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3 章 塵埃落定

塵埃落定

謝若暻眸光流轉, 轉而忽的一笑,瞥着孟璋道:“聖上一定有法子的, 對嗎?”

孟璋無言垂下眸子,那來時的一陣驚濤狂怒不知何時便已消散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滿腔複雜。

半晌,孟璋才道:“昭昭可願與朕做個交易?”

“交易?”謝若暻偏頭一笑道:“妾洗耳恭聽。”

“如今是昭平十二年,琮兒九歲,待昭平十八年, 朕可退位,禪讓于他。”孟璋薄唇微勾。

聞言,謝若暻并未出聲, 而是靜靜等着孟璋接下來的話。

“謝家一事,朕會與他闡明厲害關系, 是化為己用,還是連根拔起, 皆看琮兒的意思, 朕保證, 在朕在位之年,絕不動謝家和謝琰一根毫毛。”孟璋繼續道,甚至可以放柔了聲音, 循循善誘。

太子琮向來親近母家, 将謝氏的未來交由太子手中, 至少三代之內, 謝氏會再複當年榮光。

見謝若暻眸中閃過一抹神色, 孟璋不動聲色地加了把火:“榮安與琮兒向來是個孝順的,定是不忍叫咱們拔劍相對, 昭昭,你說是麽?”

謝若暻默然,若非因着榮安與孟琮,她哪兒會軟下心腸,給孟璋一個機會。

“更何況,就算你有完全的準備,朕也未必沒有後手。”孟璋輕輕上前一步,單膝跪在謝若暻面前,溫聲笑道:“方才,你給了朕一個選擇,如今,也到了你選擇的時候了。”

孟璋透過謝若暻耳後望向窗外,永嘉二年的二月,謝若暻以側妃之禮被他迎回東宮,當初遠遠挂在天邊的那抹月色終于奔他而來。

他原以為此生算是無憾,可竊來的東西,總歸不算安穩,才像個妒夫般對王玠耿耿于懷。

後宮争鬥頗多,他以為她吃了虧,終是能來尋自己低頭,可她幾乎一次也未,便是到了如今,她寧願與自己兵戎相見,也不肯說一句軟話。

天知道,他知曉這一切時有多憤怒,又有多害怕,害怕從她口中聽見,即便是死,她不願同他虛以為蛇。

好在,上天終是垂憐他,才為他留下一雙兒女,也給了他回旋的餘地。

是從什麽時候起,他忽然便覺得,這江山權勢仿佛不過如此,若真沒了她,便是天下于他又有何用?

“聖上許妾如此多的好處,可還未曾說,您想要的,是什麽?”謝若暻擡眸,目光恰巧對上孟璋。

孟璋喉間溢出一聲輕笑,指腹輕輕在謝若暻唇上摩挲,忽而湊近她道:“朕想要的,昭昭難道不知?”

謝若暻當然知曉,可她偏就不肯孟璋如願,故意道:“聖上不說,妾如何知曉?”

她總是這般,半點不肯低頭,孟璋恨恨地低頭,薄唇在她嬌豔的紅唇上碾過,半晌,才依依不舍地松開道:“朕要你試着,愛上朕。”

謝若暻垂下眸子,忽然輕笑一聲:“聖上以江山易之,就不覺得虧了?”

她今日能做到這份兒上,并非對孟璋毫無感情,多年來的偏寵獨寵,若真是半點感情沒有,只怕也非人也。

只是那種感情,絕非情人之間纏綿的愛意。

孟璋松開她,指節從唇邊擦過,聲音喑啞:“既然你已說了,此生與王玠再無可能,那為何,不試試朕?”

他自信,自己比之王玠,也差不得什麽。

謝若暻心中微微一動,忽然有些覺得,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反倒是個對大家都好的法子。

眼光流轉間,謝若暻擡眸:“那便如聖上所說,只是聖上的誠意,妾卻要瞧一瞧。”

孟璋挑眉:“但說無妨。”

謝若暻一笑,随即轉身不知從何處捧出一個沉木匣子,将其打開,露出其中所盛放的諸多信箋。

“這些年來,皇後娘娘似是做了不少小動作,妾不希望,将來給琮t兒留下如此隐患。”謝若暻沉眸笑道。

孟璋蹙眉,伸手将匣子結果,一目十行瞧完信中內容。

謝若暻道:“聖上若是不信,大可令禦前司進一步查驗。”

這些證據,都是她得到影令後,命暗軍的人一一查出來的,從當初皇後仍是太子妃起,便不斷對後院的女人下手,直到如今,拉攏朝臣、散播流言,妄圖對太子不利,一樁樁一件件罄竹難書。

孟璋看完皇後的罪狀,倒也算是平靜,他又不是傻子,只是他向來不願管罷了。

“搬弄權術,攪動是非!”孟璋沉聲道:“你放心,朕會給你一個交代。”

他知曉皇後向來不算是個好的國母,只是不曾想到,她心思竟然這般陰狠。

謝若暻颔首一笑,卻忽然覺着,自己與皇後仿佛也大差不差,結黨營私的事兒她甚至做的更甚,只是孟璋愛她,便能輕輕揭過,甚至叫她高床軟枕、榮華富貴地繼續做她的貴妃。

你瞧,這便是帝王的私心。

捧着那個匣子,孟璋便道:“既如此,你先歇着吧,今日之事,便不要告訴榮安與琮兒了,反倒叫她們傷心。”

謝若暻颔首,只是在孟璋擡步前道:“妾還有一事,萬望聖上開恩。”

說着,正色在孟璋面前一跪。

“你這是做什麽?”孟璋皺眉,伸手便上前要将謝若暻扶起,卻不料被謝若暻躲開。

謝若暻抿了抿唇,才道:“還請聖上見諒,此事實乃…實乃妾一己之私。”

見她堅持,孟璋才蹲下身與她平視,道:“既如此,你便與朕說來。”

謝若暻盯着孟璋的眸子,一眨不眨道:“太後年華正好,在宮中未免蹉跎一生,還請聖上恩準,允太後病逝!”

說完,謝若暻以頭觸地,深深伏了下去。

孟璋聽完卻是了然:“你便是用此事,從太後手中換來的影令?”

見謝若暻詫異擡頭,孟璋一笑:“很意外朕是如何得知的?”

“若非如此,那麽多世家女子中,父皇為何偏偏選了她做續弦?”

那麽多世家門閥中,為何偏偏剩了王家不曾清剿?

“起來吧,朕應了。”孟璋上前将謝若暻扶起:“待處置完皇後之事,便着人宣告太後病逝,可好?”

似是有些意外孟璋竟同意地這般果斷,謝若暻不由得有些詫異。

孟璋笑道:“朕以為,這些年來,你多少對朕有些了解。”

說罷,也不在猶豫,轉身便大步出了望舒殿。

候在殿外的張德保小心低着頭,眼角瞟到一角明黃色的龍袍便小跑着上前伺候,靜靜等着孟璋下達處置貴妃的旨意。

怎料孟璋卻是溫聲朝榮安與太子笑道:“朕還有事在身,你們且去陪你們母妃說說話。”

見榮安與太子皆乖巧應了,孟璋才扭頭朝張德保道:“去坤儀殿。”

張德保見他滿臉笑意,着實有些摸不着頭腦,這來時還是狂風驟雨,怎得出來便滿面春風了,要說這貴妃娘娘,可真是不俗。

坤儀殿

皇後滿臉快意的跪在佛龛之前,滿腦子盡是孟璋即将處置貴妃與太子的景象。

一旁的含章接過宮人手上的熱湯,上前小心奉上,道:“娘娘,您自打起身便滴水未盡,就是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皇後回頭悠悠一笑,才慢條斯理地仰頭,深深欣賞了檀香的香氣,才端莊一笑:“拿下去吧,本宮要齋戒三日,向菩薩以示誠心。”

她可是知曉,聖上滿面不快去了望舒殿,想來是就太子一事處置貴妃,這如何能叫她不歡喜。

可惜尚未待皇後回神,便聽得外間宮人急急跑來禀報:“啓禀娘娘,聖上過來了。”

皇後不悅地蹙起眉,低聲嗤道:“着急忙慌地成什麽樣子!”

說完,才輕輕搭上含章遞過來的手站起身,聖上過來,想必是要同她知會貴妃的處置結果。

一旁,那個進來報信的宮人瑟縮立在一旁,大氣不敢出。

剛至坤儀殿外殿,便見孟璋陰着臉跨步進來,甫一進來便冷聲道:“都下去!”

皇後見他面色陰沉,心中更加雀躍,只小心掩飾了,才點頭示意衆人都趕緊退下。

又親自上前要為孟璋将大氅解下。

怎料孟璋卻是輕輕退後一步,避開她的手,索性皇後也不在意,她已經迫不及待要聽見孟璋對貴妃的處置。

便捧了熱茶放在桌邊,溫聲道:“聖上何事不虞,可是貴妃…”

孟璋見她這般做派還有何不懂的,“啪”的一聲便将手中的沉木匣子摔在地上,一時間匣子四分五裂,雪白的信箋散落一地。

“貴妃?皇後,倒是瞧瞧你做的好事!”孟璋眉眼沉沉,面色冷峻地瞧着皇後。

皇後一怔,有些恍惚地望着散落的信箋,聖上此來,竟不是為了貴妃?皇後心中猛地升起一股惶恐。

連忙便蹲在地上随手撿起一封信箋,面上閃過一絲慌亂,随後顧不得儀态,幾乎是匍匐在地上的姿态将信箋一封封瞧了。

至最後時,皇後面上甚至有些癫狂,雙手将那些信箋瘋狂撕碎,随後撲至孟璋腳下,雙手緊緊抱住其龍靴道:“聖上!這是有人要害妾啊聖上!”

“哦?”孟璋蹲下身,伸出手将皇後的手指一根根掰開,淡聲道:“皇後以為,朕是啥子麽?”

說完,站起身子,居高臨下地瞧着皇後,不帶一絲感情道:“就在方才,欽天監監正,于家中自缢。”

“楚閣老想必也在乾盛殿外候着,等着請辭了。”

“皇後你說,他們是為了什麽?”

“現在還要狡辯,說朕是冤枉了你?”孟璋冷冷道。

“妾不曾做過這些事!”皇後憤憤站起身,目中是毫不掩飾的怨恨:“難道不曾做過的事,聖上也要押着妾認了?”

“聖上此舉,難道是在為了貴妃鋪路麽?”

皇後冷冷一笑,到了此時也不再與孟璋虛與委蛇,而是毫不畏懼道:“聖上若真這般不分青紅皂白便要處置妾,那要如何與天下人交代!”

說完,她忽然又軟下聲音道:“聖上這些東西,只怕盡是從貴妃手中得來的吧?”

“貴妃向來與妾不和,聖上定不要被她的花言巧語所迷惑。”說着,皇後憤恨道:“貴妃向來寶貝太子,說不得此舉便是為了清除妾,好叫太子得個嫡出的身份。”

孟璋冷眼瞧着她發瘋,半晌,才道:“且不說結黨營私,便是謀害皇嗣,便足以扯了你的皇後之位。”

“就連當初在太子府的府醫,也是受你指派。”

“這些事,還要朕召慎國公夫人進來與你當面對質麽?”

“皇後,朕憐你往日之功,尚且能做到罪不及家人,願意予你一個體面的名聲,你可不要不知好歹。”孟璋冷聲道。

事已至此,皇後心中才徹底相信,孟璋知道了,全都知道了。

而她…也全完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事情已無回旋餘地,皇後反倒沒了估計,癫狂般笑起來,道:“好一個聖上,好一個孟璋!”

皇後猛地受音,以手指着孟璋道:“孟璋!我與你結缡數十載!可曾有絲毫對不住你的地方!”

“搬弄權術?哈哈哈哈,你那位捧在心間的貴妃,難道就不是在搬弄權術?”皇後惡狠狠道:“你還不知道吧?朝堂之上,咱們這位謝貴妃的勢力可不小呢?說不得,半數朝臣都要姓了謝去!”

聞言,孟璋卻只是平靜道:“朕知道。”

并且,他願意,願意予她這樣的權利。

“你知道?哈哈哈哈你知道,孟璋,你可對得起先帝對你的厚望?”皇後不知何時早已淚流滿面:“我同你少年夫妻,自認待你一片真心,你又何曾對得起我?”

皇後視線早已被淚水模糊,可眼前男人的樣貌身形竟然絲毫不差地浮現在眼前。

“皇後,正因如此,朕尚且願意予你一條後路。”孟璋微微一嘆:“朕會對外宣稱,皇後久病纏身,病逝坤儀殿。”

“往後,你便搬去永泉宮了卻此生吧。”

“皇後?”皇後自嘲一笑,仿佛聽見了什麽天大的笑話:“自打謝氏入府,我何曾還有太子妃的體面?何曾還有皇後的體面?”

“這後宮衆人,誰不知道謝氏才是這宮中屹立不倒的大樹,就連本宮都要避其鋒芒,而這一切,都是你!是你!”皇後手指狠狠一指,對着孟璋咬牙切齒道:“是你将謝氏捧到了那個位置!”

“你既然這麽愛她?那你當初為何還要娶我?為何不獨身一人等着謝氏回頭?”皇後眯了眯眸子,狠狠往孟璋心上刺去:“因為你不配!”

“你明知自己配不上她!謝氏何等出身?若非生逢亂世,你便是t一輩子也碰不上她的一根腳趾,還自诩深情!”皇後狠狠呸了一聲,她原本便是武将之女,又混跡邊關,自然接觸了許多形形色色的人:“你瞧瞧王玠,至今未娶!孟璋你說,你拿什麽同他比?”

“皇後!”孟璋怒斥一聲:“你竟敢如此放肆!”

皇後緩緩垂下眸子,面無表情道:“孟璋,你真令我感到惡心!”

年少心心念念的少年郎,終究成了陰溝裏的一灘污泥,想起來便叫人覺得惡心!

與其說她恨的是謝若暻,倒不如說,她曾經是舍不得恨孟璋,才将這股恨意轉到了謝若暻身上。

如今回頭看,謝氏才是最聰慧那個。

“朕記得你當年也算的一位賢妻,如今,真是有失體面。”孟璋将目光冷冷轉至一旁。

他是偏寵貴妃不假,可也從未缺過對皇後的尊重,便是初一十五,不曾留宿皇後宮中,卻也不曾留宿望舒殿。

貴妃向來不争不搶,後宮中其他人又有誰敢觸皇後的黴頭?

無非是她只願瞧着自己失去了什麽,不願去看得到了什麽。

皇後聞言,卻懶得與他争辯,只冷冷垂下眸子,挺直了身子道:“既然如此,妾會自去永泉宮,就不必聖上禦駕臨賤地了。”

說完,皇後便挺直身子朝殿外走去,至殿門時,忽的回頭道:“若聖上何時改了主意,妾這條賤命,随時可以拿去。”

踏出坤儀殿,皇後仰頭瞧了瞧湛藍的天色,心情卻豁然開朗起來,這些年來,她囿于後宮争鬥,倒是從未靜下心來瞧過周圍的景色。

忽然,身旁傳來一陣腳步聲,皇後扭頭瞧去,卻是含章。

含章一笑:“聖上允了奴婢跟着主子。”

廢後聖旨不日便會下來,自然不會再稱為皇後娘娘。

皇後眉頭一皺:“你何苦…”

含章堅定打斷道:“奴婢自小便跟着您,早就習慣了。”說罷,又笑笑道:“難道您想甩掉奴婢這個包袱麽?”

皇後聞言,眸中忽然洇濕,伸手緊緊捏着含章的手道:“好!好!”

另一邊,慈寧宮

孟璋走後,謝若暻安撫完兩個孩子,便徑直來了慈寧宮。

太後輕輕将茶盞推至謝若暻面前,溫和笑道:“我原本以為,你會取了他性命。”

這個他指的誰,自然不言而喻。

謝若暻接過茶抿了一口,才嘗嘗舒出一口氣,舒服地眯了眯眼睛,瞧着遠處的景象道:“許是做了母親,這心腸便硬不起來了。”

“你當真信他?”太後微微偏頭。

謝若暻一笑,道:“有時太過沉穩,反倒失去許多趣味。”

聞言,太後輕輕勾起唇角:“我原以為,子玉那小子,或許還有些機會,如今看來,卻是難了。”

謝若暻垂眸,随後釋然道:“我與他,也算是有緣無分。”

只盼他今生能夠順遂無憂。

正說着,秋棠便從殿外進來,有些猶豫地瞧了一眼謝若暻。

太後見狀,微微颔首道:“不必顧忌,說罷。”

秋棠面色凝重道:“方才禦前傳來消息,皇後娘娘忽得怪病,原本一直隐于人後,方才忽然暴斃,已是病逝了。”

“聖上吩咐一切從簡,葬禮就不必大辦了。”

太後聞言,點點頭道:“哀家知道了。”

待秋棠退出慈寧宮後,太後忽然瞧着謝若暻姣好的眉眼道:“或許,你真的賭贏了。”

謝若暻輕輕一笑,不置可否,對太後意有所指道:“皇後病逝,想來您也要纏綿病榻了。”

當日,慈寧宮便傳出消息,皇後突然暴斃,太後深感哀痛,竟不慎病倒。

只是此話,若是叫另一旁尚在永泉宮的李氏知曉,怕是要笑掉大牙了。

三月過後,太後病逝的消息便從慈寧宮傳來。

與此同時,宮門外,一女郎身着便裝,眉眼竟與已經病逝的太後一般無二。

“阿姊,此去路遠,山高水長,還請珍重。”謝若暻道。

王瑜朗然一笑,目光有些悠揚地瞧向遠處:“早年我便立志,定要游便大靖的大江南北,本以為此生無法實現,卻不曾想到,竟是峰回路轉。”

倒叫她明白了一句話,這一生,未曾蓋棺定論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謝若暻瞧着她舒展的眉眼莞爾一笑,随即以眼神示意身側的丹素,丹素會議,從身上摸出一個荷包遞給謝若暻。

謝若暻親手拿了,交給王瑜道:“這些心意,還望阿姊不要推拒,出門在外,有些銀兩傍身總是好的。”

王瑜卻是一笑,眨了眨眼道:“你放心,我可沒少帶東西出來。”

聞言,謝若暻便噗嗤一笑道:“宮中的物件兒都是有印記的,只怕阿姊前手賣了,後腳就有官兵找上你了。”

王瑜臉色一僵,該死,她怎麽就沒想到。随即一臉坦然接過荷包,略一掂量,還真不輕,只怕她後半輩子什麽也不幹,也能錦衣玉食一生。

“山高水長,咱們就此別過。”王瑜拱手道。

謝若暻莞爾:“江湖路遠,阿姊一切保重。”

看着王瑜的背影漸漸淡出視野,謝若暻唇角才勾起一抹笑意。想當初,她或許也想這般活着,如今倒是換了衆活法。

還未轉身,便有寬大的手掌撫上謝若暻的纖腰,謝若暻不待轉頭便知這是誰。

微微揚了揚下颌,嬌嬌看向那人:“聖上怎得來了。”

孟璋一笑:“久未見你,特意過來尋你。”

皇後與太後接連病逝,後宮中除了個翻不出水花的安婕妤,便只剩錦妃、和充華與端修儀,這些人又向來與謝若暻交好,一時間倒也算平靜無波,只除了孟璋近來頗愛纏着她,就連批折子都要喚她前去陪着。

連榮安與太子都打趣道,他們這是命好托生到了謝若暻肚子裏,才能被孟璋如此看重。

這日,謝若暻将将甩掉孟璋,閑閑地在殿內與姐妹們品茶,便見以檀笑着進來道:“娘娘,安婕妤求見。”

“哦?”謝若暻挑了挑眉,将手中茶盞放下,笑道:“請她進來吧。”

“安婕妤,她來做什麽?”錦妃挑眉,如今塵埃落定,她們幾人的日子倒是過得格外舒服。

端修儀瞧了眼謝若暻,才掩唇笑道:“許是因着那事兒?”

別說錦妃,就連端修儀也愛極了如今的閑适,她與貴妃交好,宮中什麽都不缺,就連家中父親也升了一級。她只盼永遠這般才好。

“什麽事兒?”和修容探過頭問道,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好奇,絲毫不複初入宮時的唯唯諾諾。

她向來便是一顆心系在孟軒身上,其他事都不聞不問的,加之她與孟軒二人都喜歡孟琮,兄友弟恭,沒得那些腌臜心思,過得也快活無比。

“這你都不知道?”端修儀悠然一甩帕子,笑道:“只怕再過不久,咱們便要改口喚貴妃娘娘皇後了。”

“那真是天大的喜事。”和修容扭頭笑道,作勢便要恭喜謝若暻。

謝若暻連忙拒道:“這可是沒影兒的事兒,萬萬莫要亂說。”

這事說來倒是真的,孟璋先前同她說過,希望她來做大靖的皇後,就連鳳印也送來了望舒殿。

只是被她拒絕了,她如今在宮中,除了皇後的名頭,其它也無異了。

更何況,若真是做了繼後,每逢祭祀,還要親自去原配的牌位前磕頭問安,哪怕明知道李氏就在永泉宮,她也心中膈應,哪裏比得上如今快活自在。

說話間,安婕妤便小步進來,見殿內諸多妃嫔也不意外,咬了咬牙便跪下來道:“妾給娘娘請安。”

謝若暻見她一跪,便知她所來為何,她與安婕妤向來只有些口舌之争,也不耐與她為難,便笑道:“安婕妤作甚這般大禮,起來吧。”

安婕妤抿了抿唇,才擡頭道:“妾自知往日多有不敬,還請娘娘大量,不要與妾計較,妾在此與娘娘賠罪了。”

說完,便深深磕了個頭。

就連一旁伺候的雲雙也連忙磕頭道:“還請貴妃娘娘恕罪,我家主子心中記挂這事兒,已經連着好久不能安寝了。”

尚不待她說完,安婕妤便呵斥道:“雲雙!不得無禮。”

随即安靜跪在謝若暻身前,她往日犯下的錯,謝若暻便是要殺要剮,她都認了,只求能在宮中有一席之地。

謝若暻微微一嘆,道:“往日一切,本宮皆既往不咎,丹素,本宮私庫中有柄上好的白玉如意,你去取來,賜予安婕妤。”

丹素連忙應了去拿。

謝若暻又道:“本宮說話算話,你且放心吧,這白玉如意,便是希望你日後能過的安穩。”

安婕妤至此才相信,謝若暻是真的不曾往心中去,一時也不敢多耽擱,待拿了丹素取來的玉如意後,連忙起身告退。

安婕妤走後,t端修儀才道:“她倒是個聰明人。”

“也是個可憐人。”謝若暻一嘆,轉而岔開話題聊起了其它,衆人自然是順着她的意思不再提安婕妤。

幾人尚未敘話多久,孟璋便過來了,衆人自然又是告辭。

見狀,謝若暻沒好氣地瞪了孟璋一眼:“聖上如此,就不怕旁人笑話?”

如今宮裏宮外,誰不知道,孟璋粘貴妃的緊。

孟璋拉着謝若暻膩歪了良久,才握着她的手道:“朕準備給謝琰加封國公之位。”

謝若暻詫異擡眸,蹙眉道:“妾不是說了…”

“朕知道。”孟璋打斷她的話,随即興致勃勃道:“皇後的娘家是國公府,但是又并非是國公府就得是皇後的娘家。”

更何況,他就是想叫朝中內外都知曉,在他心中,謝若暻就是他的皇後,不可動搖,尤其是,汝南的那個。

謝若暻見他意已決,也懶得與他争論,便随口道:“您開心就好。”

“昭昭這是同意了?”孟璋一喜,随即便抱着謝若暻在她臉上狠狠親了一口,起身便朝殿外走去,口中道:“張德保!去乾盛殿!朕要拟旨!”

加封謝琰為一等國公的旨意幾乎是當日就到了謝府,連謝若暻也不得不感嘆,孟璋的效率真是夠快的。

用過午膳,謝若暻倒是罕見瞧着榮安與太子二人。

“喲,什麽風兒把咱們太子殿下與榮安公主吹來了?”謝若暻懶懶倚在貴妃榻上,手中剝着一個柑橘。

“母妃——”榮安刻意拖長了聲音撒嬌道:“人家想你了嘛!再說了,父皇天天都粘着您,女兒就是想來與您親近親近,也沒有機會呀。”

說來也是孟璋可惡,為了霸着謝若暻,只要見着一雙兒女,便一個勁兒追問課業,時間長了,榮安便不樂意出現在她父皇跟前,除了朝她父皇讨要東西的時候。

至于太子,孟璋倒是并不食言,逐漸将國事扔給太子處理,美其名曰磨砺太子,才能更早地将皇位交給他。

以至于孟琮根本沒有時間來望舒殿,天知道他有多久不曾去過馬場。

“行了,我還不知道你。”謝若暻笑着點點榮安的鼻頭,嗔道:“再不說實話,母妃可就不幫你了。”

此話一出,榮安明顯有些急了,伸出手抱着謝若暻的袖子道:“母妃!”

見謝若暻望她,又驀然漲紅了臉,倒叫謝若暻瞧得稀奇,何時見過她這般樣子。

另一旁,太子淡定道:“母妃,阿姊是瞧上了一個人。”

“哦?”謝若暻挑眉:“誰能有那麽大的魅力,竟能叫咱們榮安公主心悅誠服?”

太子平靜道:“是去歲的新科探花,出身倒是不顯,只是人卻長得一表人才。聽說再過幾日,民間有馬賽,這位探花也要參賽,阿姊想出宮去看。”

謝若暻了然,孟璋為了榮安的安全,向來不讓她獨自出宮游玩,只是榮安這意思,定是想要自個兒去。

“母妃——求求你了,你就去父皇那兒說說好話吧。”榮安抱着謝若暻便是一陣癡纏,磨得謝若暻沒了法子。

好在孟璋很快回來,正好撞見這一幕,道:“又是為了什麽事兒纏你母親。”

太子這才又将方才的話說了一遍。

孟璋聽後便笑道:“不知羞。”

怎料這一說可不得了,榮安從謝若暻懷中擡起頭道:“本公主可是您的女兒,這天下有誰配不上的,若是他不喜歡我便罷了,只是接觸一下,有何不可?”

一番話,直逗得衆人噗嗤一笑。

太子适時道:“若是父皇不放心,兒臣也可陪阿姊同去,以護阿姊周全。”

正好可以躲個清淨。

孟璋想也不想地點點頭:“既如此,便去吧。”

說完,榮安便是一陣歡呼,聲稱她父皇真是全天下最好的父皇,就連向來端肅的太子也勾唇輕笑。

只是還不待太子笑意蕩開,便聽得孟璋道:“朕會命人将奏折送你東宮,到時你可別忘了看。”

聞言,太子尚未完全勾起的嘴角又平了下來,二人這才被孟璋打發走。

謝若暻瞧了一眼孟璋,滿是嗔怪:“瞧你,逗琮兒可開心?”

孟璋聞言,鼻尖湊近謝若暻發絲輕嗅,笑道:“朕可沒有逗他,如今朕可是迫不及待想要他來替朕扛起這擔子。”

要不怎麽說好逸惡勞呢,就連孟璋過慣了舒服日子,也想早些擺脫繁忙的政務,至于那至高位的誘惑,在他眼中遠不如謝若暻的一笑。

經年累月,孟璋皆致力于将孟琮培養成合格的君主,因此不斷在朝堂上助他培養勢力,挑選最好的東宮幕僚,甚至将自己手中的重臣,一個個全部交到孟琮手中。

至于孟軒,倒是頗為寄情山水,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外出游歷,待回來時,總會給後宮中的幾位娘娘及阿姊阿弟帶回諸多玩意兒,再聲情并茂地将一路趣事講來。後面,孟璋索性下旨,親自組建了一隊人馬,由孟軒差使,前往各國游歷。

要說最不省心的,無疑是榮安,幾次接觸之後,榮安便對那位新科探花沒了興致,只覺了無趣味,反倒是那郎君,突然便一往情深起來,可惜榮安又瞧上了別家的小郎君,數次之後,榮安公主的大名便以某種方式響徹建京。礙于有孟璋毫無底線的寵着,也不曾有人敢胡亂說些什麽。

昭平十五年四月二十七,正是謝若暻生辰,孟璋首次下令太子監國,內閣與謝琰輔佐,自己扔掉政事帶着謝若暻前往扶南,順便游遍了大靖的大好河山。

待再回建京時,已是昭平十六年年底。他二人這場游歷倒是盡興,只苦了年紀尚輕便扛起重擔的太子琮,甚至偶爾還要處理自家阿姊留下的情債。

此後帝妃二人便被太子嚴格盯梢,一有要溜的苗頭便被匆匆趕來的太子截住,好容易熬到昭平十八年,孟璋大筆一揮寫下禪位诏書,從此再不過問政事,一心只願讨謝若暻歡心。

其後,史書有載:昭平十八年,帝禪位于太子琮,改年號樂安。原昭平帝遂尊太上皇之位,景懿貴妃尊賢昭太後。自此,太上皇與賢昭太後相攜離宮,悠游于山水之間,共赴白首之約,為後世傳頌,成就一段千古佳話。

第 162 章 情深不壽

情深不壽

“兒臣給父皇請安。”榮安與太子接連上前, 依着規矩朝孟璋行了禮。

怎料原本疼愛他們的父皇卻只是淡淡瞥他們一眼,随即冷聲道:“都下去。”

帝王之威, 猶如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二人心間,宮人們皆屏息不欲,恭敬退下。

太子與榮安擔憂望了謝若暻一眼,見她颔首示意後,才小心觑了孟璋一眼退下。

一時間,內室中只餘帝妃二人,寂靜地針落可聞。

良久, 孟璋才輕聲嗤道:“你倒是養了一雙好兒女。”

“也是聖上的兒女。”謝若暻淡淡一笑,眸子與孟璋的目光直直撞上,不閃不懼。

孟璋心中升起一陣鈍痛, 是啊,他們早已有了一雙兒女, 可她竟敢…竟敢做出如此倒反天罡之事!足以證明,自己與一雙兒女在她眼中, 都不值一提。

思及此, 孟璋抿了抿唇, 才微揚下颌,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淡淡道:“你可知朕今日是為何而來?”

謝若暻靜靜坐在原處, 忽的一笑, 擡眸望向窗外尚且覆着白雪的院子, 她又新種了許多牡丹, 想來, 待到春暖化雪之時,定然格外好看, 須臾,謝若暻才回過神,輕聲道:“聖上,是為了此事麽?”

說着,不知從何處将方才拿給太子與榮安瞧的匣子捧了出來,端端正正放在孟璋面前。

孟璋見她到了此時還未露出俱意,嗓子緊了又緊,終是狠狠一拍桌,咬牙切齒道:“貴妃!你在找死!”

“你當真以為朕不敢殺了你?”說着,便上前一步,狠狠握住謝若暻的腰,又掐住她的下颌道:“那王玠就這般叫你魂牽夢萦?即使叫榮安與太子成了逆賊之子,也要謀逆犯上!”

謝若暻蹙眉,眸中流露出幾絲不解,這與王玠又有何幹系?

孟璋見她不解,更是怒上心頭,狠狠将手一松,側眸瞥至那個匣子,不屑地伸出手,将其随意擲在地上,信箋似雪花般撒了一地,二人都默契地不曾去看,孟璋一雙眸子黑沉沉地緊盯着謝若暻,語中帶着明顯的執拗道:“朕要聽你自己說。”

謝若暻心中一嘆,這才擡眸,平靜道:“不知聖上想問什麽,妾一定知無不言。”

好一個知無不言,孟璋暗暗咬牙,她就這般不将自己放在眼中麽。

“朕與你,自琮兒以後,便再未有過別的子嗣,是你做的吧?”孟璋垂眸,瞧着眼前這個清雅到了極致的女子,心中無端升起一股恨意,恨她,也恨自己。

“是。”謝若暻忽然扯開唇角笑了笑,毫不掩飾道:“妾不希望聖上再有別的孩子。”

只是她也未曾想到,這些年來,孟璋竟然真的不曾宿在別處過,就連皇後哪裏都不曾去過。

可惜,便是如此,她也覺得還是那藥保險些。

這話從謝若暻口中說出來,無端叫孟璋心中原本盛怒的火焰熄了幾分,甚至可以說,她這番話在某種程度上很好地取悅到了他。

孟璋面上不顯,仍舊緊繃着臉色道:“你叫謝琰暗中拉攏群臣,就連朕身邊的沈淮、李迦北等人,竟都投靠了你,是也不是?”

此話過後,謝若暻輕笑出聲,道:“如此看來,聖上的消息,也并非全然無錯。”

她微微垂下眸子,才擡頭道:“他們,本就是我的人,何來投靠一說。”

孟璋被她這話一堵,簡直氣笑了,道:“你倒是敢作敢當,就不怕朕将你們全殺了?”

謝若暻淡淡一笑,并不作答。

“你如此作為,就不曾考慮到榮安與琮兒,他們若是知曉自己的母妃竟是個弑君弑夫的毒婦,你說他們當作何想?”孟璋眸中暗色翻湧,眸子緊緊盯着謝若暻的反應,舍不得移開一瞬。

謝若暻微微擡眸,神色平靜地與孟璋對視,緩緩道:“聖上,您認為他們會如何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所做的一切皆是為了他們的未來。”

孟璋怒極反笑:“為了他們的未來?你這是将他們推向萬劫不複之地!”

謝若暻輕輕搖頭:“不,聖上。若非如此,他們在這宮廷之中,又能有幾分安穩?我不過是在為他們謀一條生路罷了。”

難不成,要叫他們一輩子讨好孟璋,靠着孟璋的臉色過活麽?

孟璋緊緊盯着她,眼中滿是怒火與失望:“生路?你這是在自尋死路!”

忽的,孟璋頓住,正色瞧着謝若暻,道:“你從不是莽撞之人,既然你不怕朕知曉,那便另有後路?”

思及此,孟璋胸中抑制不住地湧出嫉妒與血腥,他上前掐住謝若暻粉腮,一字一頓道:“是不是王玠?”

“你盼着他來救你?”

謝若暻微微周眉,目露不解:“聖上為何執意扯着王玠?”

“朕扯着他?”孟璋只覺自己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忍不住狠狠一拍桌道:“難道不是你們在朕眼皮子t底下暗通款曲?”

謝若暻擡頭,眉眼間盡是清冷之意:“聖上,我與王玠,一切清白,幹幹淨淨,我與他,早已前塵盡棄。”

“前塵盡棄?那後生呢?”孟璋垂眸。

“自然也無瓜葛。”謝若暻平靜道。

這番話在很大程度上澆滅了孟璋的怒火,倒叫他冷靜下來考慮謝若暻的話。

“琮兒已是太子,你為何不肯再多等等?”孟璋道。

等到他退位,這皇位将來不就是琮兒的,她為何這般着急?

謝若暻擡眸,似是有些意外道:“等等?聖上怎麽能夠肯定,将來一定是琮兒繼位,畢竟,就連您也在考慮,以軒兒易之,不是麽?”

孟璋愕然,随即想起自己前些日子的試探之舉,悶聲道“你是為了此事才…”

不待孟璋說完,謝若暻便打斷道:“聖上錯了,妾早早便開始準備了。”

孟璋瞧着她依舊挺直的脊梁,心中卻忍不住為她找借口,喉嚨動了動,才軟下聲音道:“你可知道錯了?”

她若是說錯了,那他便可…

“錯?妾為何錯了?”謝若暻卻仿佛聽見什麽好笑的東西般,歪了歪頭對孟璋道:“男人追權逐利,便是應當,便是有雄心壯志,這女兒若是知曉了權利的好處,便是錯了?”

“聖上,您扪心自問,若是先帝不曾一心将皇位給您,您會一心一意等着先帝做主麽?”

孟璋默然,扪心自問,他自然不會。

“所以,妾為何便錯了?難不成,要妾日日在您面前俯首帖耳,搖尾乞憐,以此穩固住您的恩寵,日日害怕它不知何時離我而去,這便是對的?”謝若暻嗤笑道。

“如今您愛我,自然願意為了給琮兒太子之位,将榮安捧在掌心,可若是來日,您瞧上了另一個女郎,發現她才是您的真愛,那妾與太子、榮安,便成了那支被棄掉的敝履,不是麽?”謝若暻仿佛不知曉自己說的什麽大逆不道的言論,甚至還道:“聖上對妾,不就如此?”

孟璋哽住,他竟是從來不知,她心中原是這般想的,可她說的,竟也沒有半分錯處。

“若朕不允琮兒繼位,那你當如何?”孟璋啞然道。

謝若暻頗為遺憾地搖搖頭,道:“那妾便只能與聖上兵戎相見了。”

“你倒是實誠。”孟璋冷冷一扯唇角:“兵戎相見,你拿什麽與朕兵戎相見?就算是王玠,是謝若煙,她們想要進京,也絕非一朝一夕之事,待那時,只怕你墳頭的草都三尺高了。”

他此話說的難聽,謝若暻卻也不惱,微微垂下眸子,手心翻轉之間,一枚影令赫然其上:“聖上應當認得,這是何物?”

孟璋見狀瞳孔一縮,随即自嘲一笑:“此物…竟然在你手中!果真是謝相的女兒,這手段就連朕都要自慚形穢。”

當年宋超殺光祁家滿門,也不曾找到此物,沒想到,竟然出現在謝若暻手中。

“你就不怕,貿然奪權,引起諸多附屬國反噬?”孟璋此時倒是真想知道,謝若暻到底安排了些什麽。

“扶南自然無需擔憂,且可與汝南駐軍聯合轄制東瀛,西邊兒有李迦北鎮守,料北狄不敢輕舉妄動。”謝若暻平靜道。

至此,孟璋才真正正視起這個女子,将她放在與自己平等的地位對話,心中一動道:“你既已安排妥當,為何還要讓朕知曉?”

待他毫無準備之時,殺他個措手不及,不是更好?

孟璋自嘲一笑,依他對她的信任,便是在睡夢之中,謝若暻也能輕易取他性命。

更何況,謝若暻手中既然握有影令,那她便有千百種方式不叫他知道,可她偏偏放任不管,那便只有一種可能,就是她故意的。

謝若暻微微揚起下巴,伸手将一旁的酒盞端起,輕聲道:“這裏面有最烈的鶴頂紅,原本是為您,或者為我自己準備的。”

可是…

“可是對于榮安與太子來說,您是一個好父親,所以,妾願意把這個權利交到您的手上。”謝若暻擡眸一笑。

是兵戎相見,還是遂了她的意。

孟璋心中悠悠一嘆,她以身做局,誘他入局,他如何能抵禦,只得無奈笑道:“昭昭,你這是陽謀。”

可他偏偏,伏身甘願入局,只怕今生,他都要負了先帝所托。

剛思及此,便聽一旁帶着笑意的女聲傳來:“那聖上,可要叫我如願?”

孟璋微微低頭沉吟,片刻後擡眸瞧着對面的女子道:“你要如何,才肯徹底信朕?”

琮兒如今已是太子,她心中尚且覺得不安穩,可琮兒年幼,他總不能現下便退位,反叫琮兒登上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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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1 章 黑雲壓城

黑雲壓城

乾盛殿, 就連向來不離孟璋左右的張德保也被屏退至門外,殿內僅留下君臣二人。

龍椅之上, 随着孟璋垂着眸子一字字在密信上瞧着,才看了個開頭便輕輕扯唇笑道:“倒是她的性子。”

見他竟能笑得出來,顧北嶼不由得有些意外:“聖上不生氣?”

這些事情,自然是過了他的眼,才呈上禦前,孟璋雖是還未看盡信中內容,可就一個開頭便夠孟璋氣怒的。

“氣, 怎麽不氣?”孟璋垂下眸子,長長的鴉羽掩住其中暴動的戾氣,隐在禦案之下的手緊緊攥起, 青筋畢露。良久,孟璋才緩緩松開手, 微微擡眸,神色複雜。“她竟敢如此…罷了, 朕早該知道她的性子。”

顧北嶼微微皺眉, 自上回聖上在乾盛殿吩咐過他後, 他便順着這些年的蛛絲馬跡向下查去,對此,真是不得不感嘆禦前司的強大之處。

他們就像是暗夜中的餓狼, 順着一絲血腥味兒, 便能将獵物從墳中撅起, 一點點吞噬殆盡。

如此多年之前的事情, 就連顧北嶼也認為大抵是查不出來, 怎料禦前司竟真的順藤摸瓜,查到望舒殿的蛛絲馬跡。

這些年來, 那名叫丹婳的宮女每每去過謝宅後,謝琰便隔不久就會聯系朝中大臣,這些大臣有的是謝相的舊部,有些與謝家之間藏着千絲萬縷的關系。

這些人原本早已随着謝相的早逝被遺忘在朝中,可偏偏被謝琰逐漸收攏,握在掌中。

除此之外,顧北嶼還意外查到了另一件事,那便是當年貴妃生産二皇子時,身邊的聞嬷嬷曾屢次出入宮中,而每次出宮,皆尋到了與貴妃有孕時間相差無幾的孕婦,其中意味無需深想便能明白。

看及此,孟璋手勁之大險些将那枚翡翠扳指捏碎,接連深吸了幾口氣,才從唇間一字一句道:“她真是好大的膽子。”

這話不帶絲毫怒氣,可顧北嶼偏偏聽出了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可不是麽?意圖混淆皇家血脈,光是這一條,便足夠謝氏死上百次千次。

孟璋險些要被信中內容氣笑了,他是不是應該去燒香拜佛感謝上蒼,幸而貴妃誕下太子,否則如今,他膝下還不知道養着誰的孩子!

強行将喉間的腥甜咽下,孟璋刻意忽視掉心間的刺痛,仿若自我折磨般一字一字看下去。

此次顧北嶼還曾親自前往扶南,在未驚動扶南王與王後的情況下,查到扶南王室确實有一味藥,能夠教男子服後不育,只是這藥早早便失傳了。

只是失傳一事,在孟璋看來卻是怎麽也不信的,所幸此事他心中早早便有數,如今也算是應證了。

孟璋垂下眸子,目光卻忽然掃至一行字:“昭平二年,貴妃生辰之日,王玠曾密送棋盤至謝府,後轉呈貴妃。”

“後不久,謝琰開始有目的接觸朝中大員,來往密切。”

“南巡之時,曾有二位宮女打扮樣女子,夜出太湖行宮,當夜,逆賊祁枭暴斃。”

“大魏朝時,祁家曾與王謝二氏交好,祁枭,出身汝南祁家。”

“…”

一樁樁,一件件,幾乎将謝若暻這些年來的動作查了個幹淨,孟璋的目光卻一轉不轉地釘在“王玠”二字之上。

殿下,顧北嶼目露憂色,他想過孟璋可能會氣怒非常,可能會可能會雷霆震怒,但卻沒料到孟璋此時竟如此沉默。

良久,久到孟璋快将那兩個字盯出洞來,才“哇”地一口吐出鮮血。

顧北嶼見狀,也顧不得什麽君臣之別,連忙上前扶住孟璋,便朝外大聲呼道:“來人!”

卻不料話音未落,自己扶住孟璋的手便被他緊緊拽住,接着便是孟璋低沉的聲音道:“都滾出去!”

張德保在殿門口原本便坐立難安,只覺是風雨欲來之勢,好容易等到裏面之人的傳喚,卻又被孟璋否了,一下心中更是忐忑難安。

一旁的小福子見了,猶豫再三,仍是上前勸道:“師傅,可要奴才去望舒殿一趟。”

聖上向來偏寵貴妃,若是貴妃能來勸勸,許是就好了呢?

張德保聞言,連忙瞪了他一眼,又刻意壓低了聲音怒斥道:“說的什麽胡話!洩露聖蹤可是大罪!今日之事你給咱家仔細着,一個字兒也不能往外說,可記着了?”

小福子何時見師傅這般疾言厲色過,連忙應了退至一旁。

見狀,張德保心中微微一嘆,只怕此事,還真是與貴妃娘娘脫不了幹系…

殿內,顧北嶼瞧着孟璋面如死灰,才凝聲道:“據臣所知,王玠與貴妃,從未私下相見。”

“呵——呵呵——”孟璋慢慢坐直身子,才從案上拿起一塊帕子,優雅将唇邊血跡擦淨,道:“你退下吧。”

“聖上…”顧北嶼愕然,他以為無論如何,至少孟璋會吩咐他将貴妃捉拿起來。

還未待他反應過來,便又聽孟璋慢慢道:“今日之事,一個字都不準外洩。”

“是。”顧北嶼連忙應了,心中大駭,他與孟璋相識多年,還從未見過他露出如今這般樣子,實在是叫人心生俱意。

禦案之上,孟璋端坐龍椅,一雙眸子黑的驚人,手中捏着那封密信一字字反複看着。

與此同時,望舒殿內一片寧靜。謝若暻正坐在窗邊,手中拿着一本書卷,神色悠然。丹素靜靜地站在一旁,偶爾為她添上一杯熱茶。

忽然,原本應該伺候榮安身邊的丹婳匆匆走來,剛一進謝若暻身前就變了臉色,伏身在謝若暻耳邊低吟幾句。

聽後,謝若暻眸中閃過幾絲深色,手指不自覺地握起,終于…來了麽?

思及此,謝若暻驀然回神,扭頭對丹婳道:“你現在便去尋榮安與太子,叫他二人立刻過來。”

“是,娘娘。”謝若暻之事從無瞞着丹婳的,她也知如今是十萬火急之事,片刻不敢耽擱,急匆匆便去尋榮安及孟琮。

見狀,聞嬷嬷心中一驚,上前道:“娘娘,可是聖上…?”

謝若暻也不瞞她,只輕輕點頭道:“禁軍首領顧北嶼,于幾個時辰前進了乾盛殿,t久久不曾出。”

“在此之前,有一股勢力多次試探謝家的關系網,就連曾經有過聯系祁王二家,也不曾放過。”

聞嬷嬷聽完,一顆心猛地提到了喉間,有些惶恐道:“聖上可是知道了?”

謝若暻心中一嘆,才擡眸道:“許是吧。”

說完,見聞嬷嬷滿面驚慌,不由得笑道:“嬷嬷急什麽,咱們不是早就料到會有今天?”

既然如此,成敗也在此一舉。

不多時,太子與榮安便匆匆趕來,榮安蹙眉道:“母妃可是身子不爽?”

說着便輕輕坐至謝若暻身側,伸手将謝若暻雙手握住,道:“母妃的手怎麽這般涼?”

謝若暻一笑,彎了一雙眸子,柔柔看向面前的一雙兒女,輕聲道:“無事,就是想你們了。”說罷,站直身子道:“你們随我來。”

待進了內室之後,謝若暻也不顧忌,當着二人的面,便從床頭的暗格內拿出一個小匣子,放至腿上。

見她如此做派,榮安尚且不解,太子卻心中咯噔一下,此事只怕不小。

果然,正是驗證了太子心中所想,謝若暻緩緩收起面上笑意,打開匣子輕嘆道:“如今事态緊急,而你們也大了,想來也應當叫你們知曉這些事兒。”

說完,謝若暻悠悠對上一雙兒女的眸子,開口道:“若是有一日,為了咱們母子的将來,母妃對你們父皇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你們可會怨母妃?”

謝若暻微微一笑,靜靜坐在原處等着兒女的回答。

榮安一怔,尚未從謝若暻方才的話中回過神來,便聽得一旁的阿弟道:“母妃…可是為了兒子的事兒?”

太子眸中流露出些許難過,輕聲道:“可是因為兒子的太子一位?”

他向來早慧,只是最近諸事繁雜,難免想岔了也是有的。

謝若暻見狀伸出手,輕輕揉了揉兒子的頭頂,安慰道:“琮兒,莫要多想,此事并非是因着你,便是在你還未生下來時,母妃便已經在計劃了。”

這時,榮安才微微回神,眸中閃着倔強的光,道:“母妃,您與父皇向來伉俪情深,您今日說的這些,女兒不懂。”

榮安與太子不一樣,她自打生下來起,便是孟璋的掌上明珠,從未受過任何苦,因此對孟璋這個父親的情誼頗深。

眼瞧着一雙兒女,一個垂着眸子不知在思索什麽,一個倔強眸中含淚,謝若暻心中一嘆,仍是将匣子遞了出去,道:“你們瞧瞧吧,這些東西,你們父皇應當也知曉了。”

無論二人心中如何不甘願,仍舊是伸出手,将信箋一張張瞧了。

“母妃,已無回旋的餘地了麽?”太子啞然道。

“若是我說沒有呢?”謝若暻垂下眸子,心中也有些酸澀。

事已至此,一切皆在計劃之內,可她偏偏低估了一雙兒女對孟璋的感情。

“無論母妃做什麽,女兒定然站在您身後。”出乎謝若暻意料,竟是榮安首先開口說道。

尚不待謝若暻回神,太子也上前跪下,道:“母妃是兒子的生身母親,終此一生,兒子都不會怨母親。”

聞言,就連謝若暻也洇濕了眼尾,眸中泛起淚光,忍不住将一雙兒女摟入懷中,哽咽道:“好,好孩子。”

說完,母子三人這才回到前殿,閑話家常。

至日暮西垂,外間陡然傳來一陣吵鬧聲,母子三人擡眼望去,便見孟璋一身帝王冠冕,俊美面容上毫無表情,負手冷聲道:“都下去。”

第 160 章 少年赤忱

少年赤忱

“所以, 聖上怕了?”顧北嶼眸中閃過一絲笑意,似笑非笑道。

孟璋瞧他這混不吝的樣子, 忍不住笑罵道:“朕與你談正事呢。”

“臣說的,就是正事。”顧北嶼一笑,随即繼續道:“聖上是覺得,太子親近謝氏?”

“難道不是麽?”孟璋垂眸:“并非朕對謝氏有偏見,只是,太子這一代時,謝琰能傾其所有輔佐琮兒, 可下一代呢?”

“待謝氏逐漸壯大而皇家勢弱,至某一代時,一國之主便成了傀儡。”孟璋垂眸道, 這樣的例子,先前并非不曾有過。

“既如此, 臣倒是有一個法子。”顧北嶼拱手道。

見孟璋目光看過來,顧北嶼才正色道:“這個法子, 想必聖上也想到了。”

孟璋心中一動, 便聽他繼續道:“和修容所出的大皇子, 倒是個不錯的人選。”

“不知聖上可曾聽過北朝時,曾有立子殺母的習俗,據臣所知, 和修容家中人口簡單, 除她自個兒以外, 便只有父母及一個弟弟, 處理起來, 倒是方便。”

“至于錦妃娘娘與皇後娘娘,雖是名義上的嫡母與生母, 只要好好敲打,想必掀不出什麽風浪。”

能掀起風浪的,定然都是背靠大族的外戚。

孟璋沉默良久,神色複雜地看着顧北嶼。“此法…… 雖可解一時之憂,卻也過于狠辣。”

顧北嶼微微垂首。“聖上,為了大靖的江山社稷,有時不得不做出艱難的抉擇。太子聰慧,但若任由謝氏坐大,未來恐生變故。大皇子仁厚,若加以培養,未必不能成為一代明君。且和修容身後無強大外戚勢力,可保江山穩固。”

孟璋輕嘆一聲。“此事容朕再思量思量。”

顧北嶼拱手道:“聖上英明。此事關系重大,确實需要慎重考慮。但臣以為,當斷則斷,否則反受其亂。”

孟璋垂眸,輕聲道:“朕知道了,此次召你前來,還有另一件事。”

說完,便将一枚令牌抛給顧北嶼,顧北嶼伸手接過,才見這枚黑色令牌上以以藤蔓狀勾勒出“禦前司”三字。

“聖上這是…要調臣去禦前司?”顧北嶼啞然道。

孟璋失笑,站起身負手走下龍椅,笑道:“就是你想,朕也不願意,不過是借你一用,替朕查些東西。”

顧北嶼愕然,什麽東西,竟是要用到禦前司?

尚未等他回神,孟璋便解答了這個疑惑,只見孟璋沉眸道:“朕要你查清楚,從貴妃入宮起,望舒殿與謝家都在什麽時候見過,此後謝琰又見了那些人,做了那些事?”

“還有,太子與謝氏在朝中的勢力,朕要你一五一十地,全部弄清楚。”

“貴妃入宮?”顧北嶼蹙眉道:“那可是十多年前的事兒了。”

要知道,如今榮安公主都十歲有餘。

孟璋輕輕一笑道:“否則朕将禦前司給你做什麽?”

提及貴妃,顧北嶼忍耐再三,終是忍不住道:“聖上是懷疑…貴妃可是做了什麽事?”

此話一出,原本笑着的孟璋驀然冷下神色,淡聲道:“朕只希望,她什麽也不曾做過。”

只是…可能嗎?這話說出去只怕是孟璋自己都不信。

話分兩頭,另一邊,謝若暻尚且不知道孟璋将禦前司都交給了顧北嶼,就為了将她的老底扒幹淨。

将将用過午膳,便聽得外間一陣腳步,随即便是宮人來報:“啓禀娘娘,太子殿下、榮安公主并廣陽王求見。”

謝若暻挑眉,太子就算了,榮安什麽時候這般規矩過,聞言便颔首道:“請他們進來吧。”

說罷,才悠然靠至貴妃榻上,端了盞茶水輕輕飲着。

須臾之後,榮安便首先撲進謝若暻懷中,抱着謝若暻撒嬌道:“母妃,兒臣來看望您了。”

“你這小沒良心的,還能想得起你母妃?”謝若暻伸手将茶盞放下,随後一手輕輕指在榮安額頭上。

此時,恰巧太子與廣陽王也進殿,齊齊單膝跪下道:“兒臣給母妃請安。”

謝若暻莞爾道:“都說了多少次了,母妃宮中,不必這麽拘禮。”

說完,輕輕擡手示意二人起來,笑道:“今兒個下朝倒是頗早。”

又扭頭去吩咐丹素,将他們三人愛吃的糕點都準備好拿上來。

“上了一上午的朝,想必你們也餓了,先喝些茶潤潤嗓子,點心很快就上來了。”謝若暻道,因着不知他們何時會來,所以這些點心,望舒殿時時都備着。

見廣陽王幾次三番欲言又止,謝若暻便心下了然,這孩子想必是因着受封一事不安。

到底還是個孩子,謝若暻心下一嘆,随即伸手對廣陽王招招手道:“軒兒,過來讓母妃瞧瞧。”

話音甫落,榮安便有些不樂意地抱怨道:“大皇弟一來,您就将女兒擱置一旁了。”

聽聞此話,就連太子都詫異側眸,要說謝若暻在這些孩子中最疼誰,誰都知道榮安首當其中,她還如此撒嬌賣癡,真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所幸兄弟二人知曉她的性子,也樂意慣着這個阿姊。

就連廣陽王也是扯唇一笑,随即上前兩步至謝若暻面前單膝跪下道:“近日諸多事忙,未能常來拜見母妃,還望母妃見諒。”

謝若暻微微搖頭,伸手将廣陽王扶起,溫聲道:“你如今受封,事務繁忙些也是應當的。但也要注意身體,莫要太過勞累。”

“更何況,你來望舒殿的次數都快趕上去臨華宮了,若是再不滿足,只怕錦妃哪兒又要來說嘴了。”謝若暻拿起帕子輕輕掩唇笑道。

這時,丹素帶着宮女們将點心端了上來。

謝若暻道:“嘗嘗吧,榮安與琮兒最愛的荷花酥,軒兒最喜的桂花糖糕。”

說及此,謝若暻便忍不住笑道:“光是瞧這口味,倒是軒兒更像是本宮親生的。”

聞言,榮安瞧着手中捏着的荷花酥,頓時垮下臉,嘟唇道:“母妃這般說話,女兒可是要傷心了。”

“就你這小沒良心的,還介意起來了。”謝若暻笑罵她一句。

另一旁的太子靜靜吃完最後一口荷花酥,随即接過以檀遞過來的帕子,一根根将手指擦淨後,才側首道:“阿姊,聽聞北狄新進貢了些馬匹,可要去瞧瞧?”

榮安一聽,眸中便迸射出幾分興味,只是思及在馬場惹過的事兒,有些猶豫地望了謝若暻一眼。

知女莫若母,謝若暻哪兒還能不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笑着颔首道:“你去吧,本宮瞧不見你倒是清淨起來了。”

聞言,榮安騰地一下站起來,讨好笑道:“那女兒便告辭了,待下回女兒再來瞧您。”

說罷,便拽着太子與廣陽王要走,卻不料,這一拽卻只拽動了一個,另一個不動如山端坐在原地。

看着榮安頗為疑惑的目光,廣陽王微微嘆氣,随後溫聲道:“阿姊先去,我還有些事兒想請教母妃一二。”

“即使如此,不如我們等你一起吧。”榮安點點頭,大度非常。

別說謝若暻,就連孟琮都以手扶額,他這個姐姐明明聰慧非常,可在這些人情世故方面,怎麽就能做到如此…一竅不通。

見狀,謝若暻也知曉,只怕廣陽王是有事想與她單獨說,因此笑道:“行了,你就先去t吧,待會兒便放你大皇帝去尋你。”

太子也拽了拽榮安袖子道:“走吧阿姊,若是去晚了,你屬意的馬兒,說不得便被挑走了。”

榮安這才不情不願地跟着太子離開。望舒殿內,一時安靜下來。

見廣陽王依舊有些局促,謝若暻笑道:“有什麽話,與母妃還不能說麽?”

廣陽王看着謝若暻,神色略顯凝重。微微抿了抿唇,才斟酌着開口道:“母妃,兒臣此次受封廣陽王,心中實有不安。如今朝中局勢複雜,兒臣不知該如何自處。”

謝若暻淡淡一笑,目光溫和,伸手輕輕将廣陽王肩上的灰塵撣去,才道:“你身為聖上的兒子,這些爵位乃是你應得的,有何不知自處的。”

聞言,廣陽王進一步懇切道:“母妃,兒臣絕沒有與太子殿下争搶什麽東西的想法,我也不知道父皇為何忽然這樣。”

他這番話倒是真心實意,因着太子與榮安的關系,他在望舒殿的時間甚至比在臨華宮還要長,謝若暻又向來不是個小氣的人,對他諸多關愛。

再加上太子與榮安,他真心想要做一個能輔佐弟弟的好王爺。

思及此,廣陽王苦澀一笑:“都怪我沒本事,若是我能同阿弟一樣武義過人,早早便自請去了戰場,哪兒還有如今這些事情。”

謝若暻一聽,便知這孩子是想岔了,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發頂,才笑道:“你如今才幾歲?更何況,你不擅武藝,可你的詩畫卻是一等一的好,母後可是聽說了,就連那些成名已久的大家,對你也是盛贊不已。”

廣陽王垂眸掩住眸中的失落,輕聲道:“這些又有什麽用。”

“怎麽沒用?”謝若暻溫柔笑道:“母妃倒是覺得,咱們軒兒做的,就是最好的。”

說罷,又輕聲安撫道:“母妃知曉,你對榮安與琮兒皆是一顆真心相待,母妃定然不會多想,你且松快些。”

至此,廣陽王面上才露出些許笑意,這些日子,他一直将此事擱在心中,甚至不敢想,若是有朝一日,見到榮安與太子面上失望的神色,他會如何難受。

日子便又這般晃晃悠悠地過着,直至二月底,顧北嶼才再次踏入乾盛殿。

第 159 章 難兩全

難兩全

見她恭恭敬敬行了禮, 皇後才優雅一擡手,笑道:“起來吧, 你今日來的倒是頗早。”

“娘娘有吩咐,臣婦萬不敢耽擱,估摸着娘娘起身了,便急急趕來,還望娘娘莫要嫌臣婦叨擾才是。”五娘子從地上站起身,又恭敬垂下頭。

她與皇後雖是一母同胞,可也擔不起姊妹情深幾個字, 當初皇後出嫁時,她不過也才是幾歲頑童,就算有些情誼, 這麽些年過去,也所剩無幾了。

皇後收回打量的目光, 頗為滿意地點點頭,溫言道:“你我姊妹之間, 在坤儀殿內, 不必這般多禮。”

說完, 便微微揚了揚下颌,示意五娘子去一旁的繡凳上坐下,五娘子自然口中連聲道謝, 才規矩坐下, 一旁伺候的含章也會意奉上茶水。

待将無關人等屏退之後, 皇後才抿過一口茶水, 垂眸笑道:“你可知, 今日本宮為何喚你入宮?”

“還請娘娘恕罪,臣婦愚鈍。”五娘子小心應了, 問什麽說什麽,若是沒有問的,不曾多說一句話。

聞言,皇後嗔怪地瞧她一眼,才扭頭對含章打趣道:“你瞧本宮這個妹妹,打小就是個重規矩的性子,這一口一個臣婦的,若是叫旁人曉得了,還以為本宮就這般不注重姊妹情誼呢。”

話音未落,五娘子面上便浮現出一抹難堪,皇後這話面上瞧着是在與含章談笑,實則确是在敲打她。

不管她心頭如何作想,面上只得依着皇後的意思喊道:“阿姊。”

“這就對了。”皇後笑道,這才開始今天的正事:“你身在楚府,想必對當下的局勢也有幾分了解,不如與本宮說說看。”

五娘子面上澀然,頗為不好意思道:“臣婦愚鈍,還請娘娘賜教。”

皇後微微眯起眼睛,目光中透出一絲銳利。“你不必如此自謙。本宮知曉你向來聰慧,如今只是要聽聽你的見解罷了。”

若她真如口中那般愚鈍,慎國公夫人便不會心心念念想要将她送進宮中。

五娘子心中一緊,知道今日若不給出些有價值的回應,怕是難以善了。她斟酌片刻,緩緩開口道:“阿姊,如今朝中局勢複雜,各方勢力盤根錯節。廣陽王受封,想來是聖上別有深意。但臣婦以為,此事對咱們而言,更要小心行事。”

皇後微微颔首,面上閃過一絲笑意,才溫聲道:“不錯,本宮今日叫你來,也是這個意思。”

見五娘子不解,皇後才擡眸直視她眸子,輕聲道:“本宮要你回去告訴楚閣老,往後的早朝之上,無論太子說什麽做什麽,他定要一舉誇贊太子,同時,還要不遺餘力地踩着廣陽王,你可明白?”

五娘子心中一驚,擡眸望向皇後:“這是…”

皇後無意與她解釋,只高深莫測道:“你回去傳話便是,至于別的,就不要多問了。”

說完,又吩咐含章道:“本宮記得,前不久聖上方賞了幾匹上好的錦繡,你去挑六匹顏色花紋穩重些的,再挑兩匹藕粉、杏黃的,一并交由五娘子帶回去。”

“是。”含章連忙應了,帶着宮人便往私庫去。

皇後這才淡淡一笑,對五娘子叮囑道:“那顏色重些的,分別給母親和你婆母、楚老夫人各兩匹,剩下兩匹,你且留着自個兒裁衣。”

五娘子聽後,垂着眸子應了,便又低着頭不語。目光掃過自己袖上的大片茉莉花,心中無端泛起一抹不甘來。

楚閣老向來便自持清廉,家中雖頗為富貴,可決不許夫人媳婦之流穿金戴銀在外招搖,因此,她雖也正值青春年少,卻只能日日着些顏色淡雅的衣衫,頭上也不過插着幾支銀簪罷了。如今皇後賞賜的這幾匹錦繡,于她而言,更像是一種無聲的提醒,提醒着她如今的不堪。

含章去拿布料還未回來,二人寂靜半晌,終于,皇後似是忽然想起來道:“那楚家郎,對你可還好?”

“回娘娘,甚好。”提及此事,五娘子唇邊倒是難得溢出一絲笑意,只心中更多的是嘲諷罷了。

楚家郎?呵呵,那楚家郎與陳家女定親多年,原來母親也是同她說,他們二人不過是父母之命,陳家女出了事,這才要将她嫁過去,不成想,竟全是騙人的。

什麽沒有感情,楚家郎分明心悅陳家娘子已久,二人青梅竹馬,可偏偏中途殺出她這麽個程咬金來,楚家郎對她還能有好臉色?

她那婆母又向來是個喜歡苛責兒媳的,本就嫌棄她年紀大,配不上她龍章鳳姿的兒子,這下更是沒了顧忌,每日天不亮便要叫她去立規矩,生生磋磨她。

一開始,她還曾想過反抗,可每每傳信給母親,換來的都是叫她忍一忍,呵——。

皇後微微眯起眼睛,似是察覺到了五娘子情緒中的異樣。“哦?甚好便好。夫妻之間,需得相互扶持,方能長久,只是,那楚家郎從小便嬌生慣養,若是有什麽地方做的不好,你也要多包容些才是。”

五娘子垂眸,掩去眼中的嘲諷與複雜情緒。“阿姊所言極是,臣婦自當謹記。”

皇後微微颔首,正欲再說些什麽,恰逢含章此時捧着錦繡回來了。皇後示意含章将錦繡交給五娘子,又道:“你且回去吧,記着本宮今日與你說的話。”

五娘子接過錦繡,垂下頭低低應了個是,皇後才又吩咐含章将人送去宮門。

至坤儀殿外,含章瞧着便是得了皇後的吩咐,刻意壓低了聲音叮囑道:“今日之事,還請五娘子定要記在心上,待到将來…娘娘定會記着娘子的功勞。”

聞言,五娘子擡眸似笑非笑地瞧了含章一眼,笑道:“姑姑不必多言,臣婦自然竭盡全力。”

呵——好處?她不過是那案板上待價而沽的商品,而如今,早已失去了她的價值,不是麽?

回眸深深瞧了眼精致恢弘的坤儀殿,五娘子冷冷收回目光,一步一步朝宮外走去。

而此時,乾盛殿。

孟璋皺眉瞧着欽天監監正吳錦之,冷聲道:“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

吳錦之被他眸光一掃,卻也一派鎮定道:“回聖上,臣句句所言,皆出自星象,若有半句虛言,便叫臣不得好死。”

見他如此篤定,孟璋眯了眯眸子,銳利的視線不斷在吳錦之身上掃蕩。

吳錦之心中微微一嘆,上前兩步拱手道:“五星連珠之相,自古便是大吉,意味着有中興之主出世,可…”

可偏偏,大靖已經有了他這個皇帝,并且他身子康健,也并無駕崩之相。

“此外,紫微星光芒逐漸微弱,旁邊的小星逐漸盛起,似有取代之意。”吳錦之更加添了一把火道。

“呵——”孟璋掀了掀眼皮冷嗤道:“你是認為,太子将會取代朕?”

吳錦之連忙跪下,惶恐道:“陛下,微臣絕無此意。天象所示,只是一種預兆,并非确定之事。陛下乃真龍天子,大靖在陛下的統治下繁榮昌盛,太子殿下對陛下忠心耿耿,臣之所言,不過是天象所示。”

孟璋沉默不語,良久,才淡聲道:“如此妖言惑衆,吳錦之,你就不怕朕取了你的腦袋?”

“行了,你下去吧。”孟璋輕輕揮手:“今日之事,若傳出去半個字,仔細你的腦袋。”

吳錦之連忙跪下,連聲應了,才弓着身退出乾盛殿。

見孟璋面色陰沉,張德保小心道:“聖上,這星象之說,向來不可信,太子殿下乃是您親自教養,絕無可能養成此種心思。”

孟璋不知可否,沉吟片刻,才道:“你去傳顧北嶼進宮。”

不久,顧北嶼便匆匆進宮,身上依舊是尚未來得及換下的绛紫色官服。

見孟璋心情不好,顧北嶼上前道:“臣見過聖上,不知聖上此時召臣進宮,可有要事?”

他與孟璋雖是君臣,可也有着一起打天下的情誼,說二人是兄弟也不為過。

因此,在顧北嶼面前,孟璋難得流露出些許茫然,道:“北嶼,你說朕是不是錯了?”

顧北嶼心中一驚,咱們這位聖上是什麽人?便是挨了刀劍也是一聲不吭,何時流露出這般模樣?

略一思索,顧北嶼便心中一嘆,想來,又是與那t位貴妃娘娘有關了,再一想近來京中的流言。

顧北嶼斟酌着言辭,緩緩道:“可是與太子殿下有關?”

孟璋閉目仰頭靠在椅背上,又伸出手輕輕揉了揉額角,才将欽天監之事緩緩道來。

聞言,顧北嶼有些詫異地挑眉,道:“聖上…這是信了?”

若是信了,倒不像是他認識的孟璋了。

果然,便聽孟璋輕嘲一聲,道:“若是天象之說可當真,那全天下的人打出生就定了生死,何必還要兢兢業業科考做官?”

顧北嶼不解:“若非為此,那是?”

想到一個可能性,顧北嶼似笑非笑道:“難道聖上果真怕了太子殿下的聲名?”

孟璋垂眸,從喉間溢出一聲輕笑,這才正色起來道:“朕近些日子,老是夢見先帝。”

顧北嶼雙手抱胸,靜靜聽着孟璋繼續道:“他罵朕懦弱無能,狼心狗肺。”

“先帝此生夙願,便是要清洗世家勢力,這個宏願,在他手中早已完成大半。”

“因此,他交到朕手中的,是一個完整的大靖,而非叫朕做一個傀儡君主。”

“可朕偏偏因為感情上的一己之私,想要太子繼位,而貴妃,偏偏出身謝氏,這些年來,謝琰在朝中,也算是舉足輕重。”

第 158 章 你方唱罷我登臺

你方唱罷我登臺

這宮中向來沒有永遠的秘密, 更何況廣陽王受封一事,光明磊落, 因此坤儀殿不過是略過幾炷香的時間就得了消息。

聽過含章的禀報後,皇後微微勾了勾唇,眸中露出幾絲志得意滿,笑道:“聖上重視大皇子,本宮倒要看看,貴妃是否還能不動如山?”

見皇後眼角眉梢盡是笑意,含章不解, 趁着她心情頗好才敢問道:“娘娘,可是這廣陽王,與咱們向來也不親近, 您作何…”

“作何這般費盡心思,推波助瀾?”尚不待含章說完, 皇後便垂了眸子,悠悠接上。

“娘娘聰慧, 奴婢正是不解于此。”含章立刻便笑了, 迎上去為皇後茶盞中添上熱水。

皇後一邊瞧着青瓷纏枝盞中翻騰漂浮的茶t葉, 一邊別有深意道:“廣陽王與咱們,雖是不清進,可也素無瓜葛。”

含章到底在皇後身邊伺候多年, 略一點撥便明白個中道理, 只是…

“這錦妃與和修容尚在, 就是廣陽王将來…只怕好處也落不到咱們坤儀殿頭上。”含章猶豫道。

“這有什麽難得?”皇後輕輕松手, 杯蓋便“叮”地一聲落在茶盞上, 那和修容一無家事,二無寵愛, 便是那天碰上個什麽意外,沒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兒。

至于錦妃,盛家而已,又有何懼?聽聞他們家這一代的男丁,可沒有一個成器的,甚至要像條狗一般跟在謝琰身邊搖尾乞憐,這樣的人,拿什麽跟她鬥?

那廣陽王從小便懦弱可欺,到了那個時候,還不是任她拿捏的份兒?

思及此,皇後微微一笑,優雅将茶盞放回桌上,才慢條斯理整了整袖子,吩咐含章道:“去楚家遞個信兒,就說本宮思念小五,叫她有空進宮一趟。”

“是。”含章心中明了,這是娘娘又有事情要吩咐五娘子,因此連忙領了命出去。

皇後見含章身影漸漸消失在坤儀殿,才悠然站起身,扶上身側連忙趕來的宮人遞上的手,慢悠悠朝佛堂而去。

“佛祖啊佛祖,本宮如此供奉你,可萬萬要叫本宮心想事成才好。”

另一側,望舒殿,謝若暻收到消息的時間甚至比坤儀殿更早些。

聽完信兒後,謝若暻才輕輕将目光轉回手中書卷,莞爾道:“嗯,我知道了。”

一旁的丹素瞧着謝若暻這般雲淡風輕的模樣,忍不住道:“娘娘,您怎得都不着急啊?”

謝若暻輕輕翻過一頁書,嘴角笑道:“本宮急什麽?”

丹素道:“昨個兒晚上,聖上才将和修容與大皇子叫去乾盛殿,今兒個就傳來大皇子受封廣陽王的消息,這不明擺着麽?”

“明擺着什麽?”謝若暻笑着擡眸,這才将目光落在丹素臉上。

丹素見她終于肯正視起來,連忙道:“聖上這是擺明了要扶持大皇子,那咱們太子殿下…”

謝若暻微微一嘆,見丹婳有些怔愣,才将手中書卷放至桌上,輕嘆道:“你啊,入宮多年,總是這般莽撞,沉不住氣。”

見丹素有些失落,謝若暻才笑道:“好了,本宮也沒有怪你的意思,往後廣陽王便是廣陽王,可決不能再大皇子大皇子的喚了,若是叫有心人聽去,說不得便惹了禍端。”

“是。”丹素垂着眸子低聲應了。

丹素自有便跟在謝若暻身邊,她那些個小心思,哪裏瞞得過去,見狀謝若暻便伸手将她召至身邊,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心,才道:“廣陽王身為聖上長子,若是依着規矩,早早便應封王,如今他不過是拿到了他應得的,咱們應當為他開心才是。”

“更何況,和修容向來與咱們交好,便是為着這一層,也不應貿然懷疑廣陽王。”謝若暻垂着眸子,目光卻不知落在哪處。

丹素仍舊不解:“可是聖上如此,難道不是要打壓咱們太子殿下,偏向廣陽王麽?”

謝若暻輕笑一聲,笑丹素太過單純:“聖上若真要打壓琮兒,大可一道聖旨賜下,屆時哪裏還有咱們置喙的餘地。”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這便是帝王的至高權利。

見丹素依舊怔愣在原地,謝若暻微微停頓,繼續說道:“聖上此舉,必有深意。或許是為了平衡,又或許是另有考量。但無論如何,我們不可自亂陣腳。”

丹素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娘娘所言極是,是奴婢想岔了。”

謝若暻微微颔首,“你能明白就好。如今局勢複雜,咱們才更要謹慎,萬萬不可輕舉妄動。”

“是,奴婢謹記娘娘教誨。” 丹素恭敬地應道

正在此時,外間傳來一陣腳步聲,尚不待通禀的宮人進來,便已見榮安風風火火踏入殿中,面上依舊帶着一絲興奮道:“母妃,我聽聞大皇帝被封為廣陽王了?”

謝若暻挑眉道:“你倒是知道的快。”

“母妃說,我送些什麽東西賀他好?”無論怎麽說,榮安與廣陽王的關系倒是真的好,雖不是一個娘胎出來的,可廣陽王竟是對她言聽計從,有時比孟琮這個親弟都要聽話。

謝若暻微微搖頭,失笑道:“瞧你個潑皮,一天天的沒個正形。”說罷,卻轉頭吩咐以檀道:“你且開了庫房,叫這潑皮進去瞧瞧。”

以檀連忙應了便要上前引路,卻見榮安依舊站在遠處,一雙眸子彎成月牙,笑吟吟地瞧着自家母妃。

謝若暻一擡眸,便知這丫頭定是又在打着什麽主意。

果然,便聽她道:“母妃庫房中,可盡是些好物件兒,若是給了大皇弟,兒臣可是要心疼的。”

自己的女兒,還能不知道她肚子裏打的是什麽主意?

謝若暻刻意道:“無妨,既然是給你大皇弟,本宮也不是吝啬的人,你便是全瞧上了本宮也允你。”

榮安一聽,連忙上前幾步,擠至謝若暻身旁坐下,伸手便将謝若暻胳膊抱住,蹭着謝若暻撒嬌道:“好母妃,你就允了我吧。”

謝若暻被她纏的沒了法子,才伸手将她推開,笑道:“行了,說罷,又是瞧上什麽玩意兒了?”

榮安這才輕輕一吐舌頭,讨好道:“那些金銀珠寶,大皇弟向來就不愛,反倒是母妃書房中那方端硯,定是合他心意。”

“端硯?”謝若暻蹙眉,回憶片刻,她怎麽不記得她在書房中用過端硯?

見此,丹素才提醒道:“去年您生辰時,郎君曾專程令人去了一趟慶地,所費頗多才為您帶回來那方端硯。”

她這一提,謝若暻便想起來,那方硯卻是難得,是方古硯也罷,其上的山水花鳥镂刻,都保存地完好非常,謝若暻就連把玩都舍不得,小心放在書房的暗格中,因此這才沒反應過來榮安說的竟是這個。

憶完,謝若暻才偏頭好笑道:“你倒是眼尖,那方硯除了你舅舅送進來時,你曾瞧過,往後便再未見過了吧,也難為你竟能記住。”

榮安聽罷也不生氣,只眨了眨眼,可憐巴巴地望着謝若暻。

謝若暻哪裏受得了她這樣子,揉了揉太陽穴便道:“行了行了,自個兒去拿吧,記着可別弄壞了。”

“女兒多謝母妃!”榮安伸手抱住謝若暻便親了上去,随後扭身離開,歡天喜地地去書房取硯。

見她這般高興,就連謝若暻也忍不住輕笑出聲,這孩子…

未過幾日,含章便親自到宮門口,接了位嬌客往坤儀殿走去,因着這位嬌客不曾有诰命在身,因此也只能步行,就是連小轎也乘不得。

臨近坤儀殿時,遠處傳來整齊的擊掌聲,這位嬌客尚未反應過來,便被含章一把拉住後退幾步,在宮道上低頭跪了下來。

待她正要發問時,便瞧見含章傳來噤聲的眼神,連忙低了頭屏住呼吸。

幾息只見,便有蜿蜒如長龍的隊伍走過,為首的是兩排身着統一式樣宮裝的宮女,她們手持宮扇,扇子上繡着精美的花鳥圖案,扇骨鑲嵌着寶石,在陽光下閃爍着璀璨的光芒。

再接着,便是一隊身着金色铠甲的侍衛,手中無一例外皆握着長槍,槍上紅纓悠悠飄揚在風中。

最中間便是衆太監拱衛的一架鳳辇,辇身通體由金絲楠木打造,刻有栩栩如生的龍鳳圖案,辇頂覆着金色華蓋,邊緣垂着串串珍珠流蘇,随着移動輕輕搖曳發出清脆聲響,就連辇簾也是由最上等絲綢制成,繡着絢麗花朵和五彩祥雲,華麗無比。

最臨近鳳辇車廂的地方,還有一群宮女手持香爐,随着飄出的袅袅青煙,一股淡雅的香氣飄散在空中。

整個隊伍緩緩前行,所過之處,宮人們無不俯首行禮的。

待辇車過去,那嬌客才豔羨地投去目光,問含章道:“這是貴妃娘娘的儀仗麽?”

“什麽貴妃!”含章蹙眉道:“在宮中可不要亂說話,那是榮安公主。”

見她還要再看,含章忍不住皺眉道:“五娘子請吧,娘娘還在等着您呢。”

這句話才将嬌客拉回現實,立即将投向榮安的目光收回,又抿了抿嘴,才低下頭跟着含章的步子往坤儀殿而去。

至坤儀殿,皇後早早便端坐在鳳椅之上,殿下是垂首靜立的宮女太監,見含章領着人進來,皇後才微微動了動手指。

旁邊的宮女立刻會意,上前一步t輕聲說道:“娘娘,五娘子到了。”

皇後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殿下的嬌客身上。那五娘子才連忙跪下,行了大禮,道:“臣婦拜見皇後娘娘,給娘娘請安。”

來人正是皇後的嫡妹,李家五娘子,便是她,嫁與了楚家那位任吏部侍郎的小郎君。

第 157 章 兄弟

兄弟

乾盛殿

張德保小心候在殿門口, 心中咚咚咚地直打鼓,自打賀忱走後, 皇帝便再未出過乾盛殿的門,也不曾喚人進去過,沒有他的命令,宮人們自然也不敢打攪。直至夜幕完全籠罩天空,孟璋才終于将張德保召進去,令他去臨華宮請和修容與大皇子母子。

如今距離和修容與大皇子踏入乾盛殿已過半個時辰,殿內卻仍舊不曾有動靜傳來, 這天,只怕真就要變了。

殿內,仿佛正若張德保所想, 和修容彎了身子伺候在孟璋身側,一雙蔥白的手指捏住一方古硯, 在硯盤中輕輕磨着。

她身側,便是孟璋端然坐在龍椅之上, 下方僅立着大皇子孟軒一人。自打她們進來, 孟璋便一言不發, 除了喚她磨墨以外就再未出聲。

好在孟軒性子也算是不驕不躁,只恭敬立在殿中,不敢有半分怨言。

又過了良久, 孟璋才淡淡掀了掀眸子, 瞧了眼和修容手下的墨汁, 輕聲吩咐道:“行了, 你先回去吧, 朕與軒兒說兩句話。”

和修容一愣,面上卻不敢露出一絲異樣, 連忙福身應道:“是,妾告退。”

說罷便站直身子,娉娉婷婷出了乾盛殿,至孟軒身側時,有些忐忑地瞧了他一眼。

待和修容完全退出乾盛殿,孟璋眸光才落至孟軒身上,心中倏而感嘆,這個兒子竟也這般大了。

若說孟琮是國之禮器,端方肅雅,那孟軒便是山間清風,溫和飄然。他一身皇子常服立在殿中,雖不如孟琮銳利,可也盡顯皇家風範。

下方,孟軒仍舊垂眸恭敬站着,等着上首的帝王開口。

良久,孟璋眸中才閃過一絲複雜之意,緩聲道:“琮兒是你弟弟,卻被封為太子,而朕至今沒有給你個爵位,軒兒,你心中可有怨言?”

孟軒一怔,有些詫然地擡起頭,頗為意外道:“父皇怎麽會這般想?”說完,孟軒輕輕一笑,似是開解似是安慰道:“阿弟與我不一樣,他生來便聰慧非常,又有父皇與謝大人時時教導,自然并非兒臣可比。”

“再說了。”孟軒狡黠一笑:“父皇當機立斷早立儲君,反倒避免了兄弟阋牆的可能性,兒子又何曾會t怨?”

“至于爵位。”孟軒混不吝道:“兒子總歸是您的兒子,這爵位早晚都會有,既然如此,兒子一切聽憑父皇安排,若是父皇還未給,那就是時候未到。”

“因此,無論是什麽,兒子都不曾怨過。”

孟軒一番話落,殿內陷入短暫的沉默。

孟璋靜靜地凝視着孟軒,目光中流露出幾分興味。良久,才微微颔首,語氣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道:“近來,琮兒在朝中聲名愈顯,你如何看?”

聞言,孟軒低下頭,眸中飛快閃過幾絲暗色,才笑道:“依兒臣看,太子雖然出類拔萃,但尚且遠不及他們所說,此言有些過甚了。”

“是麽?”孟璋隐在桌下的手,慢慢摩挲着扳指的邊界,漫不經心道:“你這般說,就不怕你阿弟不悅?”

“阿弟再是太子,也是兒臣的阿弟,兒臣不過實話實說,阿弟又如何會不悅?”孟軒毫無畏懼,那雙像極了和修容的眸中是一派堅定之色。

“既然如此,朕再問你個問題。”孟璋緩緩靠向椅背,眸光深邃:“你可有宏願,想要朕身下的這把椅子?”

話音甫落,孟軒猛地擡眸,面上滿是不敢置信之色,連忙跪倒在地道:“還請父皇明鑒,兒子對父皇忠心耿耿,絕無半分想要染指皇位的想法。”

說罷,孟軒擡眸,滿臉堅毅道:“既然父皇已經立了阿弟為太子,那兒臣定然全力輔佐阿弟,除此之外,兒臣萬不敢想。”

孟璋高坐龍椅之上,遙遙望着殿下匍匐在地的孟軒,意味不明道:“如果朕說,朕準你想呢?”

孟軒霍然擡頭,眸中一片惶恐,見狀,孟璋輕輕将扳指捏近手中,淡淡道:“明日早朝,你也來聽一聽吧。”

吩咐完,孟璋便伸手拿起茶盞,遞至唇邊輕飲,茶香順着嗓子一路浸潤進胃中。

見孟軒依舊恭敬跪在原處,孟璋才道:“若是無事便退下吧,莫要叫你母妃久等。今日朕與你說的話,回去好好想想。”

“是。”孟軒心中忐忑,但絲毫不敢違逆孟璋的意思,只得小心退下。

方至殿外,便見和修容一臉急色候在一旁,見孟軒出來,連忙迎上前牽了孟軒的手,頗為關切地瞧了他一眼,見他周身并無異樣,才垂首對一旁的張德保一禮道:“今夜有勞大監了。”

張德保哪裏敢受,連忙側身避開,恭敬道:“和修容言重了,這都是老奴分內之事。”

和修容微微颔首,不再多言,拉着孟軒便往臨華宮走去。一路上,和修容幾次欲言又止,至禦花園時,見四周無人,最終還是忍不住問道:“軒兒,陛下究竟與你說了何事?”

跟在身側的玉衾聞言,便知二位主子這是有話要說,連忙站去路口望風。

孟軒微微搖頭,神色凝重道:“母妃,父皇所言之事,兒臣不知當講不當講。”

和修容一怔,孟軒向來孝順,與她幾乎可以算是無話不說,他這般表現,只怕今日聖上所說…思及此,和修容停下腳步,看着孟軒道:“但說無妨。”

孟軒輕嘆一聲,将乾盛殿中與孟璋的對話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和修容。

和修容聽完,臉色微微一變,随即垂下眸子沉思片刻,道:“軒兒,聖上此舉,怕是另有深意。你切不可輕舉妄動,一切需謹慎行事。”

孟軒點頭道:“兒臣明白,母妃放心。”

母子二人這才分開,孟軒與孟琮自三歲起便搬去宣華殿住,自然是不能與錦妃一同回臨華宮。

待孟軒走後,和修容扶着玉衾緩步回臨華宮,可越走,這心中越不踏實,她慣來不是個膽大的,今夜孟軒所言已經遠超她的承受能力,只覺如何都不妥當。

玉衾服侍她多年,哪裏不清楚自家主子的性子,見狀連忙問道:“主子別急,可是大皇子與您說了什麽?”

她方才站的遠,自然什麽也沒有聽見。

和修容瞧了眼玉衾,欲言又止。此事事關重大,即使玉衾跟了她許多年,她也不敢貿然告知。但她心中實在慌亂,又無人可以商量,思來想去,最終還是壓低聲音對玉衾說道:“聖上…竟似乎有意讓軒兒去争那皇位。”

什麽?玉衾大驚失色,這些年,聖上對後宮的态度如何,她們是再清楚不過的,就是不說貴妃娘娘,光是對榮安公主的盛寵,就連大皇子也及不上,更何況是大皇子。

真要細論起來,就連每年的歲祿、封地,榮安公主也是比大皇子多出不少。太子更是從小便被聖上帶在身邊教養,自五歲起便日日上朝,而她們大皇子,至今仍不曾有過上朝議事的機會。

若說聖上忽然屬意大皇子,別說其他人,就是她們臨華宮自己都是不信的。

“可偏偏事實就是如此。”和修容微微垂下眼,手中帕子被緊緊攪在一起,忽然擡眸道:“走,回去尋錦妃娘娘。”

主仆二人返回臨華宮時早已月上柳梢,正待和修容尚在糾結,要不要去正殿之時,便見紅纓悄悄來問道:“不知修容主子可方便?錦妃娘娘請您過去敘話。”

聞言,和修容簡直要喜極而泣,連忙應了。這才知道,原來自她們走後,錦妃心中便覺頗為蹊跷,刻意讓紅纓注意着這邊,一有消息便去報她。

見四周皆是一片寂靜,紅纓才壓低了聲音笑道:“娘娘心中想着,此事定是不好說,因此早早便将宮人們都打發了,以免人多眼雜,惹出些是非來。”

轉過幾個彎兒,紅纓就領着和修容二人到了錦妃內室中,錦妃正一身寝衣坐在妝臺旁,見她二人來了,便吩咐紅纓道:“你且領玉衾去歇息會兒,和修容這裏有本宮呢。”

紅纓垂首,連忙領了玉衾下去,又将茶盞奉上,這才将內室留給錦妃與和修容二人。

“這是怎麽了?瞧你這臉色,可是不大好。”錦妃拉着和修容在床邊坐下,又将茶盞塞入和修容手中,皺眉道:“瞧你這手冷的,趕緊喝口茶,暖暖身子。”

和修容微微搖頭,顧不上喝茶,慌忙便将孟軒告知她的事情說與錦妃。錦妃聞言也是臉色大變。

“聖上此舉…究竟是何意?”錦妃眉頭緊鎖:“大皇子向來無心皇位之争,且與太子兄弟情深,如今這般,豈不是叫他二人兄弟阋牆?”

和修容輕嘆一聲:“我心中何嘗不是這樣想,更何況,聖上到底為何要這樣做,難不成…真是為了那些個流言?”

錦妃輕輕扯了扯唇角:“不過是些無稽之談,也值得聖上當真?”

“誰說不是呢,可…”和修容無措道,孟軒就是她的命根子,若是因此将孟軒推至風口浪尖,絕非她所願。

忽然,錦妃扭過身子正色道:“你且告訴我,你心中是如何想的?真要叫軒兒去争那個位置?”

和修容苦澀一笑:“軒兒這孩子,你還不知曉麽,他志不在此。”

若說前些年,是貴妃與錦妃萬般敲打她,叫她從不曾升起那些本就不該有的心思,這些年,便是孟軒也從來不願去争。

聞言,錦妃這才輕輕松了口氣,只要軒兒自個兒沒有這個意思,那就好說了,怕就怕,這兄弟二人最後不得善果。

思及此,錦妃沉思片刻道:“你放心,且先回去歇着,咱們先靜觀其變,倒要看看是怎麽個章程。”

和修容與錦妃說了半晌話,也算是略鎮定了些,這才微微颔首起身告辭。

翌日,早朝剛結束不久,便聽禦前傳來消息,說是聖上封了大皇子廣陽王。

第 156 章 有礙子嗣

有礙子嗣

“過來吧。”孟璋緩緩擡起原本用手抵着的額頭, 如鴉羽般的睫毛遮住眸中情緒。

賀忱聞言便心中一凜,小心上前兩步, 跪在孟璋身前,又連忙将脈枕拿出,至禦案上放好,才恭敬道:“還請聖上将手放上。”

他們這位聖上,想來便不是個愛惜自己身子的主兒,每逢親自傳召太醫,定是宮中有要事發生。

孟璋依言将手放上, 整個人皆往椅背上一靠,閉了眸子任憑賀忱號脈。

賀忱輕輕将手搭上,心中卻是一陣惶恐不安, 這脈…

“如何?”孟璋仍舊閉着眼,面上瞧不出太多情緒道。

“這…聖上龍體康健, 實乃我大靖之福。”賀忱斟酌半晌,仍舊覺得孟璋不可能無緣無故将他召來, 猶豫片刻後才問道:“聖上可是…覺着身子有何不妥?”

孟璋微微睜開眼, 一道銳利的視線射向賀忱。賀忱向來是個謹小慎微的性子, 哪裏經得起這般審視,連忙便恭敬跪下道:“聖上息怒,臣知錯。”

好在孟璋也并非真的想治他的罪, 見狀微微掀了掀眼皮, 開門見山道:“朕在子嗣方面, 可是有礙?”

賀忱心中一顫, 皇嗣向來是重中之重, 再思及近些年來,後宮之中竟是一無所出, 想想便也覺得頗為蹊跷。

要知道,前些年,這宮中雖然生下來的子嗣少,可懷上的宮妃卻也不在少數。

一滴冷汗從賀忱額頭滴落,惹得頭上微微發癢,賀忱卻也絲毫不敢撓,只得小心回禀道:“聖上,依老臣看,聖上身體一切安好,若是…若是有什麽老臣瞧不出來的問題,還恕老臣學醫不精。”

“學醫不精?”孟璋垂眸輕笑一聲,賀忱出身醫藥世家,尚未學會習字便已能分辨諸味草藥,若說他學醫不精,只怕全天下便沒有學醫精的醫師了。

思及此,孟璋皺眉問道:“可能瞧出來是否有中毒跡象?”

賀忱一驚,中毒?要知道,在這宮中,能送到聖上口中身邊的東西,無一不是經過層層查驗,還有誰能有那麽大的本事,給聖上下毒還不被發現?

更何況…“回聖上,目前來看,瞧不出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只是…”賀忱心中一緊,斟酌着言辭道:“臣在家中傳下來的古書中,也曾瞧過一些毫無症狀的毒,若真是那些,只怕臣也看不出來。”

“你倒是誠實。”孟璋從喉間溢出一聲輕哼,要是換了旁人,只怕會一口咬定孟璋龍體康健。

“臣萬死不敢隐瞞。”賀忱拱手道。

孟璋意味不明地“嗯”了一聲,才繼續問道:“近些年來,貴妃的脈案你可有看過?”

提及貴妃,賀忱眸色一深,他那個不争氣的兒子,向來便與望舒殿走的頗近,若是涉及到貴妃,只怕是…難辦了。

正這般想着,便覺頭頂傳來的視線一淩,賀忱不敢再耽擱,連忙回道:“自聖上吩咐後,臣便對貴妃的脈案格外上心,貴妃娘娘當是一切皆好。”

“是麽?”孟璋嗤笑一聲,那倒是怪了,兩個身子康健的人,同床之數定然算不得少,竟是多年來一直不曾有孕?這樣的話,若是說出去,可有人會信?

孟璋自嘲一笑,微微偏了偏頭道:“這些年,貴妃可有召太醫瞧過子嗣方面的問題?”

“這…臣不知。”賀忱低頭道。這話他倒是不曾作假,望舒殿的脈一向便是賀言致負責,其他人皆未插手半t分。

“行了,你下去吧。”孟璋再次閉眸,靜靜靠在椅背上,一張棱角分明的臉龐一半隐在陰影中。尚不待賀忱踏出乾盛殿,孟璋又淡淡道:“此事若有洩露,朕要你的腦袋。”

賀忱腳下一個踉跄,連跪下應了,才小心倒退出乾盛殿。

殿內,周遭伺候的宮人早在賀忱來之前便被屏退了去,一時間寂靜地落針可聞。

不知過了多久,待張德保再要将冷透的茶撤下時,孟璋才擡眸瞧了眼窗外将落的紅日,不知想到什麽,忽的扯唇一笑,随後将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取下,捏在手中慢慢摩挲,倏而道:“你說…朕對貴妃如何?”

貴妃乃是聖上的心尖尖,今日這事,無論是因為什麽扯上貴妃,張德保皆不敢懈怠,若是貴妃自個兒身子出了問題還好,若是叫聖上疑上貴妃…這後宮…

思及此,張德保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才垂首道:“聖上對貴妃,自然是極好的。”

“哦?”孟璋又是一笑,将那扳指抛起又接住,似不在意道:“這些年,貴妃嫁與朕,可是委屈了?”

張德保垂首貼耳,這樣的話,他自然是不敢答的。

“你也下去吧。”禦座之上,男人依舊神色晦暗。

張德保聞言連忙退下,恍惚間,順着風聲似乎傳來男子的輕嘆聲:“昭昭…”

乾盛殿發生之事,謝若暻全然不知,蓋因其剛回望舒殿便凝了神色,将一雙兒女皆喚至膝下。

謝若暻擡眸,瞧見站在自個兒跟前的孟琮,腦中忽然便想起方才在乾盛殿,孟璋那句:“世人皆道,太子頗有謝氏遺風。”這麽一瞧,果真如此。

謝若暻心下一嘆,才擡了眸子問道:“阿母聽聞,琮兒在朝中聲望極高,這是怎麽回事?”

說來也怪她,這些日子皆忙着榮安的生辰,倒是将琮兒這邊忽略了。

榮安原本乖巧等着聽訓,聞言仍不住詫異挑眉,偷偷瞧了眼身旁的孟琮,才眨了眨眼道:“阿弟從小到大,那樣不是被盛贊的,便是聲名愈顯,也在情理之中。”

謝若暻嗔怪地瞥她一眼,才正色問孟琮道:“你也同你阿姊一般想法?”

孟琮搖頭,他生來便性子沉悶了些,聞言便細細思索片刻,才道:“之前雖也有人贊過兒子聰慧,不過皆是因為讨好父皇與母妃,只是…”

孟琮又回憶片刻,才肯定道:“自從父皇透露消息要立兒子為太子,這樣的話才愈發多了起來。”

聞言,謝若暻冷冷一笑,果真不出她所料,便是不用想,她也知曉,又是誰坐不住了,可這招偏偏直白卻攻心。

孟琮自小便是照着儲君教養,他生來聰慧,又有謝琰這麽個舅舅傾心教養,哪兒還有不明白的,剛擡起頭,便見自家母妃微微眯了眯眸子,問他道:“此事,琮兒你作何想?”

“是有人想借機挑起父皇疑心,這局,乃是針對兒子的。”孟璋聲音尚未褪去稚氣,可這話卻絕非常人能說出來的。

這時,榮安才忽然道:“我說那楚七娘子怎得忽然大起膽子,敢到本公主面前放肆,原來就是沖着咱們望舒殿來的。”

說完,榮安又想起自己将人抽了一頓的事情,咬了咬唇,才擔憂道:“阿母,今日之事…可會給阿弟帶來麻煩?”

謝若暻向來便将這個女兒疼的跟心頭肉一般,哪裏舍得她如此擔憂,只是面上依舊嗔怪道:“如今卻是知道怕了?”

話音未落,便伸手将榮安拉至身邊坐下,細細說道:“你身為公主,她既是有膽子沖撞你,那便要有膽子承受結果。”

謝若暻面露冷色,楚家既然舍得将其扔出來做餌,那便要做好這餌被吞了的打算。

就連向來寡言的孟琮都輕輕将手覆上榮安,輕聲安慰道:“那七娘子冒犯在先,阿姊教訓她也是情理之中。”

榮安原本便有些心懷愧疚,這下被二人安慰一番,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安慰好女兒,謝若暻才正色叮囑二人道:“往後你們二人做事皆要三思而後行,萬不可任性妄為,尤其是你,榮安。”

“阿母放心,女兒曉得了。”榮安擡眸瞧了眼謝若暻臉色,見她不再生氣才撒嬌道:“好母妃,你就別生我的氣了。”

“你呀。”謝若暻忍不住輕輕點了點榮安額頭,側首叮囑孟琮道:“琮兒,你要記住,如今不少人的眼睛都緊緊盯着你,就等着将你拉下來,你如今身處風口浪尖,更要小心行事。”

孟琮自然點頭應了,到底是孩子,對孟璋仍舊有着天然的崇拜,有些茫然問道:“母妃,朝臣贊兒臣,父皇會不高興麽?”

謝若暻似是沒想到他會有此一問,見孟琮仍舊未脫稚氣的小臉,忍不住便捏了捏他的臉蛋道:“你父皇是君主,是整個大靖的主人,你說,若是有人天天在他耳邊說,有另一個人,比他更适合作為這個國家的主人,他可會開心?”

“即使是兒臣,也不行麽?”孟琮執拗問道。

謝若暻心中一嘆,這個兒子,瞧着寡言,卻是個重情的性子,只是有些事,還得讓他及早明白的好,便啓唇道:“琮兒,人心易變,這個道理,你要懂得。”

今日孟璋重新望舒殿,自然會對她的兒子高看幾分,明日他若是厭倦了,不喜了,那她們母子便成了案板上的魚肉,只有切實握在手中的權利,才是最能叫人安心的,幸好,她與謝琰的布局也進行的差不多了。

另一邊,至晚間時分,張德保倒是難得踏入臨華宮,就連錦妃都挑了挑眉,扭頭問紅纓道:“張大監?他可是有些年不曾來過了。”

便是逢年過節送禮,也不必勞動禦前的紅人,因此這後宮之中,除了望舒殿,張德保倒真是鮮少踏入其它宮中。

紅纓低聲湊至錦妃耳邊道:“說是來請和修容的,就連大皇子也一并過去了。”

哦?錦妃淡淡挑眸,和修容?她可不認為,多年來只進望舒殿的孟璋會忽然轉了性子,那麽問題便出在…大皇子身上。

第 155 章 過猶不及

過猶不及

衆人聞聲望去, 便見一少女于殿門口傲然而立,周身數位宮女均圍繞其側, 成拱衛之勢。那少女一身大紅繡描金宮裝,腰間又以金色魚骨束腰掐出纖細腰線,墜了一塊通體潔淨的溫潤山水玉佩。一頭烏雲般的秀發堆成高高的遠山髻,其餘長發肆意披散在腦後,一枚金色垂珠步搖随着她的動作輕輕晃動。

她雙手交疊握于胸前,瞧着年紀不大,可周遭無人敢輕視, 正是大靖二公主——榮安公主。

“母妃!”那少女又揚聲喚道,才叫謝若暻回了神。

“這孩子。”謝若暻無奈一笑:“這般大了還沒個正形。”說着,謝若暻才注意到榮安手中捏着的馬鞭, 笑道:“這是又去馬場玩兒了?”

大靖講究君子六藝,禮、樂、射、禦、書、數缺一不可, 其中,射、禦尤為關鍵, 因此孟軒與孟琮從将将能站穩之時, 便要學習騎射, 恰巧榮安對此也頗感興趣,索性一塊兒學了,怎料她卻是比之兩個弟弟都更甚一籌。

見狀孟璋便給了她一塊腰牌, 讓她能夠時時皆去皇家馬場不受限制。

榮安一手将馬鞭輕輕一甩, 才轉身至桌旁坐下, 伸手拿過茶盞一飲而盡, 目光流轉間笑道:“母妃好眼力, 父皇這是又送東西來了?”

謝若暻沒好氣瞪她一眼,她這般操勞都是為了誰?偏偏這小丫頭還絲毫不放在心上:“這不是快到你生辰了, 你父皇特意吩咐人送來給你的。”

“哦?”榮安笑着一挑眉,悠悠起身道:“那我可要進去瞧瞧。”

待榮安轉身去了庫房,聞嬷嬷才和藹笑道:“這公主殿下,果真與娘娘當初一般無二。”

聞言,謝若暻輕輕擡眸,望了眼榮安神采盎然的背影,低眸一笑,誰說不是呢?如今的榮安,瞧着便是活脫脫另一個她。

略搖搖頭将腦中想法抛開,謝若暻才對丹婳道:“榮安近日一切可好?”

自打榮安遷宮別住,丹婳便成了她鳳儀閣的管事姑姑,所幸有她在榮安身邊,謝若暻才堪堪放下兩分心。

聽聞謝若暻問話,丹婳便面露猶豫。一瞧這神色,謝若暻便暗道不好,這小丫頭只怕又在外面惹事了,連忙正色道:“還不快與本宮說來。”

丹婳這才将今日之事一一與謝若暻道來,原來,今日楚閣老的嫡孫女楚七娘子,也得了恩典進馬場跑馬,不知怎得便瞧上了榮安那匹,正巧被榮安撞見,兩相言語争執之下,那楚七娘子不知怎得便說出如今世人皆知太子不知聖上的話來,氣的榮安便是一鞭抽在其身上。

那馬鞭厚重,抽在身上便是一道血痕,偏偏榮安氣在頭上,幾鞭下去便将楚七娘子抽地站不起來,匆忙送回楚府。

丹婳剛一說完,便見謝若暻冷了臉色,道:“這麽大的事,若是本宮不問,你還不打算告訴本宮麽?”

見她動氣,丹婳慌忙跪下道:“還請娘娘明鑒,公主只是一時氣急…”

“一時氣急?”謝若暻冷下臉色,眸中閃過一絲銳光:“那楚七娘子向來便與皇後嫁去楚家的那個嫡妹關系頗好,只怕現在早已告去聖上那裏了。”

說罷,正值張德保領着榮安從私庫出來,見謝若暻面色不虞,便知丹婳已将今日馬場之事告知謝若暻,立即便心虛低下頭,拽住謝若暻袖子撒嬌道:“母妃,女兒也是見她話說的實在過分,這才給她一點教訓瞧瞧。”

張德保向來是個會來事的,見狀連聲告辭回了乾盛殿,只留下榮安立在原地聽訓。

“教訓?你都将人打的起不來了,還敢說是教訓?”謝若暻皺眉,那楚七娘子可是常人?說不得皇後一派抓住了她們的小辮子便要在朝堂之上肆意攻讦。

這些年,皇後做的事情也是愈發難看,偏偏楚閣老那幫人還真就堅定不移地站在皇後一側,想要擁立大皇子孟軒上位。

榮安低下頭正吐了吐舌頭,便聽見一旁傳來清淡的男聲道:“阿姊,母妃。”

擡眸便見一前一後兩個少年郎踏進望舒殿,為首的雖是小小年紀卻冷着一張臉,瞧着頗有些與年紀不符的老沉,稍落後兩步的少年長得卻是玉雪可愛,臉上時刻挂着抹如沐春風的笑意,正是孟琮與孟軒二人。

還未等謝若暻說話,榮安便先一步道:“阿弟!你可算是回來了,軒兒,你可要幫你阿姊說說話啊。”

見狀,孟琮不由得又有些頭疼道:“阿t姊,你又惹了什麽禍了?”

也不怪他這般想,主要是榮安這丫頭的罪行,實在是罄竹難書,從小到大,不管惹下什麽禍事,不是推在孟琮身上,便是推在孟軒身上,尤其是孟軒這小子,對榮安更是百般縱容。

謝若暻聞言,冷哼一聲道:“你弟弟問你呢,你倒好好與他說說。”

說罷,謝若暻便輕輕一拂袖,吩咐聞嬷嬷道:“好好瞧着他們幾個,待本宮回來再處置。”

榮安一聽此話,心中暗暗松了口氣,此話一出,母妃便是要去乾盛殿給她求情了。

果然不出榮安所料,謝若暻前腳出了望舒殿,後腳便乘上去乾盛殿的禦辇。

方至乾盛殿,便遇見從裏面出來的皇後,謝若暻盈盈一福身,便道:“妾給皇後娘娘請安。”說完,也不待皇後叫起,便悠然站直身子。

皇後見她這般不将自己放在眼中,愈發氣怒道:“貴妃這些年,真是愈發沒有規矩了。”

乾盛殿前侍立的衆宮人皆是小心垂下腦袋,生怕神仙打架殃及池魚。

好在謝若暻倒也沒工夫與皇後鬥嘴,只不軟不硬地回了句:“還請皇後娘娘恕罪。”

說完,便擡腳往乾盛殿中走,路過皇後時,就聽一側傳來冷嗤道:“本宮勸你還是別高興的太早,你數數這歷史上,有幾個太子是安穩當上皇帝的?”

說完,皇後便扶着含章的手,穩穩踏下階梯。

謝若暻面色驟然冷下,卻見張德保小跑過來,笑道:“娘娘快請進,聖上知道您來了,正等着您進去呢。”

聞言,謝若暻冷冷收回目光,她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若誰想動孟琮,便真是不想活了。

謝若暻踏入乾盛殿,就瞧見孟璋正坐在禦案後,神色平靜地看着手中的奏折,歲月終是在他臉上留下痕跡。

“妾給聖上請安。”謝若暻站在殿中盈盈一禮。

孟璋從奏折中輕輕擡頭,笑道:“你來了。”

“能不來麽?”謝若暻嗔怪看他一眼,才道:“妾若是再不來,只怕狀告榮安的折子能從這兒堆到望舒殿去。”

“這丫頭,如今是愈發不成樣子了。”孟璋無奈一笑,便将手中奏折放下。

“您還說呢,還不都是您慣得。”謝若暻沒好氣道,随後走至孟璋身前,伸出手輕輕給他摁着太陽穴,道:“這回又給了楚家多少好處?”

若是東西沒給夠,只怕楚家那只老狐貍不會消停的。

出乎謝若暻意料的是,孟璋輕輕冷哼一聲便道:“還想要什麽好處?他家七娘子竟是不敬皇室,一個臣女也敢與榮安争執,便是吃了虧也是她自找的。”

聞言,就連謝若暻都有些愕然,她知曉孟璋向來嬌慣榮安,卻不想竟是到了如此不講道理的地步,更何況…孟璋如今是愈發在意其天家威儀了。

謝若暻微微沉吟片刻,輕聲道:“聖上,這般處理,怕是會引得朝中一些大臣不滿。楚閣老在朝中威望頗高,若因此事與聖上離心,恐對朝政不利。”

孟璋忽然似笑非笑擡眸道:“朕以為,你向來不喜楚閣老?”

“自然不喜。”謝若暻微微勾唇:“他天天将妾當做禍國妖妃,楚家倒黴了妾才高興呢。”

“你是妖妃,那朕是什麽?昏君?”孟璋忽然将謝若暻一雙纖手握住把玩,冷不丁道:“如今朝中上下,琮兒名聲倒是比朕好得多。”

謝若暻心中一愣,眸中飛快閃過一絲銳氣,笑道:“聖上這是什麽話?琮兒不過七歲小兒,能有什麽大用?”

孟璋一笑,眸子卻瞧着謝若暻一雙玉手,扯唇道:“民間可都說,琮兒肖似他舅舅謝琰,頗有世家遺風。”

聞言,謝若暻心中警鈴大作,連忙故意道:“琮兒明德,是聖上與妾的功勞,若是您再歸咎到阿琰身上,妾可不依了。”

見狀,孟璋才意味不明地笑笑,伸手将謝若暻攬入懷中。

腦中忽然卻浮現出方才皇後所言:“太子賢德昭彰,又有謝氏如此強勁的母族,聖上難道真的不怕這大靖江山那一日姓了謝?”

再思及幼子風姿,卻是活脫脫一個謝家人的翻版。

至于謝若暻,雖然倚在孟璋懷中,卻始終覺得不大安穩,心中那股湧現出來的異樣如何也消不下去,二人也算得上某種意義上的同床異夢了。

片刻後,孟璋才借口處理政事将謝若暻支走,所幸謝若暻也并不想久留,依着規矩行了禮便告辭。

待謝若暻的身影漸漸淡出乾盛殿,孟璋方才斂去笑意,将張德保喚來,輕聲吩咐道:“去請太醫院院正過來。”

“是。”張德保雖是不明就裏,可見孟璋臉色實在算不上輕松,也絲毫不敢小觑,立即小跑着往太醫院而去。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張德保便親自領着太醫院院正回來。

“臣,太醫院院正賀忱,見過聖上。”賀忱恭敬在殿中跪下,以頭觸地。

第 154 章 太子琮

太子琮

皇後聞言, 唇角勾起個譏諷的弧度,似在嘲笑昭華的癡心妄想, 略微偏頭,皇後譏诮道:“既然你已成足在胸,作何還來本宮這裏?大可去望舒殿尋了貴妃商議親事便可。”

皇後語中譏诮濃郁地快要溢出來,昭華哪裏有聽不出的,她若是有本事得了貴妃首肯,哪兒還會來坤儀殿受皇後奚落?

可若是叫她就這般放棄?不!她不甘心!垂眸遮住其中隐藏的野心,再擡眸時, 昭華眸中一派堅定,道:“還請母後助兒臣一臂之力。”

不待皇後拒絕,昭華便上前一步道:“謝琰如今在朝中愈發勢大, 若能叫他尚公主,兒臣定能叫他站在母後這邊!屆時母後還怕不能大權在握嗎?”

皇後聞言, 簡直要笑出聲,眸中閃過一絲寒光, 才好整以暇地看向殿中的昭華, 戲谑道:“憑什麽?”

見昭華一愣, 似是不解,皇後理了理衣袖才道:“你憑什麽叫謝家同意這門親事?又憑什麽叫謝琰對你言聽計從?憑你國色天香的臉蛋?還是憑你尊貴無雙的公主身份?”

皇後一句句似是在問昭華,更不如說是奚落來的要好, 什麽國色天香的臉蛋, 孟璋一張臉長得雖似神祗降臨, 可她偏偏随了她那小家碧玉的母親, 光從相貌這一點來瞧, 只怕還是她高攀了謝琰。

再說了,謝琰是誰?那是貴妃的心頭肉, 謝氏這一代的家主,豈會随随便便娶個胸大無腦的公主?

思及此,皇後收回看向昭華的目光,倏而冷下臉色,輕哼道:“今日的話,本宮就當你不曾說過,你且回宣儀殿好好想明白,到底是瞧上了那個郎君,若是實在想不好,那便由本宮幫你想。”

昭華不曾想到皇後竟是這般無情,甚至想也不想地拒絕了她的請求,正待再說話時,便見鳳椅之上,皇後驀然站直了身子,扶着含章的手道:“行了,本宮也累了,你且早些回去歇着吧。”

說罷,再不看昭華一眼便扭身進了內室之中。

剛踏進去,含章便見皇後唇邊含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忍不住問道:“娘娘,您笑什麽?”

皇後悠悠一笑,道:“本宮笑她不知天高地厚,盡是随了她那沒腦子的親娘。”說罷,皇後微微搖頭,嘆道:“瞧見了麽,這便是出身小門小戶的壞處,眼皮子太淺。”

含章一怔,昭華高低是公主,也不敢議論,只微微低下頭伺候皇後。心中卻是忽然想起了即将搬去宣儀殿的榮安公主,分明是同一個生父,可這母親不同,境遇也是天差地別。

正如含章所想,望舒殿這頭正在忙着歲歲搬去宣儀殿一事,經孟璋親自吩咐後,宣儀殿的宮人們自然不敢怠慢,緊趕慢趕地将鳳儀閣收拾出來,連忙通知了望舒殿這邊可以擇黃道吉日搬過去。

九月十七,宜動土,宜搬遷,乃是欽天監親自測了的上好吉日。

望舒殿內室中,謝若暻難得正了臉色瞧着規矩坐在軟榻上的女兒叮囑道:“你雖是搬去宣儀殿了,可以要記住,遇見什麽不順心的,便回望舒殿來,若是有那起子拿喬的奴才,或是惹惱了你,自是不必顧忌,一頓板子下去,看誰還敢罔顧上意。”

“女兒知道。”歲歲一歪眸子,笑道:“本公主可是父皇親封的榮安公主,位比親王,誰還敢對本公主不敬?”

說着,歲歲便微微揚起下颌,雖是只有三歲,如今周身卻滿是皇家氣度。

見狀,謝若暻才緩緩松了一口氣,将心放回肚中,輕聲道:“我讓你丹婳姑姑跟着你一同過去,若是有什麽不知如何處理的,便多聽聽她的,或是回來告訴母親,都是使得的,你可明白?”

“母妃放心,女兒都明白。”歲歲乖巧點頭,只瞧得謝若暻又是好一陣不舍。

忍不住将歲歲摟入懷中,垂眸叮囑道:“你大皇姊也在宣儀殿中,只是與你所居不近,倒也無需在意,只她到底年長你許多,略有個表面樣子便可,若真是欺到你頭上,定不可忍氣吞聲。”

見謝若暻事無巨細皆殷切叮囑,歲歲伸出小手安撫她道:“母妃放心便是,一切事宜女兒都省的。”

待交代完事宜,謝若暻才親自牽了歲歲的手坐上禦辇,整副貴妃儀仗浩浩蕩蕩朝宣儀殿而去。

剛至殿門口,便見錦妃、端修儀也方才下了辇車,就連和修容都攜着大皇子一道來了。

謝若暻這才牽着歲歲的手下了禦辇,挑眉笑道:“這是什麽風,竟是将你們都吹來了?”

錦妃回眸一笑,嗔怪道:“歲歲搬宮,本宮怎能不來瞧瞧?”

歲歲向來便親近錦妃,見狀三步并兩步踏至錦妃身邊,撒嬌道:“姨姨既然來了,便沒有不給賀禮的道理。”

錦妃伸手輕輕刮了刮她鼻頭,才道:“姨姨什麽時候少過你的?”

說罷,衆人才蓮步輕移,一行人至鳳儀閣落腳,方進鳳儀閣,錦妃便滿意點頭:“瞧這陳設,皆是費了心思的。”

謝若暻目光從一件件雕刻精美的擺件上劃過,目光落在正當中那件山水屏風上,應聲道:“這其中不少,皆是聖上的私庫所出。”

就連那內室門口挂着的珠簾,都是鴿子蛋大的南海東珠所制而成。

幾位母妃又一一将帶來的東西添置上,才滿意離去。

另一邊,宣儀殿中的芳樂軒,绮羅皺眉道:“這是怎麽了?一大早便吵吵鬧鬧的。”

捧了一盞茶回來的瓊枝聞言,立刻便屏息回道:“回姐姐,是鳳儀閣t那邊,今兒個榮安公主搬過來了。”

榮安公主要過來的消息早早便通知了整個宣儀殿上下,別的不說,整日裏都能聽見鳳儀閣那邊修葺的聲音,公主原本大為光火,可最近不知怎得,竟是再也不曾說過那邊一句不好。

“行了,将茶給我吧,你且下去做事吧,都仔細着點兒。”绮羅伸手接過茶盞。

瓊枝自然小心應了,這才轉身又去忙活。

剛踏進內室,尚且不等将茶盞放下,便聽見昭華扭頭問道:“可是榮安搬進去了?”

“公主聰慧。”绮羅屏息将茶盞放上,原以為昭華會大發雷霆,卻不成想她幽幽嘆道:“總歸也算是本宮親妹,你且去挑上幾個物件兒,随本宮去瞧瞧吧。”

“這…”绮羅怔愣道。

“怎麽?”昭華斜眼掃過來,道:“有何不妥?”

自家公主同望舒殿一向不睦,绮羅以為她又要去找事,連忙勸道:“今日只怕聖上也是要過來的,您…”

昭華與绮羅相處已久,哪裏看不出她是怎麽想的,便笑道:“你想到哪裏去了,本宮說去賀她,便真是賀她。”

绮羅這才連忙去開了私庫,撿了幾樣物件兒,與昭華一道到了鳳儀閣。

剛至殿中,昭華便有些自嘲笑笑,不愧是父皇最寵愛的女兒,這鳳儀閣中的一張桌子,便能抵過她芳樂軒整套擺設了。

略等了片刻,便見歲歲從內室中步出,見是昭華,歪了歪頭笑道:“大皇姊怎得有空過來?”

昭華瞧着那張頗似謝琰的臉,心中驀然湧上一股酸澀,有些情緒總是這樣,來的無端,卻偏偏消不下去。

照理說,她也不曾見過幾次那人,可就在一遍遍的回想中,将他描摹成了自己心中最理想的樣子,從此再不能甘心。

略收拾好心情,昭華垂眸道:“來賀一賀你。”

說罷,微微側眸,示意绮羅将賀禮奉上,又瞧了眼榮安,才挺直脊梁道:“以後若是有事,不妨派人去芳樂軒尋我,到底離得近。”

歲歲笑盈盈将昭華送走後,才蹙眉道:“她竟這般好心?”

她大皇姊和望舒殿的恩恩怨怨,她可是打小看在眼中。

不論她怎麽想,當日,孟璋果然親臨鳳儀閣,又賜下流水般的寶貝,讓衆人又見識了一番他對榮安公主的寵愛。

同月,昭華公主定下驸馬人選,正是謝琰下一任的榜眼,說來也巧,那人喚作莊文硯,瞧着倒也頗具風姿。

昭平六年,也正是孟璋登基後的第六年,他的第一個女兒,昭華公主由宣儀殿出閣,拜別雙親,遷居至宮外的公主府,并與驸馬莊文硯成親。

昭平十一年一月,帝孟璋力排衆議,定下年僅七歲的孟琮為大靖太子,遷居東宮,并命京兆尹謝琰兼任太子太傅。

消息尚未傳至望舒殿,謝若暻卻早早為另一件事忙起來,月底便是歲歲的十歲生辰,孟璋特意囑咐了,一定要大半,今晨剛吩咐張德保将賀禮送來。

“這麽多。”謝若暻蹙眉,瞧着張德保身後跟着的宛若長龍的隊伍,笑道:“聖上這是将整個私庫都搬來了?”

也不怪她這話說的誇張,便是前頭送禮的宮人已經到了望舒殿,後頭的人還未踏出乾盛殿呢。

張德保向來是個知情識趣的,聞言立刻笑道:“要不說咱們榮安公主最得聖心呢,便是對大皇子,聖上都不曾這般上心過。”

謝若暻微微一笑,并不反駁,除開早已嫁做人婦的昭華,這宮中剩下的三個孩子,要說孟璋最寵誰,還真是非歲歲莫屬。

“這東西怎麽不直接送去鳳儀閣?”謝若暻笑道,歲歲既然早早便獨居一宮,那她的體己自己收着自然是最好的。

聞言,張德保便垮下臉色道:“您也知曉,咱們公主那個性子…”

話未說完,謝若暻卻是會意,笑着吩咐道:“丹素,将東西均拿去入庫整理好。”

待張德保領着宮人跟着丹素進去,便聽見遠處遙遙傳來清雅女聲喚道:“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