的用的也不曾虧待過岳母家任何一位。這場婚姻本就是兩家各取所需,他需要家族的中間名和徽記上多些漂亮裝飾,岳父岳母需要養老金。

這很公平不是麽?婚前他們就已經簽過一系列財産合同,該坦白的也都如實以告。

女兒們降生後他認真為她們準備好了絕不會擡不起頭的嫁妝,岳家妻弟也在領內主城的私人教室裏有個常駐位置。作為一個丈夫,至少經濟上該做的他全都已經做到,所以才特別不理解妻子為什麽會在他最艱難的時候直接選擇放棄。

怎麽想都不合理。

“這裏有人快不行了!灌水!給他灌水!”

夾雜着恐懼與顫抖的吼聲在市政廳一樓高挑的門廊下不斷回蕩。這裏集中的都是些小有家産的中産階級——要不是擔心有人隐瞞病號外加教堂空間确實不夠,艾爾洛斯才不想慣着他們那些“高人一等”的小毛病。

瘟疫面前人人平等,別說年收入一百五十金幣的市政文員,就算收入一千五百金幣的農場主該死還不是一樣得死。

“讓開!熱鹽水,煉金藥劑準備好了嗎!”

聖子候選就跟屁股後面被點了把火一樣一蹦三尺高沖到病人面前,掌心瑩白色的治愈術說釋放就釋放。

市政廳這邊的秩序比起城內教堂還要混亂,柯林斯仗着跟在聖子候選身後進來,急忙高聲喝止炸營蜜蜂一樣亂糟糟的人群。

“都閉上嘴巴!這邊十個人,對就你們十個,別亂看了,去端熱水。中間五個人去拿鹽,今後你們輪班專門管鹽。後面五個人去教堂找人要煉金藥水,以後這個事兒就交給你們。”

不愧是出身寒門也能把生意做得風生水起的商場新貴,他很快就把事情給理整齊。

好容易湊齊了急救用的簡單物品,另一邊聖子候選也終于停下了治愈術:“所有人,現在!立刻!馬上!洗幹淨手,用洗手塊和熱水洗!洗完後誰願意留下照顧病人的站到我面前,害怕的,家裏有事的,不想留下的,要回去給病人準備物資的,随時可以離開。”

人多事雜,來來往往嗡嗡嗡的絕大多數都是送家人來此地接受救治的病人家屬,行動力十足就是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他們還不如奴隸好組織,對于“紀律”的認知幾乎為零。現在聖子候選給了大家體面離開的臺階,至少有三分之一人心下暗暗舒了口氣。

一陣忙亂後艾爾洛斯面前還剩下二十一二個志願者,他斷斷續續向他們講述該如何準備熱鹽水如何稀釋煉金試劑如何保護自己,中間又有幾個病人情況危急,一直忙到午後局面才勉強穩定。

“選擇留下的人,今年将獲得耶倫蓋爾的招待邀請。可以全家人一起,帶着朋友去修道院玩耍,食宿等一概費用全由聖光教廷承擔。”

除此以外艾爾洛斯也沒有什麽可以分給別人的東西了,即便如此,志願者們臉上也浮現出驚喜的笑容——教廷的邀請,這是面子!

“可是……你确定能信守諾言嗎?聖子候選是有可能中途就被聖地調走的吧,萬一到時候你走了,沒人兌現可怎麽辦!”

人群裏冒出個沙啞且蒼老的聲音,艾爾洛斯看了一眼,是個頭發都快掉光了的老人。

雖然他的問題很有拆臺嫌疑,但是看在年齡的份兒上,聖子候選保持了最基本的耐心。

“就算我離開,執祭們和修女們是不會走的,”說着他取出一把從下城區帶出來忘記還的木簽子,拿在手裏比劃給衆人看:“離開前每人到我這裏領取一根,将來憑借這個就可以兌現。”

“可是你都不考慮一下要不要先向聖地做下申請麽?”提問的老人不依不饒,柯林斯先生很想越出人群打他,邁出去的半步被聖子候選攔下:“聖地也沒有命令我進入摩爾城。如果事事都要等聖地傳信,由人類擔任神官其實事件不必要的事,煉金傀儡可能做得更好,費用也更低。”

傀儡不用吃飯也不用睡覺,可不是費用低廉麽?

低笑猶如海浪一陣蓋過一陣,那個老人不說話了,兀自站在門廊下閑看艾爾洛斯忙得腳打後腦勺。

透過市政廳的落地窗,教堂那邊的情況一覽無餘。奴隸們還在兢兢業業收集患病的下人,門前空地上帳篷已經搭好,路面被徹底截斷,變相将城門完全封鎖。

如是堅持了五天,上城區患者數量達到峰值。

好消息是下城區每天送進治療點的人數已經降至個位,東部以及正對着馬爾斯集市的城門可以重新開啓。

第六天,頭一個被送進市政廳治療點的貴族出現了。

聖子候選堅持公平治療,誰家的門也不上,中間人話傳了一波又一波也沒用,不想死的大人物們終于被迫低下高貴的頭顱。

艾爾洛斯給他挑了個寬敞的單獨位置,就好比講臺兩側,或是後排靠窗,任誰路過第一眼都能看到,但又不會湊上去把人給看毛了。

“注意體溫,家裏不要送重油的食物來,牛奶、肉、酒,都不要,這些病人現在都吃不了。生食也不行,你只能食用飲用統一提供的病號餐。明白了嗎?”

這些物資還是聖騎士長“募集”來的,怎麽說呢,用“生命體征維持餐”去形容一點毛病也沒有。

都拉脫水了,又吐得那麽猛,但凡成塊的東西都不敢給病人吃,萬一沒病死倒黴被嗆死可怎麽辦!

那個一開始總是唱反調的老頭也留下了,他說他孫子在這兒,無論如何也不肯走。其他人拿他沒辦法,就只能眼睜睜看着老爺子混在人群裏有時搭把手,有時蹭吃蹭喝。

“梅爾大人,教堂裏有幾個病人高燒不退……”

“可是這裏也一樣!大人您不能走!”

第七天是最難熬的一天,不時有人失去生機被擡走,剩下還活着的病人難免驚恐萬分。

就像是按下葫蘆又浮起了瓢,兩個距離過近的治療點彼此間開始争奪稀缺資源——治愈術。

“教堂裏的都是些鄉下人,仆人,死幾個完全無所謂,也沒人會因此向您追責。梅爾大人,您還是把更多注意力放在這兒吧。只要您駐守在這裏不走,我願意再多捐贈一片土地!”

雖然有人病重離世,畢竟還是有退了燒可以被家人擡回去修養的幸運兒。躺在特殊床位上的貴族們慌了,為了活命,他們變得一個比一個慷慨。

無數許諾此起彼伏,所有人都把視線停留在那個握住生死的少年身上。

他安靜聽了一會兒,相當不講究形象的撩起袍子就地坐在通向二樓的臺階上:“你們為什麽會覺得,我會為了幾車黃金幾片土地就成為某幾個人的家庭醫生呢?就像陽光公平地照在每個人身上,聖主的恩賜也是不分出身公平灑下的。”

艾爾洛斯不再多說什麽,坐了十分鐘恢複體力,支撐着身體挺直脊背。他檢查過市政廳裏的病人,确認短時間不會發生意外便獨自走出用白色大理石整體雕鑿的門廊。

他一出去門廳裏就響起各種謾罵,單獨列席的幾位貴族裏總有人脾氣爆裂更是從未遇到被當面拒絕的事。聖子候選的言行讓他們覺得自己被輕視被慢待,由于彼此了解得都不夠深刻,罵人的話也沒有什麽新意,無非老調重彈的埋怨艾爾洛斯為人高傲……

中産出身的病人們用看大猩猩的眼神看着這些他們以往無比敬仰向往的大人物。

——聖子候選要是傲慢無禮,滿嘴沒有一個詞能不被和諧的他們又是啥貨色?

“你就不怕這些人寫信向聖地控訴?別傻了,不管最後他們有沒有痊愈,你算是已經把摩爾城上層給得罪了個透。別指望聖選結束時誰會替你說好話,能別被落井下石都算聖主顯靈。”

硬賴下騙吃騙喝的老頭背着手不知何時跟在身後,搖頭晃腦語調裏充滿感嘆。艾爾洛斯低頭笑笑:“那有什麽關系,我原本也不是主動皈依。最好教宗冕下能把我趕出去,拿個瓦爾哈利亞斯學院的畢業證難道還能餓死我麽!”

他放慢腳步配合老人,後者聽他如此憊賴頓時橫眉立目吹胡子瞪眼睛:“我活了這麽久就沒見過能退出教廷的聖子候選,小夥子,你還挺狂?”

“狂不狂的,您這不是很快就能見到了?”少年毫無形象包袱的伸了個大懶腰活動胳膊:“沒人會替我說好話嘛,您剛講過。”

眼前就是教堂支在外面的治療點,幾個鍛煉出來的奴隸一見到他就圍攏過來:“大人!有人退燒了,還很多!”

教堂治療點的物質條件比起市政廳那邊要差上許多,雖然只有一路之隔,兩邊集中的人身份天差地別,家人能送來的“捐贈”也遠得堪比南北兩極。勉強保證不至于缺衣少食的條件下病人們居然開始成批痊愈,挽救生命的喜悅遠遠勝過任何或是金錢或是名譽上的收獲,此乃最高級的快樂,足以抵消辛苦勞作帶來的肢體酸楚。

只是花費汗水與力氣,再加上一點點心血,就可以省下無數眼淚,世上簡直沒有比這更劃算的買賣。

艾爾洛斯聽到他們彙報的喜訊,整個人顏色都鮮亮了幾分。他加快速度走進帳篷,先去看搶救據說危重的幾人,拐回頭就見總是跟在身後的老人這會兒一點也不嫌棄的席地而坐,就坐在那些退燒的病人中間,美滋滋眯起眼睛聽他們贊美聖光。

“聖主在上!如果不是那些貴族們不聽話,梅爾大人早就可以離開摩爾城回修道院休息了!”

有人撇撇嘴小心翼翼埋怨,口子一開吐槽的話噴湧而出——這裏躺着的誰不是給人做仆人的?主人家什麽德行瞞天瞞地也瞞不過每天卑躬屈膝生怕出差錯的他們。

“可不是嘛,當初封死馬爾斯集市和下城區的是他們,輪到自己身上就不許鎖城門了,每頓飯二十個菜還抱怨物資不足,我看純粹就是燒得慌。聖光仁慈!”

“之前憲兵們每天都滿大街小巷宣傳如何防禦脫水症,嘿,我跟你們講,他們不但自己不照着做,而且還不允許我們那樣做,說是不喜歡洗手塊的味道。要不是聖主慈悲教廷英明派了梅爾大人來,他們死一地臭了都沒人管。”

聽他們閑聊的老頭曬着冬日難得的太陽,藏在褶子裏的小眼睛閃過一片精光。

摩爾城的底座,似乎被那個瘦巴巴的小子給撬動了。

我真是,感冒了,三十八度的天氣,居然感冒,還發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