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3 章 塵埃落定

塵埃落定

謝若暻眸光流轉, 轉而忽的一笑,瞥着孟璋道:“聖上一定有法子的, 對嗎?”

孟璋無言垂下眸子,那來時的一陣驚濤狂怒不知何時便已消散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滿腔複雜。

半晌,孟璋才道:“昭昭可願與朕做個交易?”

“交易?”謝若暻偏頭一笑道:“妾洗耳恭聽。”

“如今是昭平十二年,琮兒九歲,待昭平十八年, 朕可退位,禪讓于他。”孟璋薄唇微勾。

聞言,謝若暻并未出聲, 而是靜靜等着孟璋接下來的話。

“謝家一事,朕會與他闡明厲害關系, 是化為己用,還是連根拔起, 皆看琮兒的意思, 朕保證, 在朕在位之年,絕不動謝家和謝琰一根毫毛。”孟璋繼續道,甚至可以放柔了聲音, 循循善誘。

太子琮向來親近母家, 将謝氏的未來交由太子手中, 至少三代之內, 謝氏會再複當年榮光。

見謝若暻眸中閃過一抹神色, 孟璋不動聲色地加了把火:“榮安與琮兒向來是個孝順的,定是不忍叫咱們拔劍相對, 昭昭,你說是麽?”

謝若暻默然,若非因着榮安與孟琮,她哪兒會軟下心腸,給孟璋一個機會。

“更何況,就算你有完全的準備,朕也未必沒有後手。”孟璋輕輕上前一步,單膝跪在謝若暻面前,溫聲笑道:“方才,你給了朕一個選擇,如今,也到了你選擇的時候了。”

孟璋透過謝若暻耳後望向窗外,永嘉二年的二月,謝若暻以側妃之禮被他迎回東宮,當初遠遠挂在天邊的那抹月色終于奔他而來。

他原以為此生算是無憾,可竊來的東西,總歸不算安穩,才像個妒夫般對王玠耿耿于懷。

後宮争鬥頗多,他以為她吃了虧,終是能來尋自己低頭,可她幾乎一次也未,便是到了如今,她寧願與自己兵戎相見,也不肯說一句軟話。

天知道,他知曉這一切時有多憤怒,又有多害怕,害怕從她口中聽見,即便是死,她不願同他虛以為蛇。

好在,上天終是垂憐他,才為他留下一雙兒女,也給了他回旋的餘地。

是從什麽時候起,他忽然便覺得,這江山權勢仿佛不過如此,若真沒了她,便是天下于他又有何用?

“聖上許妾如此多的好處,可還未曾說,您想要的,是什麽?”謝若暻擡眸,目光恰巧對上孟璋。

孟璋喉間溢出一聲輕笑,指腹輕輕在謝若暻唇上摩挲,忽而湊近她道:“朕想要的,昭昭難道不知?”

謝若暻當然知曉,可她偏就不肯孟璋如願,故意道:“聖上不說,妾如何知曉?”

她總是這般,半點不肯低頭,孟璋恨恨地低頭,薄唇在她嬌豔的紅唇上碾過,半晌,才依依不舍地松開道:“朕要你試着,愛上朕。”

謝若暻垂下眸子,忽然輕笑一聲:“聖上以江山易之,就不覺得虧了?”

她今日能做到這份兒上,并非對孟璋毫無感情,多年來的偏寵獨寵,若真是半點感情沒有,只怕也非人也。

只是那種感情,絕非情人之間纏綿的愛意。

孟璋松開她,指節從唇邊擦過,聲音喑啞:“既然你已說了,此生與王玠再無可能,那為何,不試試朕?”

他自信,自己比之王玠,也差不得什麽。

謝若暻心中微微一動,忽然有些覺得,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反倒是個對大家都好的法子。

眼光流轉間,謝若暻擡眸:“那便如聖上所說,只是聖上的誠意,妾卻要瞧一瞧。”

孟璋挑眉:“但說無妨。”

謝若暻一笑,随即轉身不知從何處捧出一個沉木匣子,将其打開,露出其中所盛放的諸多信箋。

“這些年來,皇後娘娘似是做了不少小動作,妾不希望,将來給琮t兒留下如此隐患。”謝若暻沉眸笑道。

孟璋蹙眉,伸手将匣子結果,一目十行瞧完信中內容。

謝若暻道:“聖上若是不信,大可令禦前司進一步查驗。”

這些證據,都是她得到影令後,命暗軍的人一一查出來的,從當初皇後仍是太子妃起,便不斷對後院的女人下手,直到如今,拉攏朝臣、散播流言,妄圖對太子不利,一樁樁一件件罄竹難書。

孟璋看完皇後的罪狀,倒也算是平靜,他又不是傻子,只是他向來不願管罷了。

“搬弄權術,攪動是非!”孟璋沉聲道:“你放心,朕會給你一個交代。”

他知曉皇後向來不算是個好的國母,只是不曾想到,她心思竟然這般陰狠。

謝若暻颔首一笑,卻忽然覺着,自己與皇後仿佛也大差不差,結黨營私的事兒她甚至做的更甚,只是孟璋愛她,便能輕輕揭過,甚至叫她高床軟枕、榮華富貴地繼續做她的貴妃。

你瞧,這便是帝王的私心。

捧着那個匣子,孟璋便道:“既如此,你先歇着吧,今日之事,便不要告訴榮安與琮兒了,反倒叫她們傷心。”

謝若暻颔首,只是在孟璋擡步前道:“妾還有一事,萬望聖上開恩。”

說着,正色在孟璋面前一跪。

“你這是做什麽?”孟璋皺眉,伸手便上前要将謝若暻扶起,卻不料被謝若暻躲開。

謝若暻抿了抿唇,才道:“還請聖上見諒,此事實乃…實乃妾一己之私。”

見她堅持,孟璋才蹲下身與她平視,道:“既如此,你便與朕說來。”

謝若暻盯着孟璋的眸子,一眨不眨道:“太後年華正好,在宮中未免蹉跎一生,還請聖上恩準,允太後病逝!”

說完,謝若暻以頭觸地,深深伏了下去。

孟璋聽完卻是了然:“你便是用此事,從太後手中換來的影令?”

見謝若暻詫異擡頭,孟璋一笑:“很意外朕是如何得知的?”

“若非如此,那麽多世家女子中,父皇為何偏偏選了她做續弦?”

那麽多世家門閥中,為何偏偏剩了王家不曾清剿?

“起來吧,朕應了。”孟璋上前将謝若暻扶起:“待處置完皇後之事,便着人宣告太後病逝,可好?”

似是有些意外孟璋竟同意地這般果斷,謝若暻不由得有些詫異。

孟璋笑道:“朕以為,這些年來,你多少對朕有些了解。”

說罷,也不在猶豫,轉身便大步出了望舒殿。

候在殿外的張德保小心低着頭,眼角瞟到一角明黃色的龍袍便小跑着上前伺候,靜靜等着孟璋下達處置貴妃的旨意。

怎料孟璋卻是溫聲朝榮安與太子笑道:“朕還有事在身,你們且去陪你們母妃說說話。”

見榮安與太子皆乖巧應了,孟璋才扭頭朝張德保道:“去坤儀殿。”

張德保見他滿臉笑意,着實有些摸不着頭腦,這來時還是狂風驟雨,怎得出來便滿面春風了,要說這貴妃娘娘,可真是不俗。

坤儀殿

皇後滿臉快意的跪在佛龛之前,滿腦子盡是孟璋即将處置貴妃與太子的景象。

一旁的含章接過宮人手上的熱湯,上前小心奉上,道:“娘娘,您自打起身便滴水未盡,就是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皇後回頭悠悠一笑,才慢條斯理地仰頭,深深欣賞了檀香的香氣,才端莊一笑:“拿下去吧,本宮要齋戒三日,向菩薩以示誠心。”

她可是知曉,聖上滿面不快去了望舒殿,想來是就太子一事處置貴妃,這如何能叫她不歡喜。

可惜尚未待皇後回神,便聽得外間宮人急急跑來禀報:“啓禀娘娘,聖上過來了。”

皇後不悅地蹙起眉,低聲嗤道:“着急忙慌地成什麽樣子!”

說完,才輕輕搭上含章遞過來的手站起身,聖上過來,想必是要同她知會貴妃的處置結果。

一旁,那個進來報信的宮人瑟縮立在一旁,大氣不敢出。

剛至坤儀殿外殿,便見孟璋陰着臉跨步進來,甫一進來便冷聲道:“都下去!”

皇後見他面色陰沉,心中更加雀躍,只小心掩飾了,才點頭示意衆人都趕緊退下。

又親自上前要為孟璋将大氅解下。

怎料孟璋卻是輕輕退後一步,避開她的手,索性皇後也不在意,她已經迫不及待要聽見孟璋對貴妃的處置。

便捧了熱茶放在桌邊,溫聲道:“聖上何事不虞,可是貴妃…”

孟璋見她這般做派還有何不懂的,“啪”的一聲便将手中的沉木匣子摔在地上,一時間匣子四分五裂,雪白的信箋散落一地。

“貴妃?皇後,倒是瞧瞧你做的好事!”孟璋眉眼沉沉,面色冷峻地瞧着皇後。

皇後一怔,有些恍惚地望着散落的信箋,聖上此來,竟不是為了貴妃?皇後心中猛地升起一股惶恐。

連忙便蹲在地上随手撿起一封信箋,面上閃過一絲慌亂,随後顧不得儀态,幾乎是匍匐在地上的姿态将信箋一封封瞧了。

至最後時,皇後面上甚至有些癫狂,雙手将那些信箋瘋狂撕碎,随後撲至孟璋腳下,雙手緊緊抱住其龍靴道:“聖上!這是有人要害妾啊聖上!”

“哦?”孟璋蹲下身,伸出手将皇後的手指一根根掰開,淡聲道:“皇後以為,朕是啥子麽?”

說完,站起身子,居高臨下地瞧着皇後,不帶一絲感情道:“就在方才,欽天監監正,于家中自缢。”

“楚閣老想必也在乾盛殿外候着,等着請辭了。”

“皇後你說,他們是為了什麽?”

“現在還要狡辯,說朕是冤枉了你?”孟璋冷冷道。

“妾不曾做過這些事!”皇後憤憤站起身,目中是毫不掩飾的怨恨:“難道不曾做過的事,聖上也要押着妾認了?”

“聖上此舉,難道是在為了貴妃鋪路麽?”

皇後冷冷一笑,到了此時也不再與孟璋虛與委蛇,而是毫不畏懼道:“聖上若真這般不分青紅皂白便要處置妾,那要如何與天下人交代!”

說完,她忽然又軟下聲音道:“聖上這些東西,只怕盡是從貴妃手中得來的吧?”

“貴妃向來與妾不和,聖上定不要被她的花言巧語所迷惑。”說着,皇後憤恨道:“貴妃向來寶貝太子,說不得此舉便是為了清除妾,好叫太子得個嫡出的身份。”

孟璋冷眼瞧着她發瘋,半晌,才道:“且不說結黨營私,便是謀害皇嗣,便足以扯了你的皇後之位。”

“就連當初在太子府的府醫,也是受你指派。”

“這些事,還要朕召慎國公夫人進來與你當面對質麽?”

“皇後,朕憐你往日之功,尚且能做到罪不及家人,願意予你一個體面的名聲,你可不要不知好歹。”孟璋冷聲道。

事已至此,皇後心中才徹底相信,孟璋知道了,全都知道了。

而她…也全完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事情已無回旋餘地,皇後反倒沒了估計,癫狂般笑起來,道:“好一個聖上,好一個孟璋!”

皇後猛地受音,以手指着孟璋道:“孟璋!我與你結缡數十載!可曾有絲毫對不住你的地方!”

“搬弄權術?哈哈哈哈,你那位捧在心間的貴妃,難道就不是在搬弄權術?”皇後惡狠狠道:“你還不知道吧?朝堂之上,咱們這位謝貴妃的勢力可不小呢?說不得,半數朝臣都要姓了謝去!”

聞言,孟璋卻只是平靜道:“朕知道。”

并且,他願意,願意予她這樣的權利。

“你知道?哈哈哈哈你知道,孟璋,你可對得起先帝對你的厚望?”皇後不知何時早已淚流滿面:“我同你少年夫妻,自認待你一片真心,你又何曾對得起我?”

皇後視線早已被淚水模糊,可眼前男人的樣貌身形竟然絲毫不差地浮現在眼前。

“皇後,正因如此,朕尚且願意予你一條後路。”孟璋微微一嘆:“朕會對外宣稱,皇後久病纏身,病逝坤儀殿。”

“往後,你便搬去永泉宮了卻此生吧。”

“皇後?”皇後自嘲一笑,仿佛聽見了什麽天大的笑話:“自打謝氏入府,我何曾還有太子妃的體面?何曾還有皇後的體面?”

“這後宮衆人,誰不知道謝氏才是這宮中屹立不倒的大樹,就連本宮都要避其鋒芒,而這一切,都是你!是你!”皇後手指狠狠一指,對着孟璋咬牙切齒道:“是你将謝氏捧到了那個位置!”

“你既然這麽愛她?那你當初為何還要娶我?為何不獨身一人等着謝氏回頭?”皇後眯了眯眸子,狠狠往孟璋心上刺去:“因為你不配!”

“你明知自己配不上她!謝氏何等出身?若非生逢亂世,你便是t一輩子也碰不上她的一根腳趾,還自诩深情!”皇後狠狠呸了一聲,她原本便是武将之女,又混跡邊關,自然接觸了許多形形色色的人:“你瞧瞧王玠,至今未娶!孟璋你說,你拿什麽同他比?”

“皇後!”孟璋怒斥一聲:“你竟敢如此放肆!”

皇後緩緩垂下眸子,面無表情道:“孟璋,你真令我感到惡心!”

年少心心念念的少年郎,終究成了陰溝裏的一灘污泥,想起來便叫人覺得惡心!

與其說她恨的是謝若暻,倒不如說,她曾經是舍不得恨孟璋,才将這股恨意轉到了謝若暻身上。

如今回頭看,謝氏才是最聰慧那個。

“朕記得你當年也算的一位賢妻,如今,真是有失體面。”孟璋将目光冷冷轉至一旁。

他是偏寵貴妃不假,可也從未缺過對皇後的尊重,便是初一十五,不曾留宿皇後宮中,卻也不曾留宿望舒殿。

貴妃向來不争不搶,後宮中其他人又有誰敢觸皇後的黴頭?

無非是她只願瞧着自己失去了什麽,不願去看得到了什麽。

皇後聞言,卻懶得與他争辯,只冷冷垂下眸子,挺直了身子道:“既然如此,妾會自去永泉宮,就不必聖上禦駕臨賤地了。”

說完,皇後便挺直身子朝殿外走去,至殿門時,忽的回頭道:“若聖上何時改了主意,妾這條賤命,随時可以拿去。”

踏出坤儀殿,皇後仰頭瞧了瞧湛藍的天色,心情卻豁然開朗起來,這些年來,她囿于後宮争鬥,倒是從未靜下心來瞧過周圍的景色。

忽然,身旁傳來一陣腳步聲,皇後扭頭瞧去,卻是含章。

含章一笑:“聖上允了奴婢跟着主子。”

廢後聖旨不日便會下來,自然不會再稱為皇後娘娘。

皇後眉頭一皺:“你何苦…”

含章堅定打斷道:“奴婢自小便跟着您,早就習慣了。”說罷,又笑笑道:“難道您想甩掉奴婢這個包袱麽?”

皇後聞言,眸中忽然洇濕,伸手緊緊捏着含章的手道:“好!好!”

另一邊,慈寧宮

孟璋走後,謝若暻安撫完兩個孩子,便徑直來了慈寧宮。

太後輕輕将茶盞推至謝若暻面前,溫和笑道:“我原本以為,你會取了他性命。”

這個他指的誰,自然不言而喻。

謝若暻接過茶抿了一口,才嘗嘗舒出一口氣,舒服地眯了眯眼睛,瞧着遠處的景象道:“許是做了母親,這心腸便硬不起來了。”

“你當真信他?”太後微微偏頭。

謝若暻一笑,道:“有時太過沉穩,反倒失去許多趣味。”

聞言,太後輕輕勾起唇角:“我原以為,子玉那小子,或許還有些機會,如今看來,卻是難了。”

謝若暻垂眸,随後釋然道:“我與他,也算是有緣無分。”

只盼他今生能夠順遂無憂。

正說着,秋棠便從殿外進來,有些猶豫地瞧了一眼謝若暻。

太後見狀,微微颔首道:“不必顧忌,說罷。”

秋棠面色凝重道:“方才禦前傳來消息,皇後娘娘忽得怪病,原本一直隐于人後,方才忽然暴斃,已是病逝了。”

“聖上吩咐一切從簡,葬禮就不必大辦了。”

太後聞言,點點頭道:“哀家知道了。”

待秋棠退出慈寧宮後,太後忽然瞧着謝若暻姣好的眉眼道:“或許,你真的賭贏了。”

謝若暻輕輕一笑,不置可否,對太後意有所指道:“皇後病逝,想來您也要纏綿病榻了。”

當日,慈寧宮便傳出消息,皇後突然暴斃,太後深感哀痛,竟不慎病倒。

只是此話,若是叫另一旁尚在永泉宮的李氏知曉,怕是要笑掉大牙了。

三月過後,太後病逝的消息便從慈寧宮傳來。

與此同時,宮門外,一女郎身着便裝,眉眼竟與已經病逝的太後一般無二。

“阿姊,此去路遠,山高水長,還請珍重。”謝若暻道。

王瑜朗然一笑,目光有些悠揚地瞧向遠處:“早年我便立志,定要游便大靖的大江南北,本以為此生無法實現,卻不曾想到,竟是峰回路轉。”

倒叫她明白了一句話,這一生,未曾蓋棺定論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謝若暻瞧着她舒展的眉眼莞爾一笑,随即以眼神示意身側的丹素,丹素會議,從身上摸出一個荷包遞給謝若暻。

謝若暻親手拿了,交給王瑜道:“這些心意,還望阿姊不要推拒,出門在外,有些銀兩傍身總是好的。”

王瑜卻是一笑,眨了眨眼道:“你放心,我可沒少帶東西出來。”

聞言,謝若暻便噗嗤一笑道:“宮中的物件兒都是有印記的,只怕阿姊前手賣了,後腳就有官兵找上你了。”

王瑜臉色一僵,該死,她怎麽就沒想到。随即一臉坦然接過荷包,略一掂量,還真不輕,只怕她後半輩子什麽也不幹,也能錦衣玉食一生。

“山高水長,咱們就此別過。”王瑜拱手道。

謝若暻莞爾:“江湖路遠,阿姊一切保重。”

看着王瑜的背影漸漸淡出視野,謝若暻唇角才勾起一抹笑意。想當初,她或許也想這般活着,如今倒是換了衆活法。

還未轉身,便有寬大的手掌撫上謝若暻的纖腰,謝若暻不待轉頭便知這是誰。

微微揚了揚下颌,嬌嬌看向那人:“聖上怎得來了。”

孟璋一笑:“久未見你,特意過來尋你。”

皇後與太後接連病逝,後宮中除了個翻不出水花的安婕妤,便只剩錦妃、和充華與端修儀,這些人又向來與謝若暻交好,一時間倒也算平靜無波,只除了孟璋近來頗愛纏着她,就連批折子都要喚她前去陪着。

連榮安與太子都打趣道,他們這是命好托生到了謝若暻肚子裏,才能被孟璋如此看重。

這日,謝若暻将将甩掉孟璋,閑閑地在殿內與姐妹們品茶,便見以檀笑着進來道:“娘娘,安婕妤求見。”

“哦?”謝若暻挑了挑眉,将手中茶盞放下,笑道:“請她進來吧。”

“安婕妤,她來做什麽?”錦妃挑眉,如今塵埃落定,她們幾人的日子倒是過得格外舒服。

端修儀瞧了眼謝若暻,才掩唇笑道:“許是因着那事兒?”

別說錦妃,就連端修儀也愛極了如今的閑适,她與貴妃交好,宮中什麽都不缺,就連家中父親也升了一級。她只盼永遠這般才好。

“什麽事兒?”和修容探過頭問道,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好奇,絲毫不複初入宮時的唯唯諾諾。

她向來便是一顆心系在孟軒身上,其他事都不聞不問的,加之她與孟軒二人都喜歡孟琮,兄友弟恭,沒得那些腌臜心思,過得也快活無比。

“這你都不知道?”端修儀悠然一甩帕子,笑道:“只怕再過不久,咱們便要改口喚貴妃娘娘皇後了。”

“那真是天大的喜事。”和修容扭頭笑道,作勢便要恭喜謝若暻。

謝若暻連忙拒道:“這可是沒影兒的事兒,萬萬莫要亂說。”

這事說來倒是真的,孟璋先前同她說過,希望她來做大靖的皇後,就連鳳印也送來了望舒殿。

只是被她拒絕了,她如今在宮中,除了皇後的名頭,其它也無異了。

更何況,若真是做了繼後,每逢祭祀,還要親自去原配的牌位前磕頭問安,哪怕明知道李氏就在永泉宮,她也心中膈應,哪裏比得上如今快活自在。

說話間,安婕妤便小步進來,見殿內諸多妃嫔也不意外,咬了咬牙便跪下來道:“妾給娘娘請安。”

謝若暻見她一跪,便知她所來為何,她與安婕妤向來只有些口舌之争,也不耐與她為難,便笑道:“安婕妤作甚這般大禮,起來吧。”

安婕妤抿了抿唇,才擡頭道:“妾自知往日多有不敬,還請娘娘大量,不要與妾計較,妾在此與娘娘賠罪了。”

說完,便深深磕了個頭。

就連一旁伺候的雲雙也連忙磕頭道:“還請貴妃娘娘恕罪,我家主子心中記挂這事兒,已經連着好久不能安寝了。”

尚不待她說完,安婕妤便呵斥道:“雲雙!不得無禮。”

随即安靜跪在謝若暻身前,她往日犯下的錯,謝若暻便是要殺要剮,她都認了,只求能在宮中有一席之地。

謝若暻微微一嘆,道:“往日一切,本宮皆既往不咎,丹素,本宮私庫中有柄上好的白玉如意,你去取來,賜予安婕妤。”

丹素連忙應了去拿。

謝若暻又道:“本宮說話算話,你且放心吧,這白玉如意,便是希望你日後能過的安穩。”

安婕妤至此才相信,謝若暻是真的不曾往心中去,一時也不敢多耽擱,待拿了丹素取來的玉如意後,連忙起身告退。

安婕妤走後,t端修儀才道:“她倒是個聰明人。”

“也是個可憐人。”謝若暻一嘆,轉而岔開話題聊起了其它,衆人自然是順着她的意思不再提安婕妤。

幾人尚未敘話多久,孟璋便過來了,衆人自然又是告辭。

見狀,謝若暻沒好氣地瞪了孟璋一眼:“聖上如此,就不怕旁人笑話?”

如今宮裏宮外,誰不知道,孟璋粘貴妃的緊。

孟璋拉着謝若暻膩歪了良久,才握着她的手道:“朕準備給謝琰加封國公之位。”

謝若暻詫異擡眸,蹙眉道:“妾不是說了…”

“朕知道。”孟璋打斷她的話,随即興致勃勃道:“皇後的娘家是國公府,但是又并非是國公府就得是皇後的娘家。”

更何況,他就是想叫朝中內外都知曉,在他心中,謝若暻就是他的皇後,不可動搖,尤其是,汝南的那個。

謝若暻見他意已決,也懶得與他争論,便随口道:“您開心就好。”

“昭昭這是同意了?”孟璋一喜,随即便抱着謝若暻在她臉上狠狠親了一口,起身便朝殿外走去,口中道:“張德保!去乾盛殿!朕要拟旨!”

加封謝琰為一等國公的旨意幾乎是當日就到了謝府,連謝若暻也不得不感嘆,孟璋的效率真是夠快的。

用過午膳,謝若暻倒是罕見瞧着榮安與太子二人。

“喲,什麽風兒把咱們太子殿下與榮安公主吹來了?”謝若暻懶懶倚在貴妃榻上,手中剝着一個柑橘。

“母妃——”榮安刻意拖長了聲音撒嬌道:“人家想你了嘛!再說了,父皇天天都粘着您,女兒就是想來與您親近親近,也沒有機會呀。”

說來也是孟璋可惡,為了霸着謝若暻,只要見着一雙兒女,便一個勁兒追問課業,時間長了,榮安便不樂意出現在她父皇跟前,除了朝她父皇讨要東西的時候。

至于太子,孟璋倒是并不食言,逐漸将國事扔給太子處理,美其名曰磨砺太子,才能更早地将皇位交給他。

以至于孟琮根本沒有時間來望舒殿,天知道他有多久不曾去過馬場。

“行了,我還不知道你。”謝若暻笑着點點榮安的鼻頭,嗔道:“再不說實話,母妃可就不幫你了。”

此話一出,榮安明顯有些急了,伸出手抱着謝若暻的袖子道:“母妃!”

見謝若暻望她,又驀然漲紅了臉,倒叫謝若暻瞧得稀奇,何時見過她這般樣子。

另一旁,太子淡定道:“母妃,阿姊是瞧上了一個人。”

“哦?”謝若暻挑眉:“誰能有那麽大的魅力,竟能叫咱們榮安公主心悅誠服?”

太子平靜道:“是去歲的新科探花,出身倒是不顯,只是人卻長得一表人才。聽說再過幾日,民間有馬賽,這位探花也要參賽,阿姊想出宮去看。”

謝若暻了然,孟璋為了榮安的安全,向來不讓她獨自出宮游玩,只是榮安這意思,定是想要自個兒去。

“母妃——求求你了,你就去父皇那兒說說好話吧。”榮安抱着謝若暻便是一陣癡纏,磨得謝若暻沒了法子。

好在孟璋很快回來,正好撞見這一幕,道:“又是為了什麽事兒纏你母親。”

太子這才又将方才的話說了一遍。

孟璋聽後便笑道:“不知羞。”

怎料這一說可不得了,榮安從謝若暻懷中擡起頭道:“本公主可是您的女兒,這天下有誰配不上的,若是他不喜歡我便罷了,只是接觸一下,有何不可?”

一番話,直逗得衆人噗嗤一笑。

太子适時道:“若是父皇不放心,兒臣也可陪阿姊同去,以護阿姊周全。”

正好可以躲個清淨。

孟璋想也不想地點點頭:“既如此,便去吧。”

說完,榮安便是一陣歡呼,聲稱她父皇真是全天下最好的父皇,就連向來端肅的太子也勾唇輕笑。

只是還不待太子笑意蕩開,便聽得孟璋道:“朕會命人将奏折送你東宮,到時你可別忘了看。”

聞言,太子尚未完全勾起的嘴角又平了下來,二人這才被孟璋打發走。

謝若暻瞧了一眼孟璋,滿是嗔怪:“瞧你,逗琮兒可開心?”

孟璋聞言,鼻尖湊近謝若暻發絲輕嗅,笑道:“朕可沒有逗他,如今朕可是迫不及待想要他來替朕扛起這擔子。”

要不怎麽說好逸惡勞呢,就連孟璋過慣了舒服日子,也想早些擺脫繁忙的政務,至于那至高位的誘惑,在他眼中遠不如謝若暻的一笑。

經年累月,孟璋皆致力于将孟琮培養成合格的君主,因此不斷在朝堂上助他培養勢力,挑選最好的東宮幕僚,甚至将自己手中的重臣,一個個全部交到孟琮手中。

至于孟軒,倒是頗為寄情山水,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外出游歷,待回來時,總會給後宮中的幾位娘娘及阿姊阿弟帶回諸多玩意兒,再聲情并茂地将一路趣事講來。後面,孟璋索性下旨,親自組建了一隊人馬,由孟軒差使,前往各國游歷。

要說最不省心的,無疑是榮安,幾次接觸之後,榮安便對那位新科探花沒了興致,只覺了無趣味,反倒是那郎君,突然便一往情深起來,可惜榮安又瞧上了別家的小郎君,數次之後,榮安公主的大名便以某種方式響徹建京。礙于有孟璋毫無底線的寵着,也不曾有人敢胡亂說些什麽。

昭平十五年四月二十七,正是謝若暻生辰,孟璋首次下令太子監國,內閣與謝琰輔佐,自己扔掉政事帶着謝若暻前往扶南,順便游遍了大靖的大好河山。

待再回建京時,已是昭平十六年年底。他二人這場游歷倒是盡興,只苦了年紀尚輕便扛起重擔的太子琮,甚至偶爾還要處理自家阿姊留下的情債。

此後帝妃二人便被太子嚴格盯梢,一有要溜的苗頭便被匆匆趕來的太子截住,好容易熬到昭平十八年,孟璋大筆一揮寫下禪位诏書,從此再不過問政事,一心只願讨謝若暻歡心。

其後,史書有載:昭平十八年,帝禪位于太子琮,改年號樂安。原昭平帝遂尊太上皇之位,景懿貴妃尊賢昭太後。自此,太上皇與賢昭太後相攜離宮,悠游于山水之間,共赴白首之約,為後世傳頌,成就一段千古佳話。

相關推薦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