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劉意映第一次見到那個人,是在兩年前的中秋之夜。

那時,張煊已經離開雒陽回了定州守孝。雖然沒有了張煊的陪伴,可劉意映還是決定像往年一般,到宮外去湊熱鬧。她騙陳皇後說自己在佛前許了願,要叫宮女冬雪和紫蘭替自己将放有福願的河燈放在雒河中,這願才會靈驗。

陳皇後自然不會為難自己這小姑子,當即給了她兩個可自由出入皇宮的腰牌。那晚,在皇宮的中秋宴後,劉意映回到寝宮,與冬雪一起便換了一身民間女子的衣裳,叫秋霜在宮中坐鎮,自己便與冬雪溜出了皇宮。

因為是中秋之夜,雒陽城特別熱鬧,有男子光着上身舉起火龍的在大街游走,有孩童們提着小桔燈、柚子燈四處亂竄,挨家挨戶讨要瓜子糕點,男女老少都集市上閑逛,偶爾還有青年男女戴着面具招搖而過。

劉意映因為與張煊出宮來玩過幾回,對這些倒也是見慣不怪了。而冬雪自打七歲入了宮,便再未出過宮,看到集市如此熱鬧甚是興奮,東摸西看,上竄下跳。看見有賣面具的,更是好奇,對着劉意映叫道:“姑娘,我們也買個面具來玩玩吧!”

看着冬雪一臉歡喜,劉意映不忍掃了她的興,便點了點頭,說道:“那便買吧。”

冬雪一聽,歡喜異常,趕緊拉着劉意映進了個買面具的鋪子,選起面具來。劉意映選了個玄女面具,冬雪則選了麻姑面具。

選好面具,冬雪便找到鋪子裏賣面具的商婦,問道:“大姐,這兩個面具多少錢?”

那商婦滿面堆笑地應道:“原本一個三铢,姑娘買兩個,給五铢便可。”

冬雪從腰間取下錢袋,數出五枚錢幣,遞給商婦,說道:“來,給你五铢錢。”

商婦伸手接過錢,笑呵呵地說道:“多謝兩位姑娘惠顧。”

兩人出了面具鋪,冬雪便将麻姑面具戴在臉上,沖着劉意映笑道:“好玩!姑娘,你怎麽不戴呀?”

“那我也戴上。”劉意映望着冬雪笑了笑,便将玄女面具戴在面上,問道:“冬雪,好看嗎?”

冬雪嘿嘿笑了笑:“奴婢覺得姑娘不戴面具更好看,姑娘比玄女好看多了。”

這句說得劉意映心情極其舒暢,拍了拍冬雪的戴着面具的小臉,說道:“嘴這麽甜,回去賞你一支珠釵。”

冬雪趕緊喜滋滋地說道:“奴婢多謝姑娘。”

劉意映又說道:“好了,我們也別再耽擱了,這便去買荷燈吧。放完了燈,好早些回去,免得秋霜一個人頂不住。”

“是,姑娘。”冬雪應了一聲,便上前挽着劉意映,笑道,“姑娘,前面有幾家賣河燈的鋪子,我們去看看吧。”

“好。”劉意映點了點頭。她覺得戴着面具似乎有些憋悶,又将面具取了下來,露出姣好的容顏。

冬雪挽着劉意映向前走去。正在這時,從後面竄上來兩個十二三歲的少年,邊跑邊鬧,引得路人紛紛側目。跑到劉意映與冬雪身後時,一個頭發枯黃的少年推了前面一個穿青衣裳的少年一下,青衣裳一個踉跄,便撞到了冬雪身上。冬雪不妨被人猛撞,整個人便撲到在地上,連麻姑面具也摔壞了。

冬雪原本就挽着劉意映,被撞倒在地的時候,無意中拉了劉意映一下。劉意映被她這一帶,一個重心不穩,人便不由自主地向一邊歪去,眼看要摔在地上了,這時,旁邊一個穿着霜白色衣衫的男子伸出一只手來,便将劉意映扶住,口中叫道:“姑娘,小心!”

被這白衣男子扶了一把,劉意映才将身子穩住。那人見她站定,趕緊将手松了開來,說道:“姑娘,多有得罪。”

劉意映定了定神,躬身向白衣男子施了一禮:“多謝公子相助。”

“姑娘不必多禮。”男子趕緊回禮。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年輕,猶如金玉相擊一般,清泠悅耳,完全不像正在變聲的張煊那般聒噪。

劉意映微微笑了笑,然後擡起頭來,只見那白衣男子站在自己面前,長身玉立,身姿風雅。只是,他面上戴了一張後羿面具,讓人識不得他的真面目。

這時,冬雪從地上爬起來,顧不得查看自己是否受傷,趕緊跑到劉意映面前,拉着她,一臉緊張地問道:“姑娘,你沒事兒吧?”

“我無事。”劉意映轉過臉來,對着她關心地問道,“倒是你,摔着哪裏沒有?”

“沒有。”冬雪搖了搖頭,然後轉回頭對着那小黃毛和青衣裳喝道,“你們倆怎麽走路的?把人摔傷了可怎麽辦?”

小黃毛和青年裳趕緊哈着腰,向劉意映與冬雪賠不是道:“兩位姑娘,小人走路不長眼睛,得罪了。”

冬雪冷冷哼了兩聲,對着劉意映問道,“姑娘,如何處置他們?”

聽了冬雪的話,劉意映一愣。這又不是在宮中,他們也不知自己身份,還能怎麽處置?于是,她對着冬雪說道:“既然你我都未受傷,也就無事了。”說罷對着小黃毛與青衣裳揮了揮手,說道,“你們倆走吧。以後走路可不得再如此魯莽了。”

“多謝姑娘。”

“多謝姑娘。”

兩人大喜,趕緊劉意映行了一個禮,然後互相交換了個得意的眼色,便準備離開。

正在這時,站在劉意映身邊的白衣男子突然開口叫道:“且慢!”

小黃毛與青衣裳一愣,轉過臉來,對着白衣男子問道:“公子,可是有事?”

白衣公子走到兩人面前,冷冷一笑,說道:“你們兩個,人可以走,東西可得留下!”

聞言,小黃毛與青衣裳面色一變。

半晌,青衣裳才吞吞吐吐地問道:“敢問公,公子,是什,什麽東西?”

白衣男子冷冷的聲音響起:“什麽東西?你們倆自己心知肚明!今天是中秋之夜,不要逼我動手拉你們去見官!”

小黃毛與青衣裳畢竟年歲不大,一聽說要見官,兩張稚氣未脫的臉一下便變白了。只見青衣裳望着小黃毛,後者猶豫了片刻,然後微微點了點頭。

青衣裳便走到冬雪面前,從懷中摸出一個錢袋,對着她恬臉笑道:“姑娘,你方才摔倒的時候,小的在地上撿了一個錢袋。你看,是不是你掉的?”

冬雪看見這熟悉的錢袋,怔了一下,下意識地伸出手往腰間一摸,果然已是空無一物。她一下便明白怎麽回事,趕緊伸手将青衣裳手中的錢袋搶了回來,瞪着他恨恨說道:“真是你撿的?”

“是,是。”青衣裳笑着說道,然後轉過臉對着白衣男子說道,“公子,我們可以走了吧?”

“嗯。”那公子冷冷應了一聲。

小黃毛與青衣裳如獲大敕,道了謝之後,一溜煙便跑不見了。

看這白衣男子不僅在自己快摔倒時伸手相助,還幫冬雪找回被竊走的錢袋,劉意映忙走到白衣男子,盈盈一禮,微笑道:“多謝公子兩次相助小女子。”

白衣男子趕緊回禮:“姑娘不必客氣。”頓了頓,他又問道,“姑娘就與侍女兩人出來嗎?”

劉意映含笑道:“是。”

白衣男子默了片刻,說道:“這中秋夜,集市上雖然人多熱鬧,但也是魚龍混雜。你們兩位女子,怕是不安全啊!”

“多謝公子關心,我們不會久呆的。”劉意映忙說道,“待我們去河邊放了河燈,便會歸家。”

聞言,白衣男子沉默了片刻,然後開口說道:“正好在下也要去河邊放燈,如果姑娘應允,在下可否與姑娘一同前往河邊放燈?一來,我們三人可以做個伴,二來,在下略會幾招拳腳,遇見宵小之輩,也可相助姑娘。”

聽到白衣男子如此說,劉意映愣了一下。萍水相逢,他居然主動提出要與自己和冬雪一起去放河燈,不會是有什麽企圖吧?

第 19 章 (2)

更新時間:2017-04-20 18:00:03 字數:5584

渾渾噩噩過了一天。剛下課,哥就打來了,“我帶爸回家了。”

“這麽快?”她跳起身飛快收拾筆記,“我馬上回家!”

回到家裏,所有人都在,爸在客廳裏看電視,哥和弟弟坐在餐桌旁聊着,看到她回來,弟弟對她眨眨眼,“你今天放假,哥把半個肯德基包回來了。”

她在心裏大大搖頭。她最恨速食,說它是垃圾還不夠,簡直看成是毒藥。

哥把弟弟叫到廚房去熱雞塊,原青知道他們是要給她跟爸談話的隐私。

她走到爸旁邊的沙發坐下,“爸,你還好嗎?手臂痛不痛?”

唐益升好像一夜老了十歲,酗酒、打架加上牢獄之災,使他滿臉憔悴。

“小青,爸聽說了,你昨天得了大獎,回來卻聽到我出事。”

“爸——”

“我知道,我這個做爸的真的很丢臉,丢臉丢了這麽多年都快麻木了……”唐益升咳了一聲,勉力控制住情緒,“再這樣下去,遲早連命都會丢了吧。”

原青緊緊握住雙手,說不出話來。

“爸以前承諾過要戒酒,幾十次下來連我自己都不會再相信,所以這次就不說了,我若做到再說吧。”唐益升抹了抹臉,“你吃一吃就去休息,爸以後再帶你去慶祝得獎。”

原青走進廚房,哥和弟弟正在大快朵頤,她打開冰箱拿出菜來洗。

“還要做啊?”哥搖頭,“你對我的美食很歧視喔,得獎也不需要這樣吧?”

“姐,你真的是天生勞碌命,跟媽一樣。”

雖然說得都很難聽,但她知道兩兄弟是說給她寬心的,原青知道。

“你們兩個給我少點事,我就會好命一點。”她開始做菜,嘴角有抹笑容。

“哥,既然姐要做飯,我還是省點肚子,你自己吃。”

“喂,是你叫我買的,你要負責吃!”

“那你拿去給爸吃。”

“冷掉再加熱的誰要吃啊?爸當然會說想吃剛起鍋的熱菜。”

今晚的廚房……似乎有些不同。兩個大男孩在旁邊絮絮叨叨地貧嘴,卻一反往昔地杵着不走,小小的廚房顯得有些擠,簡直要妨礙到她做飯。但她一直帶着微笑,聽着談話聲夾着鍋鏟聲,覺得很悅耳。

簡單做了蛋炒飯和辣子雞丁,料雖不齊但味道足了,唐益升也聞香進來。

“爸,你剛才才說什麽都吃不下——”唐原極想擋門。

“現在餓了。”唐益升似乎稍稍有了些精神。

“那姐你今晚也不準備吃,對不對?”唐原極再接再厲想多搶些菜。

“喂,你趕你姐走幹嘛?”唐益升瞪小兒子一眼。

“爸,弟弟還在長,我不用吃沒關系。”原青說。

“喂,我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今天大家一起吃嘛。”唐原希看着原青。

弟弟對她作苦臉,“拜托你下次做多一點行不行?”

原青笑了,坐下來吃。

想起學長幫她做這兩道菜,所以她就做了;這兩道媽媽的菜,似種魔力。

這就是她的廚房嗎?學長真的幫她治好了?

小小的廚房裏,很多年來第一次有了笑聲。

吃完飯,唐益升就去睡了,唐原極回房打他的電玩,原青抓住唐原希追問交保的經過。

唐原希有些支吾,“有朋友幫着處理就比較快。”

原青覺得有些蹊跷,“怎麽處理?”

“對方沒有殘廢,不算重傷害,算是普通傷害罪,所以庭外和解最快。”

“那是給錢了?多少?”“我不是說過我有辦法嗎?”

原青咬了咬下唇,“哥,你那朋友是誰?”

“小青——”

“是向柏語對不對?”

唐原希立刻辯解:“是他非要幫忙不可,說什麽再跟他客氣就把他當朋友,我不想太拗,人家也是好心——”

“我明明跟他說不要他幫忙!”

唐原希正色說:“我知道你們之間有過節,但他還是我的朋友。”

“我不希望欠他的情。”

“是我欠的,你就別想太多,事情解決了比較重要。”

原青不知該怎麽想。要怪向柏語多管閑事好像太忘恩負義,但她真的不想承這個恩,雖然她知道向柏語沒有惡意。

關鍵就卡在這裏。不管向柏語是什麽心意,她都為難啊。

洗完碗以後,手機響了。

“小原,還好嗎?”

早上手機被卓因潋拿去輸入號碼,現在第一次收到電話,心怦怦地跳。

“還好。我爸回來了,我剛和他們吃飯。”

“這麽快?”原青咬住下唇,幸好他又問“你做了什麽給大家吃?”

她有些赧然,“蛋炒飯和辣子雞丁。”

“是嗎?”他聲音中有笑意,“我什麽時候可以吃到你做的這兩道,好好切磋一下?”

不冷面時的學長讓她非常無措,“什麽時候都可以啊——”

“那好,明天晚上七點,不準遲到。”

他很故意,用特訓時的口吻。

“我說不定會在家裏吃……”

“那吃完call我,我去接你。”

“吃完了還要我再做飯嗎?”

“咦!是給我吃的,又不是你自己要吃。”

她心裏甜甜的,他擺明就是要見她,用什麽藉口都行。

這就是……約會嗎?

通完話,發現自己臉上帶着微笑,摸一摸臉,熱熱的。

打時間已不早,她今晚就留下來。有多久沒在家裏過夜了?總是做完飯就走,現在卻覺得留下來也不一天之內,似乎很多事都變了。人生說長是很長,說變也可以馬上就變隔天原青回到家,剛進門就覺得氣氛很奇怪,爸笑盈盈的,哥看到她卻滿臉罪惡感,接着她就看到了今晚有客人。

向柏語坐在沙發上。這次沒有飙車貴族的打扮,中規中矩的時尚風,名貴白上衣加黑色西裝褲,襯得他帥氣挺拔,任誰都挑不出毛病。

“小青,向柏語你也熟,這次幫爸大忙的就是他。”唐益升說,“應該我去謝你的,還麻煩你跑一趟。”

“哪裏,唐伯父,原希跟我是多少年朋友了,我真的沒做什麽,我來只是要看伯父好不好。”

“原希有你這個朋友真幸運。”唐益升又轉向原青,“今晚你不用忙,柏語要請我們去他家的餐廳,特地幫你慶祝。”

原青血液往腦門上沖。這是在幹什麽?向柏語幫了爸爸,所以就算萬般不情願、就算向柏語不尊重她的意願硬要插手,她也不能不感激,但她不想要他慶祝總可以了吧?

“我們已經夠麻煩向先生了,怎麽可以讓他請?”她連笑容都免了。

“一點也不麻煩,一兩通電話而已,也不是我出的力,”向柏語說,“只要向伯父好就好了。餐廳預定好六點半,我車可以載五個,我們走了吧?”

時間算得正好,一切也安排妥當,這就是向柏語,不折不扣的油條霸王。原青希望自己的臉色不會太吓人,但這種打鴨子上架的感覺她實在難以忍受。

真想打破不說謊的原則,來個什麽胃痛之類的藉口。她想了一天和學長的約,現在卻——

她心一跳,她和學長的約!這就是她最好的理由,只是……她能就這樣昭告衆人嗎?

一說就等于定下來了,當着向柏語的面丢下炸彈,也擋掉哥和爸的作媒攻勢。

但是連學長都沒有正式表明的事,她能這樣自作多情嗎?

學長幾句讓她心跳加快的話,就代表他們是一對了嗎?

連她自己都沒有這樣的心理準備……

她僵硬地站在那裏動也不動,大家都在看她,氣氛開始尴尬起來。

“對不起,我等一下還有約,你們去就好了。”她終于沖口而出。

“你是主客怎麽可以不去?約往後推一下不就行了?跟誰的約?”唐原希問。

“你不認識啦!”她推托,“而且只剩一個鐘頭怎麽推?那根本是爽約。”

“我認識嗎?”向柏語忽然問,眼神銳利地看着她。

她咬牙,心想,姓向的,你到底想怎麽樣?軟的不行就來硬的?“你為什麽會認識?”

唐益升和唐原極不太清楚向柏語和她的事,但也知道她斷了這個朋友,兩人想要打圓場緩和氣氛。

“你先去換個衣服、洗把臉,上了一天課先喘口氣再說。”唐益升說。

她瞪了向柏語一眼才轉身離開,聽到弟弟在後面說:“姐有約一定是女的朋友啦!推不掉的話順便一起帶過去吃好吃的。”

她關起卧室門,坐倒在床上。她說了!雖然沒有把學長名字說出來,但只要她堅持立場,即使那樣會掃大家的興——

她能嗎?好不容易一家子高高興興的,會不會又起摩擦?

她按了按開始發疼的額頭。都是姓向的!明明知道她不想,卻還要強人所難。

但她呢?為這個家隐忍了這麽久,每一件事都為了大家而設想,不顧自己的感覺,她還要忍多久?

她還能繼續多久?

她倏然起身。她會無條件地付出,但也會争取自己想要的東西。今天答應了向柏語,那明天呢?他到現在都還沒放棄,她如果不堅持,就會任他予取予求了。

她換好想了一天要穿去學長家的一件淺草綠洋裝,是媽買給她的,她一直舍不得常穿,所以看起來還像新的一樣。站在鏡子前面,她覺得自己看起來很不一樣了,有種煥然一新的朝氣。

她走出房間,看到大家都睜大眼睛,原極吹口哨,“姐果然是唐家人,稍稍打扮就很不一樣。只可惜你通常一條老媽的舊圍裙躲在廚房裏,誰也沒看到。”

向柏語站起來,眼中滿是贊嘆,她趕緊說:“我這是要穿去赴約的。今天晚上真的很對不起。我改天再煮一桌大餐給大家賠罪怎麽樣?”

向柏語僵立在那裏,唐益升和唐原希互望一眼,她絞着手,一顆心提得好高。

如果真的把一切搞砸了。她會不會後悔?她扪心自問。

不會的!她為自己打氣。家人畢竟是為她好,他們最終還是希望她快樂,不是嗎?

在為大家默默做飯的六年中,她也有怨言,甚至悲傷,但她從未曾懷疑過家裏有愛,大家的心是在一起的。

是嗎?是吧?

“好吧,”唐益升終于說,語氣慈藹:“本來就是要為你慶祝,當然不能害你爽約不痛快。今天我們就去給柏語敬杯酒——欸,本來想說也幫你喝一杯,想想還是不要的好。”

他的自嘲讓大家笑了,化解緊繃的氣氛。向柏語終于聳肩,慢慢坐下來,“真是可惜。那‘刀神’的大餐我至少可以來吧?”

“當然可以了。”唐原希說。

雖然只是延緩時間,原青還是大大松了口氣,心中半是欣慰、半是激動,家人終究是支持她的,她終于感受到了。

在衆目睽睽之下她快步走到門邊,門鈴突然響了。

擡頭看鐘,現在才六點二十,會是誰呢?原青打開門,赫然見到卓因潋提着一個盒子站在眼前。

“學長!”她驚詫不已。

他眼光從她臉上往下看,再慢慢移上來,眼中的熱度教她虛軟。“我給你的驚喜還比不上你給我的。”

“朋友來了嗎?怎麽不讓人家進來?”唐益升說。

沒辦法,原青只好退開,心裏雖然驚喜卻也慌張——現在這是什麽情況?

聽她喊一聲學長,向柏語立刻站起身來,卓因潋進門第一眼就對上他的視線。

“我猜得沒錯,果然是你。”

卓因潋面不改色。原青咽了口口水說:“他是我們聯大畢業的學長卓因潋,回食藝社幫我們集訓時認識的,我能得獎都是學長的功勞——”

卓因潋轉向唐益升,“唐伯父,小原太謙虛了,是因為她,我們社團才能奪回全國第一,真的很了不起。”

“我好像在哪裏看過你——”唐原希說。

“卓因潋嗎?”唐原極眼睛睜得老大,“你就是那個在法國得獎回來的大廚師?號稱總統也吃不到、全國最難訪問到的名人?”

“對啊!”原青立刻說,其實她也有點吓到。學長有這種名聲?

“我是來跟伯父問安的,這是我做的蛋糕,不成敬意。”卓因潋謙虛地說。

“哇!卓因潋親手做的蛋糕!”唐原極上前就拿過去了,“爸,我們帶去吃!”

唐益升有些不知所措,突然有貴客上門,還這麽客氣,女兒臉上又帶着紅暈……

向柏語忽然開口:“今天就是要慶祝小青得獎,她卻不能出席,請你一起去吧。”

原青轉頭看卓因潋,所有人都看向他。

卓因潋深深看原青一眼,才說:“真對不起。我答應過小原的事,今天一定不能爽約。伯父,我會在午夜前平安把小原送回來的,改天我來幫大家做一席賠罪吧。”

原青睜大眼睛。學長說要來跟爸問安已經很令她意外了,居然又不惜惹惱爸,“天啊!你說你要做?”唐原極叫道,“國宴級的廚師說要做大餐!你說的喔!”

唐原極對姐姐自請下廚覺得是天經地義,卻對卓因潋的允諾興奮不已;唐家人都愛吃,但數他為最。

“真的沒什麽。伯父哪一天可以都行。”卓因潋說。

唐益升不知該覺得不被賞臉,還是受寵若驚;這個大廚好像比女兒更固執,不管怎樣也要守住約會。

“你們先約的,我們也不勉強了,去吧。”唐益升終于說。

原青偷瞄向柏語一眼。多虧他風度到家,沒有任何難看的臉色;但即使從頭到尾都不是她的主意,她還是不免感到一絲歉意。

“謝謝伯父。很高興認識大家,改天一定好好補請,祝大家今晚吃得偷快。”卓因潋很快地把她帶出門。

第 14 章 難舍良人(2)

更新時間:2017-04-08 18:00:04 字數:4247

“終有一天會相見的。”伍丹陽伸手将她攬進懷裏。“我已經讓伍岳他們先去打獵了,今日我們到了莊子就有燒烤可以吃了。”

“燒烤要人多才有意思,只有我們兩個,還不如我下廚就好了。”若是加上身邊伺候的人,倒也夠多,可是主仆有別,總是無法盡興。

“這會兒他們應該已經獵了不少好東西,明日我再陪你下廚。”

剛剛嫁進門,就要洗手做羹湯,他只怕是舍不得吧,于是她也不同他争了,反正只要兩個人可以甜甜蜜蜜在一起,吃什麽都好……等一下,她忘了一件事。

“為何先前沒聽你說過伍家在這兒有莊子?”

“家宴上給皇上大大長臉,皇上賞的。”

蘇以薇驚訝的瞪大眼睛。“皇上也太大方了吧。”

“當初皇上為了建立骠騎隊,可是經過不少風波阻攔。北夷的民風向來比我們大周強杆,大周如何能建立像北夷那樣神勇的騎兵隊?因此,我的表現無疑是向權貴大臣證明皇上的決定是對的,也讓皇上出了一口悶氣。”

“原來如此。”

“這個莊子不大,不過有個魚塘,還有一片果林。”

“這樣已經很好了。”

“我們到莊子要一個時辰,你先歇一會兒吧。”

蘇以薇還真想閉着眼睛歇會兒,折騰了一夜,今日又不能晚起,她真的累壞了。

伍丹陽将她摟得更緊,很快就聽見她均勻的呼吸聲,他也随之閉上眼睛。

搖搖晃晃,馬車一停,伍丹陽立刻醒過來,而蘇以薇因為身邊的人動了,也跟着迷迷糊糊張開眼睛。

“少爺、夫人,莊子到了。”岑叔的聲音從馬車外傳進來。

兩人迅速整理了一下服裝儀容,伍丹陽先下馬車,接着伸手将蘇以薇抱下馬車,牽着她的手往裏面走。

雖然已經習慣他對別人的眼光視而不見,她還是忍不住羞紅了臉,心想着她一定要想辦法改掉他的流氓性格,要不,她都快沒臉見人。

念頭剛剛掠過,蘇以薇就聽見喊着小姐的聲音此起彼落,然後見到一張張熟悉又思念的面孔,有李毅他們,還有好幾個乞丐莊的人,接着是……她眨了眨眼睛,這真的不是在作夢?

“你幹爹、幹娘可以說是看着你長大的,你一定很希望他們看着你出嫁,昨日他們不方便進入大公主府,只能在府外護送你到伍府。因為擔心他們在伍府吃喜宴不自在,而李毅他們也不便進伍府,我索性在莊子擺一大桌的喜酒。”

“幹爹、幹娘!”蘇以薇已經感動得噴淚了。

丁嬌嬌的心情比她還激動,主動上前抱住她。“嫁得好,以後幹娘不必為你操心了。”

“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她。”伍丹陽一定要強調。

蘇以薇嬌睨他一眼,拉着丁嬌嬌問起慶餘的情況,丁嬌嬌知道她最惦記的是什麽,直接道來,“你不用擔心,允直雇了隔壁的王嫂子看門,若是你娘回來了,或者一枝草大師梢信回來,王嫂子會去知府府邸通知伍家的管家。”

蘇以薇看着伍丹陽,心中滿滿的全是感動,可是雙唇微顫卻吐不出一句話,他顯然明白她的心情,用眼神告訴她,你什麽都不用擔心,一切有我。

“你們先進去歇會兒,待會兒準備好了就可以吃飯了。”丁嬌嬌推着他們。

“我也可以幫忙。”

“張嬸他們已經去廚房忙了,再加上我就夠了,用不着你去湊熱鬧。”丁嬌嬌戲谵的瞥了伍丹陽一眼。“況且,有人舍不得你太累,還特地讓人去打獵,卻忘了獵物很可能都去過冬了,就算能獵到幾只兔子,也不夠我們一群人吃。還好伍岳他們幾個夠聰明,索性用買的,要不,今日可沒燒烤可以吃。”

蘇以薇羞得直想挖個地洞鑽進去,伍丹陽倒是很冷靜,還不慌不忙的靠向蘇以薇的耳邊,一語雙關的說:“這種事交給我就好了。”

她當然明白他所謂的這種事是哪種事,臉兒更是瞬間染成天邊的彩霞。雖然昨日是初夜,他已經很節制了,可是也足夠她吃不消了,最後還得上藥舒緩那種不适的疼痛。

蘇以薇不知道他們如何回房,而說好了歇會兒,竟然睡了一個時辰,醒過來,一切已經準備就緒了,待新人一現身,燒烤的香氣已經散開來。

無論古人還是現代人,新娘子都是沒機會放開大吃的那一個,不過今日的喜宴,就是新娘也放膽的享用。

衆人的目光一致落在聲音源頭——丁嬌嬌身上,姑娘家的表情更是透着相同的驚喜,難道是懷孕了嗎?

當事人顯然完全沒察覺,還不好意思的道:“對不起,這幾日身子有點不适,突然覺得這個味道……惡……”

“伍岳,去敬國公府的莊子找世子爺,他莊子上有個大夫。”伍丹陽反應很快,馬上吩咐。

丁嬌嬌連忙搖頭道:“不必了,我可沒那麽嬌貴。”

“還是瞧瞧好了。”蘇以薇若有所思的瞥了伍丹陽一眼,他竟然知道附近有敬國公府的莊子,還知道祈世邦在莊子裏,看樣子,他們的關系應該很親近。

等了小半個時辰,大夫來了,為丁嬌嬌診脈,接着在衆人期待的目光中道了一聲恭喜,是喜脈。

“喜脈?這是懷了孩子的意思嗎?”

丁嬌嬌和郭秀一臉傻怔,你看我,我看你,顯然不相信,直到恭喜的響聲将整個院子震得好像暴動似的,兩人這才同時落下淚來,盼了快一輩子了,還以為他們沒有孩子緣,沒想到竟然有孩子了。

深夜躺在床上,蘇以薇已經被伍丹陽折騰了一回,柔弱無力的癱在他懷裏。

“好開心,幹爹幹娘終于有孩子了。”她的聲音帶着歡愛後的嬌媚和慵懶,眼睛已經閉起來了。

“你是他們的福星。”他的大掌,愛戀的在她柔嫩細致的肌膚上滑來滑去。

“我想讓他們留在這兒,給他們開家面食店營生,你覺得如何?”

“你說什麽都好,你開心,我就開心。”

“謝謝你。”從來不知道她可以被一個人如此寵溺的愛着,幸福都滿出來了。

“我們之間無須言謝。”

“是,你本來就應該寵我,而我也會寵你,可是,應該說一聲謝謝的時候,絕對不可以小氣不說出口。”将別人的付出視為理所當然,很容易就将自個兒養成一個自私自利的人。“好,你謝我,那我要求謝禮。”

蘇以薇擡起頭來,懶懶的張眼一瞪。“你不是說我們之間無須言謝嗎?”

望着她這般嬌媚的模樣,他感覺到胯間又是一陣火熱。“你堅持謝我,若不給謝禮,豈不是太沒有誠意了?”

她不禁失笑,什麽沒誠意,根是耍賴想要謝禮嘛!“好吧,你要什麽謝禮?”

伍丹陽一個翻身将她壓在身下。“我們再來一次吧。”

“我不行了……你要知道節制……伍丹陽,過度縱欲傷身!允直哥哥,人家沒力氣了……允直,饒了我啦……嗯……啊……”

難怪人家總說女人口是心非,明明堅持沒力氣了,可是轉眼之間又跟着他瘋狂的投入戰場,她不得不承認,其實她骨子裏也很好色,很享受肌肉男老公的勇猛。

雖然旁邊有一群電燈泡,但不影響蘇以薇度蜜月的心情,除了與李毅他們敲定十面香開幕營運的日期,還有安排這次乞丐莊幾個随着李毅他們上來的小蘿蔔頭,她與伍丹陽幾乎黏在一起。

臘月不能垂釣,他們就下棋練字,她還教伍丹陽畫畫,當然,最多的時間還是耗在床上,這是他最愛的運動,但他也不敢太放縱,畢竟要考慮她的身子是否吃得消。

美好的蜜月假期終于來到結束的時候,蘇以薇實在很舍不得。

見她似是有些哀怨,伍丹陽馬上保證,“一得閑,我們就來莊子住上幾日。”

她歡喜的點點頭,莊子一日來回都沒問題,确實想來就可以來。

回到伍府,隔一日就送走必須起程回慶餘的公公婆婆,蘇以薇接着全身貫注投入十面香,而伍丹陽鎮日待在骠騎隊。

好不容易等到過年,原以為可以喘口氣了,可是,除了除夕和正月初一,伍丹陽又日日早出晚歸,蘇以薇不禁懷疑他老婆的名字叫骠騎隊,而不是蘇以薇。還好她不是閑着只能當管家婆,有個十面香讓她費心,又要為幹爹幹娘的面店籌劃,日子過得也很充實。

無論多忙,收到四皇子妃發的賞花宴帖子,知道京城權貴官家的千金夫人都在受邀之列,除了懷孕前三個月或在坐月子的,沒有人敢不出席,她也不得不擱下所有的事,将自個兒的門面打理一下,前去赴約。

古人的賞花宴有很多時候目的是在相看媳婦,可是當她看見先前一直在溫泉莊子調養身子的郡主妹妹現身,還不懷好意的對她咧嘴一笑,她很快就意識到,今日的賞花宴是存心給她難看,人人看她的眼神仿佛她是又髒又昊的蟲子,甚至連一句酸言酸語都不願意給她。

她不清楚古人官位品級,以為自個兒可以列入官夫人等級,今日有了金橘介紹,方知她與真正的官夫人有多遙遠的距離,也因此她出現在這裏有多麽格格不入,正說明某人為了貶低她,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老實說,她對別人的眼光沒有多大的感覺,她又沒興趣與世家千金夫人結交,坐冷板凳就坐冷板凳,難道她會因此少一塊肉嗎?如今唯一教她挂心的是老公,日日在骠騎隊操勞,這說明什麽?皇上要用骠騎隊了,而這,讓她有一種說不出的不安。

“伍夫人不喜歡桃花嗎?”

蘇以薇反應遲鈍的慢慢轉過頭,一看,心一喜。“太子妃!”

章幽蘭笑盈盈的在她身旁坐下。“其實,觀賞桃花最佳的地方是迎春的皇家溫泉別莊,那兒有整片的桃花林,桃花如火絢爛,真是教人想忘都忘不了。”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太子妃的話裏藏着一絲不以為然?不過她仍輕快的揚起笑容。“臣妾不是不喜歡桃花,只是看着桃花,忍不住就想做桃花露,以桃花露做糕點。臣妾是個大俗人,最關心的就只有吃食。”

“如此說來,本妃也是個大俗人,成日纏着身邊的丫鬟給本妃搗弄出什麽有趣的吃食。”章幽蘭顯然對于自個兒是個大俗人感到很開心,輕聲的笑了。

“太子妃身邊的丫鬟皆善于做吃食嗎?”

“是啊,她們要伺候我這張刁嘴,可真是煞費苦心。”

“臣妾也喜歡搗弄吃食,不知能否向她們讨教?”

“行,明日我就讓她們先寫幾道食譜給你。”

“謝謝太子妃,若臣妾搗弄出有趣的吃食,臣妾也會請人送食譜給太子妃。”

“那真是太好了,我以後更有口福了。”

第 26 章 ☆、鋒芒

凡我大姜國君,承襲尊位,信物有三。其一,冠冕衮服。帝王專屬的服制禮儀,承載天地蒼生。其二,傳國玉玺。訃诏傳檄,帝王之令,玺印為證。其三,盤龍玉璧。君王之位,上達天聽,下至祖宗,以此為證,滴血認歸,一脈相承。

自立國以來,歷任君主皆是衮服冠冕,跪受傳國玉玺,血入槃龍玉璧,完成皇位的交接承襲。

當妫冴的鮮血顫巍巍地浸入玉璧,與他父祖的血液在玉脈中相融,他才算是真正完整地承襲下統治者的位置。

這條玉脈被先祖代代視為國脈,容不得半分玷污。

“當時西煌大軍壓境,先帝命臣領兵回防,臣得知密報,西煌打算聲東擊西,西面的攻擊不過是掩人耳目,待我軍被引至西線,潛藏于東境的數十萬大軍便将蠶食我東部城池,因此臣率軍東走打算集結東部兵力一舉殲滅埋伏在東線的伏兵。哪知淮安王包藏禍心,聯合西煌,将臣劫持,反攻皇城。臣知國難當前,不惜名節,詐降叛賊,獲取叛賊信任,暗中與先帝聯系,先帝深谙時事艱難,自言君子死社稷,但囑托臣,必不能讓叛賊玷污國脈。臣無用,保不住主君,僅能冒死藏下這槃龍璧,護我大姜血脈清白。臣命下屬護佑當時的三皇子,卻不得不對叛賊作出耿耿忠心的樣子,手染主君之血。臣自知大逆不道,萬死不足惜,然臣受命于先皇,定要複我大姜正統,再造國運昌隆。今上德行仁善,然玉體有恙,不善深慮,臣卑鄙之人,不忍棄之,願以罪孽之身,授其治國之策,臣驽鈍,維願再見清平盛世,方能死得其所。臣卑鄙私心,懇請陛下、諸位大人憐憫。”

章合這一番托辭,也不知他準備了多久,但成效顯而易見。宰相大人或許仍舊心存幾分疑慮,然而老先生已經沒了之前那咄咄逼人的氣勢了。老先生從看見玉璧的那一瞬間,就衰老了。老先生撐在其他大臣的手上,對章合說:“……老主子去得凄慘,你能幹,別讓他九泉之下,都過得不安逸。陵寝的事,你再費些心思。”

老先生望着那玉璧,又像是不忍,垂下了衰老的眼神。

殿堂之下極為安靜,只餘下一些風逝的忠心汩汩的流。

君王的發言誰都沒有想到,聲音有些虛,意義也含糊不清。

“行宮?君上是何用意?”

衆臣不甚理解,當作是君王一時口誤。

除了一個人。

章合眼前一亮,向着君王施行國禮道:“主上英明,此計甚妙!”

章合返身對一派糊塗的朝臣解釋道:“陛下的意思,是改造現有行宮,作為陵寝。諸位莫要驚慌,別的行宮或許不可行,但是有一座行宮,卻是不可多得的适宜之處。年前始建的長信宮,劈山而建,因地處西北,臨近荒漠,因而鑿有大規模的儲水地宮,規制與陵寝相仿,月前工程被迫停止,雖地上宮殿尚未完工,但地宮已修建妥當,稍作整改,即可作為陵寝。”

司空大人附議道:“此法可行,且整改地工費不了多少時日,地上未完工的宮殿也可改修作祭廟,若是人手充足,全速趕工的話,不出六十日即可竣工。”

“六十日,加上之前三十日,恰好能趕在百日做旬之前入葬,諸位大人意下如何?

宰相大人略一沉吟,道:“也不失為一個主意。”老大人擡頭眼含熱淚看着君王,道:“陛下仁孝啊……”

衆臣伏首叩拜,章合随同他們一同矮身叩頭,只是漫不經心地瞥了我一眼。

散會之後,皇帝儀杖走出殿門之時,章合在我耳邊輕聲道:“腹語生疏了許多,多練練。”說話時唇角勾着愉悅的弧度。

儀杖行至中途,坐在轎辇上一直沉默的妫冴終于開口,短短地說了一句:“為什麽要幫他。”

終于問出來了。我低低地答道:“我并沒有幫他。我在幫你。”

妫冴狠狠地皺眉。

“這件事情解決不好,你的榮譽會有污點,無論對國家還是對你自身,都不利。其次,‘你’想出辦法完美解決問題,大臣們對你就會更信任,那麽章合就沒法在太短時間內達到他的目标。”

沒必要藏藏躲躲,這宮裏遍布着章合的眼線,躲與不躲沒區別。反正這點東西章合不可能想不到。

妫冴沒再問,但是眉頭一直沒舒展,眼珠子有些許陰沉。

我見他不甚喜悅的模樣,不由嘆了一口氣,這一回,妫冴怕是要失去一個強有力的支持者了。本來顧宰相是極其強大的支持力,老大人的勢力是唯一能和章合較量的力量,妫冴若是能在朝中得到他的擁護,那妫冴在朝野中就不會那麽被動。但是老大人今朝此舉,卻是将自己供上了風頭浪尖,與章合争鋒相對,按章合的脾性,老宰相的力量會在極短的時間內被他削去。老大人若是不做出動作來,怕是會有危險。

果然,次日,老大人遞上了一封辭表,自言:“天下大事已定,今上有大德,且有能人志士輔弼左右,臣已老朽,忝列諸公之位,實是慚愧,懇請陛下恕臣不忠不孝之罪,恩準臣告老還鄉,使臣的骸骨得以回歸故鄉。陛下恩德,臣沒齒不忘!”

章合沉痛地批準了。接下來的三個月,與顧宰相交往甚密的數位大臣,下放的下放,架空的架空。三月之內,朝中握權之臣悉數洗牌,本來尚且不□□穩的局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安定下來,朝權進一步坐實,天平已幾乎完全倒向我們的反面。接下來章合所要做的,就是緩慢地給朝堂換血,當朝堂之上再無一人在意那寶座上坐着的人時,他便成功了。

到那時,妫冴,便是一枚無關痛癢的廢子了。

章合在大量任免官員為朝廷洗牌的同時,也做了一件看似合情合理,但卻不合情理的事情。他追封了死去的暗護,并且命人照着那二十六位暗護的模樣,制成二十六尊等身銅像,意圖放置于将完成的祭廟之中。

這些暗護都是盡忠職守、保護先聖直到自己生命最後一刻的勇士,授予其嘉獎理所應當。但說他不合理,就在于,這嘉獎實在是太重了。當時為國殉身者,何止千萬,其中不乏位高權重的忠臣良将,他們尚且只是得了普通的谥封,區區從五品暗護,何德何能得以制為銅像,受後世景仰?

更加古怪的是,章合他追封了所有死去或是活着的有功之士,自然不會遺漏我與容六。但他的封賞十分古怪,他将我與容六從下士擡到了下大夫,但卻沒有給我們任何職位,我們的身份便尤為尴尬,說是暗護,那官階也太大,但若不是暗護,又再無奉職。明眼人一看,我與容六說是得到了封賞,但其實除了一個尴尬的身份之外,我們什麽都沒有得到。這很奇怪。別的我暫且不提,就是當初趕下妫止,奉妫冴為帝的那一天,護衛着妫冴來到城門之上,親手為他披上龍袍的我和容六,早在世人心中留有印象 ,提到功臣,我與容六在世人看來應是當仁不讓。然而,章合卻獨獨給了我們這樣一份不倫不類的封賞。給了離妫冴最近的我們這樣一份封賞。

章合出招了。

對政事敏感的人,立刻就能嗅出其中的不對味。不管他們能猜到哪一步,至少,“章合對我和容六,不是那麽友好”——這一點,他們能咂摸出來。那麽我與容六,便毫無疑問地會被孤立。本來就在朝中沒什麽人脈的我們,今後将很難發展出自己的力量。章合要截斷我們任何一條生路。章合現在還沒有太明目張膽,但相信在不久的将來,他會讓我們無路可走。

這種感覺在封賞之後第二天的早朝上得到了印證,身為下大夫的我與容六得以正式上朝,然而我們只能尴尬地站在君王左右,承受着來自四方的帶着審視的打量,朝政之事,更是沒有半分能置喙的地方。

我們被推到了人前,朝臣們帶着各種意義的目光盡在不言中。有一點我确定的是,在這些目光裏,再找不出能助我一臂之力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第 19 章 宮闱禍(八)

柳如煙一身粉色的輕紗羅裙,燈火通明處,曼妙身姿若影若現,此刻她外面一襲煙柳色披風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眨着眼笑問王德貴:“王總管,皇上怎麽還不來?”

王德貴趕緊跪答:“适才皇上被太上皇召去了。”

柳如煙擔心地問,“皇上會不會不來了?”

王德貴腦門緊挨着地面道:“皇上仁孝,太上皇床前常常一守便是一夜。”

這便是不會來了。

“哦。”柳如煙天真地道,“公公可要告訴皇上,柳兒在此候着他呢。”

王德貴口上應着,心中忐忑。

剛才他去太上皇寝時,見新皇正在東屋看折子,臉色像是比之前好些,這才敢上前含糊地提了句:“兩位娘娘在甘露殿候着。”

新皇連頭也不擡只“嗯”聲,便繼續忙活了。

像是沒聽到?不在意?

他哪還敢再多說一個字。心裏拔涼拔涼,哀鴻遍野,這牌子十有八九是自個兒抖出來的。

試想太上皇病重,朝中事務繁多,再過幾日新婦又要進門,新皇哪裏會有心情去寵愛後妃?

已是天還未亮,李輕雪推開門,王德貴正守在廊下,見了她趕緊行禮。

四下無人,李輕雪低聲道:“時辰不早了,宮裏人多口雜,本宮素來愛躲清靜,王總管早些送本宮回去吧。”

饒是李輕雪教養再好,獨守了一夜,此刻臉上不免也是憤怒與委屈交雜。

王德貴聞言心砰砰直跳,朝着帝皇寝宮作了個揖,一臉莊重之色:“娘娘放心,皇上乃臣民之天,天機豈可洩。”

李輕雪大大松了口氣。她頭一次侍寝便被晾了一夜,連皇上的衣角都沒摸到,這要是傳了出去,她顏面何存?她母親在那些個人的面前又将如何地的難堪!

天光大亮,日上三竿,甘露殿西側殿門才打開。

柳如煙可憐兮兮地對候在門外多時的王德貴哀聲道:“王總管皇上他昨夜未來。”

王德貴心中暗罵:既不來,為何還到現在這個時辰才出來。這光天化日之下,他還怎麽把她悄悄地送回去?!

如果不是怕得罪她,半夜就一根繩子把人捆了送回宮了。這位柳娘娘真該好好學學人家李娘娘,知情識趣,不僅不給人添麻煩,還主動替人解決麻煩。

不過罵也是暗罵,李德貴陪笑道:“昨兒皇上在太上皇寝宮一直待到天亮。”

柳如煙嘆道:“皇上好辛苦。”

“奴才送娘娘回宮。”李德貴早已準備好一頂四人小橋。

待人坐進去後,他才放下青色的橋簾,把裏面遮得嚴嚴實實。

一行人經過禦花園時,柳如煙突然掀開簾子,露出一張嬌妍的笑臉天真地問:“王總管,本宮也算被皇上翻過牌了吧。”

王德貴心虛點頭。擡眼見對面水榭處,幾個妃嫔正朝這兒指指點點。

“麗姐姐!”柳如煙興奮大喊。

王德貴差點“撲通”跪下,心中涼成一片,傳到皇上耳中,他便是個頂替皇上翻牌,假傳聖旨的死人。

幸虧麗妃一幹人只是遠遠呆愣,并沒有過來閑聊的打算。

因而王德貴還好好地活着。

如王總管對柳妃所言,皇上忙得天昏地暗,根本無暇顧及後宮那一點事。

楚晔全副精力都投入華音殿事宜,細細地推敲定好每一個環節……,只此一戰,只能勝。事無巨細他都親自過問。

開盛元年三月二十四日,大婚前一夜,楚晔提筆寫下一道廢後诏書,言明将鎮國公之女蕭家九小姐廢除後位并休棄。寫好後将它鎖入東宮書房抽屜中。

開盛元年三月二十五日,楚晔大婚,迎娶鎮國公之女蕭家九小姐。

原本因為鸠毒事件而彌漫在楚國的陰霾,被新皇接二連三的喜事沖得一幹二淨,全國都沉浸在喜慶之中。

鎮國公蕭耀軒傾盡家財,在業國各地都設了喜宴,凡是與蕭家沾親帶故的人,不論遠近身在何處,他統統發了喜帖,讓他們就近赴宴。

當然大部分人,都會想盡辦法趕到楚都,不僅能一睹楚皇與蕭家再度聯姻的盛況,更可以與蕭家拉近關系。此姻一聯蕭家地位穩如泰山。

新皇楚晔特允,蕭家親族可入宮參加喜宴,還将華音殿裝飾一新,作為宴廳。

一時間,蕭家二個月前因為安皇子昊皇孫身死而受到的打擊己了無痕跡,繼續重回巅峰,烈火烹油之勢,比之前更盛。

新皇楚晔親來鎮國公府迎親,帝後儀仗加上迎親隊伍,吹吹打打綿延數裏,楚晔一身五爪金龍大紅雲絲錦喜服,騎着一匹棗紅色高頭大馬,俊美無俦。

百姓們看到這樣的新郎紛紛誇贊“新娘好福氣”。

蕭黨們看到這樣的榮寵,都吃下了最後一顆定心丸。

鎮國公府張燈結彩,每一個廳堂每一間屋子都挂上了紅綢,平日裏緊閉的含笑院院門大開,厚厚的紅毯從大門一直鋪到院內蕭九小姐的閨房。

攔轎門,催妝,……

身着同樣雲絲錦大紅喜服,蓋着大紅蓋頭的新娘子終于款款而出。

據傳雲絲錦需八個繡娘同時織,晝夜不停才得一寸。寸金難求。楚國國庫裏僅有二匹正紅雲絲錦都拿來給這對尊貴的新人做喜服了。

喜服和蓋頭都用金絲線繡了彩鳳,層層鳳尾随着長長的裙擺輕輕搖曳,極致的紅與極亮的金交錯在一起,猶如熊熊燃燒的烈焰。

觀禮的人這才發現,新娘子居然由父親鎮國公親自送上花轎,一個個都驚掉下巴。鎮國公抹了把眼淚,狠狠瞪了他們一眼,關你們什麽事?

介于鎮國公蕭耀軒平常喜怒不定,渾不吝的好名聲,關于合不合禮數,為何不讓蕭家大郎來,大家都及時閉上嘴巴,不敢多說一個字,生怕惹怒了他,當衆被他剮臉面。這可是妥妥的國丈大人,未來嫡皇子的外祖父,前途不可限量。

大紅花轎上用各色彩線繡滿丹鳳朝陽、百子圖等吉祥圖案。新娘子坐進去後,由八名侍衛穩穩擡起。

楚晔騎馬走花轎一側,兩邊的朝賀聲,叩拜聲不斷。

一隊人吹吹打打,徐徐行至宮門口,正門大開,上面鮮有地也挂上了紅綢。

花轎緩緩擡入宮,在朝陽殿前落轎,新娘由喜娘扶下轎,一根紅綢兩端分別牽着兩位新人。楚晔執着紅綢牽着新娘,祭天,叩祖,受衆朝臣參拜,足足數個時辰才完成各種儀式。

随着唱禮官說“禮成,送入洞房”,在一片恭賀聲中,楚晔牽着新娘走向新房,新房設在歷代皇後所居的鳳儀宮,宮內早已煥然一新。

朝陽殿離鳳儀宮不近,眼看日頭漸落,楚晔心裏開始莫名焦躁,步子不經意間越邁越大,紅綢另一端還蓋着大紅蓋頭的新娘,終是跟不上了,被他扯了一個踉跄,膝蓋一屈,差點摔了個四腳朝天,幸得左右兩側的喜娘及時拎住才不至當衆出醜。

“呵呵呵。”喜娘尴笑,“新郎這是急着入洞房呢。”

新娘悶聲不響。

新郎見她站穩了,面無表情扯着紅綢繼續往前走。

入了鳳儀宮,一對新人才要步入新房,劉順急急來報,蕭家親族和群臣在華音殿已等候多時,吵着要新郎去敬酒。

楚晔面露歉色,只向蒙着蓋頭的新娘作了個揖,便匆忙和劉順去華音殿了。

華燈初上,楚宮內喜慶一片。

華音殿內早己人聲頂沸,三品以上的官員和蕭家親族聚集于此。

看到新皇,紛紛向他道賀,敬酒。楚晔一一笑納,幾盞下來,已面染薄紅。

酒過三巡,歡聲笑語之中,上上下下都已有微醺之色。

三品禦使張年忽地出列,跪在楚晔面前,大聲道:“臣有本參奏。”

周圍聲音安靜下來,蕭黨們橫眉冷對,惱他不識相,在這樣的場合生事。

新皇亦感不愉,沉下臉,張年頓覺一陣威壓,汗水直下,咬了咬牙,再道:“臣有本參奏!”

楚晔緩緩走上龍椅,端坐好,才道:“說!”

張年拿出一本厚厚的奏折:“臣彈劾威遠候蕭耀庭縱子行兇!”

一句話震得大殿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衆人頓時酒醒。

此時楚晔臉上的薄紅已退去,臉如寒霜,聲音冷冽:“繼續說!”

“天辰十年,蕭耀庭之大子蕭鴻業在賭坊與劉大發生口角後,指使家丁将劉大打死在小巷。劉大家人一紙訴狀告到京兆尹,當時的京兆尹夏河與威遠候勾結,反誣劉家人誣告,發落劉家全家流放。劉家六口在流放途中全被滅口。”

“你胡說。”蕭鴻業紅着眼撲上來想要掐張年脖子,被蕭耀庭死死拽住。

張年伏在地上,硬着口氣道:“臣有證有據!”說完雙手呈上奏折,“皇上,人證物證具在,當年殺劉家人的匪徒也已找到。他們親口承認是受威遠候府的人指使。”

“你胡說。”蕭鴻業跪在張年邊上,狠狠瞪着他道:“皇上,張禦使說,受威遠候府的人指使,既然是候府的人,憑什麽一口咬定是我和我爹。說不定是府內的管家或別的什麽人。”

聽到這樣的說詞,衆人面面相觑,心道一聲“蠢貨”。

第 13 章 三石

月娘自然是連忙應下,連飯都吃的快了些,好像真的迫不及待要去地裏一般,林大磊見她這樣孩子氣,也跟着加快了收拾的速度,待把一切都收拾完畢,他拿起鋤頭轉身正看見月娘一臉柔順的等着自己。

他緊走幾步,行至月娘身旁,低聲輕語道:“走吧。”

“嗯。”月娘乖順的跟在他身後,看着他結實的後背,昨晚見到的場景又再一次浮現在腦中。昨晚回去床上之後,半晌難以入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夢裏卻遇見一個威武雄壯的漢子在一處清澈的小溪裏洗澡,那屬于男人陽剛的肌膚上布滿了水珠,從那厚實的肩膀處劃過挺拔的脊背,再到微微翹出水面的窄臀,最後落入水中。

月娘的心也跟着那一滴水珠沉浮着,那男人不着寸縷,本不該是她這未出閣的姑娘看的,可是她竟半點挪不動地方,那腳像是生了根紮了地一般,無法移動半分!

驚慌恐懼之下,那男人正要轉過頭來,月娘更是焦急萬分,若是被人發現她偷窺男人洗澡,這還做人不做了?

她這邊正滿頭大汗的努力移動腳步,那邊水中的男人已經轉過身來。

竟然是林大磊!

他那精壯的胸膛就這樣坦蕩蕩的展露在她面前,月娘燥紅了臉,急得都要哭了出來,可是腳下就是一動不動!

林大磊卻牽了牽嘴角,伸出一條強壯有力的手臂,手指随意伸出,向着月娘,柔聲喚道:“月娘,過來~”

這是夢!現實中他從未喊過她的名字,月娘不敢看他□□的胸膛,可是他的手還在那伸着,好像自己不過去他絕不罷休一般。

想了想,她還是準備走過去,看他要如何。可是,腳下還是不動,她使盡了全身的力氣,卻還是無法撼動分毫,最後竟摔倒在地上。月娘委屈的看向林大磊,那裏哪還有人在,月娘便驚恐的醒了過來。

竟然做了這樣的夢!人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月娘咬了咬唇,低頭看着前方大邁步的雙腿,她要小跑步才能跟上他的步伐,怎的,就夢見他了呢?她何時日日思他念他了?以致于連夢中都有他的身影。這事若是被他人知曉,豈不是要羞死人了?

月娘這邊面紅耳赤的想着心事,不防前方帶路的林大磊忽然停下了步子,月娘一個不防便撞在了他結實的後背上。

月娘又羞又惱,這人真是的,好好地作甚麽突然停下來。她捂着被撞疼的額頭向前看去,林大磊正面無表情的看向前面,月娘心下好奇,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對面正站着一個和林大磊年紀差不多的文弱書生。

說他是書生,僅是因為他衣服外面罩了一件深藍色的儒衫,這村裏人向來沒有如此講究的穿着,想必不常在這村子裏罷。

那人見了林大磊,神情竟有些許的動容,林大磊卻仿佛無動于衷,只在原地立了片刻,而後目不斜視的向前走去,只是步伐比之前更加快了一些。

月娘不知因由,但心知現在不是追究那些事情的時候,于是也斂眉垂目的跑步緊跟了上去。經過那人時,她清楚地看見他臉上露出的訝異和不可置信。

月娘氣喘籲籲地在後面跑着,也不要求他停下來或者走慢一些,雖然他沒有說什麽,也沒有任何的表情,但是月娘能感覺得到剛剛那人給他帶來的情緒,讓他亂了心神。

不知道那個人是什麽來頭?月娘思索着,不知不覺間已經走進了村裏人種地的地方。許多村民都低着頭在地裏忙活着,男人們都在使着鋤頭給地裏的莊稼往外排水,女人家都帶着一方破舊的方巾,也在悶着頭幹活。

突然有人喚了一聲月娘,月娘疑惑地看過去,卻是同在地裏幹活的王嬸。只見她頭頂一方玫紅色方巾,身穿紅色小碎花的夾襖,在這綠油油黃橙橙的地裏,煞是喜慶,一眼便能看到她。

“你們也下地幹活來了啊?”王嬸熱情的打着招呼。

月娘略微羞澀的點了點頭,卻看見原先在地裏悶頭幹活的村民聽到喊聲,都擡頭看了過來,然後有的聚在一起看着這邊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月娘直覺這樣不是好的現象,心裏有些惶恐,好似做錯了什麽事情一般,她擡頭看向林大磊。

林大磊卻雙目直視前方,好像身邊的那些污言穢語與他無幹一般,月娘抿了抿唇,也決心不理這些,學他那樣目不斜視。盡管如此,她卻還是有種如芒在背的感覺。

林大磊走了這麽一會兒,那點子不舒服的情緒終于好轉了一些,而後才想起來還有月娘,他急忙回頭看去,只見月娘正小跑着跟在自己身後,已經累得嬌喘籲籲,小臉泛着紅暈,粉白的鼻尖上還冒出了幾點汗珠。饒是如此,竟一直沒有喚他一聲。

林大磊頓時心軟下來,剛剛那點子不快瞬間抛在了腦後,他急忙慢下了腳步,讓她也有個歇息的空檔。

月娘這會子走的腳疼,見離那群人遠了,這才軟軟糯糯地埋怨起來:“這還有多遠啊,怎的走了這麽久還不到?”

林大磊心下正愧疚着,見她那委屈的小模樣,更是心疼,急忙回道:“就在前面,馬上就到了,你可累的緊?要不先休息一下。”

月娘嘟着嘴搖了搖頭,馬上就到了,也沒必要休息了。倆人又走了一小段路,幸好真的沒有多遠了,林大磊的這塊地與其他村民不在一處,這樣也好,他們也不用一直在那些人奇異的眼光下幹活了,倒自在了許多。

月娘累極了,也不怕髒的坐在地頭前的一塊石頭上。今日的天氣也十分不錯,晴空萬裏,太陽就這樣直直的照在人身上,很是舒服。

林大磊卻是一點累的跡象都沒有,也不歇息,從肩上放下鋤頭便開始幹活。

歇了一會,月娘便又恢複了精力,她坐在那裏無聊的緊,看林大磊幹了一會活,便拿了根小樹枝在土地上寫寫畫畫。府裏曾有夫子專門來教她和嫡姐讀書練字的,無非就是些《女誡》、《列女傳》之類的,不過她倒是練了一手極好的梅花小楷,甚得夫子贊賞,不過因為是庶妹,不可壓過嫡姐一頭,故而之後倒是很少再寫字了。

現下倒再沒了那些約束,如今也不再有那尊卑的差別,她拿着那細細的小樹枝開始在松軟的土地上練字,嗯,寫什麽好呢?大磊,林大磊。

“雖有逍遙志,其如磊落才。”

“低昂各有意,磊落如長人。”

嗯,雖都帶有磊字,卻好像與他并不符,“長人”倒還算切合他,身長約九尺,她才剛剛到他胸前而已。每日吃的也無非是五谷雜糧,怎的長得這般高大?

她這邊胡思亂想着,林大磊放下鋤頭走了過來,見地上密密麻麻的小字,他沒念過書,但是自己的名字還是識得的。那一個一個的石字堆在一起,卻是他的磊字。

月娘感覺到一片陰影罩了過來,回頭看正是林大磊,頓時大感尴尬,但是又想他沒讀過書,想必不識得她寫的字,遂試探的問道:“你知道我寫的什麽嗎?”

林大磊知曉她心中所想,心裏暗暗好笑,嘴上卻順着她說道:“不識得。”

月娘便紅着小臉,用樹枝一筆一劃的把他的名字當着他的面寫了出來:“你看,三個石砌在一起,便是磊字。”言畢,她又悄悄看了他一眼,見他眸中帶笑,臉部輪廓也變得柔和許多,“你可有字?”

又不是讀書人,哪裏來的字?林大磊緩緩地搖了搖頭。

月娘歪着腦袋想了一下:“那便起個小名吧,三個石頭,三石,以後就叫你三石如何?”只見她神态天真、雙頰暈紅,顧盼之間自有一股輕靈之氣。

多好的小名啊,看他身上的肌肉像一塊塊小石頭似的,果然稱得上“磊”字。

林大磊愣了片刻,而後輕笑出聲:“大家都習慣了叫我大磊,如何能一時改了口去?”這麽多年了,許多人避他如蛇蠍,除了鄰近的那幾家,也沒人敢與他打招呼,更別提喚他一聲名字了。

“那以後,便由我喚你好了。”

粉嫩嫩的小姑娘,靈動的雙眸略帶羞澀的望過來,如是跟他說。

“好。”他情不自禁道。

月娘心中卻想,這個名字是她起的,也只能她能叫得,別人叫不得。

林大磊不知,日後無數個纏.綿.悱.恻的夜晚,她在他身下婉.轉.承.歡嬌聲喚着“三石”時,讓他這顆堅固如石的“三石”徹底化成了繞指柔。

自然,這是後話。

第 15 章 得意的太早了

王東強樂呵呵的在前面帶路,在卿瑤音面前一點架子都沒有。

“等等,我讓小厮去通知頭魁一聲。”

“嗯。”

卿瑤音招呼蘇暮澈過來,低聲告訴他。

“你去北面山上的樹林裏找一下玉琴池,大概在林子的中外緣。”

“好嘞,額,等等,不對啊,為什麽要讓我去我可不是你的手下。”

蘇暮澈痛快的答應,随機反應過來,他為什麽要答應?而且,自己似乎還挺高興?

“找到玉琴池,一個人情,一筆勾銷。”

“成交!”

就喜歡這種爽快的。

卿瑤音和王東強走了之後,蘇暮澈“嗖”的一下就沖了出去,找一個人就可以還一個人情,多麽劃算的買賣,若是照這樣發展下去的話,那自己欠卿瑤音的兩個人情豈不是很快就會還完了!

哼哼,蘇暮澈邪魅的勾起嘴角,到那時候,若卿瑤音還敢這麽無理的對他說話的話,他就直接把她扔到河裏去。

想想都高興,蘇暮澈更有幹勁兒了,不過,不久之後發生的事情清楚的告訴他,他高興的太早了。

在卿瑤音和蘇暮澈兩人相繼離開之後,客棧裏的人群也慢慢散了,掌櫃的從地上爬起來揉了揉剛才被王家侍衛揍了一拳的臉頰,怎麽感覺,自己好像做錯了什麽。

吵鬧的客棧終于恢複寂靜,樓上廂房,被粗魯扔在榻上,連個被子都沒有的百裏池淵慢慢睜開了眼睛。

“雲翔叔叔,你醒啦!”

稚嫩的童聲在耳邊響起,卿小北惦着腳站在小榻旁邊,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分外可愛。

百裏池淵轉過頭打量着這個個子并不高的小孩子,雖然第一眼看上去很有好感,可是百裏池淵的眼裏卻隐藏了絲絲殺意。

因為受傷而沙啞的嗓音,百裏池淵詢問道。

“小朋友,你是誰,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

卿小北歪了歪頭,天真的回答道。

“我叫卿小北,叫我小北就可以,至于你的名義嘛,是玉佩上面寫着的哦!你看……”

卿小北把錦鯉玉佩對着陽光,放在百裏池淵眼前,陽光透過玉佩,其中的形狀在陽光下完完全全的展現出來,“百裏池淵”四個字刻在玉佩內壁,這是七品以上的練器師才能煉制出來的。

由此可見,百裏池淵的身份不一般,身價也一定不菲,也就是說,他很有錢!

百裏池淵松了一口氣,原來是這樣,他還以為這個小孩子也是那人派來的呢。

“這是哪裏,我怎麽在這兒?”

百裏池淵重新打量着卿小北,小小年紀,面對生人一點都不怯場,五官精致,就像是名家匠師耗費多年精心雕刻出來的小人一樣,單純的沒有雜質。

“這是我和娘親住的客棧,今天晚上,娘親把你抱進來的。”

“……”

抱進來……進來……來……

百裏池淵閉了閉眼,顯然,他并不想接受這個事實。

一手撐着慢慢坐起來,百裏池淵運功感受了一下,發現,自己體內的毒素竟然消失了大半。

盤腿正坐,百裏池淵趁着這個時刻,将剩餘的毒素逼了出來,腰上的傷口也好了很多。

重新睜開眼,卿小北還守在一旁,“嘎巴嘎巴”的吃着松子,看到百裏池淵贏了,“蹬蹬蹬”的跑過去爬進百裏池淵的懷抱。

“叔叔,你的毒解了嗎?”?百裏池淵有些詫異,卿小北怎麽什麽事情都知道,如果沒有記錯的話,他中毒的事兒封鎖的很好,根本沒有傳出去。

“娘親早上喂你吃的丹藥可是很珍貴的,能解百毒,生死人,肉白骨!叔叔,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卿小北專注的盯着百裏池淵,這個丹藥這麽珍貴娘親都給你吃了,你難道沒有一點表示嗎?有這麽好的玉佩,家産肯定不會少,怎麽說也得拿出個三五千萬金子吧!

“嗯,感覺不錯。”

這對女子到底是誰,修為不低,還會毒術,百裏池淵在心中思考着。若是讓卿瑤音知道自己給百裏池淵吃的丹藥竟然能夠解毒,一定會驚訝不已,那顆是當初放錯了劑量而且多加了一味藤葉之後導致的煉制不完全的産物,沒想到還能有如此功效。

百裏池淵一低頭,正好看見卿小北滿臉的希冀,忍不住想笑。

“叔叔,這個丹藥很貴哦!”

卿小北見百裏池淵一點都沒有意識到他想表達的正确意思,再一次強調道。

“哈哈……”

百裏池淵低聲笑了,雖然只一瞬,但這對于平日裏總板着臉的百裏池淵來說,可謂是極珍貴的。

“那好,等叔叔回家的時候,給你帶一大箱寶貝!”

“啊……那好吧。”

還要等他回家,那得多長時間?!卿小北沒有達到自己原本的目的,有些不開心,百裏池淵伸手摸了摸卿小北的發絲。

柔軟的發絲在掌心化開,就像是……昨天晚上,那個女人的唇一樣。

不得不說,兩個人還真是有着驚人的相似。

“雲翔叔叔,用這玉佩當做我們之間的信物怎麽樣?”

這玉佩也能賣不少錢,萬一要是他逃票了,自己也不至于啥都沒落下。

百裏池淵頓了一下,似乎是沒想到卿小北會這麽說。

“好啊,小北喜歡嗎?”

“喜歡!”值錢的他都喜歡!

王府。

王東強帶着卿瑤音心滿意足的回來了,還沒進門,便收到消息說,王老爺的四姨娘,因為耐不住寂寞,出軌了!

由于之前的教訓,已經有一個姨娘和王東強曾經有過羞恥之事,對王老爺造成了不可磨滅的陰影,現在王老爺,對于這樣的事情,很是忌諱。

“少爺,您快出去躲躲吧,老爺現在正在找您呢!”

一個機靈的家丁,在街口遠遠的看到王東強便跑過來,提前給他通風報信。

可這次的事情真不是王東強幹的,事情發生的剛才,他還在外面呢!王東強沒有做,便理直氣壯了起來。

“我爹他是發什麽瘋,大白天的莫不是魔怔了,什麽通奸,勞資可沒幹過。”

“少爺……少爺……”

家丁攔不住,卿瑤音沒說話,跟在後面,看來,有好戲看了。

第 18 章

看劉意映神色有異,司馬珩忙問道:“怎麽了,公主?”

劉意映回過神來,趕緊将自己慌亂的心情藏了起來,擡起臉對着司馬珩微笑着說道:“我無事。只是沒想到驸馬如此有心,一時有些感動罷了。”

聞言,司馬珩将她摟得更緊,将嘴湊在她耳邊,柔聲說道:“我們不是說好了,要做一對恩愛到白頭的夫妻嗎?此事,我一直記在心裏。”

劉意映擡起身來,定定地看着他。只見他也正望着自己,目光如水,唇角帶笑,兩個酒靥淺淺漾出,像要被人溺死一般,讓她不禁心神一蕩。

她伸出手來,摟着他的腰,将臉貼在她胸前,閉上眼睛,輕聲說道:“驸馬,那句話,我也牢記在心裏的。”也不知是否真的被司馬珩的話所感動,這一回她說這句話,似乎并沒有考慮太多,而是自然而然說了出來,仿佛她心中真是如此所想。

她苦笑,難道做的戲太多,自己也分不出到底是不是在做戲了嗎?劉意映,你千萬別想太多,你面前的這個男人,其實也是在對你做戲而已。

接下來,兩人都未再說話,靜靜相擁着。馬車到了昭平公主府外,司馬珩才輕輕将她放開,說道:“公主,到了,我們下車吧。”

劉意映仰起頭來,微笑道:“好。”

他笑了笑,扶着她下了馬車後,兩人又攜手往屋中走去。

“公主,一會兒你先歇息,我還要過丞相府去一趟。”司馬珩說道。

“這麽晚了,驸馬還過去做甚?”劉意映訝然道。

他望着她笑了笑,說道:“早前父親交待了些事,我還未做呢!我先回丞相府做事,做完之後,若是天晚了,我就在丞相府歇息,免得過來吵着你。”

“原來驸馬還有事未做完呀!不會是因為來接我,耽擱了正事嗎?”劉意映關切地問道。

司馬珩定定地看着她,微笑道:“接公主才是我的正事。”

劉意映一愣,接着便低下頭,咬着唇說道:“驸馬,你……你不準拿我說笑。”莫名其妙的,她感覺自己的心突然“卟咚卟咚”亂跳個不停。

看劉意映面色緋紅,一臉小女兒的嬌羞之态,司馬珩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撫上她的臉頰,含笑道:“我這哪有說笑呀?明明句句都是實話!”

“好啦!”劉意映擡頭望着他,嬌聲道,“驸馬,我們不說笑了。你先去做事吧,做完來還是回公主府來歇息,不會吵到我的。”

“好。”司馬珩笑着點了點頭。

劉意映又說道:“皇姐今日贈了我一壇荷露,一會兒,我叫人煮一壺荷露茶給驸馬送來!那茶也有清心寧神的功效,你飲了今晚肯定能睡得好。”

他含笑點頭:“多謝公主。”

突然,她想起他在皇姐府裏說曾喝過荷露茶,又好奇地問道:“對了,驸馬,我給你飲過荷露茶嗎?我怎麽不記得了?”說罷她望着他調皮地笑了笑,“你該不會是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偷喝過我的荷露茶吧?”

看着她俏皮的模樣,司馬珩笑着用手點了點她的鼻尖,說道:“什麽我偷喝?明明是你請我喝的!”

“我什麽時候請你喝過?”劉意映一怔。

“你不記得了?”他一臉微笑地望着她,說道,“在宮裏的時候。”

她一聽,更是驚訝:“我在宮裏請過你喝荷露茶?什麽時候呀?我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

“看來我沒有給公主留下什麽印象啊!”他搖頭苦笑。

“驸馬,到底怎麽回事?你快說說呀!”她搖着他的手,一臉好奇。

司馬珩望着她,笑了笑,說道:“三年前,我剛進宮裏做羽林郎時,有一回在宮中巡邏時,在園子裏看見你叫一個小寺人爬上樹,把從樹上掉下來的一只雛鳥放回巢內去。那鳥巢有些高,小寺人又膽小,爬了一截又不敢爬,便下來了。你卻不依,非要那小寺人爬樹把鳥放回巢去,小寺人吓得就坐在地上大哭起來,誰勸他都不起來。”

“好像有這回事。”劉意映點頭一笑。

“我走過來,問你什麽事需要幫忙。你跟我說了後,我便爬到樹上,将那只小雛鳥放回了巢內。你當時很歡喜,見我下了樹來,便賞我喝了一杯茶,便是這荷露茶。”說罷,他轉過臉,望着她笑了笑,“不過,我看公主好像已經完全忘了我。”

聞言,劉意映怔了怔,随即一臉赧色的說道:“把雛鳥放回鳥巢這件事,我倒是隐隐記得有。不過,我只知道是個羽林郎幫我把雛鳥放回了鳥巢,倒沒注意那個羽林郎是誰?”說到這裏,她對着他小心翼翼地笑了笑,“所以,一時沒認出那個人就是驸馬。驸馬,你可別怪我啊!”

“我不會怪公主!”他握着她的手,輕聲一嘆,說道,“那時,我只是一個小小的羽林郎,公主是金枝玉葉,記得不得我也是平常之事。”那時候的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最後居然真的能夠娶到她。

劉意映搖了搖頭,說道:“如果我當時真的看見你的臉,應該不會不記得你呀?”她記得她第一回看見他,雖然只遠遠一眼,就驚訝怎麽會有長得如此好看羽林郎。只是後來聽說他是司馬曜的兒子,對他生了厭惡之感,也不去注意他了。

“那時公主還小,可能不太注意男子相貌吧。”他望着她,笑容有幾分落寞。

那時張煊還未離開雒陽,她眼中怎會看到別的男子?

“不會的!”她轉過臉來,望着他,眼中笑意盈盈,“驸馬當時肯定一直低着頭,又戴着盔帽,将臉都藏了起來。不然,我當時看見你的樣貌,一定會記得的。”

他也不再與她争辯,微笑着說道:“也許是吧。”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正院門前。司馬珩轉過臉,看着她美目盼兮的模樣,忍不住伸手撫了撫她的臉頰,笑道:“公主,那我過去了,你早點歇息。”

劉意映含笑點頭,又對着他說道:“那你做完事,還是回來歇息。”

他望着她,背過身來,擋住別人的視線,然後将她的手舉到自己唇邊,輕輕吻了一下,然後才将她的手放開,輕聲說道:“好。”然後這才轉身往丞相府走去。

看着司馬珩的背景慢慢消失在夜色中,劉意映突然發覺,他先前與她如此親密的時候,她居然不僅沒有一絲不适的感覺,反而覺得很自然。

她一怔,随即啞然失笑。與他同床共枕都兩個月了,哪還用在意這些呢?她搖了搖頭,遂吩咐秋霜去為司馬珩煮一壺荷露茶,自己也就進了屋去。

冬雪服侍劉意映換了一身舒适的軟緞衣衫,又為她将發髻上繁瑣的首飾摘下,正準備将她的發髻解開。

劉意映突然叫道:“先別忙解開頭發,我一會兒還要出去。”

冬雪停下手,問道:“這麽晚了,公主還要去哪裏?”

劉意映微微一笑,說道:“我一會要去丞相府給驸馬送荷露茶。”

“公主要親自去給驸馬送茶?”冬雪顯然有些吃驚,趕緊說道,“叫奴婢去就行了,公主就歇息吧。”

“不用了,我親自過去。”劉意映轉過頭來,望着冬雪,“呆會兒你留在院裏,讓秋霜跟我過去。一來讓她多熟悉那邊的進出路線,二來,她也好在那邊混個臉熟,以後做起事來方便一些。”

“是,公主。”冬雪點了點頭。

劉意映猶豫了一下,又問道:“對了,冬雪,我那只木匣你替我收在何處?”

冬雪愣了一下,小心地問道:“公主問的,可是裝那枚玉佩的木匣?”

劉意映頓了頓,然後點了點頭。

冬雪默了片刻,然後說道:“奴婢把它放在箱子裏。”

“拿來給我。”

“是。”冬雪應聲而退,很快便轉來,手中多了一個紫檀木的小木匣。

她将木匣放在劉意映面前的妝臺上,說道:“公主,你要的東西。”

劉意映點了點頭,說道:“你退下吧,我想獨自呆一會兒。”

“是。”冬雪行了一禮,正準備退下,看劉意映呆呆地望着那只木匣,她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又開口說道,“公主,你還是別多想了。想多了,只會讓自己更難受。”

“你別擔心我,我沒事。”劉意映擡起頭,透過銅鏡望着冬雪笑了笑,“只是又快到中秋了,突然想起來而已。”

“那又如何?公主反正也不可能去見他了。”說罷冬雪嘆了一口氣,然後低頭一禮,“奴婢先退下了。”說罷便搖頭退了出去。

屋中只剩劉意映一人了。她望着面前的紫檀匣,怔了半晌,然後伸出手,打開匣子,裏面一只靜靜躺着一只圓形的青玉佩。

手指尖輕輕劃過玉佩,那般清冷沁潤的感覺,直觸到她的心底。她閉上眼,朦胧中,只感覺有人輕輕蒙上了她的雙眼,一個溫暖的唇印到她的唇上,耳畔輕輕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我知道,你是劉意映。”

再睜開眼時,眼中已是一片氤氲。

她将玉佩拿在手中,怔怔地望着。輕輕一眨眼,淚水便一滴一滴落在玉佩上。

又到中秋節了,他還在那裏等着自己嗎?也許他已經知道自己嫁作他人婦,再也不會出現了吧?他說過,今年如果還能相見,他會取下面具,讓自己看見他的真面目。只可惜,自己不可能去見他,也永遠不會知道他長得什麽模樣了。

一想到這裏,劉意映便覺得自己的心,一陣絞痛。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開始,便是公主回憶與面具男之前的故事,這麽火爆,你們不收藏一個,鼓勵一下正在爬榜的苦逼作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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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二貨陸花暖(二)

小童委屈得嘟起了嘴,“陸姐姐,我不喜歡你了。”

陸花暖一見小童這樣,連忙安慰起來:“對不起,姐姐跟你開玩笑,其實姐姐也不知道,剛剛是玉寧姐姐告訴我的。你看我連六十七十叫什麽都不知道。姐姐真的不如你。”

玉寧見狀,心想:“喜歡跟陸花暖做朋友,就是因為她拿得起放的下,心腸好。”說白了就是陸花暖臉皮厚呗。

陸花暖手忙腳亂的安慰着,小童看見陸花暖這個樣子,破涕而笑。玉寧把小童拉到面前,用手給小童擦了擦眼淚,捏住小童的鼻子說:“小童是男子漢大丈夫,不要哭,要堅強。照顧花暖姐姐就是你應該做的。以後不能受一點委屈就哭鼻子呦……”

小童揮掉玉寧捏住他鼻子的手,說“我懂了。我是男子漢大丈夫,就是要保護女人。”玉寧摸了摸小童的頭,誇道:“真乖。”

小童掙脫玉寧的說,傲嬌的說道:“不要摸我的頭,我娘說,摸我的頭,我會長不高。”

陸花暖見小童心情好了,就走到小童身邊,跟小童玩起來。玉寧看着玩的興致勃勃的兩人,無奈的搖了搖頭,“真是2個長不大的小孩。”

晚上。

墨軒照例給陸花暖送藥,陸花暖手舞足蹈跟墨軒講今天下午發生的事,當陸花暖講到屬相問題的時候,墨軒那******冰塊臉忍不住了抽搐了幾下。講到最後,陸花暖還告狀說道:“小童太小氣了,不就贏了他一下,就哭得那麽可憐。”

墨軒面無表情的看了陸花暖一眼,說道“你還好意思與小孩子争高低,更何況你是作弊贏,你明天把弟子規抄十遍。不允許作弊,而且你的字體我認識。”

陸花暖探了探舌頭,不好意思地接過藥碗,大口大口地把藥喝點,張開嘴巴,等着墨軒喂他蜜餞。

墨軒白了陸花暖一眼,說道:“今天欺負小童,還想吃蜜餞?這是對你的懲罰。”氣氛陷入沉默。

突然,墨軒問陸花暖道:“你那天為什麽喊玉寧女俠。”關鍵時刻,陸花暖這二貨沒有泛起迷糊,心裏想着:“玉寧不讓我告訴別人她會武功,我該怎麽辦呢?”陸花暖想着想着,滿腦袋都是汗。

墨軒見陸花暖滿頭大汗,心裏暗自有了想法,喝了一口茶,說道:“還沒有想好嗎?”陸花暖支支吾吾地說,“那是,那是因為玉寧剛剛開學的時候,說她要當大俠,行俠仗義,劫富濟貧。她又報了武術課,所以呢,所以我才喊她女俠。”

墨軒放下茶杯,雙眼盯住陸花暖說,“噢?真的是這樣嗎?看着我的眼睛回話。”陸花暖看一眼墨軒的眼睛就立刻低下頭說,“是,是真的。”

“那你為什麽不敢看我眼睛?”

陸花暖心想為了玉寧豁出去了,猛一擡頭惡狠狠地盯住墨軒,但是陸花暖盯住墨軒看,越看越覺得帥,又進入花癡狀态。

墨軒又問,“你問什麽不敢看我眼睛?”

只見陸花暖色眯眯的盯住墨軒說道,“因為你太帥了,我好怕我撲到你。”

墨軒噗的一聲,噴出一口茶來。

第 29 章 橋上有人

“姑娘,該起了,太陽都出來了呢。”

杏花溫柔的呼喚聲在耳畔響起,顧绮羅慢慢睜開眼睛,留戀着被窩裏的溫暖不肯動彈,一面呢喃道:“今兒是在外面,昨兒就說了不用去給太太請安,你還這麽早叫我起來做什麽?”

“還早呢?如今天短,往常在家,天不亮就要起來的,這會兒已經是比往常晚了。”杏花無奈的笑着:“大概快要擺早飯了,若是那會兒大姑娘還沒梳洗完,叫人怎麽說您?”

“好好好,我起來,起來,可是讓我再在被窩裏躺一會兒嘛,我不睡,就躺一會兒。”顧绮羅如同一只貓一樣耍着賴,看得杏花又好氣又好笑,忽聽外屋裏春雨喊道:“姐姐就讓姑娘再躺一會兒嘛,早飯怎麽着還得小半個時辰呢。”

“好你個壞蹄子,在姑娘面前說好話做人情,到時候被太太說了,你去前面頂着,和我無關。”杏花笑罵了一句,搖搖頭道:“姑娘再躺一會兒就起來吧,真是的,從前在府裏都不用奴婢叫的,誰知道今兒怎麽這樣粘着床了?”

“昨天何曾歇過一會兒?坐了半天的馬車,然後吃飯,出去看馬,又看獵物,吃烤肉,晚上泡了一陣子溫泉,三更半夜才歇下,往常在府裏何嘗這麽晚睡過?”

顧绮羅在被窩裏叫着,杏花笑道:“好好好,姑娘有理,奴婢也不枉做小人了,只是到時候若有蕭家姑娘們來找您,被人家堵了被窩,您可別怨奴婢不叫你起來。”

“誰會這麽一大早跑過來找我啊?”顧绮羅扭頭不理杏花的“恐吓”,但旋即就想起蕭府那位活潑大膽又精明的三姑娘,想了想只得在心中長嘆道:罷了,入鄉随俗,誰讓古代人都不長懶骨頭呢,我還是起來吧,免得真被人堵了被窩,那笑話可就鬧大了。

于是悲憤地爬出了被窩,開始穿衣裳,杏花從外室走進來,見她起了,不由驚訝道:“不是說要再懶一會兒嗎?怎麽又起了?”

“你在那裏老說話,我躺着也沒滋味了,不起來做什麽?”顧绮羅哼了一聲,穿好衣服後去洗臉,然後坐在梳妝臺前讓杏花幫自己梳了發髻,尋了兩根釵子插上。剛弄妥當,就聽外面院子裏一個女孩兒的聲音笑道:“大姐姐起床了沒有?”

“我類個去!”

顧绮羅忍不住就驚叫了一聲,心想還好我起來了,不然真被人家堵了被窩,可惡,這杏花莫非還有烏鴉嘴的潛質不成?怎麽就讓她說的這麽準?

杏花掩唇偷笑了笑,然後咳了一聲道:“姑娘說什麽?”

“沒什麽,表揚你一語成真,趕明兒我替你做個幌子,上寫着鐵口直斷,你去算命吧。”顧绮羅哼了一聲,起身來到門邊,就見蕭靜舒已經站在外面,她便壓低聲音道:“我的三姑娘,你該不會又是領了你二哥哥的命令,跑過來要把我诳到哪個犄角旮旯去和他見面吧?”

蕭靜舒連忙笑道:“不是不是的,那種事情有一次就夠了,再做,姐姐豈不是要打死我?今兒來找姐姐,是我看着天氣好,所以和幾位妹妹商量,想出去走一走,姐姐願不願意和我們一起出去?”

這提議還是很令顧绮羅心動的,只是想到這個天氣,冬日裏又沒什麽景致,所以有些猶豫,卻聽蕭靜舒道:“姐姐不必擔心我是騙您,二哥哥天不亮就騎着烏雲,帶着幾個家丁出去了,不信您讓丫頭們去打聽下,這山莊裏早起做事的仆人們都看到了。”

“我倒不是不放心你,而是想着天兒冷,外面也沒什麽可看的。”顧绮羅連忙道,話音剛落,就聽蕭靜舒笑道:“姐姐錯了,這裏畢竟是建行宮的地方,周圍都是達官權貴,怎麽可能沒有景致?咱們到處走走,看見那好地方,明年春天再來,豈不就熟悉了?”

“找這麽多借口,其實你們就是想出去逛吧。”顧绮羅一語戳穿蕭靜舒的真實目的,卻聽她笑道:“是又怎麽樣?在京城時,除了臘月裏能去趕兩趟年集,平日裏都是足不出戶,悶也悶死了,好容易有了這樣一個機會,還不趕緊出去透透氣?”

“那好,什麽時候出去?香姨娘知道嗎?我還得去和我們太太說一聲。”顧绮羅不得不承認蕭靜舒說的有道理。而聽她答應下來,蕭靜舒也十分高興,說了個時辰,便興沖沖去了。

這裏顧绮羅便去呂夫人面前說了這事兒,呂夫人沉吟了下,忽聽顧錦繡和顧素纨也嚷着要去,她便笑道:“既如此,那你們就都出去透透氣吧,好在那會兒是晌午後,太陽正足,也暖和,不至于傷風着涼。”

于是這一日上午便無所事事的度過,用過午飯後,顧家和蕭家的女孩兒們便結隊出了山莊,在四下裏走動着。走了約莫小半個時辰,幾個人累了,恰好看見不遠處有幾塊大石頭,于是随行的丫頭們在石上放了軟墊,讓衆人坐下,蕭靜悅便問顧錦繡道:“那位程姑娘呢?不是說昨晚兒在咱們莊裏歇的嗎?怎麽今兒卻不見她?”

顧錦繡道:“她一大早就出去了,畢竟當時是和王姑娘一起來的,也不好從此就賴在咱們這裏啊。”說完就見蕭靜舒指着遠處一條大河道:“那就是桃花河,據說因為溫泉的關系,裏面的魚可美味了,可惜咱們沒帶釣竿,不然過去釣幾尾魚也好。”

“胡說,冬天的河早就凍上了吧,還釣魚呢,莫非你是要在冰上鑽一個窟窿釣魚?”蕭靜悅向來喜歡和兩位姐姐擡杠,此時聽見蕭靜舒如此說,立刻搶着嘲笑她。

蕭靜舒斜睨了這妹妹一眼,搖頭笑道:“你剛剛沒聽見我說的話?這河裏是有溫泉眼的,所以冬天也不凍,最多只有一層薄冰罷了,都不用使勁兒,拿塊石頭一扔,就碎了。”

“原來是這樣。”顧錦繡來了興致,笑着道:“要不然咱們過去看看?即便釣不到魚,看看那桃花河也好啊。”

蕭靜舒道:“不釣魚看什麽?大冬天的,也沒下雪。要是春秋時候來,那時節才最合适。這會兒去,掉到河裏怎麽辦?別的不說,再怎麽這也是河水,不是溫泉,下去凍一場不是玩……”

她不等說完,就聽身旁顧素纨驚叫道:“咦?那座橋上有人。”

“什麽?”衆人聽見她的話,連忙都順着她指的方向看過去,就見遠處連接桃花河兩岸那一座高高的拱橋上,果然站了兩個人影,因為太遠,所以看不清,只能依稀從穿戴打扮上看出是兩個女子。

“那是誰啊?”

蕭靜舒疑惑看向身旁女孩兒們,卻見衆人齊齊搖頭,都說不認識。顧錦繡便笑道:“隔這麽遠,也看不清面目,就算認識,哪裏認得出來?再者說,昨兒來這裏的女眷們不少,咱們既然都想出來透透氣,就不許人家也出來走走?”

蕭靜舒笑道:“出來走走倒無妨,我只奇怪她怎麽走到橋上去了?那麽高的橋,一個不慎掉下河,還要不要命?這可是大冬天,一時半會兒沒人救,凍也凍死了。”

她這樣一說,別人還罷了,顧錦繡心中卻是一動,連忙道:“三姑娘,那橋很危險嗎?”

“這還用問嗎?你看看那個位置。”蕭靜舒搖頭,忽聽身旁蕭靜怡道:“只要小心謹慎些,也沒什麽,這橋每天不知道多少人走過去,叫你這麽說,還不知多少人掉在河裏呢。何況我聽二哥哥說,他打獵的路線便是要經過一座橋的,大概就是這一座吧?既然騎馬都沒事兒,我不信人在上面走一走還能出什麽禍事。”

“你這話說的,二哥哥騎馬都比尋常人走路穩當,是那弱柳扶風一般的女孩兒可比嗎?你看她走那幾步路,搖搖擺擺的,啧啧,就這模樣,還不趕緊下來,看什麽呢?就這麽好看。”

蕭靜舒哼了一聲,女孩兒們也都議論紛紛,只有顧錦繡沒有說話,直勾勾盯着那座橋,心裏想着真的是她嗎?我昨晚上才和她出的主意,她今天就來實現了?這也太心急了吧。”

正想着,就聽顧绮羅身後的春雨猛然喊了一聲:“是不是二公子他們回來了?你們看,有幾匹馬從那邊過來了。”

衆人聞言齊齊扭頭,果然,就見在另一邊路上,幾匹大馬風馳電掣的趕到橋頭,也恰在此時,不知那橋上女孩兒是不是受了驚吓,竟然一個踉跄便從橋上摔下,直直向河中落去。

變生肘腋,橋頭幾匹馬上的人顯然也沒來得及反應,但緊接着當先那匹大黑馬上的人便“嗖”一下跳下馬來,幾個起落間已經到了河邊,正當衆人以為他要跳河救人的時候,就見他猛然伸出手去,也不知使了什麽手段,就見河裏猛然蹿出一人,在空中劃過一道弧形,如同一尾魚般“啪叽”一下落到了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