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美江山(十五)完結

阿媛聞言美目一凜,指着他的鼻子嗤道:“楚晔,你那道休棄诏書可是天下皆知。”

楚晔心中一痛,抹了把臉,幹脆無賴道:“這诏書作不得數,原是我在不知道是你的情形下胡寫的,且早沒了。”

阿媛怒道:“就是沒有休書,你我也扯不上半分關系,當日你可是連婚房也沒踏進半步!禮數未全算什麽成了親?!”

“我去過了,也穿着喜服等了你一夜……”楚晔低聲道,“空蕩蕩只一人的鳳儀宮真的讓人又冷又怕……。”

眼見阿媛神色微動,楚晔突兀地陪笑道:“那天我只是出門敬酒敬得回房晚了,現在我們揭蓋頭、喝交杯酒,然後……”

阿媛汗毛倒豎,“你好大的臉面,這喜酒一敬便敬了五年多!當我是傻的?”

“沒有。”

“那你當自己是傻的?”

“我好好的。”

“那你便是當我軟弱好欺,不把我欺負死不甘心!”阿媛忽地紅了眼眶。

“沒有,我只想今後讓你全欺負回來。”

“好,那你現在就走,再別來了!”

“……這個不算。”

“楚晔,”阿媛淚崩,“你不能這樣,當年你讓我滾,我便滾了,一次二次都未作糾纏,如今你這副樣子作給誰看!”

楚晔定了定神,辯無可辯索性不答了,負手立在屋中央,一副賴到底你能奈我何的樣子。反正他得親自看着人,不管是誰都不能接近阿媛。若有大婚诏書,除非是他的,但凡是其他人的定上前撕個粉碎,胖揍一頓。

阿媛抹幹淨眼淚,雙目一厲威脅道:“再不走,我便叫人抓了你!”

楚晔頓時目光如火,雙拳捏得“咔咔咔”作響,步步緊逼:“盡管來!”

一看他這副形容,瘋了!阿媛暗叫不好轉身往屋外跑,被人拖進懷裏牢牢地禁锢住。

楚晔恨得只想把這懷中的人生吞了,放入肚中才安生,牙磨得格格作響,聲音盛怒中透了些許悲涼:“想跑?不若你大喊一聲,喚人來啊,再怎樣我也敵不過這宮裏千千萬萬的侍衛,千刀萬剮遂了你的心,解了你的恨可好?!”

阿媛手中忽地一涼,逐日已握在手上,見楚晔往後退開一步,擡手引着她的手将劍抵在自己胸口之上,閉目道:“殺了我,你既可以為軒轅睿報仇又落得個清靜,今後想和誰在一起,同誰好都無人再來管你。”

楚晔猛地睜眼,目光如焰:“只我活着不行,看不得這些個。”

說着挺着胸将自己往劍尖上送,阿媛踉跄着往後退,可那人卻步步緊逼……。

阿媛後背抵在柱上再也路可退,瞪着眼看着玄色衣衫快要觸上劍尖,慌忙把劍一收,劍風過處,玄色錦衣盡裂露出白色內衫。

楚晔舌尖抵着腮幫子,彎着眸子将人摟入懷裏,低頭見阿媛一手抵着他的胸口,在他在臂彎中奮力向外掙,長發散在他的臂上,羞惱之下鼻尖微紅,粉唇微喘,心中一蕩低頭吻了下去。

阿媛警覺,側首避開,拿着劍柄猛敲身後的梁柱,劍身铮铮作響,“小心我一劍捅穿了你!”

色厲內荏,美目圓睜。

腳踝處的一小截裙裾翩然而落。

楚晔低頭忍笑,“別敲了,再敲裙子要沒了。你該知道逐日連劍風都能傷人,何況薄薄布片……”

阿媛漲紅了臉,指着他的鼻子喝道:“你再不走,我便……”

“便怎麽樣?自己動手還是喚人動手。”楚晔不退反進,将人逼得退無可退,手撐着梁柱,把人禁在自己懷間。

宮燈透亮,燈下美人嬌媚地讓人心尖都疼了。

第二天,宮女們發現,女皇今天怎麽叫也不起。

因女皇平時喜獨處,所以宮人們不敢擅入,在屋外急得團團轉……

眼看快到早朝時辰了,宮女們壯着膽子打算進屋一看。

門由內向外打開,女皇被一個陌生男子從屋裏抱出來,上了軟橋,匆匆上朝去。

衆人目瞪口呆。

片刻後,便有宮人來傳,“太上皇,有請。”

楚晔整了整衣衫,去了康壽宮見軒轅泰。

軒轅泰擡眼看向來人,約二十四五年紀,身姿修長,雙鬓突勿地染了些霜色,一張臉與楚辰霄有七分相似。小小年紀眉目間便散着若有若無的帝王威壓,收放自如。

來人中規中矩地向他行了個晚輩禮。

軒轅泰點頭,請他落座上茶。

看着眼前的年輕人,軒轅泰一時間心潮起伏,想起軒轅睿幾欲落淚。閉目壓下苦澀的心緒,再睜眼時己神色清明。

“楚晔?”

“正是晚輩。”楚晔不着痕跡地打量軒轅泰,一身青衫滿頭白發,眉宇間氣度不凡,卻難掩疲憊滄桑之色。

兩位最鐘愛的皇子皆客死異鄉,短短三年業內外交困由強至衰,這對于一位潛心于位帝皇來說無異于是最大的打擊。

“楚皇來訪可有遞交來訪國書?可有使團相陪?業未曾相迎,楚皇眨眼便到了業宮,真乃神人。”軒轅泰狹長的眉眼上挑滿是嘲色。

楚晔只當沒見到,“朕來見阿媛的。”

說到阿媛,軒轅泰便氣急,這厮昨晚竟不聲不響地在阿媛房裏呆了一晚。瞧他那副無恥之相,定然幹不出啥好事。

“交上來訪國書,遞上拜帖,自會有人接見。”

楚晔勿自說道:“聽聞太上皇欲為阿媛選婿,朕便急着趕來了,國書與拜帖随後便到。”他自然是不會說自己曾灰頭土臉地去宮門口遞過拜帖,這妥妥的黑歷史,有損自己絕世無雙的好形象。

“為女皇選夫乃大業之事,楚皇您想得太多,手伸得太長了!”

“我想娶阿媛。”楚晔道。

“怎麽?楚皇是怕業燕聯姻後孤立了楚?”軒轅泰譏諷。

“不是。”楚晔答的幹脆。

“何以為證?”

“無以為證,又何需為證?”楚晔道,“五年前在集雪時,我便要娶她了。”

“可你!”軒轅泰猛地起身,指着他鼻子罵道,“竟一而再,再而三地棄她,害她一個好好的姑娘家,聲名狼藉!如今還行這半夜三更雞鳴狗盜的無恥之舉,欺我軒轅家無人麽?”

軒轅泰說到此氣得胡須都顫了,喝外道:“來人,将這豎子拿下!”

侍衛得令殿外湧入,将人團團圍住。

楚晔站定,雙手側垂,兩相對視目光沉沉。

軒轅泰竟一時間看不出任何情緒……。

良久,那白晃晃的刀光晃得眩目,忽地失了力氣,擺手揮退侍衛。

殿門關上,屋內靜了下來。

狻猊白釉香爐上青煙袅袅,檀香淡淡。

軒轅泰聲音沉且痛。

“你在我大業人人痛恨,我兒崩在楚你難辭其咎!阿媛又再三被你所傷,你還有何顏面在此!更呈論嫁娶一事!”

他越說越生氣,只恨手中沒有抽人的鞭子。

對于這樣的指責,楚晔無可辯,索性咬牙道:“要不皇爺爺您揍我一頓吧。”

軒轅泰瞪着眼看着他:“朕還沒老到當得起你這個爺爺!”

只見那厮見自己沒有動手,似是松了口氣,開口道。

“我從未有害軒轅睿之舉,更無害阿媛之心。”說到這裏楚晔有些委屈,“我一心為阿媛好來着,可每次都搞砸了。”

軒轅泰狹長眼眸瞪得溜圓,長須顫抖。

楚晔道:“其實楚一直想與業交好來着,這些年,若不是楚在北疆拖住溯燕大批兵馬,怕業失的不止五城。燕氏前一刻還占業城,後一刻便因戰敗來業,肖想不該想的。臉皮之厚堪比城牆……”

“哼哼,楚皇也不不逞多讓。”軒轅泰冷笑都是無恥之徒,“我業有的是大好男兒,何必去外頭尋。再者阿媛已在方丈成了婚禮,顧随安甚好,亦名正言順。”

楚晔急道:“我才是名正言順的那個,五年前我便與阿媛成婚了。”

軒轅泰簡直被踩了尾巴,拍案而起氣憤道:“放屁,你可是給了休書!”

“沒有,我沒給!”

“明黃黃的诏書還想賴!”軒轅泰案桌拍得茶盞都震翻了,怒斥。

“雖是我寫的,可我不知道那是阿媛啊。那是大婚前寫給蕭九的,這也是蕭九他爹的意思,可誰知道……”

“誰知道,蕭九便是阿媛!”軒轅泰抖着胡須替他說完。

“這休書早已被我毀了,即使在也作不得數。那日華音殿事變這休書便人盜去,後來突然出現,我也是事後才知道的,我從來沒想過把它給阿媛,所以阿媛還是我妻子。”

“無恥。”軒轅泰擡腳就來踢人,楚晔避開,聽他罵道,“不僅如此,你還将人藏匿在宮中。”

“我開始是不知道她的身份,後來婚期近了,就想着待兩人成婚後,再帶她回來的。”

軒轅泰冷笑:“既已成過婚,何需再成?今日這番求娶顯然休書作數。”

“休書已毀,當不得真,阿媛還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軒轅泰坐定,重新為自己斟上茶,呷了一口緩了緩氣,閑閑地道:“既已是妻了,便不用再求娶了,你即刻可回楚了!”

楚晔一愣,厚着臉皮道:“皇爺爺……”

“閉嘴,誰是你爺爺!”軒轅泰氣急敗壞,簡直就是個反複無常臉皮堪比城牆的無恥之徒!一陣急怒之後,想到楚辰霄心中竟起了詭異的快感。

若是楚辰霄知道他這唯一僅剩的兒子上趕着叫他皇爺爺不知作何想,又是怎樣一副臉面。素日裏這厮可是傲得很,擡着下巴看人,背地裏可沒少說軒轅氏是道貌岸然僞君子。如今他楚氏上趕着來給軒轅氏做孫女婿,瞧瞧這一副無恥又無賴的樣子……。

望着楚晔那張臉,軒轅泰忽地覺得有些痛快,猶豫着要不要認了地下的那個姓楚的兒子……。

“皇爺爺,孫兒這次是來補送聘禮的……”楚晔說着捧出了玉玺,行禮道。

軒轅泰看着明晃晃的玉玺,不作聲。

這個誰又沒有?!誰稀罕……。

楚晔接着道:“孫兒的孩兒皆會由阿媛所出,皇位也只會傳給孫兒和阿媛的孩兒。多年前孫兒便在玉峰山附近建了殿宇,到時可作為兩國議事之用,孫兒與阿媛亦可居于此……。”

軒轅泰嘲道:“想得美,燕豈會眼睜睜看着業楚結盟?!”

“燕氏陰險毒辣,将匿藏在宮中的秘毒鸠羽,分別流于楚宮與業宮,探本朔源兩國的禍事實乃因燕而起。”楚晔道,“合該兩國聯兵趁早滅了他,讓咱們的子孫後代當這雲洲大陸唯一的皇。”

這人牙口倒挺大,一切都算計好了。

“我若不應呢?”軒轅泰垂目握着茶盞不辯喜怒。

“朕只要阿媛,阿媛也只要朕!”楚晔對上軒轅泰的目光,“朕亦見不得阿媛嫁與他人。”

楚晔出了殿門,擡頭間碧空如洗,高遠遼闊,園中花樹相間,姹紫嫣紅,正值春盛,淺粉色的杏花樹下正垂首候立着一人,身着紅黑相間的正服,發髻高挽頭戴冕冠,此刻正不安地絞着手指,聽到動靜擡眼,見人出來停了動作,落英缤紛間清澈如水的明眸裏只印着他一人的身影。

楚晔施施然徑直向她走去,每靠近幾尺,她臉便變紅了幾分,行至面前時臉已紅得如熟透了的蘋果……。

“阿媛……”楚晔伸手擁緊了她。

第 92 章 美江山(十四)

“他們能聯,難道咱珉楚就不能麽!有咱……”崔明生嚷道,待還要出主意,被李霖狠狠跺了一腳,這才想到燕卿容去業聯姻說得好聽,其實就是去當上門女婿。主子再不濟也不能跑去大業當人家的上門女婿,這點糙理,他崔明生還是明白的,遂不再往下說了。

他的這一言倒是提醒了不少人,終有個年輕的官員道:“珉楚亦可選個才俊去業一争,總不能眼睜睜看着業燕聯盟孤立楚。”

家國大義面前衆人不顧皇上鐵青的臉色紛紛點頭稱是。

那官員又道:“曾有傳言,這女皇早已有四位夫侍,且有了一位正夫,如此說來那燕皇子再怎麽着也只能是個側的。去了業宮不過是出身高貴些,在素來重嫡庶的業宮也不占太大的優勢。可惜珉楚如今沒有王爺能前去聯姻的,不然豈能容溯燕猖狂。”

聞言,楚晔腦中閃過蕭雲煦身影,臉色更差了。

淩東緊閉嘴巴,這檔口,看皇上的臉色,他決不能說:業皇的正夫是顧四公子,三夫侍是蕭雲煦。四席之中珉楚已占了二席。更勁爆的是:貌似、可能皇上已當了老五。

淩東淚崩,悲摧的五席中的三席,大大的優勢。大夥完全不用憂心這個,該擔心的是皇上這個陳醋罐子會不會給醋瘋了。

居然還有人敢來刺激皇上。

宣平侯小世子出列道:“臣願意為皇上分憂,為國捐軀……”

衆臣一聽皆虎軀一震,魔槍霍霍,好膽色!

連皇上的臉色都變了變,更青些了。

小世子朗聲把自己的宏願表達完:“前去業聯姻。”

空氣凝結,衆臣凝固。

這小世子年方十七初出毛廬,完全看不懂皇上青中帶黑的臉色,長身玉立,理了理衣冠,凱凱道:“臣乃楚氏親族,亦擔了個楚姓,且臣姿容出色、舉止風雅、年輕力壯,堪當此任……”。

李霖聽到“年紀力壯”望了眼鬓生華發的主子捂臉,可憐,都二十好幾的都還沒個正經媳婦,被人公然嘲笑年老力衰。唯一瞧上的姑娘今日還被人當面搶婚,這裏簡直讓人情何以堪,遂同情地無以加複。

崔明生牛眼一瞪,這小世子公然在殿上戳主子的心窩子,顯然是活得不耐煩了。

那個嫌命長的世子,搖着腦袋道:“三年前元宵燈會,臣還有幸偶見業皇芳容……”哦,當時皇上也在,不過此一時彼一時,皇上已全然出了局,合該他迎難而上,為國解困與人分憂。于是他挺起胸膛道,“那時便傾心不已,念念不忘,父親也常贊臣有情有義,望皇上成全!”

這番言辭聽得衆人目瞪口呆,文禦使想到因不小心放走了業皇而被貶為更夫的女婿,心地陰暗地暗樂:這宣平候小世子是拖着全家在作死啊。

只見皇上聽了這番言語,瞪着眼,氣喘了半晌後身形一閃沒了蹤影。

楚晔騎着玉雪龍,快馬加鞭日夜不休,終于趕在燕卿容一行前到達了業都。

業都甚是繁華,鮮花遍地随處可見,街上商販吆三喝四,行人絡繹不絕。

楚晔想着如何才能盡快見到阿媛,是不是先去宮門遞個拜帖?

只好這樣了,業宮太大,自己潛進去也不一定能找到她。且他們人多勢衆,萬一被那啥了,豈不顏面盡掃?

于是楚晔去宮門口遞了個帖,自己從來沒寫過拜帖,又不屑問人,想了想言寫了四個大字,“楚皇來訪”,遒勁有力。

小侍衛還是頭一回接到這麽言簡意駭不明所以的拜帖子,擡眼看來人,人雖還算年輕,但兩鬓斑白,一臉塵土滄桑之色,用蓬頭垢面形容雖有些過,但也相去不遠了。

于是吶吶地道:“有勞這位公子先回驿站梳洗,小的會把帖子往裏送的。”

楚晔聞言擡手摸了把臉,一手的灰。惡狠狠地瞪了小侍衛一眼,揚長而去。

小侍衛被這一眼瞪得雙腿發軟,當即決定,先扣下這封莫名其妙的拜帖,萬一這兇神惡煞吓壞女皇怎麽辦?反正上面也沒寫明見誰?至于楚皇,他認為楚皇于業來說屬于人人喊打的角色,是絕不敢來訪的。

楚晔牽着馬,走在鬧哄哄的銜上。

“這位客官,可要住店?”店小二堆着笑上來問。這位公子,雖說有些灰頭土臉,但衣服華貴,馬是稀有的好馬,身份定然不俗。

楚晔擡眼一看,“富貴居”。

“業都最大的客棧富貴居,頂頂好的廂房包吃包住也就半兩銀子一天!”清脆聲音如在耳畔。

“晔哥哥。”聽到叫聲楚晔心中一澀,多少年沒聽到有人這麽叫他了。回過頭,心中更澀,卻是只綠頭鹦鹉一頭撲進他懷裏,撲楞着翅膀久別重逢反複叫着“晔哥哥,晔哥哥。”

楚晔抱着鳥進了“富貴居”。

時值飯點,大廳裏熱鬧非凡。

“聽說,燕國三王爺要來和親了!”一位着粉色袍子的年輕人對一位着灰袍子年輕人道。

“可不是。”

“但我又聽說,要和女皇成親的是一位姓顧的公子。”

“哦?那位顧公子莫不是就是當日陪女皇一同回來的那位?”

“應該是吧。據說他與女皇兩人一起出生入死,情誼非淺。”

灰袍子又道:“我總覺得,三王爺的勝算高些,與燕聯姻,于現在的業來說是好事。”

“是啊,楚與業一向不對付,與燕交好可以防楚。”粉袍子道。

“何止不對付,先皇不明不白崩于楚地,女皇又兩度被楚休棄,簡直算得上血海深仇。”

“如此一來三王爺看來是準新郎了。”粉袍子道。

一席話楚晔聽得憤怒又委屈。捏着拳頭,跟着小二上了二樓廂房。

“胡說!”不知哪裏蹿出一個人來,舉起拳頭就要揍兩人,被後面紫衣人攔腰抱住。

“放開。”青木對紫桐道,“揍扁這兩個胡說八的家夥!”

“嗨。”掌櫃忙來打圓場,“幾位公子,這已不是什麽新鮮事,反正女皇年紀不小了,跟誰成親不是成親?咱們就等着看熱鬧喝喜酒吧。”

青木被紫桐連拖帶抱地出了客棧。

“你既知道,他們胡說的,還上前計較什麽!”紫桐道。

“哼,小爺我還未退役呢,就有人惦記着我的位子,很不爽。”青木跺腳道。

“過些日子咱們就回方丈了,何必再惹事。”紫桐道。終于能回去了,這外面天天打打殺殺太亂了。加上這個時不時要抽風的“小爺”,讓人實在頭大得難以承受。

“顧大哥他心在媛姐姐身上,萬一娶不成媛姐姐怎麽辦?他會傷心的。”青木道。

“唉……”紫桐一聲嘆息,聖女對顧随安雖然親近,但總讓人覺得少了點什麽。倒是對上回那個登徒子有幾分不同。他随口說道,“顧随安若與聖女不成,你姐不就有機會了麽?”

青木瞪着眼道:“我姐如今不是跟你弟兩情相悅上了麽!”

“什麽!”紫桐大驚,回了方丈,還要和他這種不靠譜的人作親戚,真是一把淚。

“原來你不知道啊!我一直以為這一路上你如此照拂我,是因為将來我們要作親戚的緣故。”青木很感動,“紫桐,原來你人這麽好。現在想想要是一直跟着你也挺好,不比跟着媛姐姐差什麽……”

紫桐桃花眼揚起,“那便一同早日回去吧。”

“好,要是我姐與你弟成了親,我便可當作我姐的嫁妝,一起嫁過來,咱們便可住在一起了……”

“……”

燕卿容終是忍不住先行一步來了業都。

正值業都的花朝節,滿街都是鮮花,各色花兒各種花香,令人神怡。

街頭巷尾皆是相攜而來的情侶。

燕卿容穿着一身暗紋玄衣,披着黑色兜帽薄披風,混在人群中,仰望着不遠處巍峨的業宮。

想到以後有可能終身困守那兒,心裏不免不甘。神思飄搖又想到那人,在這成雙成對的日子心裏又心旌搖曳泛起絲絲莫名甜意。

走至杏林深處的湖邊清靜處,微風輕襲,吹得他心絮如麻,甘與不甘兩相交纏,神思不屬。

忽地感覺後背發熱,似有兩道殷切的灼熱在身後盤旋不散。

燕卿容回頭,将那人的目光捕個正着。

黑黝黝的美目,在見到他的那一剎那,忽地失望暗淡下來。猶如精美的琉璃燈被殘忍打碎從此再見不到半點璀璨之色。

燕卿容心間一滞,驟然明白,從此再不敢奢望。無需決擇,更無從決擇。

心神歸屬時,對面的人早已不見蹤影。

楚晔到了廂房,細細梳洗一番後,又對着似懂非懂的鹦鹉耐心叮囑了一通。

一人一鳥,才于深夜時分,潛入了業宮。

入了業宮,楚晔發現,這賊鳥對這裏無比熟悉。還真是個當賊的天才,居然還懂得避開侍衛。

在它的指引下順利地來到了阿媛住的大殿。

殿中透出幾許燭光,孤影晃動,顯然人還未睡。

綠頭鹦鹉太俱人性,在窗邊撲棱地叫,“阿媛,阿媛。”

衆侍衛宮人扭頭看了一眼,見是它,熟鳥啊,便全然不在意。

阿媛聽到叫聲,打開窗戶,眼前人影一閃而入,“咔嚓”窗戶合上,鳥被關在外面,人進來了。

楚晔捂住她吓得欲尖叫的嘴,一雙深遂的黑眸緊盯着她,輕聲道:“阿媛,是我。”

手緩緩移開,楚晔見阿媛散着一頭長發,披着紅緞黑紋的寝衣,雙眼愣愣地瞪着他看了一會兒,冷冷地問:“你來幹什麽?”

想到自己的來意,楚晔語氣生硬地不答反問:“你要成親了?”

“你……”

還不等人回答,他薄唇便狠狠壓下,生怕她說出自己聽不得的話。雙手隔着薄薄寝衣,直想把人揉進自己血肉之中,再不能分。

“你放手!”

怎麽能放,怎麽可以放,這一放便不再是他的了。楚晔抱得更緊,冷不防膝蓋被踹了一腳,向後踉跄了一步。

阿媛寝衣微亂,她揉着被捏得生疼的膀子,怒目道:“你給我出去。”

楚晔氣急,咬牙道:“我走了你好別人成親?和誰?顧随安還是燕卿容?”

“關你什麽事?大半夜的發什麽瘋。”阿媛使勁地把他往外推,“你給我走!”

楚晔巍然站定,任她推了半晌不挪動半步,沉着嗓門道:“阿媛你休想。我才是你的夫君!”

第 91 章 美江山(十二)

蘇氏封後,軒轅睿立為太子。

喬氏心生怨憤縷縷找他吵鬧。他煩了,便把人往冷宮送。送去時心裏還想着快到年關了,讓她先呆上二個月,屆時尋個由頭再把人接出來。

可當他去接人時,宮人們卻告訴他人已病逝了。他大駭質問蘇氏,蘇氏卻輕描淡寫道:“不過是個冷宮中的廢棄之人,病了?沒了?如何敢事事叨擾皇上。”

自此他收了蘇氏的掌宮權,再也給不了她一個好臉色。

同時軒轅宏也沉默了下來,才八歲的年紀就早早地自請出宮,要了離業都最遠的月和封地。

軒轅泰也知道,私下裏軒轅宏一直不安份,但對于這個唯一一個自己親自守在産房門口一天一夜盼來的兒子,再也硬不起心腸斥責他一句,除了他自請先生與師父,把他給養廢了。

若軒轅宏真成了蠢材廢物喬氏該有多難過!

軒轅泰這輩子最看重的兒子是軒轅睿,最喜愛的兒子是軒轅宏。但兩個兒子都沒能保住,還以那樣慘烈恕無可恕的方式沒了自己最喜愛的兒子。

軒轅宏留在了溯燕極寒之地。

他想把他接回來,可回來了能去哪兒?

軒轅宏罪孽深重入不了軒轅家的宗祠皇陵,也沒辦法将他送回他母親身邊。

當年喬氏草草安葬,連塊墓碑也沒有。他與軒轅宏同去尋找時,滿目的無主土丘,一個緊挨一個,不知道哪一個才是。

軒轅宏狠抓着自己頭發恨聲道:“我給他們錢了,我把自己所有值錢的東西全給了他們,可他們還是這樣!”

軒轅泰這些年看慣了兄嫂和樂安靜的日子,忘記了後宮原是個拜高踩低,殺人不見血的地方。

一個衆人眼中失了勢的幼年皇子怎還會有人不欺?自己幼年不也如此嗎?怎地在兄長庇護下過了幾年好日子就忘了!

一個衆人眼中失了寵的妃子病倒在冷宮,怎還會有人替她行醫就藥?自己的母後尚且受欺,更況乎一個低位的棄妃?!

為了削弱軒轅宏皇長子的尊榮,他不僅冷落軒轅宏甚至還只給了喬氏一個小小的嫔位。

軒轅泰從沒想到自己心儀的女人會落到連塊像樣安享之地都沒有,無從祭拜,無臉悼念;自己最看重精心栽培的太子為兄長所害客死他鄉;自己最心底最喜愛的兒子滿心恨怨犯下大罪,至死不得歸家。

這一生忙忙碌碌,殚心竭慮到頭來一場空,誰也對不起。

唯有這江山,他得為軒轅氏保住。

顧随安在康壽宮單獨拜見太上皇軒轅泰。

軒轅泰和氣地道:“随安勿需客氣,與阿媛一般叫朕皇爺爺便可。”

看着眼前清雅俊儒的年輕人,不由地感概:顧随安與阿媛兩人三年來相互扶持一路走來實屬不易,方丈之地兇險萬分,他能不離不棄,看得出對阿媛也是一片赤誠。

雲族的四夫侍終究只是權宜之計,作不得數。阿媛畢竟是女子,以她的執扭性格唯一夫足已。

那人多年前早已入了她眼,別人怕是強扭不來。唯有這個多年來陪着她出生入死的顧大哥,她是斷不忍傷了他的。

軒轅泰篤信,若那人不參和,有他的旨意加上顧随安情意,阿媛是不忍心拒絕的。

這樣倒也好,待時日久了總會生出情愫來,就像當初的睿兒一般。

當初為睿兒與阿媛兩人定下婚約時,他也知道算不得很妥當,畢竟二人差着年歲與輩份。可他那時隐約察覺阿媛的骨血有殊,異于常人的強健,私心便想讓自己的子嗣也能繼承,今後千秋萬代将這大業天下穩穩傳承下去,便不顧睿兒反對,直接賜了婚。

可如今一對璧人兒,只剩一個,他還要為這剩下的一個強行另配。

軒轅泰閉目,抛開這些紛擾神傷的心事,執杯呷了口茶後,便問他願不願意留下來做阿媛的夫君。

想不到顧随安愣怔片刻後終是搖了搖頭,苦澀地道:“随安雖為阿媛親近之人,但她心不悅我,若随安真占了這位置怕日後她會怨恨我。”

“若不是你,也會有其他人來坐這個位子,若是你朕放心。”軒轅泰道。

“天下之大唯我與阿媛血脈相連。雲氏族人已凄苦百年,我總希望她能得償所願,開開心心的。”

軒轅泰嘆道:“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得償所願。你是阿媛最信任的人,能有個自己信任的在身邊真心待她對阿媛來說是幸事。”

見顧随安聞言神色微動,軒轅泰又道:“她與那人身後羁絆之事太多,若她無法與那人共度一生,同樣也是會有其他人來與她一起為業延續血脈的,她若遇到的是一位居心叵測之人豈不苦了一輩了?阿媛這些年歷經坎坷,朕希望今後的日子,她雖不能趁心如願但至少能平安和順。”

顧随安怔了許久才道:“若真有那麽一日,随安是願意留下來陪着她的。”猶豫片刻,終勉強開口艱澀地道:“若那人來了,還望太上皇能體恤。他本意并不想加害阿媛與先睿皇,只是陰差陽錯,三人都着了奸人的道中了計,環環相扣之下這才犯下禍事。如果兩國能聯姻,于百姓亦是幸事一樁,兩國的臣民再也不用擔心連年的戰火。”

軒轅泰神色複雜不再多言。

顧随安從康壽宮出來,來見了阿媛。

“顧大哥,今天怎麽有空過來。”

“來看看你。”顧随安道。

“我很好,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

顧随安沉吟片刻道:“剛才去見了太上皇,他與我談起了你的婚事。”

阿媛眸中慌亂一閃而過。

顧随安臉色一黯,緊緊地看着阿媛道:“太上皇想讓你和我成親。”

眼前的人有些詫異,接着又有些了然認命,神色幾變唯獨沒有女孩子家一絲喜色與羞意。

“若太上皇執意要你我成親,阿媛你會願意麽?”顧随安接着問。

阿媛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

“你不會拒絕,但阿媛你心裏不願,不會願意。”顧随安往後退了幾步苦笑道,“因為你不願,所以我也不願。”

顧随安側過身,看着眼前的花樹,不知名的花樹新葉與蓓蕾同時在枝幹上冒出頭來,嫩綠與淡黃相間煞是好看,他不由地道:“我自小便看着父親與母親和樂恩愛,一直以為自己長大了便會與父親一樣,找一個喜歡的姑娘,相親相愛的過一輩子。可後來,讓我心生的歡喜的姑娘找到了,可姑娘卻心不悅我。”

阿媛悵然難過。

“阿媛,”顧随安回身走來執起她的手道,“我想娶你,早在集雪便想了,後來我還帶着母親的玉镯與藍雪蓮去過翠微湖求親,可惜去得晚了,太晚了,你已經走了。如今我雖心願依舊卻不敢娶了。我不敢去想,自己傾心去愛的妻子,愛的是別人怎麽辦?一日日一年年地想着別人,自己卻始終入不了她的心,如此的日子我怕是會被逼瘋掉的,且絕不會甘心,變得面目可憎用盡惡毒的計倆,而我也再不是原來的那自己。”

阿媛低頭垂目,無言以對。

顧随安接着道:“太上皇讓你我成親,我心悅你,再想得清楚明白也會蠢蠢欲動,聽了他的一番言語,我實在再沒辦法一走了之。你如今年紀不小了,婚事就在眼前,終得擇一人相伴。阿媛別給我這個機會,你好好地按自己心意去過日子,別讓我有犯錯的機會……。”

說完背身疾走,只留下一道清矍背影,忽地腳步頓住,轉過頭朝着阿媛一笑,花樹叢中笑容矛盾又晦澀,“我會一直住在業都等着。”

聞言阿媛頓時淚流滿面。

等楚晔得到消息,燕卿容已帶着他的使團已招招搖搖入了業境。

顧随康道:“燕皇一行,定然想乘機與業搞好關系,借此打壓楚。”

“皇上!”文禦使道,“燕皇讓他這號稱第一美人的皇子入業,顯然居心不良。這燕宮一向污穢,定是想讓這皇子□□女皇,以無恥之徑達到卑劣目的……”

顧随康扯了文禦使一下衣袖,小心皇上發瘋。

文禦使擡眼看見龍椅上的人,面色鐵青一副要殺人的樣子。吓得軟了腿,才想起那女皇不正是皇上要死要活要娶的雲姑娘麽?

心知說錯話了,語無論冷地道:“以皇上的姿容和地位,勝過那燕卿容千萬倍,有皇上在,那燕厮豈能使得了美人計!”

衆臣見他話說得太過不可描述,離他近的稍退幾步遠離些,其他的個個頭低得看不見臉面。

但衆臣意料之外,皇上聽人贊他有美色着實有些受用,臉色也詭異地緩了。

文禦使偷偷擦了把汗。

淩東從外趕來見駕,一上來便焦急地喊道:“皇上!不好了!”

文禦使心頭一跳,差點被他吓出病來,驚魂未定地聽他說。

“臣探到,燕國實則是去聯姻的!”淩東道。

孫彌聞言揣着已被皇上改過的宮錄與楚史雙腳發抖。

第 90 章 美江山(十一)

忽地皇上轉身直指後宮,幽幽地道:“朕覺得與她們的八字不合。”

孫彌站着不敢動,連呼吸都不敢放肆,心裏直懊悔,應該拖了欽天監監正來的,如今倒好,自己在這兒反複煎熬,那人倒回家睡大覺。

皇上自言自語道:“每回她們都要出來蹦噠一番,一個又個層出不窮,刀子捅得是又狠又準,唉……,一刀一個還回去多爽利,還省了不少銀錢,省下的錢還可以給阿媛買藥買新衣,多好。”

孫彌冷汗直下。生怕明早同僚們都道:皇上允了禮部尚書孫彌的奏議,屠了後宮。

“唉”皇上又長唉一聲,“朕如今已是皇上,束手束腳再不能随性行事,有損朕仁德的威名,且名聲不好若惹得皇爺爺不快,便麻煩了……”。

孫彌的冷汗瞬間收幹,渾身涼嗖嗖的,這确實是鬼上身要人命的麻煩,再擡眼時皇上已走到了他面前,天人交戰半天才忍着道:“都送去庵裏吧,陪陪父皇的太妃們,盡盡孝。”

這廖廖幾個太妃實在不用幾十美女前去盡孝的,顯然粥多僧少有點子撐。

忽地皇上話鋒一轉陰森森地問他:“紅燭,交杯酒都準備好了麽?”

此時此刻面對這樣的一位,孫彌哪敢說個“沒”字。

“快去鳳儀宮點上,朕換身衣服便去。”

這都等不到明天了?

孫彌此刻腦子犯軸,道:“禮官還沒入宮。”

楚晔聞言有些不高興,“還要禮官作甚,不是都行過禮了麽。迎親時朕與她同拜了鎮國公,入宮後又叩拜了父皇……祭天臺上有九十九步臺階,朕走在前,她落後朕三步之遙。朕若走得急了,超過五步之距紅綢便扯緊了,她要跌倒的。在風儀宮長廊時她就跌了,幸好喜嬷嬷扶住了她……可惜朕……”

孫彌見他露出惱怒之色,恨聲道:“可惜朕沒去扶她!”

……。

一個月後,楚燕兩地的匪患漸漸平息。

楚宮勤政殿早朝。

傳來急奏。

“業,安樂郡主已登基為女帝。”

奏折上寫道:

安樂郡主行至宮門,被太上皇手執龍鞭攔至門前,不予入宮,當着衆臣問:“軒轅雲媛,你可知罪?”

郡主答:“臣女知罪。”

太上皇問:“何罪?”

郡主答:“其一,不該私自出走。”

太上皇用力鞭笞其背一下。

群主又答:“其二,不該自戕。”

太上皇鞭笞第一下。

群主哭着再答:“其三,辜負了先生。”

太上皇棄鞭扶起郡主,将其領入德政殿,取出先皇遺诏。親自當殿宣旨,傳位于郡主。即刻登基,號安樂。

業三年來的王儲之争終落下幕。

聽到這則消息,勤政殿內啞雀無聲,三年多前就在這裏将人趕走的情景還記憶猶新,一月前皇上心急火燎地又要娶人家,不過一個時辰後就把人給人氣走了……,如此這麽着他們好像跟業的梁子結大了。

李霖,崔明生等人相視一眼,看向龍椅上的人,那人不錯眼地盯折子看,臉色晦得一塌糊塗。

以後別說成親就是想見一面也難了。

安樂帝登基後,第一件事便是親率五萬大軍,平二皇四皇争儲之亂。一聽新帝來平亂,兩皇感于月氏族及軒轅宏的下場皆不戰降。不出半月,兩皇被壓解至楚都。

安樂帝網開一面只去了兩人的爵位,仍視二人為軒轅宗親享候爵奉祿,終生囚于候府內。

燕皇宮。

燕皇聽到這則消息,驚得嘴巴都合不攏,好個軒轅泰啊,兒子不傳,傳侄孫女啊。好肚量!

他擡眼掃了一下,在底下站成一溜排的十多名皇子們。也難怪軒轅泰傳給那丫頭,他除了死了的那些個太成器,其餘的連個臺面都上不了。

這可真是個好丫頭,一上來就吃了燕五萬精兵,俘了二萬還讓自己買回去,這樣的丫頭要是自家的該多好。

“朕好像記得,那丫頭被楚晔休了二回?”

“回皇上,正是。”一臣道。

“楚家都是些瞎了眼的無恥之徒。”燕皇道。

“正是。”衆臣們皆附和。

“不知那丫頭芳齡幾何?成婚了沒?長得可好看?”

衆臣皆默,冷場了許久,燕卿容看不下去出來道:“父皇,人家還不到雙十……”

“喔……”燕皇像是想到什麽好主意,雙眼放光看着他那一衆孩兒們,“那丫頭和朕的皇兒們年紀相當啊!不如咱們去聯姻吧,以結秦晉之好。”

衆皇子皆身板一抖後退一步,好好的王爺不當誰願意去當這個上門夫君啊。

燕卿容被燕皇這樣腦洞大開的想法驚到,慢了一拍,剛要後退便被燕皇抓到。

“哈哈,好孩子。朕就知道你願意。”

其餘皇子見狀,一溜排地紛紛下跪,秉着死道友不死貧道的準則,齊聲道:“父皇,英明。”

一向與燕卿容不對付的二皇子接着添油加醋:“父皇,此乃最好不過的妙策,以三皇弟的無雙姿容,定能博得女皇歡心誕下太子,父皇便可不費一兵一卒,将業納入燕地。”

“哈哈哈……”燕皇敞開雙臂得意地大笑,夙願得償。

“父皇……兒臣不……”

“好啦。”燕皇揮手打斷他,“衆臣散朝吧,朕與三兒再好好合計合計。”

衆人散去後,燕卿容紅着臉,低聲對燕皇道:“父皇,曉彤妹妹一直對兒臣甚好……”

燕皇正在興頭上,聽了這話當即拉下臉,不悅道:“你那個曉彤妹妹,容貌品性出身都為上佳,但即便沒有聯姻,父皇也絕不會将他指給你。”

燕卿容訝然。

“朕問你可喜歡曉彤?”

燕卿容答非所問,“她自小便傾心兒臣,待兒臣極好,一心一意數十年,再沒有別的姑娘會比她待兒臣更好了。”

“正因為如此,別說與你婚配,甚至不能留在你身邊。”

“為何?”

“因為她要的東西你給不了。她要的是你的心。”燕皇伸出手指戳着兒子的心窩道,“而你偏偏對她無心。長年累月,欲壑難填,便心生怨恨,她先會加害你喜歡的東西,如女人,孩兒……,最後還會加害于你!

你看那楚氏,數十年幾代人的恩怨,不就是因為宮闱內有不少因愛成恨的女子麽?而軒轅睿更是傷于婦人之手。婦人之心若要毒起來,比蛇蠍更甚,悄無聲息,防不勝防。”

燕皇有些得色,“皇兒可知,為何父皇後宮佳麗三千,皇兒十五個,燕宮卻是三宮之中最太平的?”

見燕卿容不解,燕皇鄭重地解密:“因為父皇身邊從來不留要心的女人。”

“婦人們求權求勢求財物,皇家最不缺這些,都能給予。既得滿足她們也就安份了。”

“沒有人真心相待,豈不凄冷?”

“傻兒子,這怎會?求權求財之心難道不是心?”燕皇收了笑意,肅然道:“你是皇子,現又是手握重兵的王爺,朕豈能容你身邊有得隴望蜀,欲壑難填之徒!”

燕皇見燕卿容還一臉不贊同之色,己是不耐,冷言道:“三日之後,你便啓程去業,祝賀新皇登基。”

“父皇,兒臣不願……”

“你難道不想見她?”燕皇冷着臉問。

“……”

燕皇冷不防伸手從燕卿容懷中掏出一個精美銀制面具,“怎麽只有一個了?還有一個呢?”一根手指輕彈面具,“朕猜,你必是乘着上回合談,把自己的那個送給人家了吧!”

這點小心思豈能瞞得住父皇?

燕卿容紅着臉不語。

“怪不得,人家提什麽都一口答應……”

“父皇,兒臣沒有因此而……”

“好啦,好啦,父皇沒要說你什麽。”燕皇探頭靠近,看着他緋紅的面頰道,“偷偷喜歡人家這麽久,給你個一償宿願機會不好麽?”

燕卿容想到楚宮裏的楚晔和那寸步不離跟在她身邊的男人,低聲道:“她對我無心。”

“有沒有心,不重要,合不合适才重要。”

“她不會這麽想的。”燕卿容猶豫。

“這要去了才知道……”

業宮。

軒轅泰于兄長手中接過皇位的那刻起,便謹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錯一步,誤了國事負了兄長重托。事事以大業為先,以國祚為重。甚至為了讓早慧的軒轅睿坐穩太子位,負了軒轅宏的生母喬氏立了蘇氏為後。

可結果呢?

喬氏早逝,他的兩個兒子都沒能保住。

春雨細密綿軟,洋洋灑灑無處不在。

軒轅泰執起茶盞,指尖傳來暖意,不冷不熱剛好。

喬氏初入府時,也是這般不冷不熱的天氣,兩人也曾花前月下,耳鬓厮磨……

她為他生下了他的第一個孩兒。初為人父自是欣喜萬分,他常常抱着軒轅宏逗着他玩,所有的孩裏他只抱過嬰孩時期的軒轅宏,怎能不疼愛。

後來他坐上了皇位,下定決心立軒轅睿為太子後,一山不容二虎,便故意冷落了軒轅宏。

起初軒轅宏久不見父親,會常在宮道上等着他,扒着他的腿讓他抱,他不為所動板着臉斥責他不懂規矩。

數次之後,軒轅宏依然常在路上攔住他,每次手中都拿了東西,有時是小竹馬,有時是糕點,甚至也有花兒和毛蟲,樂颠颠地要送給他,讨好他。他依舊每回都加以斥責。

不知從何開始便見不到軒轅宏的身影了。

很久以後他才知道,原來是奴才們見到皇上每次遇見軒轅宏都加以訓斥,實為不喜,便将他早早攔在外面不讓他再驚擾聖駕。

第 89 章 美江山(十)

禮部尚書孫彌瞧了瞧天色,撓了撓耳朵,确信自己聽到的是“明天”。這還未到半夜呢,皇上就別說夢話了,他跪下求道:“皇上大婚乃天大的事,這一夜之間如何辦得……”

“嗯?”

孫彌“好”字未出口,皇上的厲眼便剮了過來了,陰森森地道:“朕記得數年前就叮囑禮部着手去辦了,如今要用了孫大人居然說沒辦好!”

孫大人一口黃連,你娶了休,休了又娶;又娶又休的讓人怎麽準備?

柏煊鵬自從岳丈恭王大人被收了兵權打壓得卧病在床後,憑着自個兒的不争不搶、不言不語保住了他的四品官頭銜。想到岳丈在病床上不時地念叨楚氏皇族一脈怕是要斷了香火,此刻聽到皇上說要大婚了,又是明天就要行禮,雖然自個兒內心對這急色行徑極看不上,但還是替岳丈高興,即便後日一口氣提不上來走了,也能瞑目了。

這麽一想,他便出言相詢:“不知皇上看中了哪家姑娘?可着家中長者即刻上門提親。”

如果他岳丈恭王大人還起得來的話。

皇上聞言,臉色罕有的腼腆起來,半蜷着手觸了觸鼻尖,輕咳一聲道:“還是原來那個。”

此刻別說屋內,方圓幾裏內都默了默。

珉楚朝庭現在雖然沒有了一幹老頭臣子,但這其中半數人都還是經歷過五年前的華音殿滅蕭事件,又有絕大部分人經歷過勤政殿休妻事件,即便這兩件事都沒經歷過的人,也無比明白三年前楚業大戰是為何而起。

柏煊鵬也無語了,這恐怕不是他想不想娶的問題,而是人家還要不要嫁的問題了。還有他岳丈要知道是這位新娘子,怕是候不到明早太陽,直接去了。

對于衆人的沉默楚晔十分的滿意,最恨有人這反對那不行的了,他和氣地道:“不用太過張揚,該有的禮數不少就行。”

兩次經驗教訓表明,這成親得講究速戰速決,拖得越久越慘。

孫彌聽到禮數兩字慘着一張臉問道:“大業路途遙遠,一時半刻如何去提親?”

皇上聞言瞬間換了冷臉,沉聲道:“早年間父皇早已向鎮國公提親下聘了。”

這也算?

大家面面相觑,皆不敢多言,連皇上的親信,李霖、夏民生、顧随康等也都不敢張一下口。

“再者朕素來低調……”楚晔淡淡地說道,“成親也算不得大事,等禮成了再知會業國。”

李霖與夏民生相視腹诽,主子這是又把人給偷回來了,來個生米煮成熟飯?哎呦,聽說這軒轅雲媛已成過親了,還一下娶了四個!這回又和主子成親,主子算老幾?畫面太美,眼見着主子一步步作到如此田地不忍直視,更不忍直言怕被暴揍而亡。

衆臣大夜裏被自家皇上雷了一下後,紛紛出宮回家吃救心丸。

唯有禮部亂成一團,在禮部當了二十多年差的禮部尚書大人完全不知該如何操辦。

後來柏煊鵬出主意道,既然皇上說先前那三媒六娉都作數,那當日的祭天叩祖也是作數的。剩下的便按民間習俗直接拜堂成親入洞房得了。

孫彌一聽有理,即刻回禀了楚晔,楚晔一聽樂了,連說好,還厚着臉皮道:“當初那道旨意原是道廢旨,被歹人偷去利用了,才鬧出這些個事端來,這族譜上還好端端還是她的名諱呢。”

孫彌跪着抹了把臉,自個兒記得清楚:勤政殿事後,分明是皇上讨要了族譜硬把人給添了上去。

皇上又樂呵呵地道:“明兒不過是把當年餘下的禮數補齊了而已。”

禮部尚書汗顏,您要這麽想,如今的楚地也無人敢不這麽想了。至于業與燕,他們也管不了。

屋外的劉順遇到了難題。

一直在後宮安靜度日的李妃李輕雪竟到了禦書房。

雖然李相已辭官,李妃今非昔比,但畢竟是後宮唯一一位妃位嫔妃,掌管後宮事宜,尊榮尚在。皇上雖不理她但也從沒有說過要廢了她。

李輕雪親自端了一盤色香味俱全的糕點,美目盈淚,輕聲哀道:“聽說皇上回宮了,本宮特意做了糕點獻上,不求別想,只求公公能置于案上,讓皇上記得還有後宮這一幹人。”

劉順不敢拂了她的意,遂接過盤子。思及躺在院裏的那位更不敢往屋裏敲門。

屋內。

事情處理妥當了,打發掉禮部的人,楚晔心情不錯,肚裏打了饑荒,這才想起從午時到現在忙得還未進食,于是便傳了膳。

劉順眼見皇上餓了,想到剛才李妃多年凄楚的臉神使鬼差地先端上了糕點。

盤子剛落在禦案上,只見皇上起身笑道:“阿媛,你來啦。”

盤子再撤已來不及了。劉順識相地退出屋,掩上門。

“我怎麽在這兒了?”阿媛問。

“這兒藥多,又有高修遠在。”楚晔淡定,打死也不說,得了燕卿容通關令牌後他直接掉轉馬頭從北疆入了珉楚。

阿媛目光定在桌上色彩豔麗的糕點上,他一向不愛吃這些的。

“用膳了麽?”

“沒”,阿媛道,她醒來起身收拾一下就後來了禦書房。

“先吃點墊墊饑,已經傳膳了。”

楚晔邊說邊朝阿媛推過盤子。見她執起糕點,愣看了片刻後才放入口中,一口下肚,嘴角已然有了譏色。

“這對我沒用!”阿媛翹着嘴角自個兒諷笑了一下,驟然起身将盤子拂落在地,趴在案上急促地呼吸了幾口,再擡頭時滿臉淚水,眼裏已有了濃重的恨意,“這對我沒用!!!”

楚晔又驚又慌,“怎麽了?”明明在大雪山她說他是不一樣的,寧願自己舍了命也要救他的……。

“楚晔!你還要怎樣?”阿媛怒中帶悲,“你休了我令我聲名狼藉受人嘲笑不當數,還要如此作踐?”

見他擡腳向自己走,阿媛轉身抽出放在一側的逐日,對準他便是一劍,“別過來!”

楚晔避開劍鋒,側目不敢去看阿媛那充滿濃濃厭惡的雙眸,目光移至一地紅紅綠綠糕點,才想到他從不吃這些,身邊的人自然也不會備這些點心,向外喝道:“劉順,這些是哪裏來的?”。

劉順慌忙開門進來,只見姑娘哭着往外走,皇上臉色極臭,他只得低聲道:“李妃娘娘送來的。”

話一出口,又是“咣咣咣”幾下,擡眼時見姑娘随手抄起放在門邊的薄紗罩宮燈就朝皇上砸去,這是縱火加行刺!燈油四濺,皇上的龍袍也着了火,皇上跺着腳三兩下弄滅了火,上前追人。

阿媛出門不久便停下腳步,從樹影中間拎出一個人來,對着趕來的楚晔冷笑:“瞧,在這兒候着呢。”

楚晔還未看清人影,一邊又撲出一位穿得分外單薄的女子,梨花帶雨地哭道:“輕雪姐姐并不是存心要給皇上下媚藥的,實在是……”

聽到“媚藥”二字,楚晔只覺得耳中嗡嗡直響,其餘地什麽也聽不見了,怔怔看着阿媛,見她一臉的羞憤,眼裏淚光閃爍隐有自卑自棄之色,轉身疾步而逃。

楚晔慌忙抓住她的胳膊,被她全力格開。

阿媛一下收勢不住,連退幾步才站定,劍光一閃,自架在脖頸上,道:“你再過來,便死給你看。”

楚晔駭住,眼睜睜看着她向外奔去,氣血凝結一動也動不了。

顧随安一入楚都便聽師兄說阿媛差點血盡而亡,氣憤難當,當即拿了兄長的令牌當夜入宮觐見。

還沒到書房就看見楚晔立在宮道上,身邊一跪一站兩個穿得妖嬈的女人正熱鬧地說着什麽“媚藥”。

他剎那間紅了眼,對着楚晔怒道:“我是蠢到極致才會将她交與你,每一次都這樣,是不是折騰死她你才甘心!”

楚晔一時無言以對。

錢二慌慌張張地跑來,“不好了,皇上,姑娘她跑出宮去了。”

楚晔回神大吼:“為什麽不攔着,都幹什麽吃的?!”

錢二哭道:“那是姑娘啊,憑着她那張臉,又拿着利劍,哪個敢上前硬攔。大夥兒都幹瞪着眼,看着她揚着劍出門去了。”

楚晔拔腿去追,被顧随安攔住。兩人一攔一跑直打到了宮門口。

宮門口已站了一婦人,正是何記的老板娘,見人來了徐徐行禮,雙手奉上逐日:“參見各位大人,小公子道,勿念。”

禮部尚書孫彌托着那兩套雲絲錦婚服,匆匆來到禦書房,時間緊急眼看要天亮了,這喜服可是最要緊的,尋思着皇上比三年前輕減許多,得趕緊讓繡娘改一改;那位姑娘不知現在是個什麽情形,姑娘家可是最在意這事,長了短了瘦了緊了都是個事,婚禮再怎麽簡單,也不能潦草到連一件喜服都做不到讓姑娘合身,這也太丢珉楚的臉面了。

皇上靜靜地呆坐在椅上,臉色有些發白,嘴角還有烏青。

孫彌不敢想,在這檔口誰還敢在這位臉面上留下痕跡。他奉上紅色喜服,道:“這是喜服,皇上可否移駕一試,看還合身否?”

第 88 章 美江山(九)

一輛馬車急馳在官道之上,馬車是車行裏租的極其普通的青布樣式,駕車的車夫也是溯燕人,但這輛都由三匹駿馬拉着,比一般的車子快了數倍。

車行至彎道,一隊士兵從樹叢中沖出,持着長刀橫馬攔住了那輛馬車。

車夫吓得從車轅撲通掉在地上。

“本王聽說,有業人出沒,故特來一看。”燕卿容騎着馬緩緩從隊列中走出來道。

一只骨節分明手微微挑開半邊簾子,起身躍下了馬車,抱拳出言道:“三王爺,業燕如今已議和,我二人不過來處理些私事,如今事已了,又有病人急需救治,望王爺能通融。”

燕卿容下馬,挑眉看着那人,只見他一身玄色暗紋錦袍,長身而立氣宇軒昂,摘了束眼黑绫的一雙黑眸銳利冷肅,只是上面布滿血絲露出些許疲态。

燕卿容回想起那日他亦步亦趨跟在阿媛身後,後來又有耳聞這人是郡主的三夫侍,不由地皺眉直接越過他,領着人往後面的馬車走去。剛剛靠近,便被他攔下,“這裏面除了一人別無他物,望三王爺高擡貴手。”

“是誰?”燕卿容問。

“是內子。”那人答。

燕卿容心念一動,猝不及防地出手撂開簾子,只見馬車裏果然只躺着一人,被一張黑色襲衣裹得緊緊的,只露出一張蒼白地幾近透明的小臉,雙目緊閉,呼吸微弱,顯然是重傷昏迷了。

“她怎麽了?”

那人上來,“啪”地一下拉下簾子,沉聲道:“傷着了。”

眼見那個自己時時想起的容顏完全消失在眼前,燕卿容醒了醒神,猶豫片刻什麽也不問了,直接拿出一張通行令牌遞給他,“早些帶她去醫治吧。”

說完領着人便離開了。

楚晔收了令牌跳上馬車,催促車夫快馬加鞭趕緊上路。

不過半個時辰,燕卿容一人打馬又追了上來。

楚晔打開簾子心中一驚,這變臉王又來幹什麽?難道是反悔了?

燕卿容一張俏臉被急馳中的冷風吹得有些發紅,高坐在馬上扔出一個小包袱,“喏,這些全是上好藥材。”

包袱一扔,話一說,便又火急火燎地駕馬離開。

有病!楚晔瞪了他一眼,随即打開包袱一看,金創藥、醒神丸、解毒丹……倒也齊全。他摸出一瓶鹿茸補血丸,試過無毒後給阿媛服下。其餘地胡亂包成一團,在車夫目瞪口呆之下,直接扔進了恰巧路過的水潭子裏。

錢二最近時來運轉,被升了侍衛副副首領,俗稱三把手,負責守衛宮門。

月兒明朗。

楚宮寂廖,連帶着宮門也分外冷清。

新官上任,錢二不敢打盹。自然也不許手下打盹,是以大家都還精神。

突地,一駕馬車直接跑到了宮門口。

哪個嫌命長的來這兒撒野?萬一沖撞了聖駕如何收場?雖然聖駕又出門巡查去了,那也是萬萬不許的。

錢二握着佩刀領着衆人圍了上來,張口就要訓人:“你這個……”。

才吐了三個字,馬車上跳下一人朝衆人瞄了一眼,錢二頓時身如抖篩,就算不認得親爹,這位也是要認得的,他腿一軟,跪倒:“參見皇上。”

“嗯”皇上只哼了哼,回身從馬車小心翼翼地抱出一個姑娘來,便入了宮。回頭還吩咐他:立刻、馬上把高修遠叫來。

這皇上出門幾天又撿回一個病姑娘來了,什麽毛病?錢二祈禱這回這個千萬要好養活點,上回那個太能折騰了,連帶着數年這楚宮的日子都不好過。

劉順閑來無事與幾個奴才立在蓁蓁院門口唠嗑,忽見前面一熟悉的人影正大步流星地的走來,忙理了理衣衫躬身相迎,“皇上,回來了。”

多日未見的皇上臉色蒼白,雙眼血絲滿布疲态畢露,只嘴角千載難逢的上勾顯出千年一遇的尚佳心情。

最引人囑目的是他手中抱着的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裘團。

皇上三兩步就回了房,裘團展開鋪陳在數年未有人睡的拔步床上,露出一個單薄削瘦的姑娘來。

一看這張臉,再看那無聲無息的樣子,劉順與十七、三月連氣都不敢喘。

皇上屈指輕觸姑娘的臉頰,突然咧嘴笑道:“我們總算到家了。”太過高興,忍不住伸掌用力揉了揉,“到家了……”

姑娘的臉瞬間變形,可依舊雙目緊閉一動不動。

皇上驟然跺腳回頭暴喝:“高修遠怎麽還不來!”

整個屋子連帶着人都随着他腳步落地都震了三震,唯有床上那個沒半點動靜。

劉順打着顫音回道:“奴才這就去請。”

說完才要出門,又聽見皇上吩咐道:“把庫裏的好藥材全搬院回來。”

劉順應了,趕緊出門辦差,耳風太好,關門時又聽見皇上柔聲對姑娘說道:“我可為你存了不少好藥呢。”

嗯,存了不少珍貴藥材,等着你病入膏肓後來用。

劉順覺得脊背發冷,這姑娘時運也忒不濟了,又落到這田地。好好的又被皇上給搶回來的,哦,不,這單槍匹馬的只能是偷的。可姑娘為啥不反抗呢?呵呵,定是被咱皇上逆天的武力值給打敗了,重傷昏迷後給劫了來。要是醒着的話,怎麽可能再跟皇上回這兒來。當年那道又是廢後又是休妻不倫不類的诏書,可是被衆人好一陣熱議,連帶着對姑娘也是沒一句好話。這樣的始作俑者怎麽能再輕易原諒。

高修遠輪着老胳膊老腿往院裏趕,他今早才從回春谷回的業都。萬幸,萬萬幸,師弟完好無損地回來了,還向他詳細讨教了婦人生子秘方。大喜,大大喜,師弟他成親了,他雖口上說是作不得數,可正兒八經拜過堂哪能說不作數就不作數啊,瞧師弟說起那人春心蕩漾的樣子,心裏定是十二萬分的作數。雖然這媳婦選得有些夠嗆,但那确實是個好姑娘,且是一個倒黴的好姑娘。

高修遠跌跌撞撞跑進屋,以為是皇上出了趟門受了了不得的重傷,才火急火燎讓人連夜過來。

待站到床頭有絲傻眼,怎麽又是她。

診治了後,高修遠在一衆人殷切目光下,盡量把話說得好聽些:“有些枯歇之相,大補一下還是能好的。”

大家都松了口氣,唯有最重量級的一人直着脊背不動,對他這三言二語很不滿意。

于是高修遠又道:“死不了。”

這才松了脊背,靠坐在交椅上,閑閑地問道:“可有見過你師弟?”

高修遠老臉一崩,剛才還尋思着要不要再給在回春各的師弟去個信,這就給先問上了。于是實話道:“日前在谷中已見過師弟了。”

“嗯”楚晔喝了口熱茶,道:“你師弟十分的安好,多虧朕耗了五成的功力治好了他傷,又拼了命,九死一生地幫他報了仇。”

高修遠拾頭,只見他端坐在紅木椅上,伸出腕子讓他把脈,面皮是十萬分的泰然自若。

高修遠搭上脈,不久前為師弟竊喜的心瞬間拔涼,為師弟默哀,千不該萬不該欠了這厮的大人情。據這厮一向的品性,定然會連本帶利連骨帶皮的讨要回來。

“皇上亦需調理靜養。”

楚晔點頭,“朕一路來時,路上因着寶藏一事十分的不太平,高禦醫與府上衆人最近莫要出門的好。”

高修遠聽了心裏再次為師弟哀悼,話是十分的關懷體貼,可那目光發冷,分明是警告他不準告訴師弟。可自己在谷中告訴師弟家中有秘藥良方,讓他不日來取,這算不算?應該、定是不算的吧。

第二日早朝衆臣們見到了許久未見的皇上。

除了臉色有些發白,其它都很好,特別是多日未見後和氣了不少。

于是大家借機大倒苦水。

數船雲族寶物引來争搶,把楚地鬧得無一安寧之處,到處是匪患亂成一團,朝臣們忙成一團。

那幾個運來寶物的門派更是遭了大殃,幾乎都被各路人馬劫殺個幹淨。只茅山派扔下寶物便逃命,尚存一息,後來茅山派幹脆改名為“往生居”,以與人相看墓地為業,已在業都挂牌營業。

前些日子,顧峰老馬失蹄被業國的安樂郡主當槍使了回,失了萬餘兵馬。

原本在業燕之戰中,楚可坐收漁人之利,乘機獨大,但經此一役又加上楚地內患,己占不到半分優勢。

如今,三足鼎立之勢己成,一時間誰也奈何不了誰。

皇上聽了嘿嘿笑得意萬分,令人直發毛……。

阿媛吃了睡,睡了再睡,直到第三天才徹底醒過神來,看到三月那張胖圓臉,終于清楚明白的知道:這是被帶來楚宮了。

看看天色,已是晚上了。

問:“楚晔呢?”

三月一愣,姑娘口氣不善哪,小心答道:“在禦書房呢,剛有急奏……”

皇上不是故意不在的,實在是多日未臨朝忙得脫不開身。

禦書房內擠擠挨挨站了一大堆大臣。

楚晔看了看,嗯,該來的都到齊了,特別是禮部的都來了,很好。

他清了清嗓子道:“朕欲大婚。”

房內百來號人,靜得落針可聞。衆人低着頭,神色各異,但凡這種時候,有點腦子的都不會插話。娶妻大婚實乃這位皇上的痛痛痛腳,那便由着他一個人說去。

楚晔又道:“朕觀天象明日乃大吉之日……。”

又無人說話,很好。

楚晔滿意地道:“禮部去辦吧。”

第 87 章 美江山(八)

楚晔伸手攬住阿媛,兩人耳邊是呼呼的風聲,心卻少有的地安寧。

阿媛提劍刺入崖壁,攬月收勢不住,帶着兩人繼續下墜,劍身與石壁摩擦,濺出火花,漸漸變得通紅,劍柄發燙,灼得手心通紅。

楚晔出手幫她握住劍柄,同時發力,劍又入崖壁數寸。墜勢漸緩,最後終于停住。

兩個向下望去,依然白茫茫地深不見底。

“抱緊我。”楚晔道。

阿媛依言伸出雙手用力環住他腰。

楚晔雙手握劍,提起一口氣,用力将劍拔出。

兩人再次墜落。

眼見快到崖底,他再次猛然發力,用勁全力,将劍身狠狠插入崖壁,幾乎全劍沒入。兩人的墜勢帶着攬月,足足又向下掉了數丈,離地四丈才停住。

楚晔喘了口氣,“跳”,護住阿媛,向下躍去。

“噗”兩人掉入雪地中。

死裏逃生,阿媛大大地松了口氣。

“晔哥哥,沒事了。”

可身後的人毫無動靜,血從他身下蔓延開來。

阿媛惶恐地伸手去探的傷勢,胸口一個大大黑色掌印,肋下的傷口迸開,“泊泊”地冒出微黑血水,血水流入雪中,瞬結成冰塊。

阿媛扯下大塊裙裾,顫着手,先替他包紮好傷口。這時他的胸口結起了一層薄薄黑色的霜花,霜花慢慢向四周蔓延,身子也逐漸變冷。

阿媛用力地搖着他身子,哭喊着:“晔哥哥,你醒醒,晔哥哥……”

那麽熟悉的哭聲,是阿媛又在哭了,楚晔想擡手替她擦擦眼淚,可一動也動不了,渾身的血液像凍住,冷得他只想就此沉睡過去。

“晔哥哥,求你別死,別留我一個人……”

“你若不在了,留我一個人,我該怎麽辦?晔哥哥你不一樣,跟別人不一樣……”

阿媛撲在他身上,緊緊地抱着他。溫熱的淚流進胸口裏,他終于擡起一只手摟住了她。原來是不一樣的,真好。

“晔哥哥。”懷裏地人驚喜地擡起一張哭花了的臉龐看他。

“扶我起來,運功療傷。”楚晔開口道。

楚晔用自己的赤陽神功去化解冰玄掌,約二盞茶的功夫,身上的寒霜漸消,身體也漸漸泛熱,自己都能感覺到血管裏的血液在周身緩緩流動。

突然氣血受阻,胸口一陣劇痛傳來,口中漫起了腥甜,一瞬間徹底失去了知覺。恍惚中他聽見一聲膽裂魂飛的哭喊“晔哥哥!”

楚晔再次醒來時已是深夜,在一處背風的岩石下。

阿媛将襖子蓋在他身上,自己則蜷在他懷裏。身上似松快了些,他張了張口,口裏泛着濃郁的血腥味,便不再開口,摟緊懷裏的人。

還好,我回來了。

懷裏的人無知無覺,楚晔垂眸看她,可這雪夜裏,連一絲月光也無,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将自己臉頰心驚膽戰地湊近,一觸之下冰冰冷冷的。

薄唇微顫,移至頸間,微弱的脈動傳來。緊貼着這一絲脈動,心中稍慰,急切地想着,該如何盡快從這茫茫雪海脫身。

這時,遠處出現一縷微光,微光沿着兩人的腳印向這邊急速走來。

蕭雲煦舉着火把,二步并成一步,走到他們面前。

借着火光,兩人都看清了阿媛蒼白地幾欲透明的臉色。

蕭雲煦撲到阿媛面前,伸出手指觸她的頸脈,觸到脈息後才大大松了口氣。托着她纏着厚厚布條的手腕,看向楚晔,目光如冰堆附骨,冷得可以殺人。

楚晔口中的血腥味郁發濃了,熏得他心髒一抽一抽地疼,全身都反胃。

蕭雲煦狠狠地将火把插入雪中,從衣服裏抖出各種瓶子、膏藥撒了一地。撿出幾個瓶子,倒出各種藥丸,統統塞入阿媛嘴中,塞了人整整一嘴,見她吞不下,又手忙腳亂地拿起一個瓶子,托起她頸脖,把瓶裏的水全倒人口裏,“咕嚕,咕嚕。”用力晃蕩她幾下,藥倒全咽下了。

随後,扔過一瓶傷藥來,毫不客氣地扯下楚晔身上襖子,全蓋在阿媛身上,執着火把,背起她往木屋走。

三人行了個把時辰,終于到了木屋。

一進門,楚晔脫力地倒在地上,胸口一陣劇痛,扯開衣服一看,胸口的黑色掌印,泛着黑氣隐隐有再度蔓延之勢。

蕭雲煦跑過來一看,神色青青白白幾度變幻一番後,去了藥架上,翻來覆去地找出了一個冰盒,遞給他。

楚晔打開一看,竟是一株藍雪蓮,拿起來便放入口中,嚼幾下就一口吞下。他才不要死,留下阿媛一人對着別的男人,才不要,休想!

蕭雲煦在屋子裏拉起一道簾子,終開口對楚晔道:“媛妹妹怕是凍壞了,你先替她搓搓身子活活血,我燒桶水給她泡個藥浴。明天一早你便帶她下山去,失血過多若無良藥,怕撐不了多久。”

見他愣着不動,改口道:“那我來替她搓身子,你去燒水!好歹我正兒八經地與她成過親,不像你名不正言不順,沒名沒份的……”話說着便伸手來扯阿媛的衣帶。

“我來!”楚晔慌忙擋住他的手。

他倒不再糾纏,轉身出去替兩人拉好簾子。

“我打一歲不到就記事了,且過目不忘……”

簾外傳來蕭雲煦的聲音。

“從記事起,我就知道,若是有了弟弟我便可以去死了……”

“我被關在一間屋子裏,嬷嬷看着我天天抱怨,從她的抱怨中,我知道了我娘是皇帝的妃子容妃,因我天生異瞳與常人有異,怕會壞了她的恩寵,所以一出生便被遺棄在宮外,還謊稱被人下毒生了死胎……

有一天,嬷嬷很興奮,說容妃生了健康的新皇子。她奉命殺了我後,便可以拿了錢財遠走高飛了,然後她便拿枕頭捂住我……

我醒來時,已被娘親抱在懷裏,她對爹說我長得很好看,可不可以當兒子養。爹說,好,那便叫蕭雲煦吧……

于是我跟着爹娘,去了北疆。

爹和娘很快便發現,我與常人有異,不僅綠瞳還過目不忘。娘很興奮,開始教我識字,三歲多時我幾乎能讀懂數十本書。爹閑着沒事,便讓我背各種武功秘籍,還常抱我出去,向人炫耀自己有個聰明的好兒子。

六歲時一次貪玩,我落入水中,被正好路過的軒轅宏救了。我和他成了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分別時,他送了我一只大雕,這只雕每二個月替我們傳一次信,直到如今。

後來,娘親懷了妹妹。她問我,妹妹該叫什麽好?我說,妹妹會是天下歸漂亮的妹妹,便叫她媛吧,婵媛的‘媛’。娘說,好,那便叫蕭雲媛吧。

可是有一天爹出門了,家裏來了好多人,又哭又鬧地,娘親氣得早産生下了妹妹。妹妹生下不久,家裏便來了很多黑衣人,見人就砍。娘親死了,徐嬷嬷帶着我和妹妹在侍衛的保護下逃了出來。可他們一路追殺過來。侍衛越來越少,我與妹妹和徐嬷嬷失散後被黑衣人抓到了。兩個黑衣人本來也要殺我的,但聽到我叫雲瑤為娘親,便說,先帶回去再說也許有用。這樣他們便把我帶回了方丈。

在山道內,兩人不知為何争吵起來,愈吵愈烈,最後兩人關了山道門,打算在這裏決一死戰,結果兩敗俱傷,都死了。我有過目不忘之能,重新開了機關到了方丈之地。

我不敢去人多的地方,于是一直在深山裏逗留,後來遇到一個綠家的老頭,他分了一間木屋子給我,我便住了下來。

老頭從來不與人來往,也不說話,每天天不亮就出門種田種地,一直忙到深夜才回來,第二天亦是如此。年年月月日日如此。他種的糧食蔬菜只留下一點口糧,其餘的就放在地裏爛掉後繼續種。

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偷偷進了聖殿,裏面有好多書,武功秘籍,醫書、毒經……。于是我常去那兒看書。

想不到,方丈之地人雖出不去,但軒轅宏的雕卻可以找到我。我和他兩個還是二個月一封書信。

這樣一過就是十四年,有一回軒轅宏問我:有沒有一種無色無味可以讓人立即死掉的毒?

他說想讓他弟弟死,因為弟弟的母親害死了他娘親,還搶了原本屬于他的皇位。他恨死了弟弟。他倆個只能活一個。我當然不想軒轅宏死,他是唯一個能和我說話的人。

哥哥和弟弟只能活一個,我希望哥哥能活。

于是我去聖殿翻遍了古籍,終找到一種用枯葉藤制成名叫“黃泉水”的毒藥,可服了黃泉水,并不能立馬致命,而要過三五年等心髒衰竭而死。我又在古籍中找到一種長在極寒之地的稀有毒藥長生鸩的果子鸠羽。鸩羽能溶于“黃泉水”,它雖能稍緩“黃泉水”之毒,讓中毒者能延長三四年的壽命,但由于它是劇毒,只一滴便可立即致命。于是我在方子裏加了鸩羽一毒,并将寫好的方子通過大雕帶給了他。

十四年一到,血陣失效巨石山道通了,王家黑衣衛又出去找妹妹了。我偷偷地跟在後面,看到了開門的機關,找了個機會出了方丈。

出了方丈後便在集雪見到了軒轅宏,軒轅宏找到了枯葉藤和鸩羽,配出了我寫的黃泉水。然後他回了大業,我到去了珉楚。

我一到珉楚便聽說,弟弟皇帝滅了蕭家,爹和妹妹都死了,于是我就打算去皇宮殺弟弟。

我混進皇宮遠遠地見到了弟弟,他每天開開心心地陪着一個姑娘玩,真快活吶……可我卻是孤寡一人。後來才知道,那姑娘便是妹妹,可是太晚了,我犯了大錯。

當我正想着怎麽殺掉弟弟時,又聽說爹是自盡的,妹妹是不小心被火燒死的。我不知道要怎麽辦了。

這時軒轅宏來信了,說他弟弟吃了毒藥居然沒死。不僅活得好好的還懷疑是他搗鬼,處處針對他。他現在在大雪山讓我過去。

于是我來了木屋,見到了軒轅宏。他一直在嫌棄自己武功太低打不過弟弟,不然便可以直接上前打死他,幹脆又省利。

我問他,什麽武功最厲害?他說是赤陽神功。我想到了在聖殿裏看過玄冰神功的秘籍,它與赤陽神功相互克制,而這裏又極冷,是練玄冰神功的好地方。我憑着記憶把玄冰神功默給了他。他大喜過望,天天練。沒幾天他又不耐煩了,玄冰神功得練上數十年才能有所成,他嫌慢,問我有沒有速成方法。我說以毒練功可能會快些。于是軒轅宏就找來很多毒物來練。我提醒他,這樣可能會反噬,但他說,只要他弟弟能死,他自己死了也無所謂。

不過小半年,軒轅宏便略有小成,他很高興,下山急着殺他弟弟去了。

我一人在木屋裏等了數月,按奈不住也下了山。一下山,便聽說弟弟又要成親了。人家還說,上次他是騙妹妹成婚,乘着婚禮滅了蕭家,爹是因為心裏不好受才自盡的。于是我又想殺弟弟了。

我來到楚都,所有人都在說,妹妹沒死被弟弟休棄了,跟着軒轅宏的弟弟軒轅睿回業國了。

我一路去追妹妹,又聽說妹妹是雲族寶藏的鑰匙,我想王家人定會像十五年前一樣逼雲族人回方丈的。

在玉峰山下,先遇上了軒轅睿,他被軒轅宏重傷,黃泉水發作心髒衰竭眼看不行了,還令屬下不要管他,去救妹妹。原來軒轅宏的弟弟是個一心護着妹妹的好人。而我卻毒害了他,我是個壞人。

軒轅宏騙了我!

我在玉峰山山腰遠遠地見到了妹妹,原來她便是楚宮裏那個姑娘。她聽到先生軒轅睿死了,那麽傷心。被那麽多人逼着跳了血陣。是我害了妹妹。爹和娘親定會對我很失望。

于是我趁人不察沾了妹妹落在地上的血,也跳了下去。

在彼岸坡下找到了妹妹,她傷得特別重,幾乎快死了。我把妹妹帶回了家,可我醫術不好,治不了她,只好讓王家人找到她,讓他們找好醫生給她治,後來顧随安來了,把她治好了……

三年來,我幫妹妹滅了王家,散了寶藏,她想要做什麽,我都願意幫她,包括殺軒轅宏。但我最想殺的是你,因為你是害妹妹最深的人。”

楚晔手一頓,又聽他繼續說:“可我明白,我若真殺了你,妹妹會和我一樣難過……”

話鋒一轉,“聖殿裏的黃泉水方子已被我毀了,默給軒轅宏的那份也燒了。還有一點剩下的水全在我身上。世上己無黃泉水。”

蕭雲煦推門出去,聲音從門外飄來,“水燒好了……”

楚晔掀開簾子,屋內己空無一人,正中有一個灌滿熱水的大木桶,熏得屋內霧氣騰騰。心裏終是不放心,推門出去。

天色己露出魚肚白,蕭雲煦跌跌撞撞地往遠方走去,幾步後,“撲哧”倒在雪地裏,再也起不來了……

楚晔三兩步躍上前,扶起他怒吼道:“你瘋了嗎?”

“我知道,你會對妹妹好的,所以我不用再記挂她了。如今,我惦念的人都去了那一頭,我也想去找他們了……”

“你這個傻子!”楚晔赤紅了眼……。

第 86 章 美江山(七)

日暮時分,楚晔背着人爬上了一座小峰,舉目遠眺,前方山谷不再是單調的白色,而是出現了一座木屋。

今晚算有個不錯落腳之地了。不用在這雪地中挨一宿了。

“阿媛,有地方住了。”

身後的人一聲不響,還在睡。背着人卯足了勁,向木屋走去。

木屋其實算不上木屋,只是在山洞前,裝了木頭房檐,按了一扇門。門還上了鐵鎖。

楚晔拿出逐日,輕輕一挑,鎖便斷了。

門開了。

裏面足有三丈見方,生活用品一應俱全。顯然有人居住于此,楚晔驚疑不定。

“阿媛,醒醒。”

背後的人依舊不答。放下人,才發現阿媛臉上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紅。連日的奔波勞碌,加上今日的受寒,終是病倒了,發了風寒。

楚晔不再猶豫,決定先住下來再說。

江淮幫他們準備地十分周全,他給阿媛喂了藥,将安置好後,切下一小塊牛糞燃起了火。炖上一鍋雪水。

這才開始打量起山洞來。

山洞收拾得還算妥當,一左一右兩張木床,顯然是二人同住。

右側床後,有一排木架,架子上堆滿各種藥材。

第二排木架,要整齊些,細看之下,大吃一驚,竟是吻鈎,斷魂之類的毒物。絕大多數還是楚晔不認得的,有一個用琉璃罩子裝起來的仔細一下赫然是一株鸩羽!

下面堆放着大大小小各色器皿,小心打開一個,裏面是只劇毒紅頭蠍子。

有一個大壇子顯眼放在正中,足有一口鍋那麽大,屏氣聽去,裏面“嗤嗤”作響,像是什麽蟲子。

楚晔小心翼翼将蓋子挪開一條縫,清楚地看見裏面卧着一只兩個拳頭大金環蜈蚣。

倒抽一口冷氣。金環蜈蚣以毒物為食,越大吃的毒物越多,積的毒素越厲害。一個手指粗的金環蜈蚣便己罕有,更別逞是這麽大的。屋裏這麽多的毒物毒蟲,顯然是喂它的。

這冰天雪地,荒蕪人煙之處,竟有這麽一個毒窩,讓人有些脊背發涼。

從裏轉出來,發現右側床沿上竟挂着一條黑绫。楚晔當即決定為民除害。

他又切下大塊幹牛糞,扔進火堆,火一下燃得很旺,将原本架在火上的水壺移走,把那壇子搬來,将蓋子蓋得死死地,直接架在了火上。

半盞功夫,裏面尖銳地“嗤嗤嗤”幾下便沒了動靜,又燒了片刻,直到焦味傳來,楚晔才起身,掀開蓋子,金環蜈蚣己經燒焦,死得透透的了。

往裏稍倒了些水,又從右邊架子上,把其它的器皿連瓶帶蓋地扔進壇子裏,這樣燒了二鍋,化了二盞茶功夫,一屋子毒蟲全都炖了幹湯,死了個幹淨。

最後連鍋帶蟲,全扔到屋外的雪堆裏。

清理幹淨後,拿出包裹中的肉幹重新煮了碗肉湯。

回頭看阿媛,燒己退了幾分,喂了幾口熱湯後,又昏睡過去。

楚晔卻不敢睡,靠在床頭閉目養神。

第二天,天色大亮時,阿媛醒來,睜開眼便見蕭雲煦一雙碧眼,幽幽地看着自己,臉色蒼白。

“哥,楚晔呢?”阿媛不安地問。

“他回去了。”

阿媛搖搖頭不信。

蕭雲煦鄙夷地看着她,“他幾次三番棄你,你倒還能信他?”

“他在哪兒?”

“在回去的路上了!”

阿媛起身,向外跑,“我去找他。”

蕭雲煦堵住大門。

“讓開!”阿媛出手推他,只用了三分勁人便跌倒在地。

阿媛這才驚覺,他臉色發白氣息不穩,像受了重傷忙把他扶起,“哥,你怎麽了?”

蕭雲煦幽幽地道:“我用毒法暫時穩住了軒轅宏的傷勢,又把自己的內力全輸給了他,讓他與楚晔一決生死!”

“在哪兒?”

“兩個都是作惡多端之徒,活該兩敗俱傷都去見閻王!”蕭雲煦瘋狂大喊道。

阿媛聽罷,打開門,還好未下大雪,雪地上還留着遠去的腳印。顧不得戴上皮帽,執了楚晔留下的攬月,一路沿着腳印運起輕功向前奔。

本該恨之入骨的人,此刻卻讓人一顆心都揪了起來。

快到到山頂時,遠遠瞧見枯滕樹下兩人正打得難解難分。

玄冰掌原是極陰冷的掌法,需在極寒才能練成。如今在這極北的大雪山上,更是添了天時地利威勢無窮。掌風間夾着無數細碎尖冰,宛如一道道暗器,在楚晔身上劃了數道口子。肋下已受了傷,一大片凝固的血跡。

在這滴水成冰的雪域,赤陽神功式微。

軒轅宏氣息一變,掌心變黑,擡手向楚晔推出一掌。

楚晔不敢硬接,一步躍上枯滕樹,滕樹劇顫,卻是軒轅宏一掌打在樹上。樹上驚現一個焦黑的掌印,滿樹的枯黃的樹葉,漸漸變成黑色翩翩飄落。

“有毒!”阿媛大喊。

“回去!”見到她來了,楚晔吼道。

阿媛不理他,足尖一點,已躍起,在空中數個飄步,抽出攬月,一招點石成金,已殺至軒轅宏跟前。

軒轅宏側身避開,卻見劍氣掃過之處,樹上留下一道寸許的劍痕。

“好劍!”軒轅宏道,“軒轅雲媛,本想看在蕭雲煦份上留你一命,是你自己送上門的,別怪人不客氣。”

說話間楚晔亦抽出逐日,寒光一閃,直取軒轅宏咽喉。

劍峰未至,冰冷的劍氣己撲面而來,軒轅宏向後直退,阿媛劍花一蕩,一招落英滿天封住了他的退路。

軒轅宏拔地而起,轉退為攻,一掌由上至下,打向楚晔。

掌風剛猛無比,還夾雜了一股劇毒的腥臭。

楚晔側身幾個翻滾,避開這一掌,悶哼一聲,卻是地上的石塊撞到了脅下的傷口。原本幹涸的傷口,冒出了鮮血。

一掌不遂,軒轅宏第二掌以迅雷之勢而至。

一柄攬月青峰,斜刺過來,劍氣如虹,生生将掌風劈開,劍峰一轉,人已逼近直抵他眉心。

軒轅宏雙掌一翻,轉手向阿媛推出一掌。

楚晔大驚從地上躍起,一招平刺,夾着十成的內力,直刺軒轅宏後背。

軒轅宏感到背後一陣肅殺之意,暗叫不好,收掌回身來護,阿媛險險躲過這一掌。

眼看逐日劍如閃電,已避無可避,軒轅宏運足功力,迎向劍尖再次推出一掌,那便兩敗俱傷吧!

楚晔身形一晃,避開這一掌,誰希罕跟這沒老婆的光棍以命換命!“轟”這一掌打在雪地中,上面赫然一雙一尺深的掌印,濺起無數雪沫,飛揚的雪沫瞬間變黑,“滋滋”冒起了黑煙。

觸目心驚。

軒轅宏亦算躲過一劫,剛松口氣,胸腹間傳來隐痛,毒掌用過度了?這是要反噬了?

看見他黑氣蔓延的臉色,楚晔與阿媛對視一眼,他這是走火入魔了?

不待軒轅宏喘息,兩個同時飛身躍起,一招演練過無數遍的“劍刺長空”,直刺過來。

軒轅宏提氣向後退了數丈,兩柄劍亦追了數丈。眼看身後是懸崖,退無可退,軒轅宏猛地向上躍起二丈之高,空中一個翻越落在二人身後。

“刷刷刷”一連數掌,以排山倒海之勢向二人襲來。楚晔與阿媛,感覺到背後陰冷的腥風,不及回身,一左一右分別向前躍向空中,一個轉身,兩人又是同一招“劍刺長空”。

軒轅宏身上的黑氣又重了幾分,不避不閃,出掌搏命相迎。寶劍遇上烈烈掌風,铮然作響。雙方皆被震得退了幾步。

不待軒轅宏站定,楚晔早己回身,同是一招落英缤紛,卻是剛猛無比,無數雪沫與枯葉被卷起,形成一堵氣漩,夾着勁風向軒轅宏推來。

軒轅宏擡掌劈開氣漩,裏面攬月冷光一閃,破掌而來,一招平刺,刺穿他右肩。劇痛傳來軒轅宏身形一滞。被卷入氣漩之中。

漩渦越漩越緊,中心灼灼發燙,只讓人覺得呼吸困難。忽然,頭頂傳來破空之聲。軒轅宏大驚,擡頭看去,見阿媛手執攬月,一招水滴石穿,劍花化作無數虛實相錯的魅影,由半空中直刺過來。慌忙擡掌去擋,電光火石間,一柄灼得通紅的逐日,以銳不可擋之勢,一劍貫穿他心髒。

軒轅宏用盡自己最後的力量,對着近在咫尺的楚晔當胸一掌。楚晔避無可避,實打實吃了一掌,身子如枯葉,向崖下落去。

“晔哥哥!”阿媛大驚,飛身躍來,半個身子撲在崖邊,堪堪握住他手。

雪太滑吃不住力,阿媛的身子一點一點地被往下帶。

“放手。”楚晔道。

阿媛抓得更緊了。另一只手伸得筆直,用盡力力氣去夠掉在一邊的攬月,可怎麽也夠不到。

“放手,聽話。”

阿媛搖搖頭,淚水洶湧而出,被凝成冰珠打在楚晔的臉上。

“為什麽他死了,你卻還沒死?”蕭雲煦搖搖晃晃地跑上來,對着楚晔吼道。見阿媛拉着他的手不肯放,雙眼充血生氣地道:“他不是好人,讓他去死好了。”

阿媛死死握住不放,“哥,求你幫我把他救上來可好?哥……”

“不行,他是壞人,活着便是害人,該死。”說着探出身子去掰阿媛的手指,“他殺了軒轅宏!”

“哥,求你。”

“阿媛,別這樣,放手!”楚晔五指掙紮着要脫開阿媛的束縛。

“不要”阿媛的手終于夠到劍,反手一揮。

蕭雲煦下意識地退後一步,再擡眼看去時,兩人身影一晃,都已落下山崖,嘶聲大叫:“媛妹妹!”

第 85 章 美江山(六)

“哥,怎麽這些天不用玉笛,倒用起劍來了。”阿媛眼風掃過放在桌上劍匣,這匣子雖從未開啓他卻背了一路。

“給你帶的。”楚晔笑道,無視胸口的利劍回身打開匣子,取出攬月遞給她。

“我不要。”阿媛一把拂開。

“咣當”攬月落地,楚晔的心也被砸了一下,好在多年來也習慣了,他那顆心愈發堅強,連同臉皮,一樣的銅牆鐵壁有着非常的抗擊打能力。況且此刻還頂着別人的臉,實算不得什麽。他俯身拾起攬月,耳際一涼,束眼黑绫輕飄飄落在地上,身子一僵,就着半彎腰的姿勢不動。

阿媛蹲下身子,由上往上看。

雙瞳如墨,裏面竟漾着微微笑意,可惡地讓她想一劍戳瞎。

楚晔一手握住阿媛那執着劍顫抖的手,一手撕下覆在面上的面具,喜道:“是我,從方丈到集雪陪着你的一直是我。”千萬別算在別人頭上。

面對這張最熟悉不過的臉,也是如今最不想看到一張臉。阿媛狠狠将他一推,轉身出門。

楚晔冷不防被推倒在地,“乒乒乓乓”帶倒了桌椅。

聽到動靜,阿媛回身走來……

楚晔心下一喜,索性在地上賴一會兒等人來扶,卻見她越過自己撿起一顆潤白的圓珠,托在掌心疑惑地看了好長時間。

“瞧,我把它捂白了。”楚晔摸着胸口表功,“阿媛你有沒有感到自己壽數長了些?”

阿媛還給他了一個大白眼,自語道:“怪不得這幾天,我十分的心煩不開心,原來如此。”她将珠子小心地揣入懷裏,“改天放回陣法中……讓它變回去……”

楚晔一聽急了,起身來搶,阿媛早就警覺,一下子蹿出門外。

剛至院門口,楚晔便已追上,一手扣住她肩膀一手往人懷中掏去。

阿媛推掌去擋,卻被人用了蠻力格開,溫熱的大掌直接穿過衣襟,她大急低頭朝着手臂便是一大口,手臂吃痛痙攣,“咔嚓”一聲,兩人皆呆住。

“痛不痛?”楚晔回過神來問。

阿媛低頭,那大掌半握成拳還在履在上面,想到剛才那一下,那力氣……。

楚晔聲音有些幹:“适才沒拿捏準力道,不小心捏碎了……”

阿媛慌忙揉了揉胸,還好沒碎。

那覆在的胸口的掌僵了僵後才慢慢移了出來,手掌攤開,上面滿是潤白的晶屑,一遇空氣便化為霧氣漸漸聚攏鑽入阿媛的心胸之中。

楚晔僵硬地轉動眼珠,對上的是一雙悲怆帶恨的眸子。

“先生死了。”阿媛失聲尖叫,“是我害死了他,怎麽辦?”

楚晔如被人掐住咽喉,幾欲窒息,“不是你,是我,阿媛不關你的事,都是我不好。你千萬不要恨自己,要恨便恨我好了!”

“可先生終究是走了,對我最好的那個人走了,我再沒有親人了……”

楚晔瞬間眼淚落下,無力地道:“對不起,阿媛。”

夜深人靜處正是殺人放火時。

新任龍虎幫幫主王天仙寝室裏來了一盜賊,這盜賊剛落前腳,後腳便又一進來一個。

兩位盜賊絲毫沒有做賊的職業操守,一進門還沒見到髒物便打起來了。

王天仙與秦郎被吵醒,兩人一睜眼便被吓了個半死,拿刀的拿刀,舉劍的舉劍。兩個只要命不要臉的人都忘了披件衣服,就提着兵刃上陣。

高個子賊見狀當即悶頭抱住了小賊,“不許看。”

小賊在那人胸膛裏掙紮了半天惡狠狠地道:“你也不許看。”

“快穿衣服!”高個子賊閉眼怒道。

秦郎低頭瞧了眼自己赤膊的上身,肌肉均稱、潔白光滑堪稱完美,有啥拿不出手的?!是個男人又有啥個好羞的?!再看看身邊着桃紅色鴛鴦戲水肚兜的王天仙,身強力壯、體魄雄渾跟個彪形大漢區別不大,更沒啥好羞的。

倒是兩位賊,一男一女深更半夜地在人家寝居裏抱成一團羞不羞!

秦郎抖抖手中長劍,不睜眼最好,今兒個就羞死你們!

剛擡手,一張椅子便當胸飛來,勁道大得把他連人帶椅飛進了床上。

“秦郎!”王天仙大急,撲上去。

秦郎看了眼整個人壓在他身上的天仙,“輕點……”,雙眼一翻即時昏了過去。

龍虎幫重創,現幫裏只剩下王天仙夫妻與管家仆人,秦郎一倒,王天仙孤單無助連個幫手也沒有,遂抱着被子眼見着惡人一步步逼近,躲在牆角瑟瑟發抖。

高個子惡人十分執着:“穿衣服!”

王天仙抖抖索索套上外衣。

高個子睜開眼,見到床上還有一堆白花花的肉,惡聲道:“全穿整齊了!!”

王天仙有那麽一瞬以為這兩人大半夜地是來讓人家夫妻穿戴整齊的。

可惜世道艱險,遠沒有那麽好運。

待兩人都穿得只露出一張臉,那個小賊探出個腦袋來,問了個高深莫測的問題。

“為何當年你們龍虎幫的聖物不選同為上古遺木長生鸠而選了枯葉滕枯葉?”

王天仙一臉的懵,在兩個賊的虎視耽耽之下,半天才猶豫地道:“許是枯葉滕葉長得美些?”

小賊聽了萬分不滿意,咬牙問:“你們幫記事錄裏可有記載?”

王天仙道:“也許吧。”

“在那兒?”

王天仙面色艱難的從枕下掏出一本冊子,果然是《龍虎幫秘聞錄》

小賊拿了一溜煙走了。

高個子賊自然也跟着走了。

小賊阿媛走到僻靜處,拿出随身帶着的夜明珠,打開冊子一看,氣絕……。

高個子賊楚晔瞄了一眼,笑了,整冊一片空白,就最後一頁有兩個字“完結”。

見到他笑得開心,阿媛轉身就走。

“去哪兒?”

阿媛被拉住,狠狠瞪了他一眼後咬牙切齒地道:“去看看還有沒有下冊!!”

……

這回阿媛沒有直接進門,而是選擇聽壁角。

秦郎已經醒了,王天仙正哽咽地對他講那兩個惡賊是如何逼迫她交出了秘錄。

過程之慘烈讓秦郎一陣心疼,他拍着王天仙寬厚的背安慰道:“交了就交了,反正也沒啥花頭,你們家的那些大老粗連字都認不全,哪裏能寫出個秘錄來。你們家祖宗的那些烏糟事有哪件是我□□姥爺爺不知道的?他老人家可是龍虎幫的死對頭,天天收集你們幫的陰私。”

王天仙聽了有些不高興,直哼哼。

秦郎摟着她道:“別不高興,哪門哪派沒有點不足為外人道的事?”

“秦郎,那賊人問得好奇怪,問為何我們幫會選枯葉滕葉為鎮幫之寶。”

秦郎得意道:“你定然不知,可我卻知道。”

王天仙驚訝。

秦郎接着道:“因着那長生鸠早已被移植到了燕宮之中,龍虎幫只得選了枯葉滕。”

“長生鸠究竟有什麽用?”王天仙問。

“這便不知道了。”

……

片刻之後一陣悉悉索索之聲,只聽見秦郎軟着嗓子嗔道:“天仙……嗯……你往那兒……嗯……”

……

聲音越來越輕,阿媛将耳朵使勁往門上貼了貼。

忽地被人一把捂住耳朵,扯在懷裏抱了出來。

“你!”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阿媛手腳并用,張牙舞爪地掙紮,口中破口大罵:“楚晔你這個……”

唇上一熱,那人低頭貼着唇角道:“這夜深人靜的你非得弄個大動靜出來,好叫燕人知道他們的對頭大業國安樂郡主在此圖謀不軌麽……”。

阿媛頭朝後仰,盡量離那人遠些,臉上沒了那噴薄而出的熱氣鎮定了很多,瞪着眼,色厲內茬小聲道:“你才圖謀不軌……”

楚晔點頭,忍不住低頭在她唇上輕啄一口,未等人炸毛便離開,他神色是再正經不過,問道:“人家夫妻的床腳好聽麽……嗯?”

微愣之下,轟地一聲,阿媛腦中如煙花般炸開,全身被炸了個通紅,被人順勢埋入懷中只露出個緋紅的耳垂,耳中是一下緊似一下如擂的心跳聲,頓時整個人手腳都無處安置,那托着她的雙臂如烙鐵,熱量透過厚重的襲衣棉服灼得人整個人發燙。

楚晔停下腳步,摟緊了她,低頭輕吮她的耳垂,啞聲問:“好聽麽?”

只覺得懷中的人身子一顫,紅暈迅速退去。

楚晔的心狠狠往下沉,直起脊背,放開雙臂……。

帶着雪沫子的冷風吹來,将兩人吹了個透心涼。

白茫茫的雪山上。

阿媛穿着皮襖帶着皮帽,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像個襖子球,背着個大包袱,一腳深一腳淺獨自走在前面,耳邊只有呼呼的風聲和簌簌雪沫聲。

楚晔亦是同等打扮,跟在後面。

兩個翻過雪山,氣溫越發低了,一座更為高聳山脈出現在眼前,高高大雪山遮蔽了天空,入目一片白色。

走了一會兒,前面的襖子球,“噗”地摔了一跤,費力地爬起來,不過幾步又一跤。

楚晔幾步上前扶起她。見她目無聚焦,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視若無睹,沒有反應。

“看不見了?”他心焦地問。

“哇……”阿媛放聲大哭起來。淚水還未落到地上,便結成了冰珠。

“別哭。”這哪裏是能哭的地方。

眼前的人卻不管不顧,依舊嚎啕大哭,裹在嘴上的襖子外面瞬間結起一層厚厚的霜,眼晴周邊的淚水,不及擦去,便結了層薄冰。

楚晔把人劈頭蓋臉緊緊摟入懷中,貼着她耳朵道:“這是雪盲症,一會兒便好,你若再哭,淚水都要把你做成冰人了!”

這才抽抽噎噎止住了哭。

楚晔取出一條帕子,将她眼睛蒙住。

又把襖被包袱散開,把裏面東西用布重新打了包挂在身前。

回身把襖被蓋在阿媛身上,将人背起,用襖被固定住,才起身沿着地圖往前走。

一前一後兩排腳印,終彙成了一排。

走着走着,背上的人,平穩的呼吸傳來,扭頭一看,那人枕着他的肩,不知何時己熟睡。不由地揚起嘴角,雖置身在這冰天雪地之中,可沒有半點冷意。

第 84 章 美江山(五)

“吃倒沒化多少,住的牢房倒是新建的,還有腳鐐手拷,都是全新的……我業還投了不少人去看顧他們,也是要化些工錢的……”

燕卿容直笑,“郡主好算盤……”

“當年觀福樓與燕協作,給燕一百萬兩白銀作定金,後觀福樓隐退,燕中止合作,你們燕不僅私吞了觀福樓在燕的財物,這定金也是未曾返還半點。”

“看來業胃口不小,既要錢糧也要財昂!”

“燕……只有錢。”阿媛學着燕卿容的口吻道。

……

“不若兩國再打一仗,拼個你死我活?”阿媛道,“可就怕屆時顧峰得信,來找燕報這一敗之恨。”

“行。”燕卿容倒也痛快了。

兩人商量完細節後,燕卿容便要回去了。阿媛一衆人送他到城門口。

走到門口,他紅着臉轉回來對阿媛道:“有些私事可否借一步說話?”

于是,兩人轉去僻靜一側。

燕卿容瞪了一眼蕭雲煦,真不識趣。可惜人家蒙着眼看不到,只好無視他的存在,從懷裏掏一張銀制面具。

“這個給你。”說着連耳根脖子都紅了,“你小時候想要來着。”

“沒有啊。”阿媛詫異。

楚晔捏捏拳頭,想揍人。

“小公子。這個全當贖罪。”燕卿容露出難過又愧疚的神色,“對不起,當日在楚宮明明認出了你,還隐瞞你的行蹤。若我能早些通知觀福樓,便不會有後面那麽多事了。”

他聲音漸低:“當時我只想着自己……”

阿媛伸手接過面具,又聽見他繼續低語:“三年來,每一天我都在怕,怕你從此消失在這世上,這讓我愧疚得寝食難安……”

“三皇子……”

“還好,如今你好好地站在跟前,我很開心。心願己了。”燕卿容俏臉若盛開的桃花,凝眸看着阿媛道,“我要回去了,經此一別不知何日再見,小公子你要好好的。”

“你也保重。”阿媛道。

燕卿容開懷一笑,駕馬離去。

……

深夜,阿媛已入睡,楚晔候在門口,想着等人睡熟了再進去。

忽然眼前人影一閃而過。他凝神探去,屋裏只有阿媛一人平緩的呼吸聲。放了心,不再理會,繼續靠在門口閉目養神。

軒轅宏去而複返,壓着嗓子氣急敗壞道:“你竟對她這般好,日日守着!”見“蕭雲煦”不語,恨聲道,“你還這樣寸步不離地守着她,是不是動了情?”

楚晔聽到這話,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幾步。

軒轅宏見狀,放緩語氣道:“她是不會喜歡你的,她最親的是軒轅睿,最信的是顧随安,最愛的怕便是你那個好弟弟。心裏哪還會有你半點位置?”

當聽到“最愛的是你弟弟”這幾個字,楚晔身形一僵,那人說阿媛愛上了誰?是誰?是別人了麽?

看到他一副深受打擊的樣子,軒轅宏溫聲道:“你既出了方丈,便同我一起回去吧。”

“蕭雲煦”又退後了幾步。

軒轅宏見此心裏發涼:“三年未見,你果然變了,楚家人到底都是無情無義之輩,絲毫不念舊情。還肖想當人家的夫?休想!快過來跟我走。”

見人不動,軒轅宏喝道,“過來!跟我走!”說着便動手來扣人脈門。

“蕭雲煦”側身一閃,已在幾步之遙。

軒轅宏威脅道,“若是知道你所幹好事,你猜她會如何對你?”

“蕭雲煦”轉身,像是要走。

軒轅宏在他身後冷笑道:“該叫你蕭雲煦,還是珉楚四皇子楚煦?”

四皇子楚煦?那麽剛才那個弟弟,是自己麽?楚晔停住腳步,心像泡在熱水裏,燙得他渾身冒熱氣。

見“蕭雲煦”依舊沒回頭,軒轅宏恨聲道:“楚家人果然都是冷血之徒。你親娘因你是異瞳,說你是妖孽,怕壞了自己的恩寵,一出生便将你抛棄在宮外,還謊稱生的是死胎,嫁禍于當時的蕭後。待你同胞弟弟楚晔出生,她有了個好兒子,便下令将你滅口。那時你不過三歲多。呵呵真是個好娘親!

若不是軒轅雲瑤出手相救,你早死了。他們夫婦視你為親子,取名為煦,為了撫養好你更是多年未育!而他們的親女卻被你傷害至斯。你根本不配認回那個打在娘胎裏便被你千盼萬盼的妹妹,還想與人結為夫妻,長相斯守!作夢!”

軒轅宏越想越怒,“還有當年若不是我,你早死了!而你那個‘他生你死’的好弟弟楚晔,滅了蕭氏滿門不說,還将你的妹妹囚在宮中一年,兩度休棄。軒轅雲媛聲名狼籍,雲洲誰人不曉她……”

對面的人暴怒,轉身一掌劈來,軒轅宏一避,灼熱的掌風擦肩而過。

“你是誰?”軒轅宏大驚,“蕭雲煦在哪兒?”

阿媛聽到動靜,提劍出來。

軒轅宏見狀,飛身躍過院牆,淹沒在夜色之中。

“剛才什麽動靜?”阿媛問。

楚晔不答隔着黑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阿媛忽然覺得渾身不自在,轉身回了屋關上門,隔着一道門對楚晔說,“蕭雲煦你回屋休息吧,不用守在門外。”

聽着門外漸漸遠去的腳步聲,阿媛松了口氣,繼續上床睡覺。

待她熟睡,門外的人去而複返坐在床頭把弄着手中越發透亮的珠子,想着那句“最愛的是你弟弟”不由眉開眼笑,他便是那個“弟弟”呵。誰都知道阿媛只愛他……。

數日之後,溯燕集雪鎮的生息堂。

阿媛取出顧随安信物遞給掌櫃江淮。

江淮一見即刻對兩位來者加了八分熱情。

阿媛遞上顧随安畫的枯葉滕和另一株長生鸩,問:“江掌櫃,可曾見過這個?”

江淮細細看了一下道:“早年間随顧谷主,尋藍雪蓮時,倒見過一次這種滕樹。”這滕樹突勿地長在冰天雪地之中,印象奇深。

“這另一樣麽……”江淮有些為難,“這個實難告知。”

見他為難,阿媛不再追問,便道:“那麻煩掌櫃,回憶一下枯葉滕在哪裏所見,幫忙畫張地圖出來。”

“這一帶我倒熟,地圖沒問題,可這路可不好走,得翻過雪山,遠在集雪最極北之地,亦為雲洲之極北。且過雪山後幾無村落人家,兩位為何冒這生命之險?”

“江掌櫃,這滕樹十分奇異,我們想去一觀,再者聽聞這極北之地有名貴的藥材,所以也想着一探。”

“哦,原來如此。”為采藥不要命地人這世上倒也有不少,江淮道,“不過還得勞煩二位在舍下歇上一晚,待在下備些上下的行頭給二位。”

未等阿媛回答,楚晔轉身往門外走,生硬地吐出二個字“客棧”。

阿媛尴尬地向江淮致歉:“江掌櫃,我這位兄長性子有些孤僻,獨來獨往慣了,望掌櫃見諒。”

……

出了門,倒見“蕭雲煦”在站在街邊等她,見人出來了,才一起往客棧走。

兩人一前一後地進了客棧。

時隔幾年倒也變化不大,老伍掌櫃也未見老依舊殷勤之極,見到二人,忙熱情地迎上來,“二位要住店?”

“嗯……”楚晔直接拿出一大錠銀子扔在桌上,朝掌櫃伸出四個指頭搖了搖,便迤迤然往後院走去。

“好咧。”掌櫃一張老臉笑成菊花樣,“上上上房。”

“掌櫃另再來一……”

不待阿媛說完,“蕭雲煦”回身拉住她胳膊架着往裏走。

一股濃重的酒味撲來,熏得人頭腦發昏。

阿媛捂着鼻子:“哥,你身上的酒味太重了……這幾日也沒見你喝,怎地還這麽重的味?”

……

晚些時候,江淮着櫃上的管家送來了兩件厚實的翻毛羊皮襖和一個大包裹。

包裹是用一整張羊皮做的,攤開便是一張襖被,裏面好多藥材,治凍傷,治創傷,止血的……分門別類地包好。還有一些肉幹和幹糧,最突勿地是一個一尺見方,包得嚴嚴實實地油布包。

楚晔出手掂了掂後放下,不僅個子大,份量也足。

“這是幹牛糞。”江管家道。

見面前兩人不約而同地嫌棄地退開三步,其中一個男人還沾了髒東西般甩了甩手,管家笑着道:“這可是好東西,這麽一小塊能燃數天,關鍵時候能救命。”

兩人仍是一臉嫌棄之色,管家又道:“這可是加了雛菊在裏面,燃起來一點不臭,還有淡淡的清香。”

兩人皆眼前發黑,一陣惡心。

待管家走後,楚晔随手“咔嚓”栓上門。

阿媛心随之猛地一跳,靜了靜才開口道:“蕭雲煦其實你不必如此地過于盡職,三年之期快到了,夫侍的約定也快解了,這一路你護着我,我很感激,但也不用……”老一間房住着,讓人頗不自在。

她說不下去了,對面的人忽地扯起嘴角開懷大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從來不笑的人,突然間笑了,樣子實在太恐怖。

夜色沉沉阿媛不敢多看,慌忙躲進一側廂房,栓上門。

……

片刻之後,門忽地打開,阿媛出來道:“哥,我頭暈,上回的藥你還帶在身上麽?”

楚晔快步過來,摸了摸她額頭,“莫不是風寒了?”

“藥呢,我吃了便好了。”阿媛攤開手掌問。

楚晔将手收回又探了探自己額頭,一時感覺不出差異來,便道:“着人來瞧一下吧。”

“不用,給我藥就行。”

楚晔徑自越過她出門喚人去請大夫。

紅光一閃赤影劍已将他當胸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