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7 章 兄弟
兄弟
乾盛殿
張德保小心候在殿門口, 心中咚咚咚地直打鼓,自打賀忱走後, 皇帝便再未出過乾盛殿的門,也不曾喚人進去過,沒有他的命令,宮人們自然也不敢打攪。直至夜幕完全籠罩天空,孟璋才終于将張德保召進去,令他去臨華宮請和修容與大皇子母子。
如今距離和修容與大皇子踏入乾盛殿已過半個時辰,殿內卻仍舊不曾有動靜傳來, 這天,只怕真就要變了。
殿內,仿佛正若張德保所想, 和修容彎了身子伺候在孟璋身側,一雙蔥白的手指捏住一方古硯, 在硯盤中輕輕磨着。
她身側,便是孟璋端然坐在龍椅之上, 下方僅立着大皇子孟軒一人。自打她們進來, 孟璋便一言不發, 除了喚她磨墨以外就再未出聲。
好在孟軒性子也算是不驕不躁,只恭敬立在殿中,不敢有半分怨言。
又過了良久, 孟璋才淡淡掀了掀眸子, 瞧了眼和修容手下的墨汁, 輕聲吩咐道:“行了, 你先回去吧, 朕與軒兒說兩句話。”
和修容一愣,面上卻不敢露出一絲異樣, 連忙福身應道:“是,妾告退。”
說罷便站直身子,娉娉婷婷出了乾盛殿,至孟軒身側時,有些忐忑地瞧了他一眼。
待和修容完全退出乾盛殿,孟璋眸光才落至孟軒身上,心中倏而感嘆,這個兒子竟也這般大了。
若說孟琮是國之禮器,端方肅雅,那孟軒便是山間清風,溫和飄然。他一身皇子常服立在殿中,雖不如孟琮銳利,可也盡顯皇家風範。
下方,孟軒仍舊垂眸恭敬站着,等着上首的帝王開口。
良久,孟璋眸中才閃過一絲複雜之意,緩聲道:“琮兒是你弟弟,卻被封為太子,而朕至今沒有給你個爵位,軒兒,你心中可有怨言?”
孟軒一怔,有些詫然地擡起頭,頗為意外道:“父皇怎麽會這般想?”說完,孟軒輕輕一笑,似是開解似是安慰道:“阿弟與我不一樣,他生來便聰慧非常,又有父皇與謝大人時時教導,自然并非兒臣可比。”
“再說了。”孟軒狡黠一笑:“父皇當機立斷早立儲君,反倒避免了兄弟阋牆的可能性,兒子又何曾會t怨?”
“至于爵位。”孟軒混不吝道:“兒子總歸是您的兒子,這爵位早晚都會有,既然如此,兒子一切聽憑父皇安排,若是父皇還未給,那就是時候未到。”
“因此,無論是什麽,兒子都不曾怨過。”
孟軒一番話落,殿內陷入短暫的沉默。
孟璋靜靜地凝視着孟軒,目光中流露出幾分興味。良久,才微微颔首,語氣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道:“近來,琮兒在朝中聲名愈顯,你如何看?”
聞言,孟軒低下頭,眸中飛快閃過幾絲暗色,才笑道:“依兒臣看,太子雖然出類拔萃,但尚且遠不及他們所說,此言有些過甚了。”
“是麽?”孟璋隐在桌下的手,慢慢摩挲着扳指的邊界,漫不經心道:“你這般說,就不怕你阿弟不悅?”
“阿弟再是太子,也是兒臣的阿弟,兒臣不過實話實說,阿弟又如何會不悅?”孟軒毫無畏懼,那雙像極了和修容的眸中是一派堅定之色。
“既然如此,朕再問你個問題。”孟璋緩緩靠向椅背,眸光深邃:“你可有宏願,想要朕身下的這把椅子?”
話音甫落,孟軒猛地擡眸,面上滿是不敢置信之色,連忙跪倒在地道:“還請父皇明鑒,兒子對父皇忠心耿耿,絕無半分想要染指皇位的想法。”
說罷,孟軒擡眸,滿臉堅毅道:“既然父皇已經立了阿弟為太子,那兒臣定然全力輔佐阿弟,除此之外,兒臣萬不敢想。”
孟璋高坐龍椅之上,遙遙望着殿下匍匐在地的孟軒,意味不明道:“如果朕說,朕準你想呢?”
孟軒霍然擡頭,眸中一片惶恐,見狀,孟璋輕輕将扳指捏近手中,淡淡道:“明日早朝,你也來聽一聽吧。”
吩咐完,孟璋便伸手拿起茶盞,遞至唇邊輕飲,茶香順着嗓子一路浸潤進胃中。
見孟軒依舊恭敬跪在原處,孟璋才道:“若是無事便退下吧,莫要叫你母妃久等。今日朕與你說的話,回去好好想想。”
“是。”孟軒心中忐忑,但絲毫不敢違逆孟璋的意思,只得小心退下。
方至殿外,便見和修容一臉急色候在一旁,見孟軒出來,連忙迎上前牽了孟軒的手,頗為關切地瞧了他一眼,見他周身并無異樣,才垂首對一旁的張德保一禮道:“今夜有勞大監了。”
張德保哪裏敢受,連忙側身避開,恭敬道:“和修容言重了,這都是老奴分內之事。”
和修容微微颔首,不再多言,拉着孟軒便往臨華宮走去。一路上,和修容幾次欲言又止,至禦花園時,見四周無人,最終還是忍不住問道:“軒兒,陛下究竟與你說了何事?”
跟在身側的玉衾聞言,便知二位主子這是有話要說,連忙站去路口望風。
孟軒微微搖頭,神色凝重道:“母妃,父皇所言之事,兒臣不知當講不當講。”
和修容一怔,孟軒向來孝順,與她幾乎可以算是無話不說,他這般表現,只怕今日聖上所說…思及此,和修容停下腳步,看着孟軒道:“但說無妨。”
孟軒輕嘆一聲,将乾盛殿中與孟璋的對話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和修容。
和修容聽完,臉色微微一變,随即垂下眸子沉思片刻,道:“軒兒,聖上此舉,怕是另有深意。你切不可輕舉妄動,一切需謹慎行事。”
孟軒點頭道:“兒臣明白,母妃放心。”
母子二人這才分開,孟軒與孟琮自三歲起便搬去宣華殿住,自然是不能與錦妃一同回臨華宮。
待孟軒走後,和修容扶着玉衾緩步回臨華宮,可越走,這心中越不踏實,她慣來不是個膽大的,今夜孟軒所言已經遠超她的承受能力,只覺如何都不妥當。
玉衾服侍她多年,哪裏不清楚自家主子的性子,見狀連忙問道:“主子別急,可是大皇子與您說了什麽?”
她方才站的遠,自然什麽也沒有聽見。
和修容瞧了眼玉衾,欲言又止。此事事關重大,即使玉衾跟了她許多年,她也不敢貿然告知。但她心中實在慌亂,又無人可以商量,思來想去,最終還是壓低聲音對玉衾說道:“聖上…竟似乎有意讓軒兒去争那皇位。”
什麽?玉衾大驚失色,這些年,聖上對後宮的态度如何,她們是再清楚不過的,就是不說貴妃娘娘,光是對榮安公主的盛寵,就連大皇子也及不上,更何況是大皇子。
真要細論起來,就連每年的歲祿、封地,榮安公主也是比大皇子多出不少。太子更是從小便被聖上帶在身邊教養,自五歲起便日日上朝,而她們大皇子,至今仍不曾有過上朝議事的機會。
若說聖上忽然屬意大皇子,別說其他人,就是她們臨華宮自己都是不信的。
“可偏偏事實就是如此。”和修容微微垂下眼,手中帕子被緊緊攪在一起,忽然擡眸道:“走,回去尋錦妃娘娘。”
主仆二人返回臨華宮時早已月上柳梢,正待和修容尚在糾結,要不要去正殿之時,便見紅纓悄悄來問道:“不知修容主子可方便?錦妃娘娘請您過去敘話。”
聞言,和修容簡直要喜極而泣,連忙應了。這才知道,原來自她們走後,錦妃心中便覺頗為蹊跷,刻意讓紅纓注意着這邊,一有消息便去報她。
見四周皆是一片寂靜,紅纓才壓低了聲音笑道:“娘娘心中想着,此事定是不好說,因此早早便将宮人們都打發了,以免人多眼雜,惹出些是非來。”
轉過幾個彎兒,紅纓就領着和修容二人到了錦妃內室中,錦妃正一身寝衣坐在妝臺旁,見她二人來了,便吩咐紅纓道:“你且領玉衾去歇息會兒,和修容這裏有本宮呢。”
紅纓垂首,連忙領了玉衾下去,又将茶盞奉上,這才将內室留給錦妃與和修容二人。
“這是怎麽了?瞧你這臉色,可是不大好。”錦妃拉着和修容在床邊坐下,又将茶盞塞入和修容手中,皺眉道:“瞧你這手冷的,趕緊喝口茶,暖暖身子。”
和修容微微搖頭,顧不上喝茶,慌忙便将孟軒告知她的事情說與錦妃。錦妃聞言也是臉色大變。
“聖上此舉…究竟是何意?”錦妃眉頭緊鎖:“大皇子向來無心皇位之争,且與太子兄弟情深,如今這般,豈不是叫他二人兄弟阋牆?”
和修容輕嘆一聲:“我心中何嘗不是這樣想,更何況,聖上到底為何要這樣做,難不成…真是為了那些個流言?”
錦妃輕輕扯了扯唇角:“不過是些無稽之談,也值得聖上當真?”
“誰說不是呢,可…”和修容無措道,孟軒就是她的命根子,若是因此将孟軒推至風口浪尖,絕非她所願。
忽然,錦妃扭過身子正色道:“你且告訴我,你心中是如何想的?真要叫軒兒去争那個位置?”
和修容苦澀一笑:“軒兒這孩子,你還不知曉麽,他志不在此。”
若說前些年,是貴妃與錦妃萬般敲打她,叫她從不曾升起那些本就不該有的心思,這些年,便是孟軒也從來不願去争。
聞言,錦妃這才輕輕松了口氣,只要軒兒自個兒沒有這個意思,那就好說了,怕就怕,這兄弟二人最後不得善果。
思及此,錦妃沉思片刻道:“你放心,且先回去歇着,咱們先靜觀其變,倒要看看是怎麽個章程。”
和修容與錦妃說了半晌話,也算是略鎮定了些,這才微微颔首起身告辭。
翌日,早朝剛結束不久,便聽禦前傳來消息,說是聖上封了大皇子廣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