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2)

更新時間:2017-04-20 18:00:03 字數:5513

原青看完,再看一遍,然後又看一遍;看過無數遍之後,幾乎已能默背整封信。

媽……

她很小心地把信拿高,不想讓信紙被淚水糊了。手指輕輕捏着,怕會揉破信紙。

六年多了,媽的聲音已有點模糊,卻在信中重新清晰了起來。

原來媽的用心是這樣的深,她從來不知道。在那些跟着媽做飯的日子裏,學着怎麽洗菜、怎麽煮飯、怎麽用永遠不足的食材做出令人飽足的一餐。

她現在終于知道,別人在她身上看到的能力,其實是媽一餐一餐幫她累積起來的。

那些日子的充實,卻慢慢被媽的病痛和爸的頹廢給消蝕掉,直到悲傷沾染一切,讓食物的香氣和滋味都失去了意義。

遲了六年的叮咛關懷,害她差點變成媽心中害怕的結果——她把自己鎖在家裏那空洞的廚房裏。

但她的悲傷何時竟已慢慢消褪?她知道,是因為一個男人的決心。

那個男人要她看清自己的天賦能力,承認自己對烹饪的熱情,一點一滴把信心灌注給她。

爸出事使得這個家差一點崩解;但爸已在努力了,哥和弟弟似乎也肯定了她的付出。

她不必離開家裏的廚房,也能再創造屬于自己的廚房。

原來她用心做菜的地方,就是她的廚房;不管是學長家的,還是全國大賽時用的。她用自己的雙手創造出讓人想一吃再吃的食物,這無疑是另一種奇蹟。

而她能擁有這些,是由媽媽給予,再由學長來完成。爸和兄弟吃的每一口都是支持她一直做下去的動力。

淚水洗滌了悲傷的殘潰,一切都變得如此鮮明。

唐益升沒有前科,對被他打傷的酒吧客人又多次誠心道歉,加能有向柏語在其中運作,兩造很快就達成了和解。

原青陪父親完成法庭手續出來,向柏語在外面等着。

“伯父還好嗎?”

“當然好!當然好!”唐益升其實挺欣賞向柏語,又受他幫忙,只是卓因潋也實在無可挑剔。

“小青,你呢?”

原青點頭,“謝謝你,我很好。”

“我有東西給你。”

她本能地就想推謝,唐益升卻忽然說:“我去洗手間,你們慢慢聊。”轉身走了。

她又謝向柏語,“爸的事能這麽快解決,我想一定是你幫的忙。”

“我希望這是你最後一次謝我。”他低聲說。

她擡頭看他。兩周不見,他似乎變了很多,下巴布滿短胡髭,頭發似更長了,狂狷之氣更盛。

除了謝他,她真的不知能說什麽。

“你還好嗎?”他審視着她,又問一次。

“我很好。你呢?”

他嘆息,“我們的對話已經退化成這樣了。”

她局促地垂眼,對于以前的事她已經不再耿耿于懷,反而被一股歉意取代。

“你知道我為什麽那晚沒有打給原希嗎?”

她搖頭。她直到隔天早上才找到哥,焦急了一整晚。

“因為我想着,如果他不知道,你就只能求助于我了。我想一人把事情搞定,這樣我就會變成大功她的個性不容她裝傻,只能小聲問:“因為我嗎?”

他深深看她,“我生日那晚是那麽的糟糕,到現在我還無法原諒自己,只想着,如果能變成你眼中的英雄……”

她無法不感動,歉意卻越發深切,“向柏語——”

“後來在全國大賽,我當然是希望你得獎,所以我算好了,五項10分都給你8.5,應該不會因為是最高分而被去掉……我本來還想,卓因潋想削減我在總會裏的影響力是他笨,不然我讓你得冠軍應該是沒問題的。”

“你是說你給的分數跟我的菜好不好吃根本無關?”

“不是。我是真的認為你該得冠軍,因為我不是廚師,而是餐飲業主,注重的不是技巧而是客人的感覺,你做的菜就是讓人有感覺。”

看她眼中仍有不信,他嘆息,“我沒有騙你。如果不是早就愛上你,你那三道菜也會讓我愛上你。”

原青啞口。

“正巧我和卓因潋的分數都被抽到了,加入總分決定名次。我特地去看他的,結果受到打擊的是我。”

他的笑意很苦,“他全打滿分,特意把自己的分數給踢掉了。你知道這對我來說是如何的重創?”

“為什麽……這麽說?”

“他比我更信任你的實力,也更在乎你的感覺。他完全放手,證明了自己的眼光,也證明了你的實力。”

他擡眼望着遠方,語氣幽幽:“如果他不是這樣全心全意,我也許會難以放手。我攬下你爸的事後,他一次也沒有插手,也是把你的感覺放在前面,知道事情越快解決你就能越快安心。他完全把只想當英雄、只想到自己的我給比了下去。”

她看着他眼中的蕭瑟,心中深受撼動。眼前的是一個真正的男人,最終能對她坦然,也能對另一個男人展現公平大度;她以前當他是朋友,尬沒有看錯人。

“向柏語,謝謝你。”她眼中有些濕潤,“我也做錯了一件事,那就是輕易斬斷了我們的友誼。如果真是朋友,應該要體諒信任,可是我沒有做到,對不起。”

“不要這麽說,我會更難過的。”他眼中也盈着水光,“如果你願意再當朋友,我永遠不會再辜負你的信任。”

她點頭,說不出話來,伸出手去,被他雙手緊緊握住。

“學長,”

“誰?”

原青嘆口氣,臉有些紅,“卓、卓因潋。”

“還超級不順,不過好一點了。下次卓說不出來,幹脆省掉就好。”她在他的廚房裏削馬鈴薯,照例是要硬搶才能有事做,因為他總是想幫她做飯,要她坐着陪他聊天就行,說她幫家人做飯已經太辛苦。

有嗎?他明明常跟去她家,常嚴重雙重标準地非要幫忙不可,有時幹脆反客為主。

家裏那三個男人根本樂見其成,胳膊一致往外彎,不哓得為什麽還常常擠進廚房裏來,卻是什麽忙都幫不上。

“咦!這個名廚電視上都看不到啊,我沒有去賣票你就要偷笑了。”弟弟說。

“我要看好這個帥哥,不能在我屋頂下亂來。”哥說得很惡心,而且這屋頂什麽時候是他的了?

爸更過分,說他要觀摩一下,說這個女兒大概快成為潑出去的水了,他得學會自力更生。

什麽跟什麽嘛!在學長面前說她快嫁了,這不是擺明要人家趕快作決定?

通常這個廚房很吵,三個男人鬥完嘴就會來鬧他們兩個,還好學長不動如山,一兩句話就可以打發掉他們。

“你們兩個在家誰下廚啊?”弟弟又開始了。

“什麽叫在家——”原青開口。

“當然是我。”話被卓因潋截斷。

“為什麽?”弟弟樂了。

“因為伯父交代過我,要把小原捧在手心。”

弟弟吹口哨,原青差點滑倒。

想到這對話,原青臉又紅了,削皮的動作也慢下來。

“你又不專心了。叫我一聲,結果就沒下文。”他查看爐火大小。

喔,對喔。“我是想問國際大賽的事。”

她完全不知道全國大賽前三名會被派出去參加國際大賽,聽徐汀緣說起,把她吓得不輕。

上次是被抽中以後馬上上臺,沒機會做噩夢,現在離國際大賽還有一個月,這叫她怎麽捱?

“別想忽然生病、切到手、得憂郁症。你是我徒弟,不能丢我臉。”竟說得這麽不留餘地,原青嚴重不滿。

“哪有這樣強迫人參加的!我參加全國大賽的時候根本不知道有這回事。”

“初賽過關才能晉級,你就想成反正會被踢掉就不會有壓力;說實在的,國外高手太多了——”

原青聽得滿腔沸騰,“你……你是在對我用激将法對不對?”

“不對。”他一本正經地說:“勝算太低,我只是在幫你作心理準備,怕你太傷心。”

她咬牙,他太了解她了,這樣一說,打死她也不會認輸。

“好,你是師父,你要負責幫我通過初賽!不然我……不然我……”

“怎麽樣?”他揚眉。

她心眼實在太少,不像他是厚黑門主,随便想都可以出招。

“我想到了,”他閑閑地說:“如果我沒幫你通過初賽,你可以把我鎖在房裏一個禮拜為所欲為。”

她嗆咳起來,他還很貼心地伸手幫她拍背。

“你、你是說如果我通過了,就換成你把我鎖起來為所欲為?這怎麽聽你都不吃虧啊!”而且她是近來才很後知後覺地發現,外表越嚴肅的人,越有可能是大腹黑。

“我是什麽人,字典裏沒吃虧這兩個字。”

“只有色狼這兩個字。”

他居然偏頭思索了一下,“我可以考慮這兩個字。”

她說不下去了,熱燙着臉低頭猛削馬鈴薯,被他抓住手腕,刀和馬鈴薯同時被沒收。

“你——”

“這馬鈴薯快被你削沒了。”

她一看,果然自己削得太用力,馬鈴薯很可憐地只剩三分之一。

“不專心就要乖乖受罰。”他關掉爐火,下一秒,她已經被抱上高腳凳。

還是不習慣他的吻;這輩子她恐怕都不會習慣,因為他的舌太靈巧,唇太柔軟,因為他太可口。

這段日子來他始終沒有再進一步,所以當他在吻她時空出一手探入她上衣下擺,她倒抽了口氣。

他動作很輕柔,修長、卻因天天下廚而長了繭的手指貼着她的小腹,沒有移動,但一股燙熱感迅速從他靜止的手心擴散,像電流直入她體內,她輕顫起來。

“小原,你知道我為什麽一直這麽克制嗎?”他粗嘎耳語。

她低吟,無法成言。

“因為我知道自己有多想要你,如果過了一壘,就會忍不住沖回本壘了。”

她耳中像是聽得見自己體內血液奔流的聲音。

“我很擔心你還沒有準備好。你從前不信任男人,你的身體連帶地本能抗拒,我不想給你壓力,希望你慢慢接受我。但我沒有預料到一件事。”

她想問他是什麽事,卻找不到聲音。

“我沒有想到我會一天比一天更愛你,跟着就一天比一天更想要你。”

他的呼吸也變得快而亂,他的手雖然靜止,他身體的張力卻迸發四散,她感覺到自己就坐在他最堅硬熱燙的部位上。

“這幾天我根本不敢讓你進廚房幫忙,看你的小手靈巧地動作,就想把它們拉到我身上,在我身上工作。”

她倒抽一口氣。天!他露骨的話真讓她十指都酥癢起來,原本抱住他堅實的腰,現在卻想到處亂走,想按捏,想摸索……

“剛才差一點就把你按倒在流理臺上——”

她的耳朵好像快被他的耳語燒掉了。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在她全身點火,每一寸肌膚都變得極度敏感,幾乎已到了隐隐作疼的地步。

“但是怕以後一開爐就想撲倒你,還是在這裏就好了。”

她倏然擡頭。在這裏?

“我們最喜歡的地方就是廚房,不是嗎?”

她身體的熱度已經燒過頭了,羞赧指數更是高得驚人。這裏是指就坐在這裏?

“是高難度;不過我們在廚房都很專業,沒問題的。”

“我、我沒——”再怎麽羞赧也得說清楚。

“沒關系,我也沒有。”

“什麽?”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忙得很,沒時間出廚房。”

“但是……在法國那麽久也沒有嗎?”聽說是愛的國度啊!

“在法國餐廳一天被操十八個鐘頭,剩下六個鐘頭坐車吃飯洗澡睡覺,你覺得我還有力氣去做什麽嗎?”

“那……大學裏呢?”

“你是在作性愛史調查?”

她終于被逗笑,“我真的很難相信……”

“你讨厭帥哥,我呢讨厭當帥哥,被黏多了就會練成冰凍功法,誰也別想黏上身。你以為‘冷面大廚’的名號是怎麽來的?”

“難道一直都沒有……喜歡的人?”

“我向來最有感覺的就是做菜,也許我注定要愛上心裏也只有做菜的女孩。”

身體繼續發熱,因為心中的悸動而燒得更炙;他的吻移到她耳朵,舌失探入耳內,她全身顫栗。

“小原……”

熱燙的呼喚正對着她耳朵,她的名字像是他在她身上的烙印。

“你一直沒有問我,但我知道你在全國大賽裏做的菜是為我做的。”她一震,他……真的吃出來了?

“你知道我吃了是什麽心情嗎?”

“什、什麽心情?”

“我從來只知道做菜的快樂,你讓我吃到了快樂。”

他按在她小腹的手終于動了。她穿着裙子,裙擺被他一寸一寸撩起,她覺得自己幾近赤裸,臉只能往他肩窩埋。

以為已經不能更敏感,當他的手伸進她兩腿間貼在她的小褲上,她幾乎叫出聲。

“天,你好像剛出爐的面包——”

她、她有嗎?她倒覺得他像是很有噃勁的牛排——

她差點笑出來。他們真的很沒救,連這時候都想到吃的。

“你覺得我很好笑,對不對?敢笑師父沒經驗,你這個徒弟會後悔的!”

“我哪有——”

來不及了,他已經将手指探入。

這一晚,廚房裏變得很熱、很吵、很限制級,還很……好吃。讓人想一吃再吃,停不下來。

——全書完

後記

更新時間:2017-04-20 18:00:03 字數:853

寫這個故事時,沙沙正好在巴黎小住。原本就是個愛吃的人,像是到吃到飽的餐廳吃buffet—樣完全不能克制自己,只可惜這裏的餐廳既沒有buffet,也不便宜,所以只能省着錢吃,不知怎的居然還能吃胖三公斤。

吃不過瘾,用寫的總可以吧?!剛好認識了一些來巴黎學烹饪的各國朋友,沾染到一點廚師的氣息——那真是一群熱情無比的人啊,進了廚房就精神煥發。

沙沙自己沒正式學過做菜,在家裏當然是做飯給家人吃,但家族中愛下廚的不少,自己做的無非是家常等級,從來沒有人來求:“沙沙呀,你幫我做一道XX好不好?”

不過沙沙喜歡做實驗,嘗試不同的食材、調味、香菜、做法,尤其喜歡做不同的組合,每次混出來的結果都很——呃,只能以“意外”兩字來形容。

沒關系,沒關系,自己做的沙沙通常都很喜歡吃,不會浪費地球資源。

在世界幾個地方住過之後,最棒的回憶,第一是朋友,第二當然就是吃的;尤其當兩者合在一起,實在是美妙無比(如果朋友能請客,那就堪稱完美啦,嘿嘿)。

寫這個故事,心情的起點其實不是吃,而是曾看到一個坐在路邊的流浪漢,頂着寒風坐在路邊,手上緊緊握着一支酒瓶。

手中即使沒有食物,也放不開酒瓶。他有什麽樣的真實故事,沒有人去問,也沒有人敢問。落魄潦倒的人即使開口相告,過路人大概也會忙不疊地閃避吧雖然寫到了酒,但酒多半是果而不是因;什麽樣的傷痛會讓人舉杯想要忘我?要有怎麽樣的一只手才能将人拉出溺人的酒鄉?

沙沙沒有答案,只能寫一寫自己的心情。

在巴黎看人喝酒有多種面貌,最多的是吃飯時悠然啜着,和同桌人笑談人間事。

當自己在品嘗美酒時,沙沙會想到遠方的家人,想着回去時一定要帶上一瓶,想着酒只有在分享時才醇香。

寫完這個故事,沙沙好餓啊,這就打牙祭去也。沙沙的蛋炒飯和辣子雞丁也不錯嗯!

寫給讀者寶寶的,希望是個有點酸、有點苦,餘味卻香甜可口的故事……

第 20 章 (1)

更新時間:2017-04-20 18:00:03 字數:6427

上了車,原青心中疑問一堆,不知道該先問什麽。

“向柏語為什麽會在你家?”卓因潋卻先問了。

他語氣很平穩,她卻緊繃起來。“前天晚上我爸出事後我找不到哥和弟弟,向柏語剛好打電話來,所以就知道了。”

他雙手握緊方向盤。“然後他就幫了你爸的事?”他聲音沉了下來。

“我根本不想要他幫。我聯絡到哥以後哥說他會處理,誰知道向柏語又攬過去——”

“我猜他是動用財力和人脈,把事情加速處理了?”

“嗯。”她小聲回應。

他沉默了。原青手在膝上握緊。他讨厭向柏語,一定不喜歡看到那人出現在她家吧?

“你生氣了嗎?”

“事情都處理好了,我當然為你高興,但我也覺得難過。”

“難過?”她轉頭看他。

“你有困難,為什麽沒有來找我呢?”

她張嘴,發不出聲音。

他眼光黯淡下來。“那晚你明明才剛下我的車,求助無門之下,你寧可去找姓向的也不願來找我?”

她為什麽沒找他?

她完全沒有想到!從他車上匆匆跑下來,她那天像躲瘟疫一樣逃開他,不知道是什麽心結,下意識中她根本不想麻煩他,更不願……讓他看到她家人出事的樣子。

“我沒有你的電話——”

“如果真要找,一通電話給誰都問得到。”他溫和地說。

“本來想說家裏的事我自己會解決。”她咬住下唇,心緊緊的。

“我知道。”他說,“我還沒有得到你的信任,這是我自己的問題。只是想到你孤立無援時的感覺,就覺得難過。”

信任……他是這樣看的嗎?她真的沒有想到他會想要幫忙。自己一個人撐起家裏的事慣了,根本不想向誰求助。

她完全不知道學長會覺得被隔絕在外,會覺得受傷。

這樣冷靜的學長,竟會受傷?

眼睛熱了,“學長……”

“當然,我非常介意向柏語的存在。你在我之前認識他,你爸又很感激他,我剛才簡直想跟去晚餐,想在你爸心中争取地位。”

“那……為什麽又推掉了?”她讷讷地問。

他看向她,“因為你的眼神告訴我你有多麽不想去。”

她低下眼,她是不想去啊!她想……她想……

“我特意早到,本來是希望有機會跟你爸認識一下。這樣走掉雖然很冒險,但你寧可跟我在一起,我很高興。”

為什麽他總是能說出讓她心跳加速的話?

“我們要去哪裏呢?”

“去配得上你這一身打扮的地方。”

她看看自己,“這是很普通的洋裝啊。”

“小原,你對帥哥感冒,但至少要懂得欣賞美女。”

學長似乎有些不同了,以前稍稍探出頭的輕松一面像是終于要破繭而出,這讓她無所适從。

學長覺得她很美嗎?臉一直紅到車停了還褪不去。

到了目的地,她才松了口氣。還好不是什麽豪華的地方。他們站在一家雅致的小餐廳前,紫色鮮花開得很好,紅色招牌用白漆予寫ChezPierre,窗前是一列小豬模樣的陶器,各式表情排排站。

“真可愛!”原青掏出手機拍照。

他幫她開門,她進去後發現這餐廳果然小,塞了十桌已經很勉強,卻坐得滿滿,吧臺前還站着排隊等桌的人。侍者見了卓因潋,滿面笑容。

“卓先生,theChe罵上出來,您的桌子這邊請。”

她注意到有三成客人是外國人,牆上黑板上的菜單一目了然。

她回頭見到卓因潋正看着她。

“可以嗎?”

她不明白地看他。

“你不喜歡法國餐,所以我想帶你來這裏。”

她咬着下唇,“學長,其實我也不是真的不喜歡法國料理——”

“我知道。不是菜,是不偷快的記憶。”

她怔望着他,他怎麽知道的?

“你的心情很明顯地寫在臉上,只要細看就能看出來。”

她低頭,有種想要藏住臉的沖動。自己的心思真這麽容易看出來嗎?

“我的廚師養成教育是在法國,今晚本來想做給你吃,後來決定來這裏。”

“這一定是很棒的地方了?”她看着別桌桌上一個個空了的盤子。

“我絕不會對Pierre承認這個。”他漂殼的眼睛一閃一閃的,“帶你來是因為這樣比較像。”

“像什麽?”

“正式約會。”

她又很難去正視他那雙眼睛了,恰巧有人上前了。

“我有沒有聽錯,Rulien在正式約會?”

原青擡頭,就見一個肚腹微凸的男人一身廚師行頭,黑發棕眼,操着濃濃法國口音的中文。

卓因潋起身和他親吻臉頰,原青照着做。

“你不要在小原面前随便爆料。”卓因潋一臉正經地警告。

“你有料可以爆嗎?”Pierre頂回去。“美麗的女孩,你要常叫Rulien帶你來,我很擔心我這個小師弟會在廚房裏發黴。”

“好了,我們要點菜。”卓因潋一臉“別理他”的表情,“今晚你的特餐是第戎芥末煮魚?”他看着牆上的菜單。

“新食譜,比較辣一點,我直接從第戎進的芥末醬。”

卓因潋自動為原青解釋:“第戎在東法,法式芥末就是在那裏發跡的。”

她眼睛一殼,“那我就點這個。”

Pierre笑了,“很幹脆嘛!其它的都不用聽就選了?”

原青有些龈然。向來她聽到新鮮的事物都會很好奇,而也就是因為這樣才覺得食藝社很吸引人。

“沒關系,你多上幾道,我跟她分,介紹給她聽。”

“你不要只顧着上課。”Pierre倚老賣老,“美麗女孩當前,要學着浪漫一點,知道嗎?”

“你不要跑出來偷看,我就聽你的。”

Pierre哈哈大笑。

“那先來杯餐前酒?我有上等的Cremant DVV lsace。”

原青表情僵住。卓因潋說:“你先去忙,等等我跟小麥說。”

Pierre笑着離開,原青呆呆地看着桌上白色的桌巾。

“我很想說不用喝也沒關系,”他柔聲說,“但我知道其實很有關系。如果你是本來就不喝酒的人,那便理所當然;但如果是因為人的因素……那麽酒可能會永遠橫擋在你和別人中間,阻斷你的人際關系。”

她心中悸動,難道……又是為了她特地來這裏?因為酒根本是法國餐不可少的一部分?

“學長……又想治我的心病了嗎?”她低聲說。

“我能做的,都想為你做。”

聽他這麽說,她感到心熱熱的、酸酸的。因為以往只要一聽到酒,她就聯想到毒藥,他卻要把酒當成禮物送給她。

“我真的不喜歡。”她輕聲說,“酒會讓人忘記別人的存在,忘記自己的青往,讓人失去控制,讓人不自覺地傷人……想把自己的痛苦丢給別人。”

媽生病後所承受的苦痛,大半不是因為身體的病痛,而是心裏的傷痛,是爸酗酒造成的;但媽卻又自責,認為爸會酒終歸是因為她将不久于人世。

所有的痛苦似乎都因酒的存在而更沉重了,卻已沒辦法停止;一開始的短暫麻醉,很快就變成了瘾頭纏身。

哥和弟弟追求的又是另一種誘人的歡快,藉着喝酒,仿佛什麽都可以抛開而得到自由,不管是多麽短暫、多麽不真實,卻可以在夜裏因酒精的麻醉而脫離現實。

她當然喝過酒,并且記得許多和朋友家人在喜慶節日的歡樂時光,卻更使得酒在她心裏的危險性加倍。

酒,是醉人的毒藥……

“我不是希望你重新開始喝酒,”他說,“我只是想要除去你心裏的那份悲傷。”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可能。”她喃道。

他不意侍者過來,“小麥,給我一杯cremant D Alsace。”

她看着桌上的水瓶和四個玻璃杯,一人有一個水杯和一個酒杯,卓因潋幫兩人倒水。

小麥很快端來一瓶酒,細長圓潤的綠色酒瓶,寫着2005年份,瓶口封了金色的封蓋。小麥打開瓶蓋,倒了一些到杯中,卓因潋輕輕搖晃酒杯,金黃色液體閃着光,他端近鼻尖細聞幾秒,這才從容啜了口,讓醇香酒味在口中流轉、飲下,然後對小麥點點頭,小麥立即将卓因潋的酒杯加至四分滿,再對她微微一笑,走了。

原青有半晌的分神。看他做什麽事都像是一種享受,但他的品酒卻跟品茗不同,有一種近乎性感的風情,眼眸半瞅着她,如同懷着某種秘密。

“過來。”他示意她往前傾,像是要告訴她什麽。

他再輕啜一口,傾身捧住她臉頰,吻住了她。

她腦中轟然炸開,完完全全沒有預料到他會有這舉動,她的感宮瞬問聚焦在他柔軟的唇,下一秒卻嘗到了微甜的白酒。

他把那口酒吻給了她。

時空在那一刻仿佛被模糊了。他的吻是那麽溫柔卻燙熱,甘中帶幹的酒液在口中回旋,因他探入的舌而變得更加濃烈;迷茫中,她一手不自覺地攀住他的手臂,像是昏眩的人在尋求支撐。

他的吻不曾停,直到酒液似已進入她的身體,在她血液中流淌,直到他的氣味深駐她記憶裏。

當他終于放開她,她微喘,臉頰整個燒紅。

待回到現實,記起他們是在什麽地方,她幾乎不敢睜眼。意外的是,現場沒人鼓掌叫好,大概是明顯感受到她的羞赧,也或許是法國餐廳的氛圍讓人變得溫文有禮。

只除了眼前這個男人;在他溫文有禮的表相下,卻有着什麽都敢做的狂野之心。

他看起來仍是那麽從容鎮定,但她确實看到了他眼中的狂野熱度。她說不出話來,只能慢慢平息急促的呼吸,評亂的心跳卻不配合。

“我不希望有我不能跟你分享的東西,”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我還有很多很多東西想跟你分享。”

酒是用來分享的嗎?曾幾何時,她早忘了這層意義。

她記憶裏有傷痛,有歉疚,有憤懑,有麻木,卻忘了……也有分享的心意。

“也許下一次就是偷偷放在我做給你吃的菜裏。”他揚起性感的嘴角。她忍不住微笑起來。他是那種會為了達成目标目的而費盡心思的人吧?從見面伊始她就知道他是個無堅不摧、無謀不成的男人。

接下來的美食,似乎都不及他的吻好吃……這樣想會不會太對不起Pierre了?

一吻過後,他就沒有再碰酒;但那醇香酒液在她體內似已融成一種全新的感覺——被他珍惜珍視的感覺。

***

回到家時,哥和弟弟已經睡了,空氣中有着酒味,原青感覺一顆心又提到喉嚨。爸呢?

“小青?”暗黑的客廳傳來唐益升的聲音,“把燈打開吧。”

她打開小燈,暈黃的燈光打在爸有些疲倦的臉上,但那雙眼卻是清明的。

爸沒有喝醉?原青意外極了。

“你哥和你弟陪向柏語喝,不知道為什麽向柏語今天晚上喝得特別多,三個人都醉了,餐廳派人送他回去,另外叫車送我們回來。”

唐益升頓了頓,“別擔心,我就只敬向柏語一杯。”

“爸……”她聲音哽住了。原沒抱任何期望,反而使得爸的話更讓她感動。

“我在等你,是因為有東西要給你。”他拿起手中的一封信。

她走過去坐下,“是誰寄來的?”

他低聲說:“是你媽走前寫給你的。”

“什麽?”原青驚問:“爸!你怎麽……一直收着,沒有拿給我?”

“我……覺得沒有臉拿給你看。”唐益升啞聲道,“也覺得……害怕。”

“害怕什麽?”

“害怕你媽叫你離開家。”

“離開?怎麽可能?”

“我很清楚你媽走後這幾年我是什麽樣子的。我每天都害怕你不會再回來,我知道這個家只在折磨你、拖累你。”

“爸……”原青哽咽了。

唐益升深吸了一口氣,“但爸終于清醒了。清醒了,就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拿去吧!不管你媽想告訴你什麽,一定是對你最好的。”

原青顫抖着,躊躇了一會,終于撕開信封。

“你……還是自己看吧。”

她擡頭,看到他眼中滿是傷痛。

“我對不起你媽,沒有臉聽她想說的話。”他嘆息,“如果她有話告訴我,就會留了封信給我。她想說的話,當年已經說了,只是我都沒有聽進去。這個……我終生都會後悔。”

他轉身回房,腳步蹒跚沉重,仿佛肩上擔了永遠卸不了的重物。原青眨回淚水,走進自己房中。她必須好好、仔細看清楚媽寫給她的信,她迫不及待地打開。

小青:

媽今晚可以下床,做了從前沒有做過的菜,你說味道有點奇怪,但媽很高興。

媽一直都在做我知道你們三個都喜歡吃的菜,從來沒有時間和心力去嘗試其它的菜色。媽希望你爸順心,希望家裏的氣氛好起來。

但媽總覺得這樣對你不好,每天你幫忙做的、吃到的,都是這幾道菜而已。媽擔心的不是營養問題,而是害怕埋沒了你。

你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天賦,但媽知道。

你一定不明白,媽為什麽從以前就硬要你待在廚房裏每天幫忙,又為什麽老是絮絮叨叨地要你注意做飯的每個細節。有時媽還會故意少做一點,讓你多做一點。

小青,你知道你在做菜方面多有天賦嗎?

媽從你六歲能進廚房幫忙時就注意到了。你做飯時總像變了一個人。

本來有點散漫愛玩的你,那時就會變得很嚴肅認真,老是皺着小眉頭,手裏不停捏捏弄弄,好像對食材本來的樣子不太滿意,想施魔法把它們變成別種東西。你常常把我沒有想到的東西放在一起,有時我要你切這個、放那個,你卻沒有聽進去,迳自做着完全不一樣的搭配。

但這幾年你變得越來越不喜歡下廚,把它當作苦差事,是那種連半毛錢也拿不到的白工;有時叫你好幾次才拖拖拉拉進來,做好飯後你寧可端進自己房裏吃,也不在餐廳吃,更不想和大家一起吃。

媽不能下床以後,都是你在做,你沒有再抱怨過一聲,但媽知道這侗差事對你來說只有更苦了。

是媽不好,沒有把家弄好,沒有讓你覺得家裏很溫暖、很安全。

媽也沒能力教你最好的廚藝,讓你至少能發揮天賦。

媽的廚房不是你想待的地方,這是媽永遠對不起你的地方。

如果換了一個家、換了爸媽兄弟,你一定不會是這樣子的……

媽快走了,很擔心你,因為知道你雖然個性強、嘴巴硬,其實責任感很重,心又特別軟。媽真的很擔心你會覺得自己不能不待在廚房裏,覺得這是你唯一能幫家裏的方法。

媽有一個請求,希望你聽一聽。以前不敢對你說,怕你反彈;現在說,你說不定就能聽進去。

小青,離開家裏的廚房吧!然後去找你自己的廚房。

但千萬、千萬要繼續做下去。做新的菜、沒吃過的菜、去學聽都沒聽過的菜,繼續做菜,一直做到你覺得快樂的那一天,不要放棄,媽拜托你。

媽是真正愛做菜的,所以媽不會看錯,你是天生就要做菜的人,當你終于完全發揮那種別人沒有的寶貴天賦,你再放棄沒有關系,如果到時你真的決定那不是你想要的。

媽只是不希望你錯過了、被埋沒掉。媽不能給你的廚房,這世上一定有人可以給你,最後你就能創造屬于你自己的廚房。

廚房就是家,你一定要回家。

愛你的媽媽

第 19 章 (2)

更新時間:2017-04-20 18:00:03 字數:5584

渾渾噩噩過了一天。剛下課,哥就打來了,“我帶爸回家了。”

“這麽快?”她跳起身飛快收拾筆記,“我馬上回家!”

回到家裏,所有人都在,爸在客廳裏看電視,哥和弟弟坐在餐桌旁聊着,看到她回來,弟弟對她眨眨眼,“你今天放假,哥把半個肯德基包回來了。”

她在心裏大大搖頭。她最恨速食,說它是垃圾還不夠,簡直看成是毒藥。

哥把弟弟叫到廚房去熱雞塊,原青知道他們是要給她跟爸談話的隐私。

她走到爸旁邊的沙發坐下,“爸,你還好嗎?手臂痛不痛?”

唐益升好像一夜老了十歲,酗酒、打架加上牢獄之災,使他滿臉憔悴。

“小青,爸聽說了,你昨天得了大獎,回來卻聽到我出事。”

“爸——”

“我知道,我這個做爸的真的很丢臉,丢臉丢了這麽多年都快麻木了……”唐益升咳了一聲,勉力控制住情緒,“再這樣下去,遲早連命都會丢了吧。”

原青緊緊握住雙手,說不出話來。

“爸以前承諾過要戒酒,幾十次下來連我自己都不會再相信,所以這次就不說了,我若做到再說吧。”唐益升抹了抹臉,“你吃一吃就去休息,爸以後再帶你去慶祝得獎。”

原青走進廚房,哥和弟弟正在大快朵頤,她打開冰箱拿出菜來洗。

“還要做啊?”哥搖頭,“你對我的美食很歧視喔,得獎也不需要這樣吧?”

“姐,你真的是天生勞碌命,跟媽一樣。”

雖然說得都很難聽,但她知道兩兄弟是說給她寬心的,原青知道。

“你們兩個給我少點事,我就會好命一點。”她開始做菜,嘴角有抹笑容。

“哥,既然姐要做飯,我還是省點肚子,你自己吃。”

“喂,是你叫我買的,你要負責吃!”

“那你拿去給爸吃。”

“冷掉再加熱的誰要吃啊?爸當然會說想吃剛起鍋的熱菜。”

今晚的廚房……似乎有些不同。兩個大男孩在旁邊絮絮叨叨地貧嘴,卻一反往昔地杵着不走,小小的廚房顯得有些擠,簡直要妨礙到她做飯。但她一直帶着微笑,聽着談話聲夾着鍋鏟聲,覺得很悅耳。

簡單做了蛋炒飯和辣子雞丁,料雖不齊但味道足了,唐益升也聞香進來。

“爸,你剛才才說什麽都吃不下——”唐原極想擋門。

“現在餓了。”唐益升似乎稍稍有了些精神。

“那姐你今晚也不準備吃,對不對?”唐原極再接再厲想多搶些菜。

“喂,你趕你姐走幹嘛?”唐益升瞪小兒子一眼。

“爸,弟弟還在長,我不用吃沒關系。”原青說。

“喂,我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今天大家一起吃嘛。”唐原希看着原青。

弟弟對她作苦臉,“拜托你下次做多一點行不行?”

原青笑了,坐下來吃。

想起學長幫她做這兩道菜,所以她就做了;這兩道媽媽的菜,似種魔力。

這就是她的廚房嗎?學長真的幫她治好了?

小小的廚房裏,很多年來第一次有了笑聲。

吃完飯,唐益升就去睡了,唐原極回房打他的電玩,原青抓住唐原希追問交保的經過。

唐原希有些支吾,“有朋友幫着處理就比較快。”

原青覺得有些蹊跷,“怎麽處理?”

“對方沒有殘廢,不算重傷害,算是普通傷害罪,所以庭外和解最快。”

“那是給錢了?多少?”“我不是說過我有辦法嗎?”

原青咬了咬下唇,“哥,你那朋友是誰?”

“小青——”

“是向柏語對不對?”

唐原希立刻辯解:“是他非要幫忙不可,說什麽再跟他客氣就把他當朋友,我不想太拗,人家也是好心——”

“我明明跟他說不要他幫忙!”

唐原希正色說:“我知道你們之間有過節,但他還是我的朋友。”

“我不希望欠他的情。”

“是我欠的,你就別想太多,事情解決了比較重要。”

原青不知該怎麽想。要怪向柏語多管閑事好像太忘恩負義,但她真的不想承這個恩,雖然她知道向柏語沒有惡意。

關鍵就卡在這裏。不管向柏語是什麽心意,她都為難啊。

洗完碗以後,手機響了。

“小原,還好嗎?”

早上手機被卓因潋拿去輸入號碼,現在第一次收到電話,心怦怦地跳。

“還好。我爸回來了,我剛和他們吃飯。”

“這麽快?”原青咬住下唇,幸好他又問“你做了什麽給大家吃?”

她有些赧然,“蛋炒飯和辣子雞丁。”

“是嗎?”他聲音中有笑意,“我什麽時候可以吃到你做的這兩道,好好切磋一下?”

不冷面時的學長讓她非常無措,“什麽時候都可以啊——”

“那好,明天晚上七點,不準遲到。”

他很故意,用特訓時的口吻。

“我說不定會在家裏吃……”

“那吃完call我,我去接你。”

“吃完了還要我再做飯嗎?”

“咦!是給我吃的,又不是你自己要吃。”

她心裏甜甜的,他擺明就是要見她,用什麽藉口都行。

這就是……約會嗎?

通完話,發現自己臉上帶着微笑,摸一摸臉,熱熱的。

打時間已不早,她今晚就留下來。有多久沒在家裏過夜了?總是做完飯就走,現在卻覺得留下來也不一天之內,似乎很多事都變了。人生說長是很長,說變也可以馬上就變隔天原青回到家,剛進門就覺得氣氛很奇怪,爸笑盈盈的,哥看到她卻滿臉罪惡感,接着她就看到了今晚有客人。

向柏語坐在沙發上。這次沒有飙車貴族的打扮,中規中矩的時尚風,名貴白上衣加黑色西裝褲,襯得他帥氣挺拔,任誰都挑不出毛病。

“小青,向柏語你也熟,這次幫爸大忙的就是他。”唐益升說,“應該我去謝你的,還麻煩你跑一趟。”

“哪裏,唐伯父,原希跟我是多少年朋友了,我真的沒做什麽,我來只是要看伯父好不好。”

“原希有你這個朋友真幸運。”唐益升又轉向原青,“今晚你不用忙,柏語要請我們去他家的餐廳,特地幫你慶祝。”

原青血液往腦門上沖。這是在幹什麽?向柏語幫了爸爸,所以就算萬般不情願、就算向柏語不尊重她的意願硬要插手,她也不能不感激,但她不想要他慶祝總可以了吧?

“我們已經夠麻煩向先生了,怎麽可以讓他請?”她連笑容都免了。

“一點也不麻煩,一兩通電話而已,也不是我出的力,”向柏語說,“只要向伯父好就好了。餐廳預定好六點半,我車可以載五個,我們走了吧?”

時間算得正好,一切也安排妥當,這就是向柏語,不折不扣的油條霸王。原青希望自己的臉色不會太吓人,但這種打鴨子上架的感覺她實在難以忍受。

真想打破不說謊的原則,來個什麽胃痛之類的藉口。她想了一天和學長的約,現在卻——

她心一跳,她和學長的約!這就是她最好的理由,只是……她能就這樣昭告衆人嗎?

一說就等于定下來了,當着向柏語的面丢下炸彈,也擋掉哥和爸的作媒攻勢。

但是連學長都沒有正式表明的事,她能這樣自作多情嗎?

學長幾句讓她心跳加快的話,就代表他們是一對了嗎?

連她自己都沒有這樣的心理準備……

她僵硬地站在那裏動也不動,大家都在看她,氣氛開始尴尬起來。

“對不起,我等一下還有約,你們去就好了。”她終于沖口而出。

“你是主客怎麽可以不去?約往後推一下不就行了?跟誰的約?”唐原希問。

“你不認識啦!”她推托,“而且只剩一個鐘頭怎麽推?那根本是爽約。”

“我認識嗎?”向柏語忽然問,眼神銳利地看着她。

她咬牙,心想,姓向的,你到底想怎麽樣?軟的不行就來硬的?“你為什麽會認識?”

唐益升和唐原極不太清楚向柏語和她的事,但也知道她斷了這個朋友,兩人想要打圓場緩和氣氛。

“你先去換個衣服、洗把臉,上了一天課先喘口氣再說。”唐益升說。

她瞪了向柏語一眼才轉身離開,聽到弟弟在後面說:“姐有約一定是女的朋友啦!推不掉的話順便一起帶過去吃好吃的。”

她關起卧室門,坐倒在床上。她說了!雖然沒有把學長名字說出來,但只要她堅持立場,即使那樣會掃大家的興——

她能嗎?好不容易一家子高高興興的,會不會又起摩擦?

她按了按開始發疼的額頭。都是姓向的!明明知道她不想,卻還要強人所難。

但她呢?為這個家隐忍了這麽久,每一件事都為了大家而設想,不顧自己的感覺,她還要忍多久?

她還能繼續多久?

她倏然起身。她會無條件地付出,但也會争取自己想要的東西。今天答應了向柏語,那明天呢?他到現在都還沒放棄,她如果不堅持,就會任他予取予求了。

她換好想了一天要穿去學長家的一件淺草綠洋裝,是媽買給她的,她一直舍不得常穿,所以看起來還像新的一樣。站在鏡子前面,她覺得自己看起來很不一樣了,有種煥然一新的朝氣。

她走出房間,看到大家都睜大眼睛,原極吹口哨,“姐果然是唐家人,稍稍打扮就很不一樣。只可惜你通常一條老媽的舊圍裙躲在廚房裏,誰也沒看到。”

向柏語站起來,眼中滿是贊嘆,她趕緊說:“我這是要穿去赴約的。今天晚上真的很對不起。我改天再煮一桌大餐給大家賠罪怎麽樣?”

向柏語僵立在那裏,唐益升和唐原希互望一眼,她絞着手,一顆心提得好高。

如果真的把一切搞砸了。她會不會後悔?她扪心自問。

不會的!她為自己打氣。家人畢竟是為她好,他們最終還是希望她快樂,不是嗎?

在為大家默默做飯的六年中,她也有怨言,甚至悲傷,但她從未曾懷疑過家裏有愛,大家的心是在一起的。

是嗎?是吧?

“好吧,”唐益升終于說,語氣慈藹:“本來就是要為你慶祝,當然不能害你爽約不痛快。今天我們就去給柏語敬杯酒——欸,本來想說也幫你喝一杯,想想還是不要的好。”

他的自嘲讓大家笑了,化解緊繃的氣氛。向柏語終于聳肩,慢慢坐下來,“真是可惜。那‘刀神’的大餐我至少可以來吧?”

“當然可以了。”唐原希說。

雖然只是延緩時間,原青還是大大松了口氣,心中半是欣慰、半是激動,家人終究是支持她的,她終于感受到了。

在衆目睽睽之下她快步走到門邊,門鈴突然響了。

擡頭看鐘,現在才六點二十,會是誰呢?原青打開門,赫然見到卓因潋提着一個盒子站在眼前。

“學長!”她驚詫不已。

他眼光從她臉上往下看,再慢慢移上來,眼中的熱度教她虛軟。“我給你的驚喜還比不上你給我的。”

“朋友來了嗎?怎麽不讓人家進來?”唐益升說。

沒辦法,原青只好退開,心裏雖然驚喜卻也慌張——現在這是什麽情況?

聽她喊一聲學長,向柏語立刻站起身來,卓因潋進門第一眼就對上他的視線。

“我猜得沒錯,果然是你。”

卓因潋面不改色。原青咽了口口水說:“他是我們聯大畢業的學長卓因潋,回食藝社幫我們集訓時認識的,我能得獎都是學長的功勞——”

卓因潋轉向唐益升,“唐伯父,小原太謙虛了,是因為她,我們社團才能奪回全國第一,真的很了不起。”

“我好像在哪裏看過你——”唐原希說。

“卓因潋嗎?”唐原極眼睛睜得老大,“你就是那個在法國得獎回來的大廚師?號稱總統也吃不到、全國最難訪問到的名人?”

“對啊!”原青立刻說,其實她也有點吓到。學長有這種名聲?

“我是來跟伯父問安的,這是我做的蛋糕,不成敬意。”卓因潋謙虛地說。

“哇!卓因潋親手做的蛋糕!”唐原極上前就拿過去了,“爸,我們帶去吃!”

唐益升有些不知所措,突然有貴客上門,還這麽客氣,女兒臉上又帶着紅暈……

向柏語忽然開口:“今天就是要慶祝小青得獎,她卻不能出席,請你一起去吧。”

原青轉頭看卓因潋,所有人都看向他。

卓因潋深深看原青一眼,才說:“真對不起。我答應過小原的事,今天一定不能爽約。伯父,我會在午夜前平安把小原送回來的,改天我來幫大家做一席賠罪吧。”

原青睜大眼睛。學長說要來跟爸問安已經很令她意外了,居然又不惜惹惱爸,“天啊!你說你要做?”唐原極叫道,“國宴級的廚師說要做大餐!你說的喔!”

唐原極對姐姐自請下廚覺得是天經地義,卻對卓因潋的允諾興奮不已;唐家人都愛吃,但數他為最。

“真的沒什麽。伯父哪一天可以都行。”卓因潋說。

唐益升不知該覺得不被賞臉,還是受寵若驚;這個大廚好像比女兒更固執,不管怎樣也要守住約會。

“你們先約的,我們也不勉強了,去吧。”唐益升終于說。

原青偷瞄向柏語一眼。多虧他風度到家,沒有任何難看的臉色;但即使從頭到尾都不是她的主意,她還是不免感到一絲歉意。

“謝謝伯父。很高興認識大家,改天一定好好補請,祝大家今晚吃得偷快。”卓因潋很快地把她帶出門。

第 18 章 (1)

更新時間:2017-04-20 18:00:03 字數:5886

以為他會帶她去早餐店什麽的,等車停了才赫然發現是他家。

“學長……”

“進來吧。”

拒絕的話到嘴邊又吞回去。這個地方給她很多感覺,起先是不好的,現在卻很懷念,本以為是特訓結束後再也不會來的地方——尤其是他的廚房。站在裏面,原青才領悟到自己對它的印象有多麽深刻——某一個她用過的鍋盤、爐具放在哪裏,她都記得清清楚楚,像看到老朋友一樣。

“坐在這裏就行。”他說。

她坐上高腳凳,他開始泡茶。

為什麽他做什麽都有吸睛的魔力?他動作比前兩次快很多,但仍不失韻律;把茶沏好遞給她,卻只有一杯。

“你不喝嗎?”她端到嘴邊。

“等一下。”他系上圍裙,“想吃什麽?”

他要做早餐給她吃?原青睜大眼。應該是從車停下來那一刻就可以猜到的事,但因為沒有想過這種可能,所以當他開口說了,她還是骜訝不已。

“我、我都好。”

他俯視着她,“都好就說幾樣,我什麽都能做。”

什麽都能做……這對別人來說可能很誇張,但從他口中說出來卻像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一般,是極盡寵愛的奢侈……

“那我想吃蛋炒飯和辣子雞丁。”原青沖口而出。

說完有些赧然,她什麽沒吃過的名菜都可以要求,好像浪費了天大的難得機會,但自己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兩道。

“沒問題。”他鄭重地點頭,立刻動手。

他邊做邊不疾不徐地發問:“蛋要多嫩?”

她眨了眨眼才回答:“越嫩越好。”

“放哪些菜?”

“呃,紅蘿蔔、青椒、蘑菇、雪菜、青蔥,然後有火腿。”

“雪菜沒有,長豆跟芥菜你要哪一個?”

“長豆好了……”

“辣子雞丁是放腰果還是花生?”

“花生。”

他煮飯也是在爐上煮,跟媽一樣;等煮好飯,他其它的料也準備下鍋炒,二十分鐘內早餐便端到她眼前。

“你一起吃嗎?”她滿含希望地問。

他點頭,“如果你想分我的話。”

他坐在她對面,她迫不及待地開動,吃了第一口才知道自己有多餓。但她沒有狼吞虎咽,因為實在是太好吃了,而且……有媽媽的味道。他怎能做得這麽相像?他從沒吃過媽做的菜啊!

難道他問那些問題,就是要竭盡所能地還原某種口味?

炒飯,鹽放得少,也不油膩,尤其是菜燙過三分輕炒,就像……她炒菜的方式?

“學長,這青菜——”她想問,又有點不好意思。

“你喜歡青菜脆而有噃勁,不是嗎?”

她訝然望着他,他居然記得他們初識時她為自己做的菜辯護的話?是要給她吃的,依她的口味來做,但她沒想到他會記得這麽清楚。食物是這樣的美味,空氣中滿是香氣,她吃着吃着,眼淚忽然掉了下來。

她慌得想止住,急忙放下碗筷,淚水卻是怎麽也停不下來。想哭的沖動,忍了一整夜,現在再也忍不住。

她啜泣起來,雙手蒙住臉,忽然感覺被擁進一個熾熱堅實的懷抱,緊緊密密,仿佛沒有任何憂懼能穿透。

淚水如潮水洶湧。她哭得全身發顫,這輩子還不曾這樣哭過,只除了……媽剛去世的那陣子。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感覺全身乏力了才終于停下來,兩手都是眼淚鼻涕,忽然覺得沒臉放下手來見他。

他卻沒放開她,感覺他側身去拿了什麽。“來,擦擦臉。”遞給她一條幹淨的柔軟餐巾。

她趕緊把臉擦幹淨,心情才剛放松,心跳卻快了起來,然後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被他抱坐在長腳凳上。她吓得就要跳下去,卻被緊抱得哪裏也去不得。

“學長,請、請放開我吧。”她一定是哭昏頭了才會連被男人抱住都沒立即推開。

他似乎有些不情願,但終究将她抱下凳子并放開手。

“我可以用一下洗手間嗎?”她低着頭問。

“當然。你知道在哪裏。”

進了浴室,待洗完臉,她仍不敢出去。上次被油燙傷抹藥時沒去注意這裏的一切,現在終于能好好看看四周。

他的浴室雖然極寬敞明殼,卻不奢華。窗前吊了兩盆可愛的盆栽,瓷磚是黑色的,很男性化,各色毛巾高高一疊,厚又柔軟,擦在臉上一定很舒服。

他整個屋裏都給人這樣的感覺——明明都是高擋的材料和設計,卻有一種讓人安心的舒适……

沒辦法一直躲在洗手間裏,她再看一眼鏡子裏自己紅腫的眼睛,然後慢慢走回廚房。他已經沏好了新茶。

“還想再吃什麽嗎?”

“不、不用了。”她趕緊說。

“那喝茶吧,來。”這次他陪着她喝。

雖然丢臉丢盡了,淚水卻有洗滌的作用,方才的虛脫感已化為一種新生,平靜而溫暖。

這茶……她似乎從沒喝過這麽好喝的茶。

她擡起頭,發現他正看着她,用那種深透人心的眼光。

很怕他接下來會問什麽,他卻說:“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她怔住,“你的故事?”

“為什麽我以前最痛恨廚房。”

她張了張嘴,“你……痛恨廚房?”簡直比聽到他其實是天仙下凡還不可思議。

他把左臂袖子往上拉,原青驚喘,那上面……點點燒傷,還有無數長疤。

“我爸開了間小餐廳,我從小在廚房裏被打到大;小時候就做大人的工,在廚房受再大的傷也不能停。你說,我能不痛恨廚房嗎?我曾經想把他的廚房放火燒掉。”

她心頭緊縮了下。如果她被罵就那麽難受了,那被打會是多麽可怕?不能想像小小年紀的他必須在廚房裏挑起真正大人的工作。

“但你還是走了這一行……”

“是食藝社救了我。”他定定地說,“我想辦法考進北部的聯大,離家五小時車程,名正言順搬走,不能再幫我爸的忙。有一陣子我連餐廳都不進去,要吃外面的就吃路邊攤。想到裏面的人做得滿頭大汗卻不見天日,我就覺得不值。”

連餐廳都不進去……

他俊美的臉此時陰鸶無比,她急急想把他的思緒從黑暗的過去拉開,“後來呢?”

照理說他是絕不會靠近食藝社半步的啊。

“不知道為什麽,外面的東西越吃越吃不下去。住校外的朋友開派對,知道我會做飯要我下廚,幾次下來有個朋友叫我搬過去免費住,我只要負責做晚餐就好。從那時開始,我就天天下廚,因為我寧可吃自已做的東西。

“朋友幾乎不進廚房,廚房就變成了我專屬的空間,心裏的結似乎稍稍打開了一些。同學朋友都知道我廚藝好,老是‘廚神’、‘廚神”地叫,食藝社的人就找來了。”

“你應該不想進社吧?”原青說。

“當然。不是我自己的廚房我才不要。他們拜托我死黨來游說,要我去‘指導一堂課就好,我什麽都不用做,看一看說一說就行。人家都這麽說了,我不去好像有毛病,只好過去看看。”

“你……看到什麽了?”原青屏息地問。

“這輩子第一次看到真正想做菜的人。”他的眼中閃着光,“一大群學長同學,每個人都是真正想做菜才進那個廚房的,沒有強迫,只有熱情,讓我覺得根本沒資格告訴他們該怎麽做,因為我還找不到我的熱情。”

“結果我什麽理論都說不出來,幹脆說我跟大家一起做。”

“做了後覺得怎麽樣?”

“除了我爸,我沒有和別人一起在廚房做飯過,更別提是一群開開心心做飯的人。我一直停下來看,因為這種感覺太陌生了,幾乎不像是真的。”

原青仿佛看到了那個廚房,和她家的廚房不一樣,卻的确是聯大食藝社的廚房,看到芯容總是很興奮的面孔;看到陵珊雖然是大小姐,卻執意要學做飯,看到于奇晏學長的溫煦笑容;還有徐汀緣學姐開着玩笑幫大家打氣。

也看到了卓因潋如藝術般風雅的廚藝。

“學長……好像是比較嚴肅的人。”她記起他在集訓和特訓時的樣子。

“那是個性和童年的關系,也是主廚當久了自然養成的威嚴。”他頓了頓又問:“我的菜很嚴肅嗎?”

她搖頭。“一點也不會。不過我還沒吃過學長的高級料理……”

“想吃嗎?”

他眼裏有什麽東西讓她紅了臉,“我……我才剛吃飽。”好蠢的回答,她趕快再調開話題:“那之後就進了食藝社嗎?”

“應該說再也離不開了。做飯居然可以同時是一件專業和快樂的事情,這是我在食藝社得到的珍貴感覺,就此決定了我想走的路。所以可以說是食藝社救了我。”

救了他……

心裏似有什麽動了動。他為她做的一切呢?

“知道我在你身上看到什麽嗎?”

她垂下眼搖頭。學長怎麽像是能讀她的心思?

“一個天才,卻有着很悲傷的廚房。”

“什麽?”她擡起眼來。

“你做飯時——不對,其實只要想到做飯,你臉上的表情就很悲傷。”

“很悲傷?”她喃道。

她想否認,卻沒辦法。她不知道自己看起來是那樣的。是……想到媽嗎?還是想到爸?哥和弟弟?她不确定,但心裏的确疼痛了起來,她是希望可以快樂地做飯啊……

“即使在食藝社裏,你還是那樣的悲傷。”他低聲道,“但盡管如此悲傷,卻仍想待在廚房……這是什麽樣的心情?所以,我想治好那份悲傷。”

她好像被定在原地,他的目光将她緊緊包裹,像他為她做的食物,穿過層層屏障進入她心裏。

“受傷的手給我看看。”他伸出手來。

她默默伸手,他輕握住,審視他為她包紮的手指。“該換了。坐着別動。”

他起身去拿藥。昨天比賽時腎上腺素狂飙,她根本感覺不到疼痛,現在很想說不用,但又舍不得。

想被他碰觸,又不想被他碰觸,這種心理好像很變态。

他拿了藥箱走回來,開始換膠帶,她眼睛都不知道要看哪裏。

“很不習慣,對不對?”

“什麽?”

“跟男人在一起。”

她差點把手縮回來,他卻像是早預料到,握得很穩。

“學長——”

“我本來以為你和那個學弟有什麽過節,同組集訓那天才回對他這麽冷淡。”卓因潋溫和地說,“後來發現事情沒這麽單純。你掩飾得很好,平常只是不跟男生接近而已,我那天那麽兇,你就變得像剌蜻一樣。”

原青聽得渾身緊繃。他都說得這麽白了,卻又沒有完全說破。

“還是由你來說吧。”

“說什麽?”她抿着嘴。

“不要怕我。”他已經換好藥,幹脆整個握住她的手。“說說看,沒關系。是因為你爸和兄弟嗎?你跟他們處得不太好。”

芯容到底跟學長說了多少?“我不想談這個。”

“可是我非問不可。”

“為什麽?”

“因為我想當那個你不排斥的男人。”

原青嘴幹了,被他握住的手變得好熱,并開始濡濕,她想抽又抽不回來。

“我希望是因為家裏的男人;因為如果真正原因是向柏語,我絕不會饒過他。”

這話說得極冰冷,有那麽一瞬間那個冷面學長又回來了,但他很快緩和面容,眼光輕柔下來。“可以告訴我嗎?”

為什麽他總有本事讓她開口?她不想說,又覺得不希望他誤會什麽。

“我也不知道,一直就這樣了。”她有些僵硬地回答。“芯容說你最讨厭帥哥。”

她瞄他一眼,不知該說是還是不是。

“沒關系。帥是別人在說,我自己倒不覺得。”他說得很真誠。

她有些想笑,想着全校師生聽了這話應該都會認為他白目吧?

“要我去破一點相也行。”

她噗哧一聲,然後不可思議地看他,“學長,你也會開玩笑?”

“為什麽我不會?”他很正經地問,讓她又忍不住笑一聲。

“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學長?一開始是很親切,現在就覺得不夠了。”不夠?她頭皮發麻起來,“我覺得——”

“就算叫我全名也比較不那麽見外。”

自己的心防真有這麽嚴重嗎?她居然覺得叫其它什麽都不習慣,她是縮頭烏龜當太久,快沒救了。

“小原,試試看。卓因潋。”

她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你叫我什麽?”

“大家都叫你小青,所以我叫你小原。快啊,卓因潋。”

“學——”她本來要抗議的,卻梗在他的稱呼上。

他微笑了。這是……第二次嗎?

大概是被那個笑容所迷惑,他的名字不知不覺地出口:“卓因潋。”

他眼中光彩絢爛,“很好,以後我們再特訓怎麽減字。”

***

原青想去上剩下的課,卓因潋便送她去學校。她卻不大确定都上了些什麽,思緒在兩個極端之間擺蕩,一個是爸什麽時候可以出來,一個是學長對她說的每一句話。

還是把他想成學長,一時之間好像改不過來。

“喂,你有沒有要請本世紀第一紅娘的打算?”芯容在她眼前揮手。她回過神來,“什麽?”

“你臉一下紅一下白,紅的時候在想誰我當然知道,我居然把自己的偶像拱手讓人,你說我是不是很偉大?請客請客!”

“我沒錢啦!”不知該怎麽辯駁,幹脆耍賴。“哈!你這就是承認了!很簡單,不用出錢,把我帶去吃卓學長做的一餐就行了。”

“你發神經啊,學長哪會肯?”

“嘿嘿,從我那天跟學長‘非常、非常’冗長的電話交談以後,我覺得你要卓學長做什麽應該都沒問題——”

“別鬧我了!”原青真的臉紅了,她完全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實在無法招架芯容的逗弄。

想抵死否認自己和學長有什麽,卻是不愛說謊的人。

“我現在更崇拜卓學長了,居然能治好你無藥可救的厭男症——啊,不對,解藥就是卓學長嘛!”

“芯容,你小聲點行不行?”

“有什麽關系?你想保密,卓學長可不一定想。”

他們什麽時候已經到了要保密的地步了?她根本沒有心理準備。

第 17 章 (2)

更新時間:2017-04-20 18:00:03 字數:4472

到了警局,她還來不及發話,向柏語已經代她報上姓名,解釋自己是她兄長的好友,詢問她父親的情況。

“唐先生下手不輕,自己只挂了點彩,但是對方眼睛挫傷、肋骨斷裂,現在還在醫院裏。而且據目擊者的說法,只是在酒吧裏起了一點口角而已,雙方本來不認識。”

原青很慶幸父親沒受大傷,但心裏仍緊縮得疼痛萬分。爸怎麽會去酒吧?又怎麽會醉成這樣、傷人這麽重?

“我爸真的沒受什麽傷?我可以看他一下嗎?”她追問。

“據醫院檢查,唐先生重度酒醉,只有手臂一點擦傷。既然能傷人這麽重,顯示有攻撃危險性,我們已經将他進行管束羁押,清醒前不适合探視。至于是否能交保,等裁決下來我們會立刻通知。”

“我們一時找不到她兄長,有什麽事請通知我,由我來具保——”

“向柏語——”原青驚訝地要截斷他,他立刻揚起手。

“我有的是錢,你別跟我争這個。”

向柏語轉頭又問警員問題,他的言語、态度完全是大老板的架勢,顯然在這樣的狀況下很受用,比她這張稚嫩的學生臉有分量多了,因此很快把該處理的都處理好。

她以為他會送她回家,等她發現時卻是停在他那棟高級大樓的門口。

“向柏語——”

“你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

“不行,我要回家。”她拒絕下車。

“小青——”

“向柏語,我很感謝你幫忙,但是我真的不能去你家,請送我回家。”她僵硬地說。

再看到這棟華廈,她以為自己會受不了,但此刻她只覺得很累、很累,很想回家而已。

“我不會對你怎樣的——”

“我不是怕那個,”她語氣緩和了,他今晚幫了她這麽多啊。“我是真的很謝謝你,但我寧可回家好好休息,在別人家裏我沒辦法放松。”

他眼中寫着挫折,但還是妥協了,“好吧,我送你回去。”

她家很快就到了,她又謝他一次,“真的,明天找到哥就不會再麻煩你。”

“今天比賽我特意避開你,怕給你壓力,但那并不表示我不關心。我打電話來就是要恭喜你,我知道你一定會贏。”

今天的比賽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謝謝你。”

“小青,你一定要這麽禮貌,把我當陌生人嗎?”

她頓了頓,“你——現在就是我哥的朋友。”

他的眼神是受傷的,“我知道我欠你一個解釋——”

“你不欠我解釋,真的。”她搖頭。

“我那晚只是——”

“喝醉了,我知道。”

兩人都沉默下來。在今晚她父親的事件後,這幾個字是多麽的諷刺。

向柏語嘆口長氣,不再說什麽;她道別後就下車回家,沒有再回他。

第二天一早,她還沒下床就打電話,連call五通,唐原希才終于接起。

“現在連上班時間也打了嗎?”唐原希懶洋洋地問。

“哥!”她本來已經很怨了,聽到他這樣的語氣更是忍無可忍,“你怎麽可以不接電話!爸發生什麽事你還不知道嗎?向柏語沒有告訴你?”

“沒有啊,什麽事?”唐原希警覺起來。

她噼哩啪啦把事情一口氣說出,“……但是我怎麽找你們都找不到!”

“原極在我那邊,現在應該還起不來。”唐原希聲音裏總算有點罪咎。

“你們……”原青氣得聲音發抖,“你帶他去喝酒了對不對?什麽夜總會之類的鬼地方!”

“是他自己來找我玩的……”

“結果你自己去上班,卻讓他跷課!哥,你們三個到底在幹什麽?!”不等他回答,原青切了通話,把手機扔在床上,臉埋在雙手裏。

沒什麽好氣、更沒什麽好難過的!她已經放棄跟他們講道理了,因為他們根本不在乎!

但她就是氣、就是難過!為什麽他們要這樣過活?媽就是被他們給氣走的吧?

每天鬼混一樣地過活也就算了,為什麽要讓她擔心、讓她來收拾殘局?她又為什麽不能不去管、不去惹人厭、不去當老媽子?

如果她就是不能放手,要怎麽樣才能讓他們振作一點?

怎麽樣才能不辜負媽過的辛苦日子?

她從床上爬起來,有點搖搖晃晃地,好不容易才站直身子;昨天又累又神經緊繃,現在她身上每一條肌肉都酸痛。

靠哥是靠不住的,她要去幫爸問一下是不是需要律師,還得想錢的問題……

她走進廚房拿水喝。昨天比賽時她只有嘗味道,慶功宴上又被拱成明星,害她食不下咽,現在肚子已經餓過頭都不餓了。

走進廚房就讓她想起卓因潋。有他在的一天雖然緊張萬分,卻都沒有後來爸出事後她感受到的那些恐懼與心痛。有他在的廚房,沒有這樣的空虛感,家裏半個人都沒有的那種孤獨。

沒有人吃她做的飯,她也沒興致做給自己吃。

原青放下杯子,不由自主地熱淚盈眶,像逃走般離開廚房。

今天是星期一,但原青實在沒心情去上課,因為爸還沒出來。

她想去查爸的情況,但打去分局問了,卻在線上等好久還轉不到接手爸案子的人,讓她心急如焚,決定還是去一趟警局。

也許哥在處理了?正要打過去探問,向柏語卻打來了。

“你出門了嗎?”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滿心的焦慮使原先的感激之情黯淡了,“你昨晚為什麽沒打電話告訴我哥?他不接我的電話,但可能接你的啊!我怎麽打都打不通!”

他沉默了幾秒,“我想你遲早都會聯絡上他,他既然不想被打擾,我幫你處理就行了。”

她不明白,“我爸出這麽大的事,你還管我哥想不想被打擾?!”

“這事用錢解決就行,你不用管——”

“這是我的事!我家的事!”她叫道。她不懂他為什麽要這樣,把争情攬了就算幫她了嗎?哥和弟弟到現在才知道家裏出事,而他仍以為有錢就能解決一切?

“小青——”

“對不起,你不必和我哥聯絡了,我自己會聯絡他。”她堅決地說:“無論多少錢我都會想辦法借,你這樣自行決定一切,我真的沒辦法接受。”

“我明明就有錢,你為什麽還要去借?”他口氣是難以置信。“因為我不能随便拿別人的錢。”她斬钌截鐵,“對不起,我還有電話耍打,先挂了!不管怎樣還是要謝謝你。”

他大概知道她不願再談下去,“有事随時可以打給我,知道嗎?”

“謝謝。”她放下手機。不,她不願意。事情還沒有到走投無路的地步,她沒辦法就這樣讓向柏語不由分說地接管。

她打給弟弟,這次他接了,“我已經知道了。”

他沒等她問就先說了,“你看到爸了嗎?”

“沒有。”她聲音不自覺地哽住。

“那個老王八蛋!”唐原極口不擇言地罵,“沒事打人幹嘛?”

“那你呢?你們兩個不是也喝得沒天沒地?”

“我才不會像老爸那樣笨!”他嘴硬。

“你們跟老爸有什麽差別?”她很少罵弟弟,大概因為自己被爸罵得太過難受,但這次她實在忍無可忍,“你還這麽小就開始喝,這輩子要喝多少?天天跷課跷家、打架生事,你……你這樣對得起媽嗎?”

提到媽,空氣中像是劈過一刀,兩人都被那傷痛擊中。

原青想切斷電話;今天她跟誰都說不到三句就想嚎啕大哭,她怕真的會發生。

“你告訴哥不準再不接手機,你也一樣!聽到沒有?!”

得到他的承諾她才挂斷,接着打給芯容,告訴她父親的事,所以自己今天沒辦法去上課。

“那我也不上了,我去陪你!你爸在哪?”芯容立刻說。

“不要啦,這種事怎麽可以拉你一起去受罪。”她是真的寧可自己去承擔,而且爸醒了也一定不希望一堆人去看他。

“朋友是幹什麽用的?”芯容不依,“你這一個禮拜都累壞了——”

“真的沒關系。”原青堅持,“還有我哥和我弟。而且只是要搞清楚狀況,怎麽處理還是要看司法程序,我也幫不上什麽忙。”

就是那份深深的無力感讓她最難承受。以前爸再怎麽樣,她熬過去就是了,現在事情已經脫出她能力範圍,她連想救火都辦不到。

“那你辦完事我再去找你,我們做什麽都好,你不要一個人。看完你爸就打給我。”

“好。你不要太擔心。”

和芯容通話後她覺得好些了,好友的關懷讓她鎮定下來,她準備出門,唐原希打來了。

“我剛去看過爸了——”

“他怎麽樣?”她急問,“怎麽沒找我一起?”

“他醒了。當然他自己也很震驚,這時候他不會想要我們一家子全跑上看他丢臉。我有律師朋友幫我處理,你放心。”

她根本放不下心,但聽哥說來很沉着,好久沒聽到哥這樣有擔當的話了。

“那需要錢嗎?”

“我有錢。就算數字再大,也有朋友在銀行幫我貸款。放心,我不需要到處周轉。”

哥真是懂她的,一而再地要她放心,知道她習慣擔起一切。

“哥,你不是只說來安慰我吧?我要怎麽幫忙?”

“我叫原極這陣子乖乖回家,你喂飽他就好。”

“好。”

哥以前常取笑她回家做飯,現在卻要她做給原極吃。難道哥也知道了做飯能讓她……比較安心?

她換好衣服出門,站在門口,卻有些茫然。哥把事情扛下來,她肩頭是輕松了許多,卻是無措起來。

一開大門,入眼的陽光讓人目眩。

聽到關車門的聲音,她眯眼轉頭看去,眼睛頓時睜得老大。

“學、學長——”

卓因潋大步走過來,陽光将他深刻的面容照得更殼,眼神卻更為幽深。

“要去看你爸?”

原青更驚訝了,“不是。你、你怎麽知道我爸……”

“芯容很擔心你,就打電話給我。”

“為什麽她要打電話給你?”她還是不敢相信他在這裏。

他語氣含着嘆息,“別人都看得出來的事,你卻不願去正視?”

見到他,原青已經心狂跳,這時更是激烈,那種想逃的感覺又來了;但他竟會在這裏,是她怎麽也想不到的事,還對她說着她不敢聽、又不願錯過每一個字的話……

心中兩種力量在拉鋸,一種是恐懼,另一種是什麽?

他溫和地問:“餓了吧?跟我來。”

他的語氣有點像在引導一個迷路的小孩,完全不施壓力,也沒有先開步,耐心等她決定。

她不知不覺向他挪近一步,他轉身緩緩走向他的車,開門讓她坐進去。

她以為他會問父親事情的進展,他卻只是專心開車;她則望着窗外,心裏亂七八糟的同時仍想着好幾件事。

第 16 章 (1)

更新時間:2017-04-20 18:00:03 字數:4793

全國大賽的最高潮差一點變成原青的噩夢,因為光是社友的狂喜慶祝就鬧到半夜,校車直開某名餐廳,師長慷慨請客,還有“冷面大廚”明星學長卓因潋願意出席,名副其實是不醉不歸。

原青不喜歡成為衆人焦點,所以熬得分外辛苦;如果不是看在芯容高興得如上雲霄,她不願掃興,可能早就想辦法落跑了。

大夥仗着酒意抓住卓因潋追問評審內幕,無奈卓因潋沒透露多少口。

“我們能打敗羅大,實在太爽了!”徐汀緣拍桌道,“他們拿個人冠軍又怎樣?我們素質最齊,所以總分最高,對吧,卓學長?”

“沒錯。”卓因潋點頭,“他們有一個得最高分,另外兩個卻弱很多,所以才只拿到團體季軍。”

“奇怪,他們怎麽連亞軍都拿不到?以前老拿冠軍的。”有人問。

“是因為卓學長回來當幹事,把評分标準給改了,評審也得用抽的,他們再怎麽財大氣粗,也沒辦法全動用關系來左右成績。”于奇晏笑說。

“還是敗在電腦之下啊!”有人說。“随機萬歲!”

“應該要謝卓學長的集訓才對!”徐汀緣舉杯,大家都跟着幹。

“還有他的私人特訓啦!”又有人鬧。

大家笑不可抑。原青臉紅了,酒沒碰半滴,是被鬧紅的。

如果是往常,開她跟男生有關的玩笑,原青絕對翻臉,但此刻她的頭卻有打結的現象。

“學妹如果是以技術得冠軍,也許我還能居一點功,但她這個獎完全是她自己得來的。”卓因潋淡淡地說。

大夥吐舌。開原青的玩笑還有人敢,開卓學長的玩笑就沒人有這個膽了。雖然得了團體冠軍,學長還是那種一號表情,連酒都謝絕。

卓因潋這麽一句,沒人再去鬧原青,她實在很感激。

“學長,我記得你酒量好得很,怎麽都不喝呢?”于奇晏覺得奇怪。

“我開車來的。”

“那喝一杯也行啊。”有人又要敬,今天的大功臣當然要敬。

“不了,茶就行。”卓因潋幹了茶盅,那人也就不好再說了,只好轉敬別人。

大夥越喝越多,原青則越待越難受,芯容卻還在興頭上。

“我得走了。既然我沒喝,開車沒問題,想走的可以跟我走。”卓因潋起身。

大夥正在興頭上沒人要走,原青實在不想待,但又不好抛下芯容,而且單獨跟學長走的話,她……

忽然就情怯起來。她怎麽了?

“學妹今天一定累了,我看你眼睛都睜不開,還是先送你回去吧。”她沒想到學長會直接點名,一時回不上話,倒是芯容開口了。

“對喔,今天你最累,又不喝酒的人,趕快回去休息吧!我幫你喝你的份!”

好友的體貼,原青很感激。“你确定?”

“我還沒玩夠耶,你先走啦!你今天要回家吧?”

如果卓學長不是卓學長,大夥肯定會開上一堆嗳昧的玩笑,幸好有那張不茍言笑的俊臉,免了原青的尷尬。

出了餐廳的門,深秋的風一掃身後的酒味,原青不禁閉眼深吸了口氣。

“酒味很難受吧?”

他們再怎麽財大氣粗,也沒辦法全動用關系來左右成績。”于奇晏笑說。

“還是敗在電腦之下啊!”有人說。

“随機萬歲!”

“應該要謝卓學長的集訓才對!”徐汀緣舉杯,大家都跟着幹。

“還有他的私人特訓啦!”又有人鬧。

大家笑不可抑。原青臉紅了,酒沒碰半滴,是被鬧紅的。

如果是往常,開她跟男生有關的玩笑,原青絕對翻臉,但此刻她的舌頭卻有打結的現象。

“學妹如果是以技術得冠軍,也許我還能居一點功,但她這個獎完全是她自己得來的。”卓因潋淡淡地說。

大夥吐舌。開原青的玩笑還有人敢,開卓學長的玩笑就沒人有這個膽了。雖然得了團體冠軍,學長還是那種一號表情,連酒都謝絕。

卓因潋這麽一句,沒人再去鬧原青,她實在很感激。

“學長,我記得你酒量好得很,怎麽都不喝呢?”于奇晏覺得奇怪。

“我開車來的。”

“那喝一杯也行啊。”有人又要敬,今天的大功臣當然要敬。

“不了,茶就行。”卓因潋幹了茶盅,那人也就不好再說了,只好轉敬別人。

大夥越喝越多,原青則越待越難受,芯容卻還在興頭上。“我得走了。既然我沒喝,開車沒問題,想走的可以跟我走。”卓因潋起身。

大夥正在興頭上沒人要走,原青實在不想待,但又不好抛下芯容,而且單獨跟學長走的話,她……

忽然就情怯起來。她怎麽了?

“學妹今天一定累了,我看你眼睛都睜不開,還是先送你回去吧。”她沒想到學長會直接點名,一時回不上話,倒是芯容開口了。

“對喔,今天你最累,又不喝酒的人,趕快回去休息吧!我幫你喝你的份!”

好友的體貼,原青很感激。“你确定?”

“我還沒玩夠耶,你先走啦!你今天要回家吧?”

如果卓學長不是卓學長,大夥肯定會開上一堆嗳昧的玩笑,幸好有那張不茍言笑的俊臉,免了原青的尷尬。

出了餐廳的門,深秋的風一掃身後的酒味,原青不禁閉眼深吸了口氣。

“酒味很難受吧?”

她睜眼看他,心裏一跳,“學長?”

“我一直沒有問你,因為猜想是很私人的事,也是很不偷快的事。”她轉開頭去,不知該怎麽接口。

“不想說就先別說好了。”

先別說?難道他希望她以後會說?

她寧可鎖起這個話題。

“學長,今天真的很謝謝你。”

“我剛才說的不是客套話,是你自己贏來的。”

“但是我在比賽時很深切地體會到了,學長特訓的內容真的都很重要。”

他默默看她,她又讷讷地說:“我到現在還不敢相信得了那個獎,而且五項評分部分還夠高到得團體獎,這是不是因為……學長?”

這樣問好像太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學長是什麽樣的個性,哪裏可能故音心為她加分?他早就再三強調不會放水。

但要她相信自己真有那麽強,她更難以接受。

“你想問我給你幾分嗎?”他語音平平地說。

她臉在燒,但實在很想知道,“學長可以說嗎?”

他表情莫測高深,“三道菜,我全部給你滿分十分。”

“什麽?!”她驚詫。

她是不可能那麽完美的!那就是說……學長根本就棄權不給分?

評審的計分明明是要去掉最高與最低分,如果學長的評分沒被抽到也就算了,抽到的話仍是會被去除的。

“這是我擔任各種大小競賽的評審以來,第一次沒有按實力給分。”

“那、那為什麽要這樣?”

“因為我要你清清楚楚地知道,你拿到的每一分都是你自己憑實力得來的,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

“這個有那麽重要嗎?”

“有。”

最讓她驚駭的是,學長居然為她放棄了評審的原則,他是比什麽人都看重原則的啊。

會為她做到這種地步,就為了要她認清自己的實力?

“你會問我給你幾分,就是因為你從來不知道、也不相信自己的天賦和能力。一個是與生俱來的,一個是努力學來的,但你确确實實兩者都有。”

她內心無比震撼。那真的是她嗎?

他默然了幾分鐘,她看着他開車的側臉。幾場特訓下來,他真正成為了她的老師,說是師傅也不為過;經過大賽中的深切領悟,在烹饪上她已完全敬服他。

但,信任他?

他說她有才華又有能力嗎?為什麽她從來不曾感受到?

但他卻用大賽證明給她看了,用等于棄權不評的極端方式。

她如果真有能力,那也是他教出來的。

“學長,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麽……”

“不必。你并沒有要我做什麽,是我自己要做的。”

那種無措不安的感覺又回來了,臉在發熱,手指卻感到冰冷。

不是第一次了,學長說着讓她心亂如麻的話。

學長為什麽要這樣?而她又為什麽要在大賽裏想要為他做菜?

這一點打死她她也不會讓學長知道,心裏頑強地抗拒着。

車子開到巷口停下,“原青——”

學長第一次這樣叫她,她六神無主地拉開門就跳出去,“學長!我今天太晚了,謝謝你!沒等他回答就關上車門跑進巷子裏,像在逃命。

以最快速度打開樓下大門,原青立刻閃進,并把門關了。

天!她到底在幹什麽?學長會怎麽想?

她的腳的确是聽從她腦袋的命令行事的,問題是她也搞不懂自己的腦袋裝了什麽!

或者這根本不是腦袋的問題,關鍵在別的地方……

開鎖打開家門,屋內一片黑,她蹑手蹑腳走進客廳,怕吵醒爸或弟弟。

摸進自己房間,她關上門,才開了小桌燈,整個人攤在床上。

這整個星期像是一場鐵人賽,她已經筋疲力竭。

她閉上眼,正想着就這樣睡去算了,手機忽然大聲響起。

糟糕!把爸吵醒就不妙了。早先比賽前她把手機放在背包裏了,手忙腳亂翻下床去接。

不認識的號碼。“喂?”

“您是唐益升的家屬嗎?”

原青心頭一震。“是。”

“我們是三區分局,唐先生酒醉鬧事打傷人,我們已經把他帶回局裏,他神志還沒清醒之前必須管束,我們先請你或其他家屬來進行一些程序。”

原青身體僵住。“是。請問地址是……”

寫下地址以後,她手指冰冷地結束通話,拿起背包就要沖出去,忽然想到應該先打給哥和弟弟。

她手指發抖,幸好沒把手機掉在瓷磚地板上。哥的電話照例不通。“該死!你快接啊!怎麽從來不接人家電話!”她忍不住罵道。沒辦法,再打給弟弟,而他的更是幹脆關機。

她啜泣一聲,立刻咬牙忍住大哭的沖動。這兩個死人!為什麽從來都找不到人!

她不能再等,沖出家門要攔計程車,手機又響了。

她如獲大赦般地掏出來接,卻為時已晚發現是向柏語。

她為什麽沒删掉他的電話?

天!已經接了……她立刻又按掉。

這時候巷子裏招不到車,她往大街上跑,手機再度響起。

還是向柏語!為什麽他又打來了?

她氣喘籲籲停下來,一時無措的感覺,讓她接了電話。

“喂,我現在不能說話,對不起!”又要按掉,聽到向柏語說:“你怎麽了?”

這一聲問話,讓她熱淚盈眶,一時無法反應。

“小青!別吓我,你聲音不對勁!發生什麽事?”

他那曾經熟悉的聲音充滿關懷,讓她備感脆弱,不由自主地就告訴他了。

“我家開過去只要五分鐘,你別攔車,在原地等我,我馬上到!”他立刻切斷通話。

她雙腿無力,在路邊蹲了下來。一整天神經緊繃,現在幾乎已到臨界點,而她連放松一分都不敢,怕自己會哭出來。

好像還沒等上兩分鐘,他已經煞車停在路邊,跳下車來。

“你還好嗎?”

她只點點頭,示意要他立刻上車出發,不敢說太多話,她的鎮定已經岌岌可危。

他不斷轉頭看她,好像要确定她還好;她此時才想起自己實在不該麻煩別人,而且還是向柏語,但心裏又不能不感激,慶幸有他送一程。

第 15 章 (2)

更新時間:2017-04-20 18:00:03 字數:5054

原青僵立在臺上,腦中一片空白。她像是公路上一輛抛錨的車,四周趕時間的車子都繞道經過。如果有喇叭可按,她早就被轟死了。

幸好她只聽見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忽然間她聽見腦中一道聲音:你為什麽要做飯?

她屏息,那聲音又問:廚房是你非待不可的地方嗎?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立刻回答:對!我一定要進廚房!

她眨眼。是啊,那是她特訓第一天自己理直氣壯的回答。

自己是這麽對學長說的,那為什麽現在像個白癡杵在這裏?她不想待的話,臺下多少選手恨不得能取代她的位置。

忽然間她好希望媽就在這裏,提醒她每個步驟,用那種“瞧你,又偷懶省掉一個步驟了吧?”的眼光看着她。

她為什麽要進廚房?

因為……

因為這是她創造與給予的地方。

是了,她一直以為自己不能不為家人做飯,沒有想到其實都是因為她自己想做。

這是她給家人的禮物,裏頭有她的心意;這也是媽做了這麽多年的原因……

全校宿舍只有她一個人跑回家做飯,而且自己還不吃,說出去誰都會覺得奇怪吧?但這就是她的心意啊。

被罵、被埋怨、被忽視、被視為理所當然……即便如此,她的心意仍不變。

她喜歡為別人做飯,這就是了。

今天有這麽特別的機會,她能做給這麽多人吃、做給這麽多人看,還能代表學校社團,代表芯容……

這是多麽難得的心意,她怎能浪費掉呢?

腦筋一清明,她立刻動了,把冷藏箱打開,裏面是最新鮮的食材。最好的食材,最好的設備,最好的觀衆。她一定要用自己的所有心意,做出這輩子最好吃的菜來。

她不知道自己微笑了,不知道社友們都大大松了口氣,猛拍照片,吹起口哨。

這六種食材該怎麽搭配呢?

她忽然想起特訓第一天,她自作聰明地亂挑食材,結果不能不用,也不能再換、再加。

這些至少種類齊全,營養和菜色上容易平衡,可以說是簡單多了。那該選哪種料理呢?

你喜歡法國料理嗎?

她喜歡嗎?其實她是喜歡的,她根本沒有不喜歡的食物,只是被心情給左右,像她對酒那樣。食材沒有抽到酒,算是免了她的極刑。

如果都喜歡的話,那到底該選做哪一國的料理呢?這是必須第一個決定的吧?三道菜必須要有一貫性。

但……真的嗎?這些食材不限于哪一國料理啊。

她立刻想到昨晚的大餐,根本不該混在一起吃的東西,卻是那樣的好吃……

也許食物本來不分家,是做的人自己要分的,吃的人只照自己的心意吃。

也許做的人不該硬分,照自己心意做就好,像學長——

學長做了那麽好吃的東西,卻說只是要做給她吃而已。

她臉有些熱,應該是廚房裏溫度的關系。

學長的心意,她沒有機會報答;特訓已經結束了,只剩下眼前這個機會。

如果是要做給學長吃的話她該做什麽?

現在她知道學長喜歡吃什麽了,可能知道得比誰都清楚;但那是學長做的,如果要表達她的心意,她不能照抄一氣,一定要有她自己的心意在裏面才行。

那是說,掌握住學長的口味,然後加入她自己喜愛的味道嗎?

那就變成他倆都喜歡的東西了。

很奇怪,臉上的熱氣一直揮之不去,但她手下很自動地先切鴨肉腌了;接下來很小心地将葡萄柚去皮和白脈,因為那些即使只摻入一點點都會苦不堪言;南瓜破開挖出瓜肉,三分之一用來打汁作醬。

學長喜歡魚派,甜點可以做派。學長喜歡辣,而且跟她一樣辣不怕,那她放辣也絕不手軟,不會為了比賽就降溫。

心裏有個譜以後,她立刻注意到時間,天!居然被她冥想掉了十一分鐘!

她立刻加快速度,但保持力道不變,追趕田師傅的回憶回來了,身體也自動記起田師傅總是有種韻律,速度不是一成不變地快,而是風起風落似地,需要勁道的地方反而慢下來,因為準頭更為重要。

想到田師傅,真希望他今天能在臺下看她,他洪鐘般的笑聲讓她想起媽,雖然媽的笑聲清而脆,卻有一樣的歡喜,好像她的存在是廚房裏的一道陽光,讓他們覺得開心。

她食材準備好下鍋,來到對面找爐子,發現只剩一個空着,其餘早就被搶占。

沒關系,一個她也能做,下鍋順序對就能省時。

“Behind you!”

她沒有被後面的叫聲給吓到,很自然地維持不動,讓身後端一鍋熱湯的選手閃過。

啊,很像學長在後緊迫盯人的存在,她真有被訓練到啊。

四周人數流量驚人,大家像池裏擠滿的魚般鑽前鑽後,手上還端着非燙即滑的鍋盤;像運動選手,技術與力的角逐,不到最後一秒不能松懈。

真的很像學長說的,廚房不是一個人的地方;而他帶她去田師傅的餐廳,讓她加入了一個最高級的團隊,體驗到摩肩接踵工作的感覺。

更別提用盡全力、最後一絲氣力也不剩的感覺……

她一口氣也沒時間去喘,汗水滴下面頰,怕沾染食物,又不能用手,只能偏頭在肩頭上抹了就算。那種背上的壓力又來了,但她的身體記得,知道怎麽兩腳分開站,身體重心壓低,手腕放松,肩膀挺直,讓身體自行調節壓力的分布。

特訓時完全一頭霧水,她的身體和感官卻吸收了他給予的訊號,在如此空前重要的時刻,她忽然有種頓悟的感覺。

他說不要用腦袋去想,就是這個意思嗎?做菜不是用腦袋去做的。在廚房裏千百個小時之後,與其他廚師相濡以抹之後,用各樣食材不斷實驗之後,受過傷、焦過鍋、洗了碗筷之後,看人享用自己辛苦的成果之後——還想回到廚房,還是等不及做下一道菜,還念着某個人……這就是烹饪的心嗎?

她恍惚了一瞬。媽的心意,她到現在才明白;明白自己為什麽離不開廚房。

那麽學長呢?他又是為什麽待在廚房裏?為了誰?

“最後兩分鐘!”

觀衆席加油聲四起,原青看着眼前的三道菜,munster起司煽烤幹貝,上頭撒了與香蒜一起烤脆再切碎的茄子,熱烘烘又軟QQ,讓人很想用手指戳一下。鴨肉炖南瓜盛在用南瓜镂刻的碗裏,很像學長表侄女做的陶器,看來可愛,但鴨肉卻腌得辣度驚人,而且外表完全看不出來,第、口肯定讓人吓一跳。南瓜和起司打成的慕斯,甜中帶奶味,上頭一層肉拃加可可粉,下面鋪着酸酸甜甜的葡萄柚醬,很瘋狂的組合,卻也很豐涪趣。

學長喜歡烤得很香、辣得很足的菜,而她喜歡給人驚喜,這就變成了她的三道菜。

最後二十秒,大家都忙着點綴、擺盤、補東西,只有她退後一步,看着自己沒有特別去構想、只照着心意去做的菜。

一點也不完美,可以改進的地方一大堆,但她不知怎的竟感到滿足極了,最後幾秒,她要好好看一眼她的菜,因為等一下就會被取用,等一下便會變成別人的。

很奇妙,是她的成品,由別人來享受;就像學長帶她去餐廳前頭,讓她看到別人如何完成烹饪的另外一半過程,那就是真正變成食物。

再色香味俱全的食物,若沒有人開心地享用,也是枉然。

她真的很高興,等一下學長可以嘗到她做的東西,這樣就夠了。得不得獎、會不會墊底,她不再在乎。

她擡眼望向其他選手像狂風一樣忙到最後一秒。大家都這麽認真,是因為做菜對他們也是一樣,是如此重要的事。

大家的成品都吓人地繁複、完美,讓她驚嘆。在社團裏,她也看過不得了的手藝,在這個擂臺上卻是全國校園內最高超的廚藝。

和大家站在一起,有點汗顏,卻也與有榮焉啊……

“時間到!”

瘋狂的掌聲、口哨聲響起,臺上選手有的因沒有做完而垂頭喪氣,但多半忙着互相恭喜。原青被同臺的兩名男社友抱住,她吓了一跳,還來不及反應,司儀已經催促他們離開廚臺。

“各位的精彩成品會聚集起來随機标號,然後接受評分。謝謝各位的努力,我們休息三十分鐘後宣布得獎名單。”

原青剛走進觀衆席就被跳上跳下的芯容抱住,拉着一起跳。

“天啊!天啊!天啊!”芯容興奮得話都快說不出來,“你把我吓死了!一直站在那裏像殡屍一樣,滿臉蒼白,我還以為你要幹脆昏過去就不用比了!我差一點沖上去搖你你知不知道!”

“那你在笑什麽?”原青有點茫然。

“我開心啊!因為你又活回來了啊!而且做得好快好熟練,還第一個完成耶!卓學長果然是神!”

“噓。你別叫得這麽花癡行不行?”原青目光不敢亂瞥,怕看到那雙眼睛。不知道為什麽,她剛才還很鎮定地下臺,現在被芯容一陣鬼叫,又恐慌了起來。

想要做給學長吃,想要做給他看,但她做的菜他會喜歡嗎?

她想起在集訓時他對她的成品很有意見;特訓第一天說她的東西“精致”,但又說重點不在精致。他把她的成品整盤留下來了,但她不知道他最後的評價如何。

兩次他都只試了一口,不像她吃他做的東西,吃了一口就停不下來,直到吃光光了還意猶未盡。

她又為什麽這麽在意他的感覺呢?菜鳥本來就不能跟名廚比,她根本不該有不合理的期望。

“哎呀,評審回來了!”芯容叫道。

一直到現在原青才肯往評審團望去。十名有頭有臉的人物,除了卓因潋,她只能認出兩名大廚,當然還有一個向柏語。說不定裏頭有一半是餐旅業的高級主管,不下廚而專門數鈔票的。

學長那麽在意烹饪的純粹性,她不敢想像和向柏語在評審休息室裏,兩人會說些什麽。

如果不算那天在田師傅餐廳裏吃的,這也許是向柏語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嘗她做的菜了。若不是因為比賽的話,她寧可他離她的菜遠遠的。

評審從頭到尾盯着他們瞧,學長和向柏語絕對知道哪道菜是她做的。

很想藉口上廁所溜出去,但芯容緊張的手死拉着她。

“在宣布名次之前,我們要報告給大家知道,今年我們連陪審制度也全盤改變。為了力求公平、公正、獨立,我們的評審是由十位全部評分完畢才進行匿名随機抽選,只抽出五位評審的分數,并且每道菜去掉最高與最低分後加成總分。我們相信今年的名次會是最有公信力的!先在這裏恭喜得獎者了。”

觀衆席發出驚訝的議論聲。

“今年參選的選手實力驚人,評審的分數都很接近,還好我們決定用抽的,一切是電腦說了算!”大概已經快大功告成,原本一本正經的司儀開始開起玩笑,“好了,我再拖延會被打,現在宣布個人獎前三名——”

三個名字出來了,冠軍又是羅大的,聯大一個也沒上。芯容嗤了一聲,原青低下頭去,雖然心裏沒抱多高的期望,對學長還是很過意不去。

“現在是團體獎。冠軍是,聯亞大學食藝社——”

芯容倒抽一口氣,接着就抱着原青尖叫“你贏了!你贏了!我們贏了!”

原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們贏了?怎麽可能?

報完名次,臺上同時湧上三所學校的人,閃光燈令人目盲,原青被芯容拉上臺去,機械化地接受社友師長的道賀。

司儀又上來清場,芯容回座後嘀咕:“那個老頭子總幹事不要又來致辭,要總結好歹也找卓學長“我們最後還有一個大驚喜!有監于全國大賽老被同學們譏為‘八股’,我們今年特別創新了一個很90後的獎項。”大家鼓噪,司儀很得意地說:“我們把它取名為‘神刀獎’。怎麽樣?夠酤了吧?”

“叫十把刀嘛!”有人叫,大家又笑。

司儀舉手要大家安靜,“我們的評選方式也很特別喔!我們問所有評審一個問題:‘如果你必須要吃最後的一餐了,你會選誰來做?””

衆人擊掌叫好,司儀又舉手。

“我們剛才前三名獎項的評分十分細密,就味道、總體性、技巧、創意和美感五項分別評分,所以早先那三名同學可謂是全方位的高手。這個‘神刀獎’呢,卻是要讓人吃到心坎裏去,若無法再吃一次,走了也遺憾!這個人是誰呢?她就是——聯大的唐原青!”

芯容的尖叫聲幾乎要沖破天花板。而這回原青真是完完全全呆掉了。

第 14 章 (1)

更新時間:2017-04-20 18:00:03 字數:4720

她完全不記得昨天自己是怎麽回到家的,因為被他一句話整個抽空腦袋,她好像很機械化地喝完茶,又答了幾個不相幹的問題,好像是有關她平常有空都在做些什麽,她好像是回答跟芯容去逛夜市。

這就是他在全國大賽前一天要給她惡補的課程嗎?為什麽把她整個人搞得更糊塗了?

全國大賽特別選在周六,芯容一大早就把她叫醒,宿舍裏其他兩人都還在呼呼大睡,她們已經拿着刀袋出門,到社團辦公室集合。

社團辦公室不小,不過還是擠得沒地方坐;坐着的都是師長學長們,大夥的目光當然不免聚焦在卓因潋身上。

連原青也不得不承認,這不全是明星效應而已;卓因潋雖然不茍言笑,但英氣逼人,或者該說是才氣,而芯容一定會說是帥氣。

他的頭發不長不短,修得簡單卻有型;濃眉常蹙着,卻絲毫破壞不了那漂殼的眉形。他的眼太殼,連濃而長的睫毛都掩不住,優美的唇形因從不微笑而顯得冷峻,芯容稱之為性感加性格。

為什麽對帥哥最感冒的她,偏偏對他移不開眼?

原青很不想跟大家一樣盯着他死命瞧,又覺得身不由已;她安慰自己這是應該的,大戰當前,不看群龍之首該看誰?

“今天的比賽,一到賽場,我就不是你們的學長,也不是社團的前社員了。我會是可能的評審之一。

當評審就要六親不認,而我也絕對不會對任何人另眼相看。”

他冷靜明殼的目光掃過全場,遇上原青的視線時,似乎多停了一秒;但原青覺得這絕對是自己過于敏感,也許在場每個女生都有同樣的錯覺。

“所以到時別來找我說話、問我問題,也別指望我會是你們的臨場救兵。你們一旦上場,也不該交頭接耳、互相救濟。今天的比賽如果要公平,只有嚴格要求大家全靠自己。”

原青發現自己的心七上八下,一直到昨晚她都在擔心卓因潋的特訓,沒有多去想比賽如何;但現在特訓結束,比賽臨頭,她忽然開始想一如果自己表現得很糟呢?

他特別把她找去家裏,又帶她上田師傅的大餐廳,花了好幾個夜晚的私人時間,嚴格認真地耳提面命,最後還幫她做了一頓晚餐……根本是其他人求也求不到的特殊待遇。如果她完全辜負他的用心要怎麽辦?

天!她就算勇奪冠軍,大概也還不完這個人情!

雖然她根本就沒有要這個人情,卻是不折不扣地背上了。自己對考試比賽什麽的通常沒有恐懼症,現在卻開始手腳發軟。

等一下還得拿刀呢!她大概會緊張到把自己的手給切了。

手心濡濕,她垂下眼看着自己發白的指關節。

“學妹?”

她擡頭,發現是社長于奇晏。原來師長已經說完話,大家都在準備朿西要上學校的小巴。“啊,社長有事?”

“你又心不在焉了。卓學長的特訓怎麽沒糾正這一點?”于奇晏溫和地取笑。

原青很勉強地微笑,“對不起,我錯過什麽了嗎?”

“學妹真是一板一眼的人,”于奇晏搖頭,“沒事。我只是看你動都沒動,來了解一下。”

原青掃一眼室內,芯容正忙着找什麽東西,其他人走了大半;她沒有轉頭,但忽然感覺到卓因潋在她背後的視線。

“我沒事!我去幫芯容了。”她很快打退堂鼓。

徐汀緣走到于奇晏旁邊,“學妹還是那樣常常說不上一二句話嗎?”

“你跟我一樣好奇吧?”于奇晏輕笑,“既然我們沒膽去問卓學長,只好來小學妹這邊探口風。卓學長特別訓練過,我當然很期待等一下比賽的戰況。”

“說得像在看別人的好戲。別告訴我你這個當社長的不緊張,專程把卓學長請來,不就是想把團體冠軍搶回來?”

“我當然想了。但我可沒有如入囊中的那種打算。羅大的勢力實在太大了,我最多也只是想讓他們贏得辛苦一點而已。”

“我倒沒那麽悲觀。”徐汀緣笑,“卓學長不是省油的燈,而且他幫全社集訓過了,不光只學妹一個人而已。再說,我們兩個正副社長也盡了不少力啊。”

“你很會為自己鼓掌嘛!”

“哈哈,賽前苦中作樂一下。”徐汀緣忽然靠過來跟于奇晏咬耳朵,“是我自己的想像,還是卓學長真的很注意小學妹?”

于奇晏轉頭,看到卓因潋環着雙臂,正盯着唐原青瞧,好像準備要喚人過去訓斥的架勢,然後看到唐原青拉着好友就往門外溜。

“看來特訓的過程很慘烈。”于奇晏語氣十分不忍。

徐汀緣嘆口氣,“那我們還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走吧!”

全國大賽在一間大飯店中舉行,原青只希望這一家沒有跟向家或羅大挂鈎。

如果學長是幹事之一的話,就應該不會吧?

不過想這些有用嗎?原青訓斥自己。學長要教的東西她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等一下如果自己太遜,不但辜負學長的苦心,連社團都會被她拉低分數,想到就覺得恐怖。

全國數一數二的國際飯店,其廚房自是光鮮殼麗,且容納百人都還綽綽有餘,一進場就有嗡嗡之聲,全是各校社員驚嘆耳語的聲音。

“好興奮喔!”芯容不斷踮起腳尖,不想錯過任何精彩畫面,“這輩子可能都看不到更大的場面了原青想開個玩笑,但喉頭太緊,說不出話來。

“你怎麽了?”芯容用手肘拐她,“特訓過的人怎麽緊張得流汗?”

原青摸摸前額,果然有些汗濕。天!她最好不要還沒上臺就昏過去。

芯容雖然問不出太多特訓的內容,但卓學長是何等人物,而且原青做菜本來就不錯吃,她才不擔心原青會搞砸比賽;雖然社裏有些人是這麽想的。

有人會想原青可能太弱,只因為卓學長要求特訓;芯容倒覺得那是因為原青對男生無禮而惹卓學長不高興,才有了特訓這事。原青的實力不可能是全社最差的好不好!

她安慰原青:“沒事啦!你是全社唯一可以凸槌的人你懂不懂?特訓就表示期望值特低,而且現在責任全落在特訓那個教練身上了!”

原青知道死黨只是要安慰她,所以鼓起微笑回應:“我會加油啦。”

芯容的話讓她心更沉了些,但她當然不會說出來,只是也不想撒謊說沒事。

當她轉回頭,臉上的微笑瞬間消失,因為她看到正走上臺加入其他評審的,竟是向柏語!

她失去血色的臉吓了芯容一跳,順着她的視線望去,不禁低叫:“天啊!怎麽會是那個姓向的?!”

雖然換上了西裝,但那就是如假包換的向柏語,他和臺上衆人握手,最後才轉向卓因潋。

原青聽不到他們在臺上說什麽,但那兩人的肢體語言很明顯就是冰冷無比,簡直比陌生人還陌生。

短暫的握手有如兵戎相見,看其他貴賓好像見怪不怪,就知這兩人應該是宿敵。

為什麽連向柏語也能當上評審?原青絕望地想。卓學長當評審就已經夠糟糕了,現在還加上一個向柏語。

她相信學長對她菜色的評分絕不會手下留情;而向柏語……她根本不敢猜想他會怎麽做。

她的黴運今天終于沖上最高點了嗎?

原青咬牙。算了!不過是場比賽,她這個社團菜鳥算什麽?她到底為什麽要把自己弄得像是生死關頭一樣?

她轉過頭去,不想再去看任何會讓自己心亂的畫面。

所有人入座,比賽正式開始,好幾個臺上的名人致辭;有全國大會的總幹事,一位白發蒼蒼的名廚兼教授;還有幾個背景吓人的廚師,最有名的那個當然是卓因潋,他卻沒有發言,顯然是他選擇不出頭。

接着是司儀宣布比賽規則,今年比往年多了好幾項改變。

第一,各校社團的參賽選手由社員名單中現場抽出三個,未到場的即等于棄權,而且不能由別人代為出賽,所以就是直接失分。

以前各校自行選出代表參賽,既然大校或大社人多,人才也就多,結果自然造成壟斷比賽的現象,歷來羅大常常包辦冠軍,所以這一點等于是沖着羅大來的。

原青仍為學長居然能成功改變這個規則而啧啧稱奇。難道他又用上了激将法?

第二,每名選手各有六十分鐘,所有人同時比賽。以往比賽有個K題,但食材是開放的,五花八門的澱粉類、蔬菜、水果、蛋奶類、肉類、海鮮,任君挑選,等于把整個超市給搬過來了。

但今年改了。沒有主題,現場将會以電腦随機抽選,由各類食材中抽出一種,而選手必須用這六種食材做出開胃菜、主菜和甜點三道。選尹能夠随意選用的只有各式香菜、調味料和油類。

為什麽會這樣改,原青不大明白,只覺得困難度大大提升,也許這就是原因吧。

六十分鐘似乎很短,但以餐廳出菜的速度來說不算什麽。原青最擔心的其實就是這個;因為她在田師傅那裏經驗慘痛,為了跟上速度連手指都切了。

她看了看手指上的繃帶。她特地自備專業手套以求保證食物的衛生。她并不怕痛,只怕速度因繃帶而變慢。

還沒想好戰略,司儀已經宣布開始抽號。

原青這才自問幹嘛緊張成這樣,說不定根本抽不到她啊。

“七十九號!唐原青!”

當她的號碼被大聲念出,她絕望地閉上眼睛——再怎麽自我安慰,她還是倒黴地上號了,這就是她一生不變的衰運。

聯大其他兩個被抽中的同學她都不熟,但知道他們實力超強,她絕對是最弱的一個。

“好棒,你被選上了!”芯容簡直比自己被抽中還要興奮,“原打,我知道你是匹大黑馬,加油原青只能苦笑。她是什麽底子自己最清楚,而且很快地也會衆人皆知了。

她不敢去看評審團中那兩個男人,因那只會讓自己加倍緊張;她決心要把那兩人從腦中除去,除不去也得除。

“請出賽選手至料理臺就位。”

她被分到十一號。找到自己的臺位,她看着不鏽鋼的專業廚具,一人有一大塊切菜板,一個烤箱,一個微波爐,打理得有如全新的設備,閃閃發光。

但電爐和瓦斯爐呢?沒平常的爐子要怎麽做?

她很快發現個人臺位的對面是一整排的爐具——電爐、瓦斯爐、快速爐、蒸爐、平板煎爐,簡直想得到的都有,問題是沒有标號。

這是要他們分着用嗎?那不就得搶着用了?

她看了看其他人。十三所大專院校參賽,那就是有三十九個選手,一百一十七道菜了。這麽多的菜,究竟該怎麽評?每道嘗一小口都會撐死!

她腦筋還沒有轉回來,司儀已開始宣布食材。衆人屏息傾聽,因為選手緊張,看倌好玩,這種未知的變數前所未有,簡直太剌激了。

大概只有原青覺得自己正站在斷頭臺上往下看。

他們也的确是往下看。觀衆都有座席,而且兩排料理臺都面對觀衆,她又好死不死抽到第一排,被看得清清楚楚,還不時被相機閃光燈突襲。

評審大概都坐在觀衆席最前排吧?她幹脆假裝他們不在那裏,老實說她真想假裝整個觀衆席都是空的。

“各位選手,抽選結果早先已完成,六種食材如下:南瓜、前子、葡萄柚、munste;“起司、鴨肉和幹貝。各道菜無需六種全用,但三道菜加起來必須全用到,而且不能使用其它食材。這六種食材就在流理臺下的冷藏箱中,大家準備好了嗎?”

原青瞪着冷藏箱的蓋子,手腳冰冷。

“預備,一小時計時開始!”

整個廚房立時動起來,有的選手是沖到調味臺那邊去搶油,有的立即點火熱鍋、洗菜切肉,有的則用流理臺上準備好的紙筆快速規畫菜單。

觀衆都鼓掌歡呼,相機按聲不斷。

第 13 章 (2)

更新時間:2017-04-20 18:00:03 字數:2885

她仍怔怔地望着他,沒聽到他在跟她說話,直到他舉起手指在她眼前晃動。

“啊,對不起!你說什麽?”她急忙說。

“我是被人瞪着看過,不過還沒有人帶着憂傷的表情看過我。”憂傷?她這才發現眼角有些濕潤,忙不疊用手指抹去,“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知道你在道什麽歉,”他的語氣有些緊繃,“趕快過來趁熱吃才是真的。”

“嘎?你要我吃嗎?”

他把仍相當潔白的圍裙解開,剛才的忙碌根本沒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跡,“我就是要做給你吃,不然我做了幹嘛?”

他要她幫忙端菜,待坐定了,她才自問剛才究竟是在看什麽,為何直到現在才看清所有菜色。

三文魚派和雞丁沙拉她認得出;韓式鱿魚拌面讓她意外,因為重辣;最後一道她沒看過。

“這是什麽?”她指着一盤烤卷。

“面殼腸子,包了豬肉和蛋,是法國菜。”

她越看越覺得奇怪,擡頭看卓因潋,發現他正審視着她。

“看出來了嗎?”

“這些菜……都是可以自成一餐,吃了就飽的菜;而且都可以當成午餐、快餐型的拿來吃……更別說互不相配了。”

除非全國大賽故意要跌破衆人眼鏡,否則絕不可能出這種題目啊。現在的餐廳美食講究整餐來享用,菜如果沒有前後之分,也一定要整體搭配;但這些菜本身就含有太多澱粉質,根本無法和別的菜搭配。

加上這些是套餐或小吃店就可以吃到的,連面殼腸子看起來都有點像下酒菜,而且把各國口味這樣拼湊——

“沒錯。”卓因潋點頭,“吃吧,先吃再說。”

他好像就是要等她動筷,她只好拿起筷子,先從最清淡的雞丁沙拉吃起。

第一口下去覺得很可口,但是因為她預期會有某種大驚喜,所以感覺不免有落差。她不敢多說什麽,再試三文魚派。

這通常是早餐吃的,真的很香,酥皮加picotta起司,口感舒服極了。面殼腸子她沒試過,咬下去才知道是蒜腸,用烤的所以不油膩,卻用芥末汁沾着吃,很有新鮮感。

最後她攪拌了鱿魚面,這面看來就是手擀的,一定是他先擀好的。他放辣可不客氣,紅通通的面,鱿魚和面都噃勁十足,非常過瘾。

她擡頭,怕他要拷問,但他看她每道都嘗過了,沒說什麽,只拿起筷子,也開始吃了。

他的吃相跟他的廚藝很神似,都是有條有理又優雅萬分。這種氣質到底是天生的還是後天養成的?她吃飯時慢時快,沒個章法,全看心情,勉強可以上大餐廳,但西方的規矩她還是半生不熟。

一時間兩人都沒說話,原青看他好像不準備馬上考試,心情一放松,味覺也就敏銳多了。

她一口又一口,本來是用分析探索的角度來吃的,但怎麽吃也吃不出究竟他想表達的是什麽技巧,只覺得很順口而已;吃着吃着就發現好像越吃越好吃,如果不是不好意思吃掉超過一半的分量,她可能會侵占到他的那一半。

全部吃完了,她還意猶未盡地偷看盤中剩下的一些醬汁和酥皮渣。如果是在家裏,她早就拿起來舔了。

他也放下筷子向椅背後靠,“吃飽了嗎?”

她其實已經過飽了,只是嘴饞而已,“飽了飽了。”她趕緊說,怕自己看起來還沒吃飽的樣子。

“那好。”他站起來收拾,她趕緊幫忙。

她看到他有洗碗機,卻放着不用而動手洗。

“我來我來!你做飯,我當然要負責洗。”她說。

他看她一眼,“你在家做飯,是誰洗?”

她只能回答:“我洗。”

“那你今天就放假放到底吧。”

是他的廚房她當然不敢争,只好去抹桌子,回來時他已經洗完了。

“要喝茶嗎?”

“真的不用麻煩——”她怎麽好意思再讓他服務下去?

“不麻煩。”他已經走開了。

也許喝茶時間就是考試時間,她很緊張地回想,從他開火到吃完,自己到底學到了什麽?

他拿茶具回來了,看他泡茶她又看得出神,覺得整個畫面實在美極了;不是指他俊美的長相,而是他滑盅、品香的氣韻,一種好像真的很珍惜的感覺。

茶泡好了,他遞給她,她輕啜。

在那樣讓人心滿意足的一餐後,這茶一喝下去,簡直舒服得讓人想睡她一驚!她是在人家家裏,不能忘了這是特訓!

但他為什麽一迳地默默品茶,什麽都不說?

“學長,你……要問什麽,還是請你問吧。”她終于忍不住說了。

他瞅着她,“你覺得我應該問什麽?”

原來考的是這個嗎?“當然是問剛才看你示範的心得。”

“我并不是在示範。”

“不是示範?”她驚說極了,“那為什麽要做給我看?”

“我不是在做給你看,是在做給你吃。”

“那……為什麽不問我吃出什麽心得?”

“你吃出心得了嗎?”

完了,自己根本是找死。“我……沒有。”

他居然點頭,“好吃嗎?”

這三個字從大師口中說出,簡直讓人匪夷所思。那麽模糊籠統的雨個字,幾乎是不經心的那種形容詞,用在他的菜上好像很亵渎。但這是他自己問的,她總不能說不好吃吧。

“好吃。”

“那好。”他又點頭。

她完全迷糊了,“但……學長為什麽……”

“如果你覺得‘好吃’兩個字不夠,你可以說說是怎麽樣的好吃。”當然不夠了!她努力想表達自己的感覺。

“我覺得一吃就停不下來,明明不是什麽名貴的大菜,味道也不是很奇特或讓人驚奇的那種,但是我越吃就越想吃;吃到最後,忽然想到以後吃不到很可惜,所以我就越噃越慢……”

她邊回想邊說,沒太注意修辭,說完之後感覺臉有些熱,想着自己是不是說得太露骨了。

他笑了。她睜大眼,心裏一突,這才發現自己好像從沒看過他笑過——不會吧?他沒笑過?但又好像是真的,自己真沒看過。

他的微笑很淡,又是那麽突然、那麽罕見,她不禁看怔了。

“你覺得我為什麽會選那些菜來做?”

她努力回神,“是要給我看普通的菜也可以做得很好吃?”

“不是。那些是我平常回家又累又餓的時候,最常做的菜。”

“一次做這麽多道?”

“一次當然只做一道,累到都快昏倒了還做那麽多道幹嘛?”

原來竟是他愛吃的簡餐大彙合嗎?

當恨不得倒頭便睡,肚子卻餓得發疼時,他吃的就是這些嗎?

“那為什麽要做給我吃呢?”

他微笑仍在,又低頭啜了一口茶,“做菜是因為想做,你還沒弄懂嗎?”

她望着他。是因為想做嗎?

他是在說,他就是想做菜給她吃?

他擡眼,四目相接,她的心在怦怦跳,完全說不出話來了。

第 12 章 (1)

更新時間:2017-04-20 18:00:03 字數:3466

隔天,原青果然全身酸痛,像被人踩過一樣。不過她并沒有太注意,一顆心都懸在今晚最後的特訓上。

下課後,她還沒和芯容走出校門,就被一個她絕對沒料到的人截住。“向柏語?”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他是在她家門口出現她還不會這麽驚訝,但這裏是聯大啊。

他在擁擠的校園裏造成不小的視覺轟動,身上的皮衣在夕陽下閃着紅光,頰邊有些胡渣,顯得格外狂狷,手上拎着一個黑紅相間的專業安全帽,像是個飙車族突然出現在學生族群中,衆人不自覺地慢下腳步。她想轉身就跑,但那樣可能造成更多話題,只好抿着嘴移開目光。

“如果不想被人八卦,就乖乖跟我來。”

天!他的牛皮已經升級到鴨霸了嗎?

“我覺得八卦可能好一點。”她硬是不看他。

“喂,姓向的,憑什麽小青要跟你走?”芯容雙手插在腰間。

向柏語對原青做了什麽她是不知道,但她知道絕對和那天原青冒雨出去又濕淋淋回來有關。她記得當時原青雙眼失神,臉色蒼白,她卻怎麽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放人睡覺。

這個帳她記下了,姓向的卻還有臉出現,出口還這麽張狂。“向柏語?”

原青轉身,看到于奇晏和徐汀緣走過來,于奇晏的口氣非常驚訝。

“你怎麽會來這裏?”徐汀緣的口吻很不客氣,“羅大派你來的嗎?”

向柏語嘴角一斜,“羅大好像還派不到我,要派也是我派他們才對。”

“你還是沒變,”徐汀緣諷刺地說:“請問來敝校有何貴幹?”

“和貴社沒有關系,”向柏語滿不在乎地撇清關系,眼睛鎖定原青。原青有種做噩夢醒不來的感覺。

為什麽向柏語不閃遠一點,還她清靜?

“你們認識?”于奇晏蹙起向來溫和的眉。

“他是我哥的朋友。”原青僵硬地說。如果向柏語敢亂說話,她絕不會饒他。

“很好的朋友。”向柏語突然展開電力十足的笑容,對其他三人聳肩,“小青她哥有事找她,但沒法過來,我自告奮勇來接她的。”

原青半個字也不信,但這是化解眼前僵局的好辦法,她在心裏罵向柏語老賊,但也無可奈何。

“我去就是了。”

“你确定?”徐汀緣問,“他是羅大的老板之一。”她不确定原青聽不聽得懂,但不提不行。

原青懂得不能再懂了,但不願多作解釋,“沒關系。”

“我們是來給你們明天要用的東西,還有一份講義。”徐汀緣把兩袋資料分別遞給原青和芯容。

“謝謝。”原青說。

“那我們走了。”向柏語嘴角又是一勾,示意原青走在前面。

原青和三人道別,轉身大步就走,向柏語長腿輕松地跟着。

“原來你真的要去比賽。”一出衆人的聽力範圍,向柏語立刻說。

“我是食藝社的,我們全社都得去。”原青硬邦邦地說。

“啊,沒錯,卓因潋一回來就搞的新規矩。”向柏語說得嘲諷。

“不行吧?他們那幾雙眼睛還死盯着我們呢。”他皮皮地說。

她氣結,加快腳步,簡直是半跑地出校門。

“我的機車在那裏。”向柏語偏偏頭。

原青站定腳步,“我不會跟你上車的。有話就趕快說。”

他俯視着她,“卓因潋特別挑出你,你有沒有受寵若驚?”

“沒有。”

“你明天比賽,覺得自己會贏嗎?”

她抿嘴拒答。

“卓因潋把你推得這麽高,你不怕摔得粉身碎骨?”

“你說這些到底是想做什麽?”

“我不希望你被卓因潋給玩弄。”

“玩弄?”

“你明明就是個廚房菜鳥,他為什麽要下這麽多工夫?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麽,你不覺得很可疑嗎?”

他的話并不是完全沒有道理,但原青覺得大大被侮辱了,“你的意思就是我根本不會做菜?那他是看上我什麽?難道是看上我的人不成?”

她說得極其諷刺,他卻全無笑意,“我是看上你的人,他為什麽不可以?”

血液沖上她的臉,然後又刷地流失,“我聽夠了你的胡說八道,請你不要再管我的事行不行?!”

“門都沒有。”他要去拉她的手,她急忙閃開。她絕對、絕對不能忍受再被他碰到。

“小青——”

“向柏語,”她昂起頭來看他,深吸一口氣,才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從那天晚上之後,我已經不想再交你這個朋友。如果你還知道怎麽尊重人的話,請你尊重我的決定。以後,麻煩你還我清靜,我會很感激的。”

她轉身便走,深怕他會追來,但他終于識相地放棄了。

這一次,她希望是最後一次。

都是向柏語。她在卓因潋家門前駐足了好久,卻遲遲沒有敲門。

昨天她問卓因潋是否真期待她會得名次,他很幹脆地否認了。

向柏語說卓因潋是別有目的,還說……還說……

想到這個臉就發熱,熟悉的本能反感沒湧上,倒是有種恐慌的感覺。卓因潋真的對她特別嗎?說是對她做的菜另眼相看已經很難令人相信了,要說是對她的人有興趣就更離譜了。

她深知自己身上帶着濃烈的排斥感,當初向柏語接近她,她後來負氣地想一定是他把她視為某種變态的挑戰,要把他遇過唯一不匍匐在他帥哥腳下的女生給征服。

但要說卓因潋也是這樣的人,會有這樣無聊的心思,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那到底什麽才是可能的?她心亂如麻,手舉到門鈴前又停住。

門忽然被拉開,“你要在這裏站到什麽時候?”

她退了一步,完全沒有心理準備,“我——”

“本來沒遲到,現在也變遲到了。”他沉聲說。

“對不起。”她本能地道歉,腦中還是空白一片。

“進來吧。”他退開一步,然後關上門。

她臉上的熱氣散不去。他為什麽知道她一直站在門前?難道他早就等在門後?

進了他的廚房兼大廳,發現他已經把食材準備好了,要切的、要腌的、要先燙過的,五花八門整齊地排在料理臺上。

這就是她今天的課吧?她努力想看出他要她做什麽菜,但有魚有肉、有蔬菜水果,可能性太多,她一時猜不出。

她把刀袋放在廚臺上要打開,他搖頭,“今天你不用動手。”

她的目光立即落在自己包住的手指,“沒關系,我戴手套就可以了,剛才在家做也沒問題——”

“不是因為你的手。你今天用看的。”

她愕然,今天……她完全不必動手嗎?他要全程示範?“那……我去拿一下筆記本。”

“不必,你用心看就行,坐下。”

她依言坐在高腳凳上,他不再說話,開始動手做菜。

那天在田師傅的廚房裏,卓因潋緊挨在她身邊,她聽命緊盯着田師傅,雖然被卓因潋分去不少心思,實在沒辦法多注意他的動作,光是要趕上田師傅的速度,已經讓她上氣不接下氣。

但現在她專注在他身上,立刻有被某種強大磁場吸入的感覺,完全無法移開視線,連眨眼都忘了。

他的動作雖然快,卻給人不疾不徐的感覺,因為他從不浪費一個動作。他切菜精準,每一刀都是他要的确切長寬,不必再回頭去重切調味的順序和分量熟練而篤定,寧可加少而不加多,從不再去補食料來彌補過多的調味。

不同的肉他的切法也不同,牛肉逆切,豬肉斜切,雞肉順切,魚肉下切,肥肉加水切。

利刀又加力,應該是非常尖銳的動作,但在他手下不知怎的竟顯得輕柔、溫婉,有如在雕琢一顆精細非凡的寶石,絕不能失了準頭,更不能用力過度。

最讓她意外的卻是他不時擡頭看她,本以為他會埋頭苦幹,但他的人眼常檢視她,好像在看她是否專心。

不知怎的,她覺得他一向銳利的眼光在做菜時卻顯得溫暖;他們被令人垂涎的香味和熱氣環繞,明殼的燈光與爐上的火焰相映,一切都是那麽……讓人着迷。

他從來沒有那麽敞開過自己,她仿佛可以見到他如何在腦中估量菜色,感覺到他品嘗時對調味的滿意程度,她恍惚見到了他俊美臉上有一種平靜而溫柔的神色,而她曾天天看到這樣的神色,在媽忙東忙西做飯的時候。

她自己做菜時有這樣的神色嗎?她做菜時究竟帶着什麽樣的心情、顯露出什麽樣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