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第 85 章
“伯利蘭特子爵從王城來到咱們巴別爾領,為得是在避避寒氣的同時賞玩一番南國美景。誰能想到運氣不好……可是他的運氣不好,難道摩爾城的居民們就願意染上脫水症呢,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聖子候選氣呼呼返回教堂,聖騎士長埃克特留在後面攔住想要追上去的治安官,擺出一副很為他着想且非常親近的态度“密談”。
治安官先生乃是城內土著,代代都是摩爾城的治安官,不像艾蘭德家自海島而來,也不像瑪麗埃塔夫人從王城嫁到南方。在他心裏,家族裏老老少少為了城內的治安殚精竭慮數代,城主只不過是張會伸手要錢還會說話的保1護1傘罷了,城市真正的歸屬權應該是他的。
埃克特的“擔憂”真是說到他的心坎上。
王城的貴族怎麽會把目光投注在一個聽命辦事的官員身上呢?在他們看來,摩爾城已經是交通大臣勞埃德餐盤裏的肉,什麽時候美美的吃下去完全取決于勞埃德家族想要一種什麽樣的吃相。至于城中為市政服務的文官和武官?随時可以替換給附庸家族,不重要。
——為國王盡忠辦事是一定要做的,但并不耽誤順手給自己撈些好處。
以治安官為首的摩爾城本地勢力集團當然不願意就這麽輕易被人給“撈”了。
聖騎士長的微笑優雅而矜貴,卻又像教堂穹頂上的浮雕造像那樣并不倨傲。他的話讓治安官感同身受,立刻将這位大貴族出身卻又疑似背叛階級的聖職者引為知己。
一個不打算退役的聖騎士,他連婚都不能結,有什麽可防備的呢?世俗政治帶來的權柄與榮耀都屬于聖子候選,作為護衛四舍五入等量代換一下地位不就與治安官相差無幾嗎?
“唉……誰說不是呢。從之前的邪1教徒之亂我就看出來了,王室這是打算借着摩爾城向艾蘭德家族開刀。”他試探着抛出一個相對尖銳的話題,埃克特欣然接過:“國王的想法總是圍繞王室的利益,誰會在意地方官員死活。哎呀,我不該這樣說的,您就當是胡言亂語吧。”
能夠站在一起說同一個人的壞話,說話人之間的友誼基本上大局已定。治安官松了口氣,看來聖子候選并不會因為王室插手而動搖,當他發現瑪麗埃塔夫人根本就是塊扶不上牆的爛泥後肯定會繼續物色下一個代理人……
大言不慚的說,治安官認為自己肯定能比一個女人會做事。
兩人就“城主府”的防護措施充分交換意見,至少在有人病死之前,憲兵們絕不會允許任何人或物輕易離開這棟屋子。
埃克特對于他的識趣很是滿意,關于人的野心這一點,他和艾爾洛斯看法類似——不怕人有野心,就怕有野心的是個蠢人。
拒絕新“朋友”的招待邀請,聖騎士長端着“和藹可親”的營業微笑告別治安官以及他現今的重要工作場所,他騎着馬返回城內教堂,遠遠就看到聖子候選站在臺階上指揮執祭們清理場地。
奴隸們滿大街小巷的搬運屍體接收病患,人流如同密集的蟻群,但是忙而不亂。
那孩子一心只想拯救世人,他甚至都不知道要留一手保護自己,就這麽嘔心瀝血掏心掏肺的付出。
就像羚羊頭頂那對美麗堪比明珠的角,總要有幾條狼守着才不會輕易被獵人奪走。
“屍體停放處就安排在墓地外的樹林裏,也不用砍樹除草,我會及時清理。在教堂外的空地上把帳篷搭起來,點火燒水準備急救。”
四十個奴隸分成兩班,正在源源不絕搬運所有倒在路邊的人,執祭們笨手笨腳搭架子,艾爾洛斯已經挽起袖子點燃治愈術給人吊命了。
城內教堂的牧師或許不好意思拒絕各大家族上門治療的邀請,放在聖子候選這兒,至少明面上全城的人加起來也沒有他地位尊崇,什麽巴巴的趕去別人家裏施術?沒空!想都別想。
從聖地新調來的聖騎士們還沒接觸過梅爾候選,不知道該如何與他相處,正在糾結之中,聖騎士長終于回來了。
“行了,把盔甲換掉,馬都關到棚子裏。如果想在耶倫蓋爾待下去,就跟我來。”
埃克特給他們打了個樣兒,換上輕松的游俠裝束,混在執祭隊伍裏幫忙搭建隔離帳篷。
這種時候誰也不敢對聖光教廷的聖子候選下手,至少敵對教派不敢——大家都是吃同一碗飯的,一個比一個要面子,你把別人家拼命救災的孩子打死了,是想挑起宗教戰争嗎?
被信徒抛棄的神明,不會比街邊野狗更體面。
艾爾洛斯根本沒工夫盤算什麽有的沒的,上城區的情況比他想象中還要糟糕。生病的仆人實在是太多了,這些人并非都服務于權貴,很多不過是居住在近郊村子裏的打工人。這裏又不像馬爾斯集市和下城區那樣嚴格執行了隔離策略,很多處于潛伏期的人被路邊倒斃的屍體吓壞了,告假的辭工的逃跑的比比皆是,疫病早已散播開來。
“我錯了。”
靠在教堂門柱上的少年臉色蒼白,“我不應該因為自身的回避情緒就放縱上城區,該強硬的時候不夠強硬,抱着僥幸心理瞻前顧後,這是我的過錯。”
他難過得呆毛都耷拉下來,走到聖子候選身邊聽到這句話的埃克特大為不解。
世上怎麽會有這樣的人?
“恕我直言,梅爾大人。您只是聖光教廷的聖子候選,不是城主,更不是領主,居住在這裏的居民不是您的責任。”
聖騎士長上前敲敲胸口行禮:“如果沒有您,下城區将徹底淪為死城,上城區的人也別想有好果子吃。”
明明親手締造出了一場奇跡,這個單薄的孩子憑借一己之力攔住死神無情的腳步,為什麽他還會如此沮喪?
艾爾洛斯見到自己的聖騎士長,先是裂開一個虛弱的笑意,緊接着垮下臉:“他們本可以不死。”
很多人病得都太重了,擡進教堂也只來得及趕上臨終彌撒。還有些幼齡的孩子,因為電解質紊亂而誘發痙攣與抽搐,痛苦萬分都不夠描述他們所遭受的一星半點。
埃克特見狀也不再勸,轉而提起另一件事轉移他的注意力。
“那個小約翰已經徹底痊愈如初,他在修道院幫了喬伊斯不小的忙,聽說城裏需要人手又主動來找我。所以,我把他帶來了。”
聖子候選的注意力果然被引走,他睜大眼睛皺起眉尖:“他來幹嘛?這種病有可能重複罹患,老約翰夫婦的身體也不是太好,讓他隔離一段時間然後回去。”
“也許是贖罪?您總得給信徒們一個踐行信仰的機會。”
他要這麽說,艾爾洛斯也沒辦法,只能點頭:“小約翰現在在哪兒?”
“我喊他來見您。”
青年很快就被叫到聖子候選面前,他帶着忐忑與隐藏不住的狂熱不斷偷看艾爾洛斯,看得後者好懸炸毛。
如果他有耳朵和尾巴的話,估計已經炸成一個灰白色的毛團。
“你的父親母親和姐姐,他們都還好嗎?”為了避免被信徒灼熱的視線烤糊,聖子候選硬着頭皮展開話題。
教堂門口人來人往,不是個閑聊敘舊的好地方。
收回釋放治愈術的手,艾爾洛斯率先轉身向禮拜堂走。
門廊上做裝飾用的“聖處女哀悼圖”老老實實沒再出現任何異狀,教堂寬敞的內部如今堆滿物資。
這些并不是他準備的,而是米連神父不遺餘力積攢所得。本意用于人員內部使用,不過在艾爾洛斯看來這樣做根本沒必要——如果事情真到了最糟糕的一步,就算把門一關躲起來城內教堂也不會幸免于難。
神職人員就不喝水了嗎?無論囤積多少物資,一旦地下水徹底被污染殆盡人類就只有死路一條。
囤積居奇是最愚蠢的損人利己,所以他命人清點物資,打算從今天就拿出去混在其他物資裏慢慢用掉。米連神父……只是急于彌補之前的過失,艾爾洛斯不會為他寫舉薦信但也不會專門把他叫到面前責罵。
就像不能埋怨路人行走的方向與自己相反一樣,這就是個癫狂的世界,短視得可怕不是某個人的錯,而是整個時代的錯誤。藍星上不也存在着長達數百甚至上千年的蒙昧紀年麽?面臨這種境地的人如果不想在日複一日暗自嗟嘆消磨生命,那就只能竭盡所能伸手去勾取天光。
一行三人一直走到祭臺附近方才停下腳步,這地方不耽誤旁人來往做事,也不至于随便就被人聽去談話內容,艾爾洛斯停下腳看向跟在自己身後亦步亦趨的年輕佃農。
“小約翰,既然修道院救治你,那就代表大家已經原諒你之前的奇怪選擇。你不必擔心我會找你的麻煩或是收回租給你家的土地,今後好好照顧父母就是。”
聖子候選說話聲音冷冰冰的,小約翰和聖騎士長埃克特都知道,那只是因為他勞累過度實在提不起精神。
疫病爆發之前,專心致志在耶倫蓋爾規劃田地的“彼得執祭”可愛笑了。
“梅爾大人……”小約翰鼓起勇氣直視站在祭臺上才能與自己等高的少年:“大人,我有事情要悄悄告訴您,藏在修道院和城主府裏的秘密。”
聖子候選下意識動了一下,埃克特眯起眼睛。
曾經窩藏過膽敢祭祀鮮血大公的邪1教徒,城主府裏還躲着什麽都不奇怪。但是耶倫蓋爾修道院……
難道說福裏安神父不僅僅普通的瘋狂斂財外加膽大包天,他還背着費迪南主教搞了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