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第 2 章

不再潮濕寒冷的夜晚很适合做夢,莫名其妙來到這個世界的青年木着臉在夢中飛速看完名為艾爾洛斯·梅爾的少年短暫又倒黴的一生。

出生在赫赫有名的“神棄之地”,父母不詳,作為“極端政治正确團體代表”被附近公國王室創辦的孤兒院收養。八歲被發現擁有魔力波動,雖然微弱但确實存在,而後迅速作為吉祥物被瓦爾哈利亞斯魔法學院煉金專業的導師收入門牆。

看上去似乎挺幸運對吧?

實際情況完全是另一回事。

“神棄之地”乃是中央大陸人人談之色變的可怕之處,倒不是說那裏有什麽大型魔獸群或直通虛空深淵的次元裂縫存在,“只不過”原名豐饒平原的神棄之地從數百年前開始莫名其妙出現魔力消退現象,并且一直持續到現在。魔力消退不僅發生在新生兒身上,原本身體狀态很好的成年法師、神官也一并跟着逐漸虛弱,到後來幹脆發展成無論是誰,只要踏入此間通通禁魔。

好在“神棄之地”的範圍在擴張到一定程度後便穩定下來不再變化,往昔水草豐茂的平原随着時間慢慢成為後來人們記憶裏的“世界終焉之處”。這種奇異的變化自然引起當年乃至現在無數學者的好奇,然而沒有人能找到答案。無論何種境界的施法者、神官、聖騎士……亦或随便什麽物種,人類也好,矮人也好,精靈也好,樹人也好,獸人也好,進了神棄之地就都像是被所信仰的神明抛棄,再也無法使用上天賜予的超凡力量。

多番求索未能找到原因,探求答案而不得的人們只能使用常識以外的理由去解釋神棄之地禁魔現象的由來——有人說因為這裏的人懶惰肮髒失去信仰才導致被神遺棄;有人覺得或許是哪個黑魔法瘋子在這兒做了什麽可怕的實驗導致地脈魔力枯萎;還有人認為這将會是場最終席卷全世界的風暴,魔力終将從整個大陸上徹底消失,豐饒平原只不過是個開始。

總之祖祖輩輩生活在這片平原上的人憑空背了口大鍋,無論走到哪兒,只要報上出身就必定遭遇歧視,但凡有點辦法的無不削尖腦袋四處奔逃遷徙,希望過上幾代以後能找到新的落腳處。類似人人喊打的情況延續了很久很久,直到距今六百年前曾經統一半個大陸的弗列吉那帝國發起了一場“光榮改革”,世俗政權終于從宗教的束縛中掙脫出來,這種不合理的偏見才得到修正。

當然了修正的原因并非學者們總算意識到神棄之地的出現與居住在神棄之地的人之間毫無關聯,而是鳶尾花三世急需一個能夠借以宣揚人間帝王比天上神明更加慈悲仁愛更懂得人心的招牌。

備受信任的樞機大臣推薦了已經不剩什麽居民的神棄之地——人口少,用來作秀時錢花的也少,就這麽簡單。

因為各種原因沒能找到機會從神棄之地遷走,祖祖輩輩過得都像過街老鼠似的原住民們突然有一天發現自己變成了帝國施加憐憫的對象。無論他們願不願意,從此他們被形容成替全大陸所有生靈承擔罪孽的特殊群體,只能留在被劃定的“保護區”內活動,終生不得擅離。

一百多年的時光匆匆流逝,野心勃勃的帝王早已躺在泥土下的棺椁裏腐朽,帝國也四分五裂再無當日盛景。倒是神棄之地這塊非常合适用來打gg的招牌,這麽多年始終屹立不倒。只要是有志氣的國王,誰都不會吝啬朝這片禁忌土地扔上三核桃倆棗,轉身和各大教廷掰腕子時聲音也能更大些。

這個時候降生在這裏的艾爾洛斯·梅爾運氣還不錯,他是幾百年來神棄之地頭一個天然出現魔力反應的孩子,因着這份珍貴的魔力而被特赦允許離開保護區。但他也是不幸的,魔力反應相對較為微弱,準确的說是弱到連一般元素魔法學徒都無法勝任,只能先去給對魔力反應要求極低的煉金術導師當當小雜工……要不他怎麽會被煉金術專業錄取而不是其他更顯赫的鄙視鏈上游專業?

其實這也不能說就是件壞事,如果一直沿着這條道路繼續前進,再過上幾年煉金術專業便會招納一個特別笨拙但足夠勤勉的雜工成為正式學生,艾爾洛斯·梅爾本人也極有可能成為一個不一定大紅大紫但絕對養得活自己的蹩腳煉金術士。然而大家都知道,不出意外的話這裏必然會發生意外,于是意外果然發生了。艾爾洛斯的煉金術導師阿德裏安·拉萊納在不久前的王位更疊中投錯注選錯邊——嚴格來講這件事本身問題也不大,煉金術士的評價雖然在施法者同行中總是墊底,但好歹是掌握知識與力量的人,新王再如何也不至于半分薄面也不給。最多驅逐出境罷了,說不定将來有機會大家還能合作。

奈何拉萊納先生出身城市中産,背後無有大貴族的支持與資助,國王給予的寬容僅限于他自己,手底下的學生尚且需要其他同事出手幫忙分流保護,就別提區區一個小雜工了。所以倒黴的艾爾洛斯被株連進了監牢,導師自身難保,哪裏還顧得上關照一個沒啥天分的學徒(雜工)呢?自然放他自生自滅,聽天由命。

無緣無故在監獄蹲了一百多天,還是前來義務為死囚做臨終彌撒的聖光教廷主教偶然發現這孩子特殊的魔力屬性他這才峰回路轉柳暗花明被人提出牢房——珍惜又罕見的光屬性,哪怕弱了些,也足以令這位主教欣喜若狂。想想看,以這孩子的出身與經歷,稍加潤色便是一個光明神憐愛世人救濟弱者的精彩故事,真是走起運氣天上也會掉餡餅。

今年教區關于聖子候選的推舉工作總算有了着落!

能産生魔力反應的人本就不多,其中屬性為光的就更少,哪怕平日多加注意,找到的孩子養上幾年又不一定還能符合年齡标準,所以每次推薦各教區的紅衣主教都會為此事頭疼不已。眼下好不容易薅到一根能搪塞任務的羊毛,絕對沒有誰肯輕易放過。

于是一番PY交易後新王将這個一看就知道非常無辜的煉金學徒交給主教大人,後者又飛速把人送進教廷聖地哈蘭德隆。

原主本就是殺雞儆猴時被人拿來湊數的一只雞崽子,用這麽個小東西換取紅衣主教的友誼,比起失去其他明顯能在施法者行列有所建樹的學生,國王一點也不覺得可惜。至于艾爾洛斯本人的意願……一個平民不需要有意願,他只需要服從國王的命令。何況去聖光教廷的聖地做聖子候補又不是什麽壞事,嚴格算來這小子還占了便宜。

所謂“聖子”,乃是聖光教廷根據教義和經典從所有魔力屬性為光的少年中專門選拔出來的幸運兒。每一代聖子都會從數名候選中脫穎而出,成為教廷的象征。所有候選均由各教區向聖地推薦,上位的聖子将在慶典時替代不能留下人形造像的光明與誓約之神接收信徒朝拜,也得在必要時四處巡游以向各教區信衆散布神的福音,簡單點理解當成吉祥物看也沒有什麽毛病。他手裏沒有實權,不會被人懷疑,類似教廷對外的展示窗口。

聖子選拔的過程也不複雜。首先重要的是容貌長相是否符合信徒期待的“聖子”形象,其次看候選者魔力波動的強弱,然後考察背誦經典的熟練度,再然後這些半大少年們就要分散去往各個教區最偏遠的角落待上一個月,由随行的苦修士判斷其信仰是否足夠堅定虔誠。所有信息彙總回到聖地,最終由教宗及樞機主教們以會議形式投票選出最優秀者成為新一代的聖子。

沒錯,就是投票,非常的……公平。

有新的聖子上位,那麽舊的聖子去了哪裏?

在這一點上聖光教廷還是做人的,超過服役年限的聖子可以自行選擇進入裁判所或是成為苦修士或是離開聖地去教區從主教助理做起。這個起點不可謂不高,理論上終身守貞的神職人員不應該存在下一代直系血親,那麽退下來的聖子之于這些主教即是名望之源又是難得的穩妥繼承人,正常情況下都能順利繼任成為下一屆主教,進而重新回到教廷權利核心。就算事情偶有例外,絕大多數聖子也會在卸任前找好退路,進入裁判所有利,成為苦修士有名,總歸都是不錯的選擇。

至于那些落選了的聖子候選,也不能說完全沒有好處。這些孩子仍舊可以選擇進入裁判所或是成為苦修士或是離開聖地,但他們就只能從各大教區下轄的布道者做起,慢慢熬資歷。也許終其一生最高成就無非一區主教,不過比起在社區教堂混一輩子的普通神父來說還是強上不少。

也許大家會覺得可憐的艾爾洛斯這回終于交上好運要過上衣食無憂的好日子了?

不不不,從聖子候選成為聖子或者說熬到最終結果出現,需要一段相當長的時間。在這段時間內聖子候選們的飲食起居一言一行全都毫無隐私可言,只有成為聖子或是落選另尋出路,才能和其他神職人員一樣每日三餐吃飽穿暖無憂無慮。

現在的他們是教廷對外宣傳的重要“窗口”,會被散布于大陸各處的信徒們拿着放大鏡仔細觀賞。這些十二歲至十六歲之間的青少年們必須嚴格依照教義行事,生活要簡樸,信仰要虔誠,身心要純淨。別看頂着“神明心愛的聖潔孩子”這個名頭,平日裏連晚飯都沒得吃,衣服也不能穿得像主教大人們那樣溫暖厚實。

錘煉身體時有苦修士們從旁輔助,揣摩經典時有樞機主教們諄諄教導,一整套下來完全不考慮青少年身心發育的需要,只有刻板枯燥的說教與嚴格苛刻的學習。對于其他有志在此的孩子們而言或許還不是那麽難熬,但原本的艾爾洛斯·梅爾……他根本不想過這種多吃一塊混了白面的面包就要被訓誡的日子。無論主教們描繪的未來有多麽光鮮亮麗,這孩子明顯更願意回到位于瓦爾哈利亞斯魔法學院的煉金工坊繼續當他的小雜工。

無緣無故被拉來收拾善後的青年看完這段記憶後覺得……倒也還好。

從原身回憶中翻出的畫面可知,這裏并不是個半夜三更出門基本只有長胖風險的安全世界。聖光教廷确實有虐待未成年人的嫌疑,且嫌疑甚大,不過對于成為聖子候選的平民小孩來說,遇上這等好事還是跟中了彩票大獎一樣值得為之驚喜。畢竟暫時吃不飽不代表一輩子吃不飽,進了教廷肯定不會被餓死,身為神職人員一輩子都不必繳納各種稅金……無論王室的人頭稅車馬稅還是教廷的什一稅除罪稅。天生擁有光系魔法共鳴能力的聖子(包括候選)更是有效規避了各大教派教義中關于惡魔附體以及污穢污染的種種可能,換句話說,誰家的裁判所也不會吃飽了撐着沒事做去指認他們。

賦稅與魔鬼,普通人看來最可怕的兩大類危機這些青少年們終其一生也不必擔憂,幸福指數遠遠超過中央大陸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常住居民。基本可以等同于考公上岸,幹得好了甚至有可能升職加薪,比起從生到死連名字都不一定會寫的絕大多數人來說,完全能用“一步登天”形容。如果好好活着,倒黴的艾爾洛斯·梅爾說不定還真能有翻身轉運的一天。

可惜他死了,死于兇手未知的毒殺,再也沒有未來可言。

看到這裏情況還算能讓人勉強捏着鼻子接受事實,然後很快他又從艾爾洛斯的記憶裏看到了更加糟糕的展開——聖光教廷,聽上去挺有氣勢,它也确實挺有氣勢。奈何所謂的氣勢已是昨日黃花,如今教廷從上到下正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當中。

原因很簡單,中央大陸上被廣泛認為是正經神明的并不僅僅只有光明神一位。先不說非人物種信奉的生命女神、大地之母、海洋之神等等等等,單就人類內部各家教派也經常在一片“和諧友好”的氛圍下争奪信徒,相比那些更接地氣的競争者,連個具體形象都沒有的光明神未免太過虛無缥缈高高在上了些。

再加上許多艾爾洛斯少年看不明白但有眼睛的華夏人都能看懂的局勢——他所在的這一屆聖子候選們被迫承擔起比以往更加嚴格的“教導”,就為了向世人證明教廷還是那個嚴格奉行教義的教廷。

所以一定還存在着外人不知道的危機。

“唉,簡直就是個糞坑開局。”

要不是不确定能不能死回去,他絕對第一時間想盡千方百計弄死自己。

來都來了,人都死了,孩子還小,大過年的……四大金句裏有三個能用在這會兒,青年不由抱頭哀嚎:“放我回去啊!”

“#!@¥!@#%#%&¥%*&%@#¥!”

被社會摁頭毒打過一回的人忍不住罵出一句很髒很髒的髒話。

第 1 章

第 1 章

冷,從骨頭縫裏向外散發寒氣那樣的冷。再加上眩暈、反胃、肌肉疼痛……腦殼裏仿佛被大廚用炒菜勺來回翻攪,哪怕閉着眼睛也有無數色彩豔麗形狀詭異的立體形象不斷彎折扭轉伸長縮短。

“嘔……”

泛着潮味的木頭箱子猛然颠簸,牙關緊閉眼眶微青的少年張嘴向外哕了口食物殘渣。

小空間內充斥着酸臭腐敗的氣味,其中還夾雜了些許讓人難以理解的微甜。

接連又吐了幾次,已經不再起伏的胸口逐漸恢複正常,少年收回直挺挺伸出去的胳膊,用手支撐着腦袋用力揉按太陽穴:“嘔……”

“候選大人,您怎麽樣了。”

木板被人敲響,外面傳來又冷又硬不近人情的詢問,撐着腦袋思考人生的少年渾身一顫,緩緩睜開椰褐色的眼睛。

我是誰?我在哪兒?我在做什麽?我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

“候選大人?聽到請回話。”

外面的人又問了一遍,冰冷而公式化。為了不穿幫露餡,他強撐着發出沒比蚊子哼哼響亮到哪裏的回應:“嗯。”

眼前還有些幻覺未曾褪去,什麽叫TMD驚喜?沒來得及遠赴滇省體驗菌子大餐看跳舞小人,先在眼下這個完全搞不清狀況的環境裏預演了一遍“眼冒金星”。

知道車廂裏的人還活着外面便不再問詢,少年舒了口氣。外面那些人負不負責任喜歡不喜歡自己全都不重要,他更需要時間和空間弄明白眼下的處境。

身下搖搖晃晃散發黴味兒的木箱子,其實是架全封閉木質馬車車廂內的座椅,昨天他還為了工作專門查過這方面內容。這種全無減震可言,幾乎與“乘坐體驗”毫無關聯的東西直到十九世紀還是世界上最廣泛最常用的交通工具之一,某些豪富人家甚至會用貴金屬、玫瑰與寶石進行裝點,作為“身份的象征”四處炫耀。

右上角也就比臉大一點的通氣窗上嵌着塊透明度極高但甩滿水印子的玻璃,透過這塊玻璃,他看到挑挂在馬車一角用以區別身份的标識——荊棘與玫瑰組成的圓環。少年的視線向後發散了一下,随即整個人趴到通風窗旁緊盯着跟在馬車側後方的随員們。

暗淡的光線與虛虛實實的樹影說明一行人正身處某處密林之中,先不讨論那些陌生的物種……

就,正常人不可能在茂密的森林裏穿戴一身金屬盔甲背後還背着把幾乎與身高等同的重劍騎馬,對吧?正常人也不可能在這種潮濕陰冷的天氣裏單挂一件粗布長袍光腳扛着鏈枷,對吧?正常人更不會在這種需要用兩條腿丈量距離的旅程中硬穿着一塵不染的白色衣物行走,對吧?!

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衣物,忽略掉沾染的嘔吐物也是從上到下一片雪白,裏面除了件細麻內襯再無其他,就跟漂白了的伏地魔似的。

他趕緊舉起手往頭上摸摸,還好還好,頭發還在,鼻子也在。

“候選大人,您又想要做什麽?”

注意到車廂裏的人湊在通風口擡着胳膊鬼鬼祟祟形跡可疑,背着重劍的騎士縱馬上前:“縱容您自行返回瓦爾哈利亞斯學院是不可能的,還請遵循教宗大人的訓誡,服從光明之神的教誨,完成您在人間應盡的義務。”

這人整個被金屬盔甲包裹着,少年看不到他的臉,只能從聲音裏聽出壓抑不住的焦躁。

不是,你倒是先說說都有些啥義務啊?可別給我拉到深山老林裏随便嘎了。

“聖子候選大人?艾爾洛斯·梅爾大人?您有在聽嗎。”外面的人追加了一句,通風窗旁的少年立刻縮回車廂最裏面,再也沒有冒出來。背着鏈枷的苦修士頻頻皺眉搖頭,除了嘆息他們并沒有意見想要表達。騎士也不再說什麽,回到屬于他的位置上繼續拱衛這架寒酸破舊的馬車。

所以……名字叫做艾爾洛斯·梅爾,是嗎?

他縮回包裹着皮革又墊了紡織品的長凳,低頭看看攤開的手掌。這具身體大約十四1五歲上下,掌心皮膚蒼白且粗糙,指根處有勞作留下的繭子,不像養尊處優動辄仆從成雲的金貴小少爺,但外面卻又亦步亦趨跟着一衆“武裝”。聯系對話內容可以假設他正被人押送前往一個原身不想去的地方,并要在那裏做些原身不太想做的事。

車廂裏的氣味很糟糕,滿地都是噴濺狀的嘔吐物,就連白色外袍也未能幸免,星星點點跳動着挑動神經。

七手八腳脫掉沾染了半消化食物殘渣的白色外袍,他決定先把還不知道要繼續待多久的車廂清理一下,免得不慎把自己給熏死。外袍拿在手裏觸感很有趣,織成它的植物纖維粗糙,雖然經緯緊密厚實,但總體并不服帖,穿在身上更是粗糙得感人,猶如躺在雜草叢裏打滾,工藝比較貼近十七十八世紀手工勞作的科技水準。

別問他為什麽知道這些,無非“生活所迫”四個字罷了。

某些大城市夠上211、985院校的分數在他老家堪堪摸個垃圾二本的邊邊,為了不至于回去複讀只能咬牙報名分數線要求較低的外語專業。拼命攥了一大把各類證書熬到畢業才發現剛剛結束的學生時代只不過試水而已,所謂的“卷”從進入社會那一秒才正式開始。

小公司寧可花兩千塊雇個容貌嬌美身材玲珑的大專生,秘書助理保姆一把抓,外語技能行不行完全不重要,反正還有翻譯軟件頂上。大公司待遇确實較為公平合理些,但人家更願意選擇北上廣重點外語院校的畢業生,而不是退而求其次招個名不見經傳的普通院校流水線産品。至于教資和考公……四年前的巅峰時期尚且沒能卷過那些卷王,四年後的現在看看上千比一的報考比例也該知道別去浪費時間。

給合資企業的女老板打了三個月工後,他意識到自己不适合需要刷自己的卡頻頻為中年婦女墊付午餐錢的工作……于是索性辭職回家從網上選了些神奇的中介機構一家家試過去,選定業務和報酬分成都比較合理的幾個狼狽為奸沆瀣一氣,專門替那些身在國外又心無學業的留學生寫作業。

沒錯,替人寫作業,屬實是能從小學一直幹到大學畢業,甚至可以養家糊口的。

只要你熟悉國外各所大學對文獻綜述的格式要求,只要你有一臺正常運行的電腦,只要你能坐得住,這份工作的收入居然比不少洋行白領還高。

不能說完全合法,但也算不上違法犯罪。

上到企業所得稅的計算,下到新型藥品在臨床應用中的注意事項,無論是銀行流水,藝術欣賞,社會現象,還是坦克在兩次世界大戰中的演變與發展……只要顧客需要,這邊就一定能夠按照對方所提供的資料再加上各大電子圖書館鼎力相助準時提交作業。

按字收費,千字八百起,包修包改,包你拿到B+以上。

如果網速比較好且又掌握了翻牆秘技,還甚至可以替國外的同胞們包攬一整個學期的線上選修課分數。服務項目囊括點到、小組讨論作業、以及期末學科論文,時間跨度超過十二周以上平均單科每人收費五千軟妹幣,具體标準要看學校的名氣以及該課程的重要程度。

比起當地的白種人同行,這個價格這個效率絕對便宜實惠,童叟無欺。卷不過擁有優秀匹配機制的學神學霸們,還卷不死你們這些從小快樂到大的渣渣?

那些沒什麽用的冷熱知識便由此而來。

大約卷得太狠,眼皮一閉一睜就來到了這個人生地不熟,兩眼一抹黑的破馬車裏。

還得努力擦拭自己吐了一地的穢物。

什麽也別問,問了都是傷心事。

擦着擦着艾爾洛斯發現事情并沒有看起來那麽簡單。

一部分液體是他剛醒時吐的,還有一部分已經凍凝固的半消化食物顯然吐得在時間上更為靠前。這些早早就被排出胃袋的東西如今正躺在地板上呈現着不詳的灰黑色,濺射的形狀也瞧着不太正常。

馬車車廂內部空間談不上大,只容納了一個人的情況下倒也不能用“狹窄”去形容。艾爾洛斯在大片嘔吐物旁找到了一只打翻的木盤,木盤不遠的地方滾落着一小塊沒來得及吃完的幹面包,略顯粗糙的刀口處同樣出現了與嘔吐物類似的灰黑色。詭異的甜腥味兒藏在底下,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忽略。

emmmmm……

這是直接要上法制頻道的節奏。車廂外林林總總圍着二十幾號人,臉都沒認全,到底誰才是兇手……

嘶!頭皮好癢,會不會是要長腦子了?

“呼,好冷啊!”

濕冷的風吹得樹葉簌簌直響,馬車車廂單薄的木板顯然無法抵禦這種“魔法”攻擊。脫掉外袍清理嘔吐物的少年這會兒才恢複知覺,忍不住跟着風聲同步顫抖。

再這麽下去別說找到兇手,他很可能先一步被活活凍死。

“天快黑了,無論如何今天也趕不到耶倫蓋爾修道院,夜晚的森林比白天危險得多……”騎士與側後方的苦修士首領商量了幾句,踢踢馬肚跑到隊伍最前方橫過馬首擋住路:“原地紮營,把火升起來,分組警戒!”

嘎吱嘎吱搖搖晃晃的馬車立刻停下,躲在車廂裏差點被晃成爛柿子的少年毫無防備一頭撞在車門上,又順着彈開的車門結結實實滾到馬蹄子中間,徹底歇菜。

“候選大人!”

“梅爾大人!”

“……!”

圍了一圈人,要麽沒反應過來要麽沒想到真有人能暈車暈到昏死,眼睜睜看着只穿了內衫的少年摔落地面一動不動,然後像是炸了窩的工蜂一樣緊張起來:“随行牧師呢?快點看看,候選大人摔下馬車昏過去了!”

“放着我來,別亂碰,當心大人的骨頭!”

牧師拎着袍角和手杖從苦修士隊伍後面小跑到馬車旁,看着仰面躺在地上的單薄少年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摔死了?”

“別胡說!快去施救!”

騎士下了馬,礙事的盔甲讓他幫不上忙,只能留在原地努力維持秩序:“其他人按我剛才說的去辦,候選大人很快就會醒過來。”

雖然車不怎麽樣,好在教廷養的馬很聽話。牧師朝倒在車輪下面的少年揚揚手杖,微弱的暖黃色光圈亮了一下,兩個苦修士這才敢爬進車底把人拖出來:“煉金藥水在誰那兒?”

裝在玻璃小瓶裏的暗紅色液體被飛速送到最前面,牧師扔開手杖一手掰開少年的下颌,單手挑起蓋子一股腦灌進去。

“行了,燒點熱水,找個溫暖幹燥的地方放着讓候選大人好好休息一夜。”

聽見牧師如此宣布,衆人方才安心,收拾營地的效率也變得更高。

很快篝火和帳篷就準備好了,騎士放下他的重劍又卸下大部分用不上的盔甲,席地坐在暖融融的火邊守着小隊現在、也将是未來的核心。作為家族邊緣人,與父親財産無緣的私生子,進入教廷成為護教騎士已經是他最好的去處。母親能夠做的也只有努力讨好父親,想方設法将他塞進聖子候選的護衛隊伍裏當個小隊長以圖将來,其他再無可能。

想想這位候選大人一路上的所作所為,埃克特深深嘆了口氣:“唉……”

母親費盡心力為自己鋪設的這條路,恐怕是要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