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一日天氣正好,我嘴饞得慌,想着之前沒吃到的糖藕,便是向小山提出想要去嘗。晏千山應了下來,我分明腳能行走,他卻是硬要将我背在背上,惹得旁人側目,投來欽羨或是責怪的目光。我将頭埋在他背上,一律漠視,因為實在是難為情得很。

七月天熱,方走了幾步我的薄衫就被汗濕了。

晏千山卻是甚少出汗,我打着傘,他的背上反倒溫溫涼涼的。

亭子外頭滿是鮮紅的芙蕖,游人攀荷弄其珠,蕩漾不成圓。

坐在亭子裏頭,夏風暖濕。

阿三把糖藕端了進來,晏千山遞給我一雙筷子,我便夾了一塊糖藕吃。蜜香可口,糯而不脆。

我舔着裏面的糯米,說:“吃啊,別客氣。”

晏千山一愣,眼裏柔和了許多,嘗了一口悶悶道:“想起從前,你也說過這句話。”

我倒是記不分明了,給他倒了一點涼茶。

晏千山接過茶,從我口中得不到想要聽的話,亦是寡了言語。

“姚思遠說你上次回京,是立了軍功,亦是加了俸祿。”我鼓着嘴巴問,“那大宅子可是真的有?”

晏千山點了點頭,“宅子在京中,等你好些了便帶你去看。”

“只讓我瞅一眼,不讓我住麽?”我忍着笑埋怨,“小氣。”

晏千山咬舌:“你要住便住則是。”

“哦,那聖上就沒嘉獎你姬妾美人其他的嗎?”我咬了口藕片,問,“宅子裏可是有藏嬌?”

“沒有。”他稍稍翹了翹嘴。

“怪無趣的。”我又夾起了一塊放在嘴裏,忽地又想到,“那月俸可是能買上幾碟金玉麥穗糕?”

金玉麥穗糕是京城豪奢名點,一碟出價五十兩。幼時晏紫曾與我提及,晏老爺也曾帶回來一些給我們嘗過。如今回憶那滋味,亦是餘味萦繞口舌。

“倒是能買上三十日的肉包。”晏千山敷衍破了我極好的臆想,真真是同某個人一般黑心腸,且鐵公雞一毛不拔。

“我教導你這麽多年,怎的也不懂得知恩圖報,好好孝敬?”我氣憤,伸了手掌便向他讨東西吃。

“子不教,師之過。”晏千山笑着對我說,倒是趁機握住了我攤開來的手掌,我摔了筷子以表憤怒。

想起從前晏千山不過豆點大,個子亦是沒我高,小小的人兒握了拳頭放在我面前,對我說:“小夫子,這個給你。”

“吃什麽?”我放下手中的筆,用帕子擦了擦手,以為他拿糖給我吃,攤開了手心。

誰料到他晃了晃手,說:“我的手,拉手嗎?”

我拳頭握緊收了回去,哼了一聲,坐回原處。

晏千山氣憤,剜了我一眼。

待到第二次他攏着拳頭出現在我面前,說是給我一顆杏仁糖。

我興高采烈地攤開掌心,他将手合在我手上,數到了一二三,便是一溜煙地跑走了,我手心微微癢,低頭一瞅,兀的瞅見手裏停着一只金龜子,猛地一吓,手一揮倒翻了墨汁,染髒了我正在看的師父留下來的孤本小畫。

氣得我咬牙。

日頭正旺,炎蒸毒我腸,可萬裏風不曾有,亦是無法飄飖吹我裳。亭外的綠塘搖豔接星津,軋軋蘭桡入白萍。樹蔭下知了吱吱叫,蟬躁不已,惹得我心煩意亂,額頭上又出了一層薄汗。

想起方才晏千山背上不出汗,反倒略寒,心生疑惑,便問:“阿紫說你受了好些傷,你瞞着我?”

晏千山聞言稍稍踟蹰,兀自解了扣子,我連忙閉住眼,漏出一條縫偷偷瞅。

“你做什麽?”我結結巴巴地問。

“有些熱。”他淡淡而言,我一下子洩了氣般的放下手,他卻像是戲弄了我一番,臉上一副好不自得的神情。

晏千山撇嘴說:“阿姊就是廢話太多。”

“嗯嗯。”我點點頭後又連忙搖搖頭,“她是字字珠玑,金口玉言。”

“哼。”晏千山不屑。

話不投機半句多,這小子又生了悶氣。

我的關切全被他當做驢肝肺了,便也悶聲将一碟子的糖藕全吃了,直到盤中再無東西可夾,終于是聽他開了口,“謝禾,”他自嘲,“如今你應是喚作‘晏’禾了。”

“啊?”手中的帕子将嘴揩了一半,我愣住,以為他提及我方是晏府千金,與晏紫是親姊妹,而他不應得“晏”這個姓,反倒是像了外人,便是寬慰道,“叫了那麽多年的‘謝禾’,現在倘若那般叫我,總覺得有些不自在呢。”

晏千山唇角一僵,讷然一笑,“要是不自在,那就別叫了,你要是心裏挂念着他人,又何必委屈自己。”

可沒料到晏千山的本意卻是意通上下文,指“我若嫁給他,便是随了晏姓,便也有禦賜的宅子住了”。

“小山。”我皺着眉頭,欲解釋道。

“你也終究只願做我的小夫子。”他笑開,我卻是不忍看那笑容。

“其實那日清晨,我出了鄄都,見你駕馬奔來,又怎會不喜?”晏千山望着我,眸子裏湧上一層烏翳,“可惜那時我信了你,你說我倆是血緣至親,又哪能擔得起這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責罵?即便我承受得住,但世人辱罵不齒的更多的還終究是你。”

“那時你便用姐弟這樣的狠話,将我傷得片甲不留,如今你病了一場,又經歷了洗血,我這才曉得了從頭到尾不過是你的蒙騙。”

“不過,再怎麽粉飾太平,也終究是我空歡喜一場。”

“而今我心知肚明,卻甘之如饴。”

悶了眼的清晨霧霭,總要散的。

“不是,”我咬着唇,站了起來,按住他的肩膀,“你想多了。”

“小夫子說的話,總是難懂,就像現在,你說什麽我都捉摸不透,”晏千山笑得難看,“是我鄙陋。”

“不是的,”我搖頭,指尖微微發抖,澄清說,“你亂說。”

晏千山側頭,看向他的肩膀,覆住我的手,笑嘆:“若是謝禾你不騙我便好了。”

若是謝禾你不騙我便好了。

上次聽他言這句話的時候,還是五年之前的元夜節,阿紫被擄,而我聽晏千山反問我是否同她一般歡喜溫衍。

我說沒有。

而今呢?我分明就是句句如實,而他卻是誤會了我的意思,怕是怎麽勸解也難以有什麽作用了。

我慌忙扯了自己的領子,晏千山霍然一詫,眼色陡然變暗,我掏出脖子上戴着的金芍藥,拿到他面前,還未開口,晏千山卻是站了起來,出聲打斷:“小夫子是想将這金芍藥還回來了嗎?”

我拿着金芍藥的手一滞,念起他執意讓我留着這吊墜,不肯讓我歸還,我咬咬牙道:“小山你莫要如此固執,不聽勸!”

晏千山卻笑着說:“我一貫固執。”

他身量高出我一個頭,我站直了不過到他下巴處,擡頭望着他的素黑的眼色,沒由來地從四肢傳來一陣壓迫感。

小塘淼淼蓮風清,花開映日紅妝明。一雙鹧鸪忽飛去,為驚花底蘭桡鳴。

我動了動喉頭,咽了一口氣,望着他蕭蕭簌簌的眼眸,踮起腳尖,伸手環住他的脖頸,輕輕觸碰了他唇瓣一口。

“小夫子?”他似是詫異地看向我。

而我在聽他喚我什麽之後,眼眶兀的泛紅,不由分說地又親了上去,堵住他的口。

什麽誤會,什麽假說,口說無憑,萬解不開心中結,便是要以行動告知,讓他通曉分明。

我笨拙地輕觸,他怔怔地望着我。

晏千山稍稍低下了頭,一手環住我的肩膊,接着吮吻我的唇口。他嘴唇有些微涼,觸感柔軟恰到好處。漸漸地他由被動為主動,我呼吸之間全是他的味道。親吻細膩而輕柔,這般陌生的觸覺在我逐漸恍惚的意識裏竟然格外清晰。

夏日午後,樹上蟬鳴愈靜,芰荷叢一段暑氣濃,我兩頰升溫,意志被融化吞噬在他全心的溫柔裏。

他平素蒼白的臉頰也紅潤了許多。

清風徐緩,我與他兩人皆低着頭,颔着首,立于這被田田青葉包圍的小亭裏。

晏千山好似還未回過神來,我仿佛能聽到他心律不齊,驀然喘了一口氣。

“這下,我同你有肌膚之親了。”我不敢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小夫子窩囊害羞至此,哪還有資格說教授業呢?

晏千山愣了半晌,張了嘴,“那我娶你好了。”豁然開朗。

我咬着唇低頭傻笑不語。

見我許久不出聲,他似是慌了:“小夫子是想要說話不作數?還是瞧不上小山無家世背景身無長物?你……可是逗弄我?”

我一句“哪有?”被憋在喉嚨裏,想要消除他的疑惑哪知被糖藕噎着,急的我心焦,卻是透不過氣來。

扯着他的袖子,撫着自己胸口順氣。

晏千山見此幫我倒了杯水,讓我喝了下去,他眼巴巴瞅着我一動不動。

我舒了一口氣,對着他說:“何來的逗弄?”

“五年之前,是我親耳所聞同你是姊弟一事。”我嘆息,“哪知原來你非晏家子弟。”

可誰知這句話似是出觸碰到了晏千山的逆鱗,他一下子湧上悵意,“是,我非晏家人,因而我一無所有。”

“一無所有,”我心尖隐隐作疼,張了張口,道,“所以,也沒有我麽?”

我素來如此,咬文嚼字,但這僅僅局限于對他人的話語咬文嚼字,而嚴于律人,寬以待己。喜好揣摩他人的意思,而常常反倒是多思多想,以為自己進退有度,實則卻是不小心拍到人家的馬腿上。至于晏千山這句話,我承認是我過于敏感,反倒使得他不知所措了。

無論如何,對于晏千山是否一無所有,我心中還是有所猜測,也覺得務必要證實一番,拉了拉他的袖子,道:

“小山,你随我去一趟湶州。”

作者有話要說: 馬上就要完結了覺得對不起大家QUQ

第 13 章 一回頭,她已然醒轉,恍若隔世

。”

青檀只是埋在蕭煜塵懷中堕淚,蕭煜塵靜靜撫着青檀發端,輕輕地,描畫出唇邊一抹淡笑……

“黎成王,盤絮已然遵從您的吩咐将簡惠王引來符離,您卻将盤絮困在此處作了階下囚,不知是何道理?”

“我的吩咐裏,并不曾要你毀了符離。”

“黎成王此言差矣,盤絮曾問,是否可不擇手段,是否可傷天害理,黎成王的回答,可是肯定的。”

齊叔弘一貫眯着眼,冷笑吟聲而出。

“你将符離作了廢城,如此蠢鈍之人,本王留你何用。”

盤絮驕矜的臉色迅速沉下來,幾要發怒,緩了緩,臉上卻忽地閃出一汪淺笑。

“黎成王當真是誤會盤絮,盤絮這麽做,可全是為了黎成王。”

“哦……”

“盤絮聽聞,前幾日黎成王自符離王城帶回一名昏迷的幼年女子,生得好是風華,若是盤絮不曾猜錯,那名女子可是世人風傳的符離天女,夕潼?”

齊叔弘斂笑,一時有些不快。

“你知道得卻是不少。”

“盤絮惶恐,只是這夕潼着實有些來歷,盤絮略知一二罷了。”

“說。”

“倒也別無其他,只是夕潼那雙眼睛,是借于我那早逝的長姐素洛。”

“喀嚓”幾聲碎響,齊叔弘手邊一只杯盞竟是現了裂痕,盤絮尚未反應,已教齊叔弘掐上脖頸,氣力頓失跌坐于太師椅上。

“你找死。”

盤絮說話略有些吃力,一雙星眸卻是定定瞧着齊叔弘,半點不客氣。

“黎成王……若是不信……自……咳……可查證……”

“你憑什麽這般肯定,她的屍首連本王都不曾找到,又豈會落到符離手中!”

“呵,除非……”

齊叔弘冷笑連連,卻是忽地想起了什麽似的猛然松開手腕,盤絮一時順氣,不住地咳嗽起來,想說些什麽卻硬生生未曾吐露。

“除非,是朕将素洛,交予了符離。”

齊叔弘聞聲回眸,門扉大開,逆光中,那個男子負手而入,臉色中盡是不相容的淡漠疏離,齊叔弘站起身,眼眸中落入的是滿院的屍橫遍野。

“蕭煜塵!”

出劍,相刺,只一瞬已至蕭煜塵跟前,蕭煜塵沉靜地後退半步,一柄長劍自身側貫穿而出,不偏不倚正打落了齊叔弘殺氣四溢的劍刃。

曾辛凝着血氣的身影閃現于院中,長劍脫手,正是适才打中齊叔弘的那把。管尚一條銀鞭亦是斑斑血跡,此刻已然站至蕭煜塵身側,大有血拼之勢。

“齊叔弘,朕早就說過,你不配為王,朕應素洛之約,許你東殷半生安寧,卻不知你竟自尋死路。”

“你什麽意思。”

長劍當執,劍尖正正指向齊叔弘胸口。暗衛恍若鬼魅般閃現,蕭煜塵又教管尚護着後退一步,眼中卻始終是不屑。

“當真可笑。”

“你以為,朕不取東殷,真是因為你東殷國富民強?笑話。”

“還是說你以為當初朕一統北國,僅憑一己之力便橫掃千軍?”

“當然不是。”

院中愈發聚集的兵士,是步步趨近的永安大軍。

“朕容忍你,不過是因為素洛臨死之際卻仍舊相求于朕,便是有朝一日要奪取天下,最要保證的,是你的性命。她太明白你注定成不了這天下的王,只因早在八年之前,符離,就已是我蕭煜塵的囊中之物了。”

“齊叔弘啊齊叔弘,你蠢鈍至此,竟不知素洛自始至終,都只為着你一個人,甚至最後,賠上自己的一生亦要保全你的性命。”

“而你身後這個稱素洛作長姐的人,才是真正給素洛下蠱的人。”

“齊叔弘,恭喜,你終究是用素洛最不願的方式,覆了國,覆了她,覆了天下。”

齊叔弘臉色幾乎僵凝。

“喂,你要往哪裏去?”

“哈哈哈哈,當日洛水淩波而來,恍若重光為神,本王瞧着你這模樣,确實信了古人稱這世間有洛水為神,竟并不枉言。”

“叔弘,此乃我東殷國師之女,不得無禮。”

“王爺着戰袍的模樣,很是潇灑。”

“若是本王将天下取來予你,你可願再為本王獻上一曲?”

“素洛無意,以天下為期。”

“若是你便這般離開東殷,本王此生,便再不歡欣。”

“王爺啊,素洛多想……”

王爺啊,素洛多想,此生與你,雙宿雙栖。

我們的一生那樣長,愛上你,卻清短得遙不可及。

身後一小兵急急跑上,半跪叩首。

“何事?”

蕭煜塵一時間說了太多,容色亦有些戚戚,小兵誠惶誠恐,咬牙,戰況脫口而出。

“禀陛下,右相所率之軍已攻入東殷都城!”

曾辛取劍的動作滞了滞,擡眸,齊叔弘神情渙散,似是不以為意。

“還有,東殷靜宜公主她……”

齊叔弘面容一凜,猛地顯出些生氣與恐懼。曾辛同蕭煜塵幾是同時相問:“公主怎麽了?”

“靜宜公主凜然大義,已殉國了。”

“什麽?”

蕭煜塵臉色盡是震驚,曾辛才要取起的劍生生落下,“哐當”聲響迸裂,哀涼沁骨。

齊叔弘扶着桌椅站起,步步為難,已是面無血色,偏偏臉色只是可怖,并不顯出怎樣的心情。

“黎成王。”

一雙柔弱手臂伸過,就要扶起搖搖欲墜的齊叔弘,齊叔弘動作猛地頓住,厲眸回神,盤絮忽地震住,呆立當下。齊叔弘抄過長劍,毫不猶豫地抵上盤絮脖頸,待得衆人正要上前,卻只見盤絮滿手握住劍刃,血跡順勢而下,恰如紅淚。

“你要殺我?”

“為了誰?為了符離,還是為了素洛?”

齊叔弘一雙眼已變得血紅。

“你該死,僅此而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該死,哈哈哈,我該死!”

盤絮松開攥緊的手,下一瞬卻猛然抓住齊叔弘肩頭,臉色竟是較齊叔弘更為可怖。

“憑什麽,你告訴我憑什麽?素洛什麽都沒有幫到你不是嗎?除了讓你心傷外,她還帶給你什麽了?你知道我為了你才學的蠱術嗎?你知道這十二年來由我這副身子培出來的蠱幫你除了多少不成器的亂臣賊子嗎?你現在卻要殺我,你卻要……”

長劍自前腹貫入,淋淋血跡。

盤絮一臉不可置信地望向齊叔弘血紅着的雙眸,那其中除卻無謂,竟不帶任何情感……

呵,齊叔弘……

自己終究,還是因他而死了呀,素洛,比起你,我終究是死在了他手上……

只是,最終他還是不知道,那一日于十裏桃林,最先看到他飒爽模樣的,是被鎖高塔上的我……

呵,你說我,是贏了,還是輸了呢……

只是素洛,我看見了,你燦若三春桃花的模樣落入他的眸子裏,他有多驚豔歡喜,我多希望,當時站在樹下的,是我……

☆、長訣(中)

青檀聽得窗外獵獵風聲,縱是身子不爽利,心下卻是念着理不清的千頭萬緒按耐不住,蕭煜塵自從答應查明事件真相之後便再也不曾露面,院中卻是無端增加了幾隊守衛,平白教人瞧着怨氣,正煩悶間,院中忽地傳來一陣尖叫,接着便是玫兒沉穩的回音:“鬧騰什麽,也不怕驚了娘娘。”

青檀終究沒忍住,顧不得乳母阻止起身去看,卻只見幾個丫頭擁成一團,滿目驚恐,玫兒正忙着輕手輕腳地喚來侍衛,沒注意青檀已然到了跟前。

“怎麽了。”

“娘娘怎麽出來了,今日天氣又這般涼,娘娘快回屋吧,小心入了風。”

言語間,幾個小丫頭已然慢吞吞地蹭過來,正擋着青檀視線。

“讓開,我都瞧見了。”

幾個小丫頭面面相觑,玫兒柔聲勸阻:“娘娘,您還是別看為好……”

青檀徑直擡手撥開衆人,地上伏着一個血跡斑斑的女娃,氣息微弱,青檀皺眉,這熟悉的感覺是……

“夕潼!”

聞言,玫兒亦吃了一驚,當日在蘭若閣相見之時是何等嬌嗔明媚的女娃,一颦一笑尚未淡去,竟如何成了眼前這幅模樣?

“來人,去找大夫,快去找大夫!”

青檀亦顧不得許多,只是一把将夕潼抱起,懷中的人兒抖動幾下,竟是顫巍巍地睜開了眼。

“青……姐姐……嗚……青姐姐……”

“夕潼乖,沒事了,沒事了……”

“青姐姐,符離……符離沒了。”

青檀面色一滞,愣愣擠出一絲苦笑來。

“夕潼,你受傷了,別想這些了,乖,青姐姐帶你回屋。”

夕潼只是死死拽住青檀衣袖,猛力搖頭。

“這不是夕潼的血,夕潼沒有受傷,受傷的是皓兒哥哥。”

青檀心下猛一抽緊,七苑懷中奄奄一息的皓兒恍若魔咒揮之不去,再仔細看夕潼身上的血跡确然已顯半幹,似乎并不是受傷的跡象。

言語間,夕潼已然坐起身子,雖有些搖墜,倒也并無大礙的模樣,幾個丫頭才扶了至石凳上坐下,又聽見她開口詢問。

“夕潼自七苑同皓兒哥哥離開後便不省人事了,期間迷糊醒轉過,卻是身在一個不識得的地方,今日那地方混沌一片,夕潼亦清醒了幾分,終究是走了出來,卻不知符離,竟已成了這副模樣……”

“青姐姐,皓兒哥哥呢?”

青檀眼眶一紅,竟是要滾下淚來,又因夕潼在前只好生生忍住了,只是如今這情狀,可如何說是好……

“青姐姐?”

“你別擔心,七苑帶着皓兒去瞧大夫了,等皓兒好了,他們自然會回來的。”

“在哪裏瞧大夫呢?宮裏那麽多太醫都束手無策,七苑能帶皓兒哥哥去哪裏呢?”

青檀默而不語。

“青姐姐,你帶我去吧,帶我去看看皓兒吧。”

夕潼不屈不撓,說着便來拽青檀的衣袖直往門外去,護院的兵士豈能放過,眼看着就要提劍上前,卻是教青檀一擡眸的氣魄深深吓住,再不敢動彈。

“都給我讓開,對着本宮也敢提劍相向嗎?”

“娘娘,您現在的身子不宜出門走動……”

無視衆人勸阻,青檀牽着夕潼的手終是出了離苑,只是這曾長樂無央的長街一時偃聲匿息至這般地步,秋風掃來的血腥氣教青檀胃中一陣翻湧,忍不住幹嘔起來,玫兒柔柔拍上青檀微躬的背,似是對青檀又似是對夕潼進言。

“娘娘才産後的身子,怎麽禁得起這般景象呢,還是快回去吧。”

夕潼聞言,終是擡頭望向了青檀已然平坦的小腹,無不驚訝。

“青姐姐,你肚子裏的弟弟呢?”

青檀順順氣,柔聲笑了笑。

“是妹妹,在屋裏呢。”

夕潼回神般地笑了,眼中亦重現了光彩。

“那夕潼和皓兒哥哥又有一個妹妹了。”

青檀淺笑凝在嘴角。

夕潼啊夕潼,你叫我如何告訴你,皓兒和七苑,早都……

“那青姐姐有妹妹要照顧了,還能救符離嗎?”

青檀面露疑惑。

“我?我如何救得了符離?”

“夕潼不知道,夕潼只是昏迷中聽到有人不停地在夕潼耳邊說話,說你可以救符離。”

我?我可以救回符離嗎?

符離蠱在水源,國人多已中蠱至深,僅憑我略懂得的岐黃之術,如何颠倒乾坤?

“青姐姐,青姐姐?”

“嗯?”

“咱麽還去找皓兒哥哥嗎?”

“夕潼,今日天色已晚,你聽話,先去看看小妹妹,明日青姐姐再帶你去找皓兒他們好不好?”

夕潼裏外望了望,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

“玫兒,先帶夕潼去梳洗一下,吃點東西吧。”

“是。”

寒風起,天地寂。

凄怆的街道除卻黯淡再無其他,青檀獨立苑門,只聽得細碎的風聲默然掃過,龐然符離,竟是消隐無半點人聲。

七苑,七苑,對不起……

淚無聲滑落,青檀攏袖下階,沿着街道緩步相移,足足挪過半條長街,竟連一個人影亦不曾得見。

“顏兒?”

身後傳來悶悶的語氣,青檀拭淚回眸,正對上曾辛苦笑的臉。

“顏兒,你知道嗎,就在剛才,永安,又得了東殷。”

“恭喜,你的夫君,終究成了天下之主。”

青檀皺眉。

“你又來同我開什麽玩笑。”

曾辛依舊是苦笑,返身再無他言,青檀瞧着他背影頹然,心下滿是狐疑,正奇怪間,近旁屋頂上猛地竄出一個手持銀鞭的身影,那銀鞭暢意甩過,正砸在失魂落魄的曾辛面前,由不得他不生生止住腳步。

“你做什麽。”

曾辛語氣陰冷,不止管尚,便是青檀亦十分吃驚,曾辛向來視萬物為輕,甚少有何事能這般觸動他心懷,青檀轉向呆愣的管尚,出口相問。

“發生何事?辛哥哥為何這般模樣?”

管尚聞言回神,滿臉忿忿。

“姓曾的,你給小爺回過頭來說話!”

曾辛默然回頭,已是陰沉着臉。

“你便這般不願我永安取你東殷?你便心疼那女人殉國又與我何幹?竟對小爺我惡言相向……”

“你閉嘴!”

曾辛猛然出言,打斷管尚暴怒之辭。

“管尚,此刻下去若是你再多言一句……”

“多言一句又如何?你若是忌憚她顏青檀知曉又何必來此撩動一番,左右不過你怯懦,說不出口罷了,難不成還不容小爺我說話了?”

“你說誰殉國了?”

青檀冷冷的語調下,是一張猙獰可怖的臉。

管尚教那模樣吓住,揪着曾辛愣住,再不敢言語。

“靜宜公主殁了。”

清清淡淡的聲音傳來,青檀循聲回眸,玢兒盤坐于一處民居屋頂之上,依舊是一身青綠色衣衫,只是散發束喪禮,發中無裝飾,已不見了那顆琉璃玉的珠子。

青檀搖頭,連連後退,滿臉是不可置信的震驚。

“不會的,玢兒,你一路護着靜宜,她不會出事的,不會的……”

“蕭煜塵命人送靜宜公主回東殷之初已将兵士安插于送行儀仗之中,容頌領儀仗離開之時所帶走的,只是早已安排好的普通百姓而已,公主得知是自己引敵入城,致使東殷遭受內外夾擊而亡國,為酬将士冤靈,殒身殉國了。”

青檀終究身子一軟跌坐于地,曾辛腳步動了動,竟亦無力攙扶。

“靜宜……靜宜……啊——”

青檀撕心裂肺的哭喊響徹符離上空,驚起黑鴉群舞,攜來更為深重的血腥之氣。

玢兒翻身落下,步步清心,直至青檀面前才開口言語。

“玢兒是蒺藜之人,此番前來乃是為護得吾王黎成周全,東殷的王,便是敗,亦要敗在我東殷的疆土裏,還望諸位協力,莫要多加為難。”

語畢,已是失了蹤影,管尚擔憂蕭煜塵一時急急要跟上,卻教曾辛拉下。

“你……”

“我去。”

東殷并無太多血腥,這是一場早已布局好的攻國之戰,永安勢如破竹一路招降,王城之戰甕中捉鼈輕巧取勝,除卻那個自城樓之上躍下的纖弱身影綻開的那朵凄豔的花,再無何可紀念之處,永安軍中卻是并無取勝的祥和之氣,只因領将的永安右相有遂祈幾乎一夜白頭,已然失魂落魄地守在靜宜公主屍體旁整整七天,神容憔悴不堪。将士們五一敢上前安撫,有遂祈周身凝重的肅殺之氣絕然慘烈,恍若鬼神相臨。

“站住,什麽人!”

帳外漸有人聲,些許有些吵雜,幾位将士掀簾進來欲作回禀,無奈有遂祈視若無睹,恍惚不聞。

“本王欲見舍妹,哪裏輪得到你們有何微詞?”

齊叔弘的語氣虛弱卻依舊冷鸷,玢兒持劍護主,一時之間雙方膠着起來,氣氛亦愈加凝結。

“請黎成王入帳。”

有遂祈數日來第一次開口,嗓音已是沙啞不堪。

齊叔弘入帳,一時間裝起的沉着模樣轟然倒塌,面容登時戚戚不已,靜宜便那麽靜靜躺着,一身宮制端儀,雖淩亂了些,卻依舊是那個容色傾國,絕代風華的東殷公主。

“靜……宜……”

“哥哥來晚了。”

“靜宜公主遺言容禀,只想再見黎成王一面。”

齊叔弘猛然轉身,揪住有遂祈便欲作打,只是尚未動手,脖頸上已是架上了數把刀劍,生生停住了。

“你滿意了?永安滿意了?這便是你們想要的結果嗎?自始至終,永安瞞過天下,只為了要我齊叔弘國破家亡?哈哈哈,哈哈哈哈,有趣,當真有趣!哈哈哈……”

有遂祈眼神動了動,滿眸清淚溢溢而出。

“是我無能,護不住她。”

“嗬,非你無能,不配罷了。”

“既知他蕭煜塵毀本王半生,要本王如今國破家亡一無所有,我齊叔弘今日在此長訣于世,便是念作厲鬼,亦不會教他下半生再得半分安寧!這十年來的寸縷之仇,本王定要他一分,一分地還回來!”

“黎成王何苦……”

齊叔弘起身,一旁将士進退不得,不料齊叔弘猛然抽身,再回神,已是長劍在手竟欲自刎,衆人一時反應不過,眼看便要血濺當場,霎時間疾風而過,卻是玢兒自帳外沖進,擡手攔住,長劍哐當落地。

“放肆!”

“我答應過她,在她回來之前定要保你平安,我不能食言,得罪了。”

語畢揪過齊叔弘,迅雷不及掩耳般絕塵而去,一幹人等除卻震驚有餘,面面相觑,竟是做不出其他表情。

“她……回來?”

有遂祈垂眸落在靜宜身上,似是詢問,又似是自言自語。

“靜宜,你聽到嗎?她,是誰?”

☆、長訣(下)

“青姐姐,夕潼能去見皓兒哥哥了嗎?”

青檀心下惴惴不安,總覺着有些慌亂,連日來夕潼莫名其妙暈厥了幾回,每每不省人事便要昏睡許久,期間胡話不斷,沒個消停,青檀請了許多大夫仍是一頭霧水。

“夕潼,你自己的身子尚且調理不及,若是便這麽去見皓兒了,不是白白教他們擔心嗎?”

夕潼垂首,模樣十分消沉。

“夕潼也知道,夕潼只想見見皓兒哥哥和七苑,見到他們沒事夕潼便也沒事了。”

“夕潼……”

“況且,況且夕潼此症并無良方,如此,夕潼要何時才能見到皓兒哥哥呢?”

“這……”

“你若想見,朕許你見便是。”

夕潼眼神一亮,熱情卻在得見來人之後一掃而空。

蕭煜塵負手而進,卻發現院中二人俱沉着臉,似乎并不願相見于他。

青檀皺着眉頭望向他,這個男子,不曾變換容顏,不曾變換衣着,然傲立眼前,仍舊不是當初的蕭煜塵。

“休得胡言,何必擾亂我等心境。”

“朕向來一言九鼎。”

“來人,備車。”

“是。”

“煜塵……,你何必開這般玩笑,七苑同皓兒他……”

“他們沒事,有岑泊在,朕豈會讓他們有事?”

“當真?”

蕭煜塵轉身望向青檀,眼神中可見的是淡漠的疏離同失落。

“檀兒,朕有多久,沒見到你這般舒心的模樣了?”

語罷一聲冷笑,返身便走,青檀略有些愣神,呆呆地只教夕潼拉走了,一路無話。

馬車行至一處宅邸,不比離苑清淨,倒是實有幾分氣派,走進大院,卻是滿目荒蕪光景,雜草叢生中間勉強清出條道路來,幾人蹒跚着挪進大堂,已是一身的青草氣。

“這是什麽地方,這般荒蕪,如何救人?”

“朕不取符離半分錢糧,此居所已是相借所得,所幸家居齊全,收拾一番,倒也可暫作落腳之處。”

青檀心下有些松動,連日來皆聽聞蕭煜塵雖直取符離東殷卻并未恃寵而驕,對待符離百姓仍是極好,自己總念着勝者王敗者寇并不太聽進,今日一見,确是如此。

“陛下,您來了,岑太醫正在診治不能相迎,請陛下恕罪。”

“朕知道,無妨,帶路。”

“是。”

一行人等無聲穿過前廳行至內院,周遭幾處廳室收拾得還算清爽,正中一處卧房房門大開,裏頭卻是傳來慘烈詭異的笑聲,衆人面面相觑,夕潼更是不自覺撲向青檀懷中,青檀心中卻暗暗舒了口氣。

這果然是岑泊的笑聲,看來七苑皓兒生還有望。

“岑大人,陛下到了。”

“臣參見陛下。”

“罷了,朕要你診治的二位傷勢如何。”

“呵呵呵,回陛下,那被捅了一刀的小子倒是暫無大礙,卻是那中蠱的娃娃,呵呵,費些事,費些事。”

“皓兒哥哥怎麽樣了?”

夕潼壯起膽發問,可見這些天是擔心壞了。

岑泊斜眼觑過來,忽地神色一亮,猛地湊至夕潼面前端詳起來,夕潼一時花容失色。

“岑泊,不得無禮。”

青檀摟過夕潼,撫着懷中驚詫着發抖的人兒厲聲阻止,岑泊的臉色卻愈發玩味。

“小丫頭,你似乎也有些意思。”

青檀臉色一沉,岑泊此意,難道是說夕潼亦……

“夠了,七苑皓兒究竟如何了,先讓我和夕潼見見再說。”

語罷便只攜夕潼往內室去了,蕭煜塵示意衆人不得相随,自己走了兩步,亦默默停住了。

內室略顯和暖,不知是否診治煎藥所致,擡眼可見便是仍舊昏迷着的七苑同皓兒。

“皓兒哥哥!”

夕潼提着裙擺小跑過去,蒼白的小臉顯出些激動的潮紅,青檀則是瞧着昏迷中依舊皺眉的七苑幾乎要哭将起來。

“青姐姐,你過來。”

夕潼忽地出聲,倒是教青檀吓了一跳。

“怎麽了?”

柔聲相問,卻聽不到來自夕潼的回答,只見得夕潼默默拉過自己的手,似是十分害怕一般。

“夕潼,你一直吵着要見皓兒,現在不是見到了嗎?你看,皓兒還好好的,你別擔心了。”

“皓兒哥哥不好,皓兒哥哥在這麽下去,會死的。”

“夕潼,外面那位大夫雖說人是奇怪了些,但醫術天下無雙,他一定會找到辦法的。”

“那如果夕潼有辦法,青姐姐願意救皓兒哥哥嗎?”

“當然啦,夕潼怎麽這麽問,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夕潼垂着腦袋,眼眶浮淚,楚楚見憐地點了點頭。

“嗯。”

“夕潼,需要青姐姐的血,只有青姐姐的血,才可以救皓兒哥哥。”

青檀一時震驚。

“夕潼,你這是聽誰說的……”

夕潼流着淚搖頭:“夕潼不知道,夕潼不記得了,夕潼只是,只是知道,這法子就像是刻在夕潼腦子裏的,夕潼就是知道啊……”

“青姐姐,青姐姐,你救救皓兒哥哥吧,夕潼腦子裏一直有聲音在回旋,說青姐姐的血是救皓兒哥哥唯一的辦法,青姐姐,夕潼求你了,這樣下去,皓兒哥哥真的會死的……”

青檀扶住夕潼顫抖的肩頭,安慰之詞出不了口。

“夕潼,你別着急,只要青姐姐幫得上忙,別說是血,便是抵命也該的,你仔細想想,為什麽青姐姐的血可以解這蠱?”

夕潼仍舊搖頭。

“夕潼不知道,夕潼腦子裏的東西很亂,還有兩股很特別的花香,除此之外,夕潼再也理不出什麽了。”

“花香?”

青檀微微皺起了眉,腦中如麻的思緒漸而明轉清晰,忽地醍醐灌頂般爽朗起來。

哈,花香,花香,盤絮啊盤絮,你當真好本事……

刀尖觸血,蜿蜒而落,随着血流,皓兒的臉色被映照得紅潤起來,腹部解開的紗布底下是幾近面目全非的身體,傷口周遭留着暗色血跡,血水卻是漸漸停住了。

身旁木床之上傳來異響,青檀緩緩回眸,得見的是七苑瞪着迷蒙的雙眼勉強支起身子,虛弱地相問:“青兒,你在做什麽?”

人,似是喜悅至極時,會落淚的。

青檀笑望着七苑,心下這般想着。

話音才落,便傳來夕潼一聲驚呼,青檀回神,外屋的一衆人等亦沖進內室,卻無一例外被室內情景驚吓住,無言相對。

夕潼手指着一只自皓兒腹部爬出的黑色甲蟲,掌心般大小,其嘴奇大,幾乎要占了半個身子,身被血污,觀之可怖。只是才爬出來不多時,已然疲軟不動,岑泊上前查看,才小心翼翼将屍體挪走,丢下一句:“這血溟蠱長得确實極其得快。”

衆人有被惡心到掩面作嘔的,更有的直接返身奔出了內室,只有蕭煜塵死死盯着青檀,忽地怒氣騰騰一發不可收拾。

“顏青檀!”

蕭煜塵嘶吼着奪路上前,扯過青檀血跡斑斑的手臂一副要發瘋的模樣,随即又扯過岑泊藥箱中的紗布包紮起來,臉色甚不好看,青檀愣神,一時被驚吓得說不出話來。

“你瘋了嗎。”

蕭煜塵語氣冰冷,在場之人倒吸一口涼氣,俱不敢出聲。

“我能解蠱。”

蕭煜塵攥着青檀的指尖猛一收緊,那眼神定定瞧着青檀,一副不得胡言的意味。

“你知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青檀懷疑着出口相問,恰瞥見岑泊藥壺中隐約殘存的紫色,歷歷尚未消去,心下明了。

“岑泊也知道,對不對。”

“這蠱是盤絮所培,齧其骨血,早已染上她常年服用的疊焰了。”

“怪我蠢,當日離開柏荒之時,竟也不曾認出盤絮身上那香味不是梵蒂,卻是疊焰,是我幼年聞慣了的,夫子的味道。”

疊焰乃是東殷境內獨有花種,素有仙藥之稱,素洛當年本是體虛,自幼便服食疊焰所制藥材,時有馨香,只是藥三分毒,再好的藥材亦不能作長足之用,久之必會于體內累積不當之底,加上盤絮常年在體內培蠱,這疊焰的不當之底怕是早已成了解之不得的奇毒了。然這疊焰卻是最與梵蒂相沖的,換言之,便是最好相克相解的,是以經青檀精血調和過的梵蒂,恰是這場蠱災最好的解藥。

“不行。”

蕭煜塵簡單二字,斷了青檀所有念想。

“為什麽。”

“為什麽!你還問朕為什麽?你如今才誕下公主,身體還如此虛弱,要解蠱災豈能全憑你一人之力,岑泊已在力尋解決之法,朕決不許你以身涉險。”

“蠱災發生已然将近半月,符離百姓哀鴻遍野,我等得,百姓等不得。”

“再問岑大人,你力尋解藥數日,可曾有何良方?你既已尋至梵蒂,便應該知道這天下只有我的血可以解這血溟蠱!”

岑泊垂首,瞟向蕭煜塵的眼神硬生生地收了回來,室內氣氛凝結,雖和暖如春,人心卻比九天寒。

七苑撫住胸口,艱難地移至皓兒床前,虛弱卻始終溫潤。

“青兒,我不願為難于你,當日皓兒貪玩,飲民間之水才招致身中蠱毒,我本不該怪罪于你,只我符離百姓着實無辜,眼下皓兒情況已然好轉,可見你所言不虛,七苑只好,将符離交給你了。”

“一派胡言,朕留你性命,如今你卻得寸進尺!”

“簡惠王,符離如今此等情狀,簡惠王以為是拜誰所賜?當初符離幾傾舉國之力助簡惠王一統北國,簡惠王亦答應保我符離千秋萬代,我符離不懼身為人臣,只求在此荒瘠之地得一方偏安,可惜,簡惠王并未信守諾言,我符離為永安監視讨好東殷多年,如今卻只換來這個下場,簡惠王不覺得欠我符離一個解釋嗎?”

“那也輪不到你來教朕怎麽做!”

“朕的妃子絕不能出事,朕的孩兒絕不能沒有母親!符離之事,朕已答應給青檀一個交代,朕決不食言。”

“煜塵……”

“來人,送娘娘回離苑,加派人手,定要護得娘娘周全。”

“至于此處符離王族,仍舊給朕好生照料。”

“是。”

青檀垂眸,再不相言,只是回首深深望了七苑一眼,清淺地笑了。

七苑一怔,苦笑蓄淚,末了,亦只能微微颔首。

青檀回到離苑之時,一眼見到的便是半躺于屋梁之上的曾辛,青檀揮退衆人,整整梯子便要往屋頂上爬,身旁卻猛地閃現衆多侍衛,臉色冷峻卻慌張。

“娘娘,請不要讓臣等為難。”

“……”

青檀有些愠怒,只是咬唇并不曾說出些什麽話來,正欲強行登梯時忽覺身子一輕,再穩住,已是站立于屋梁之上,一回頭,曾辛一臉淡漠同嫌棄,靜靜瞧着底下一衆侍衛目瞪口呆,開口很是豪氣。

“爾等之中有誰覺得能自曾某手中帶走她便盡管送死。”

語罷揚開衣袍扶青檀坐下,自己依舊靠着飛檐再不搭理底下侍衛一眼。

“你們先退下,我無礙。”

侍衛們互相望望,終究還是作揖退了下去。青檀心下暗暗舒了口氣。

“當初在永安,辛哥哥也是一樣動作,當真,一點沒變。”

曾辛擡眸,深深朝青檀望了一眼。

“顏兒,這些日子,你不問我去了哪裏?做了什麽?”

“嗯,辛哥哥想說,自然會告訴我。”

……

“我見到靜宜了。”

“她仿佛依舊是那個刁蠻的丫頭,恬然靈動,美得傾國傾城。”

“只是臉色有些蒼白,就像當初偷吃了太多玫瑰花露寒氣沁體一樣。”

“……”

“最好笑的是那個有遂祈,巴巴兒地守在靜宜旁邊好些天,幾乎要一夜白頭的模樣,也不想想是誰,逼得靜宜非殉國不可,呵……”

“辛哥哥……我相信有大人從未想過要靜宜殉國……”

“可當初靜宜落崖亦是他尋人下的手,豈知他本無殺心?他有遂祈若早知道靜宜是這般決絕的女子,不知是否替蕭煜塵籌謀之時便不至那般刁鑽。”

“他是永安右相,為君分憂,豈容有失。”

“不取東殷,永安便無以稱雄天下,這之中無論失去什麽,犧牲何人,都只可名為基石,這本是一将功成萬骨枯的代價,有大人焉能忘卻。”

只是天意弄人,相信他有遂祈命人送靜宜落下山崖之時,亦不曾想到後來再見,竟是一眼銘心。

曾辛垂頭喪氣,眼神中不見半點光彩。青檀嘆了口氣瞥過眼,堪堪忍住一汪清淚,回首淺笑晶瑩。

“逝者已矣,我們與靜宜年幼相識,難為她身為公主卻毫不矯揉,對我們這等階下之囚也當摯友一般,可惜我最終也未能再見她一面,當真悔及一生。”

曾辛素來是最心疼她們二人的,如今聽得青檀如此緬懷,心下更是哀愁不已,青檀瞧着他,頓了頓,眼神又瞟向北方,那片她生于斯,別于斯的遠疆。

“辛哥哥,永安的繁離花,你見過嗎,其色暖和如陽,凡盛開,便是鋪張天地的星星點點,教人見之忘愁,原本在東殷的時候見過那麽多花草,卻是沒有一樣比繁離更入得了心的,如有機會,我真想再見一次。”

“我似是聽管尚那小子說過,卻無緣得見過,你既喜歡,便只管回永安去看吧,想必有人,定然歡喜。”

青檀低頭淺笑一聲,似是下了什麽決心。

“辛哥哥,我的孩兒,就叫繁離吧。”

“繁離?”

“嗯,繁離。”

繁華歷歷疏別離,許千秋,無相憶。

☆、後記

七日後,符離蠱災得解,一場災禍,來得快,去得也快。

符離百姓身受重創,一時得以纾解,七苑撰書與黎民,言說永安簡惠王傾力救治,銘恩相謝,蕭煜塵敕管尚作特使,為受災百姓安置身家,一時間永安賢德之王聲名大噪,符離萬民愛戴之。

然蕭煜塵處卻人人慘淡,凡可出動之人皆砥血奔波,只因兩日前青檀于蠱災略見起色之時失了蹤跡。

“曾辛,朕再問你最後一遍,檀兒去哪兒了!”

“蕭煜塵!你以為我不想找到她嗎?你知不知道我聽到岑泊說這蠱災的解藥是她的時候有多後悔那日放她走!”

“當日我發覺她言辭間有些異樣,只當她是痛惜于靜宜之逝,平白地又給孩兒取個繁離這般不知所謂的名字,卻不知當時她竟是打定主意要救治符離蠱災了,我真是蠢。”

語罷提着劍又竄出門去,不見身後蕭煜塵怔住的模樣,眼角竟是緩緩垂下淚來。

“繁……離,她喚孩兒為繁離……”

“繁離乃是迎春之花,繁離既開,可視為春之始。”

“繁華歷歷疏別離,永安春之始,便是這般不可思議,真好。”

“你若歡喜,便只管快快回來,朕,等着同你賞來年的繁離。”

檀兒,何妨玩笑之言,朕,當真

第 14 章 ☆、夜會檀郎

第二天早晨,安公公早早地過來,問說剛剛皇上可有來過。

千錦心有詫異,忙問他發生了何事。

他尴尬地笑笑:“倒也無什麽大事,就是今日早朝之後,皇上一個人不知去了哪裏,老奴以為他來了淩安宮,便過來問問!”

“公公倒是辛苦,不過,今兒個,皇上可沒來過這裏,公公還是去別的地方找吧!”

安公公聞言,當即退身離開。

可千錦的心裏,卻滿覆了狐疑。安公公常年跟在皇上身邊,最知皇上的心意,也最得皇上的信任,皇上的生活起居向來都是由他照料着,這樣連人都跟得不見的低級錯誤,他定然是不會犯的,不然他早不知命喪在何處了。

只是她不便問得太細,只能等着,若真出了事,不出半日,消息定能傳遍皇宮。

這一日平平無奇地過了。

一直等到天黑也沒有什麽動靜,晚上千錦翻來覆去地睡不着,心裏總想着常悠和湘嫔的事,間或想起安公公的話。這宮裏看似風平浪靜,可不知中間翻騰着怎樣的波濤洶湧。

正思索着,屋頂傳來瓦礫碰撞的聲音,她屏住呼吸,只聽得重風落地,接着後窗外便閃過了一個黑影。多年的翻牆越院早練就了她冷靜的心性,她蹑手蹑腳地打開窗,剛要探頭去看,卻見一人翻身進來,以極快且輕的動作關上了窗。

這樣的場景她再熟悉不過,以前去君修屋子裏時便常是這樣。

她看着眼前人,那人轉過頭來,扯下面罩道:“你竟一點都不怕嗎?”

是君修。

已半年未見了,再聽到他的聲音,她竟有着想哭的沖動。

“有什麽好怕的,當年大皇子掐住奴婢脖子時,奴婢可也未曾怕過的!”

“許久不見,你牙齒倒伶俐了許多。”

他走到桌邊坐下,千錦才想起,此時他該遠在邊疆才對,那裏離京城少說也隔着數千裏,就是快馬加鞭也得好幾日的路程。藩王無召不得進京,之前也未聽說宮中近日有什麽大事,可他竟出現在這裏。

難不成,是出了什麽事嗎?

想到這兒,她的心思不自覺凝重起來。

是在黑暗中,她看不到君修的表情,可還是感覺到身上飄過一束熾烈的目光。

和當日在中宮門口時一樣。

她想了想,終是問道:“大皇子此時出現在皇宮,可是京中出了什麽棘手的事?”

他先是微楞,忽而淺笑着:“見到我,你腦子裏就只有這些爾虞我詐嗎?”

千錦沒有回答。

他繼續道:“你一個姑娘家,面前坐的是風流倜傥的公子,你就不能想些風花雪月的事?”語氣裏全是調侃。

千錦臉倏地紅了,所幸夜色沉着,他無從看清。

“大皇子可真會說笑,奴婢身份卑賤,哪裏敢僭越半分?”

“是麽?你何時把我當主子看過?”

聽他所言,千錦又羞又惱,卻到底無話反駁。之前的那些年,她确實對他從未有過對主子的尊敬,有時脾氣上來了,還會對他呼來喝去,若是當真論起尊卑,她死百次可都是不夠的。

可不知為何,這些年她學會了口是心非,步步為營,卻唯獨在他面前從來無拘無束,甚至覺得這一切都是那麽地理所應當。

他突然斂了笑,握住她的手道:“千錦,跟我走吧,不要再留在這裏了,好麽?”

剛剛還陷在自己的小心思裏,他這一句卻生生地把她拽了出來。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看到他晶亮的眼睛,依稀閃着希望的光。

她從沒有過多深的執念,可他有。

她不知道皇位究竟有着怎樣的吸引力,可只要他想要的,她就想要幫他拿到,不惜一切。

遂抽出手:“天下雖大,卻都不如皇宮來得富貴。大皇子一直都知道,我從不甘于人下,我幫大皇子,不過是希望日後也能母儀天下罷了。”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動。黑暗中只能聽到他極力壓低的呼吸聲,她心裏有些亂,嘴上卻說着:“怎麽,難不成你覺得我毫無所圖嗎?”

他沉沉地回道:“我只是不想你恨我!”

很沒來由的一句話,可她聽出了身不由己。

那一瞬間,眼眶像針刺一般地疼。

其實本來,他們是仇人。

她的母親死在他母親手下,她确實應該恨他,可只要他站在她面前,她就怎麽都恨不起來。

他們都不再說話,只靜靜地坐着,窗縫裏偶爾漏下些微光,隐隐綽綽地能看到眼前人的輪廓。寅時時分他才起身離開,走時問她可曾需要什麽東西,她想了想,道:“我準備幾味□□吧!”

他輕嘆口氣,卻還是說隔日夜裏,定會讓人送過來。

而後只覺眼前一陣風過,面前人已消失在了夜色中,窗框搖搖晃晃的,弄出吱呀的聲音,擾得一地月光零零碎碎,像是誰破落的嘆息。

第二日晚間,千錦早早地伺候江蘭馨睡下,便心急火燎地回房間癡等,好不容易熬到半夜,等來的人卻是常風。

他把藥遞給她,給她講解了藥性和用法。後又遞給她一顆黑色藥丸,她接過,竟隐隐地覺得裏面有什麽在動着。

他解釋道:“這是腐屍蠱,發作起來會腸穿肚爛,皮肉不複,只一日便化為白骨。但這蠱性溫,若無引它便只會長眠,中蠱者也會随之睡去,無病無痛,不老不死。”

“引為何物?”

“大皇子說,若非逼不得已,這蠱最好別用!”

“那他為何給我?”

“他說宮中險惡,身邊有些東西,總比遇事不知所措要好。”

“我知道了,麻煩你回去,替我謝過他!”

他“嗯”了聲,卻沒馬上離去。

“可還有事?”

他沉默片刻,道:“我不知你想做什麽,但我希望,你能放過湘嫔和七皇子。”

“為何?”

他不回答,只開了窗翻身離去,千錦跟了兩步,卻見外面一片靜谧的夜色,仿佛從未有人來過。

又是湘嫔!

別的妃嫔都有着殷實的家境,最不濟也像江蘭馨一般出身商賈,好歹是富養出來的小姐,可她雖身份卑賤,卻能在後宮之中過得順風順水,且步步高升。

現在竟連常風都和她扯上了關系。

這個人,身上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第 31 章 危機形勢

“哈哈,小子,你以為你就能逃出我們的手掌心?真是不自量力啊!”随着一道聲響,三個血紅色人影從前方的大霧之中走了出來,攔住了羽言三人的去路。“莫要以為你們是血影衛,我就會怕了你們!”這時,葉天昊緩緩地抽出腰間的長劍,“咳咳……”不過,顯然他的身體和語氣并不能相對。

“哈哈,受了本座的神掌,沒死能活命就算是不錯的了,你還想與本座抗衡?”這時,領頭人道。“大哥,快帶着大嫂走,整個以西,整個天下就在你們身上了,快!”這時,葉天昊向着身後的羽言和第五雨媚道。“二弟,這怎能行?我怎能将你仍在這裏不管,還是你們先走,讓大哥去拖住他們!”這時,羽言站了出來,道。“大哥!”聞言,葉天昊的眼眶紅了。

“哈哈,走?真是天真!今天,你們一個也別想走,美人兒就留下,男的,殺了!”說着,那領頭人眼中露出了邪淫之色。“是!”聞言,在他身旁的連個下屬應道,随後身影如猛虎一般,猛地沖向對面的羽言三人。“一起上!”說着,羽言便是沖了出去,另一邊,葉天昊也是堅持着,揮劍迎了上去。

這時,對面的兩個血影衛已是沖了過來,他們手中并沒有兵器,只見他們揮掌,直拍向羽言。“哼!羽言一聲冷哼,手中長劍猛提而上,不偏不倚,重重的從中間向着那血影衛斬下!“咻!”長劍在巨大的力道下,發出破空之聲。就在長劍要斬在那血影衛頭上時,只見那血影衛手掌在空中以舞,無數道掌影在羽言的眼中出現。與此同時,血影衛身影向左一閃,然後猛沖而出,“碰!”只見那血影衛一拳重重的轟在了羽言的身上,羽言的身體被轟飛,直向後去。

“大哥!”這時,一旁的葉天昊喊道,不過他的情況也并不是很好,甚至比羽言差上很多。“鬼魅之掌!”這時,只見那血影衛雙掌疊在一起,猛地避過葉天昊手中的長劍,重重的向着他的胸口拍去!不過,就在他要擊中葉天昊時,一道金色的光芒從葉天昊的胸前猛地發出,“嗤!”那道金光重重的轟在了那血影衛的身上,轟!只見他的身體被轟飛,重重的落在了地上,噴出一口鮮血,昏迷不醒。這一幕,使得一旁的羽言和第五雨媚驚住了,他們沒有想到,葉天昊竟是有着這樣的防身寶物。而現在看來,之前他能從血影衛的追殺下逃脫,也就可以解釋了。

“大哥,你們快走!”這時,葉天昊來不及回頭,喊道。“不行,不能将你一個人留在這裏!”羽言站了起來,擦幹嘴角的血跡,道。“大哥,你們放心,我沒事的,我自由脫身之法!”這時,葉天昊道,只見他的身體都是有些顫抖,不說想也知道,他說的并不是真的。“雨媚,你先走,我和二弟留下來,天下,蒼生重任就交在你的身上了!”羽言回頭深深地看來第五雨媚一眼,然後和葉天昊一起,并肩站立。

“大哥,你這又是何苦呢?我留下來,還有一線生機,但是你留下,卻……”葉天昊還沒有說完,就被羽言的制止了,“天昊,天下,并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大哥我不能将你仍在這裏,好了,其他的,都不用多說了!”羽言伸手拍了拍葉天昊的肩膀,兩人心中,當年的兄弟情,今日又是被點燃了起來。“哈哈……真是天真,凡人就是凡人!在本座面前,居然還想要逃出去,真是愚蠢之極!幹掉他們!”這時,領頭的紅衣人向着身旁的下屬道。“是!”說着,那下屬向着葉天昊和羽言兩人沖了過去。“無痕劍!”只見那血影衛一聲低喝,單手一張,空間猛地一震波動,随後一道道紅光閃爍,最後一把三尺長劍出現。“殺!”血影衛将長劍握在手中,腳下一點,竟是飛了起來,然後向着羽言和葉天昊沖去。“小心!”這時,第五雨媚驚呼道,這樣的武功,她是生平僅見。不僅是她,羽言也是如此。倒是葉天昊并沒有多大的吃驚,眼中盡是凝重之色。對于這些血影衛的手段,他在之前便是已經領教過了,所以,現在他的心中除了擔心,別無他想。見到這樣強大的作戰手段,一時間,羽言都是愣住了。

不過,就在這時,空間中一股強大的威壓出現,将地面上的羽言,葉天昊,第五雨媚三人死死壓住。只見那血影衛身影在空中一閃而過,手中的長劍如長虹落日一般,重重的斬向地面上的三人。就在這時,葉天昊沖了出去,竟是将胸膛迎向了那恐怖的劍氣。“咻!”劍氣破空,重重的轟下!“二弟!”

“天昊!”這時,羽言和第五雨媚都是喊道。“嗤!”不過就在那劍氣要轟在葉天昊的身上是,一道濃郁的金光猛地從葉天昊的胸膛中發出,向外激射而去。“轟轟……”金光和劍氣重重的轟在了一起。整個樹林只見,狂暴的力道四下蔓延而去,猶如秋風掃落葉一般,席卷着整個森林。“退!”羽言很快便是反應了過來,然後拉着第五雨媚,飛快的向後退去。風浪在林間縱橫肆掠,一會兒,才停了下來。當落葉落下,羽言和第五雨媚向着場中心望去,只見兩道人影站立,正是那血影衛和葉天昊。

不過下一刻,“噗”的兩聲,葉天昊和那血影衛都是噴出一口鮮血,随後,那血影衛便是重重的倒下,而葉天昊的身影也是劇烈的顫抖着,仿佛随時也要倒下一般,不過這是,羽言和第五雨媚飛快的沖了過來,将他扶住。“廢物!真是沒用的廢物!”

見狀,那領頭的血影衛大怒道,“想不到如意寶鏡竟是在你的身上,現在,歸本座了!”說着,那領頭的血影衛身影一閃,然後猛地向着葉天昊沖去。“休想!”見那領頭的血影衛向自己沖來,葉天昊也是怒道。“大哥,快帶大嫂走,這裏有我!”說着,葉天昊推着羽言和第五雨媚,不過兩人都是未動。“擒龍手!”這時,那領頭的血影衛身影停在空中,一只手猛地探出,“蒼……”随着厲嘯之聲傳出,一道光影猛地在空中放大,最後沖向葉天昊。“如意之光!”這時,葉天昊将手按在胸口,那熾烈的金光又是閃現了起來。

“嗤……轟!”下一霎,兩個光芒在空中交相輝映,轟鳴之聲又是在林間響起。強大的氣浪向着四下席卷而開,葉天昊處在氣浪的中心,并沒有被卷走,而羽言和第五雨媚則是沒有那麽好運了,強大的氣浪刮起旋風,直接是将她兩人卷到了百米外。“如意寶鏡,是本座的!”這時,領頭的血影衛身影飛出,一把抓向葉天昊。處在遠處的羽言和第五雨媚眼睜睜的看着這一切,但是他們卻沒有辦法來阻止!“二弟!”

“天昊!”眼看那領頭血影衛的手就要抓破葉天昊的胸口時,一道白光在空中一閃,然後轟在了領頭血影衛的身上,“轟!”這一擊,來的突然,那領頭血影衛并沒有發現,就已經被擊中。只見他的身影迅速地後退,将之前的強大攻勢化去,然後雙目望着周圍!“誰敢襲擊本座?給本座滾出來!”領頭血影衛咆哮道。“哈哈……”

這時,一道蒼老的笑聲響起,只見空中的空間一震波動,随後一個白衣身影出現在空中。“是你?!”見狀,那領頭的血影衛震驚道,聲音之中的震驚之意超出了憤怒。“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阻礙天君的事!”不過很快,領頭血影衛臉上的震驚之意便是消失,一股憤怒出現。“呵呵,天君的事,老頭我是不會管的,不過,你們要對付老頭我的人,老頭我卻是不能不管。”那老頭說着,身影在空中一閃,下一刻,已是出現在了地上。眼前的一幕幕,已經讓羽言和第五雨媚,葉天昊震驚的已經不能再震驚了!在他們的世界裏,哪裏有這些認知。今天出現的人,發生的事,已經是颠倒了他們幾十年的人生經驗。“小夥子,你沒事吧?”這時,那老頭走到了葉天昊的身前,只見老頭單手以招。一股無形的力量出現,這時,葉天昊感覺就像是有人将他扶着一般,他倒在地下,竟是站了起來。“小夥子,我們又見面了……”

此時,老頭正笑吟吟的望着他。“多謝然老!”此時,葉天昊眼中不僅有震驚之意,更是充滿了感激。“你們兩個,也過來吧……”這時,老頭看了看遠處的羽言和第五雨媚,笑了笑道。只見他微微一張手,随後羽言和第五雨媚就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拽了過來。“多謝老爺爺……”

這時,第五雨媚道。“多謝前輩!”羽言道。“嗯,很好!”白衣老頭看了看第五雨媚,滿意的點了點頭。從白衣老頭出現,到現在,那領頭的血影衛都是沒有說半句話。“然老頭,你不要做的太過分了,這事是天君交代的,你這是在于天君作對!”這時,那領頭的血影衛終于是開口了。“哼!你沒有和老頭我說話的資格,現在可以滾了,要想威脅老頭我,叫無天來吧!”這時,白衣老頭身上的氣息猛然一變,之前的謙遜和藹瞬間消失,出現的是一種強大的氣息。

這時,那不遠處的領頭血影衛身影一顫,不由得後退幾步。“三息之內,若不消失,那就留下吧……”白衣老頭淡淡道。不過聞言,那領頭的血影衛卻是神色大變。“我們走!”随後,帶着其他連個重傷的血影衛,很快便是消失在了樹林中。

第 26 章 好好學習

終于在墨軒的精心調養下,陸花暖又活蹦亂跳的加入學習的大部隊中。

當陸花暖走進教室的時候,還是引起了一片驚呼。

“那個陸花暖怎麽又來了?”

“噗,聽說她不是病得都下不來床了?”

“哪有,我聽說是她其實沒有病,為了霸占墨先生,讓墨先生照顧她裝病。”

雲皎月的小跟班湊到雲皎月跟前說:“雲小姐,你那天不是去看陸花暖了,到底是什麽情況?”

對于雲皎月來說,那天是一個很恐怖的回憶,直到現在她想起墨軒的眼神,還是會心底發涼。但是她的小跟班又問那天的事情,她一轉身扇了小跟班一個巴掌以掩飾她心底的害怕,說道:“叫你多事。”

小跟班被雲皎月的一個巴掌打懵了,平時遇到能踩陸花暖的機會,雲皎月都不會放棄,但是今天為什麽會打她,而且還錯過了踩陸花暖的機會。小跟班心裏其實也很氣憤,但是跟着雲皎月好處多多,就算自己不高興,也要哄着雲皎月。小跟班捂着被雲皎月扇巴掌了,連忙給雲皎月道歉:“雲小姐,我的錯,你要是不高興的話,可以再打我一下。”

玉寧看見陸花暖走進教室,便伸出手招呼陸花暖,“花暖,這邊。”陸花暖走到玉寧身邊,正好看到了剛剛一幕。玉寧哼了一聲,說:“真是夠賤的,被扇了還要去讓別人扇另一個巴掌。狗腿啊。”

“這你就不懂了,玉寧。那人一定是為了左右對稱,左右對稱才美。”陸花暖一本正經對着玉寧解釋道。

噗嗤,周圍的人笑了一邊。班裏這麽多人,總有不喜歡見雲皎月的。

“原來是這個,第一次聽說。”一個眼睛裏透出機靈勁的姑娘對陸花暖說,“陸花暖,你真有趣。我叫劉成悅。”

“嘿嘿,我叫陸花暖。”陸花暖的傻勁又冒出來了,抓了抓頭。

玉寧看了下課程表,對陸花暖說,“這節課是《詩經》,是墨先生的課。”

陸花暖一聽高興極了,說:“回來的第一節課,就是墨先生的,好開心,這就是傳說中緣分……”

周圍的人無力的朝着陸花暖翻了一個白眼。

這時墨軒走進教室,亂糟糟的教室頓時安靜起來。墨軒目光巡視教室一圈,就看到陸花暖那個二貨對着他傻笑,墨軒選擇無視之。

“好了,現在開始上課,我們今天要講的是《詩經》。《詩經》是前朝最早的一部詩歌總集,先秦時期稱《詩》,又稱《詩三百》或《三百篇》,它收集了自西周初年至春秋中葉大約五百多年的三百零五篇詩歌。西漢時被尊為儒家經典,始稱《詩經》,并沿用至今。音樂上分為風、雅、頌三部分,其中“風”是地方民歌,有十五國風,共一百六十首;“雅”主要是朝廷樂歌,分大雅和小雅,共一百零五篇;“頌”主要是宗廟樂歌,有四十首。今天,我主要是來學習,《詩經》裏《關雎》。”

第 16 章

“前頭就是永安鎮。”青苔皺眉回頭看她:“去那裏找個大夫吧。”

“嗯。”

楊萬青将她扶回來,皺眉道:“你沒事吧?怎麽當真跟懷孕了似的?”

“路趕得太急,我身子一向又不是很好,自然會有問題。”桃花靠在車壁上喘氣:“不過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最近的幾個城池裏,好像都沒有追兵?”

“不是你的錯覺。”李缙神色複雜地道:“應該是沈在野知道了你有身孕的消息,讓他們都停手了。”

微微一愣,桃花幹笑道:“他竟然這麽在意孩子。”

那要是發現她是騙他的,會不會把她碎屍萬段啊?一想到沈在野那雙眼睛,桃花就有點心虛,但是不管怎麽說,只要能讓他多點顧忌,那就是好的。

馬車在永安鎮停下。幾人在客棧裏休整,青苔去外頭請了個大夫回來,那大夫看起來仙風道骨的,應該是大藥堂的名醫。卻不知怎麽在這小鎮上,還十分主動地随青苔回客棧診脈。

“老夫剛好到這裏出診,遇見夫人也是緣分。”那大夫仔細把脈之後。給了她一瓶子藥:“這是保胎丸,夫人若是必須舟車勞頓,那便每日服上一粒。”

桃花一愣,伸手将藥接了,看了這大夫一眼:“保胎?”

“自然是要保胎的。”大夫笑道:“夫人這喜脈的脈象與尋常女子不同,但可能跟過度勞累有關,等調養好了,再找其他的大夫,約莫就能确定身孕的月份了。”

眨眨眼,桃花不敢置信地多問了一遍:“您的意思是,我這肚子裏的确有孩子?”

大夫一愣,心下突然也不太确定,再搭上絲帕診了診,猶豫地道:“夫人這般脈象。老夫行醫數十年也沒遇見過。故而不是很确定。但,既然有懷孕的征兆,夫人還是小心些為好。”

桃花輕笑,打量他兩眼。收回了自己的手:“多謝大夫。”

“夫人保重。”大夫起身告辭,臨走前還囑咐了青苔一些保胎良方,聽得青苔很是意外,回來的時候關上門道:“這大夫人怎麽這麽好?”

桃花靠在床頭,打開手裏的瓶子聞了聞,一股子清香撲鼻,怎麽都不像是民間能有的好藥。

“大概是聽人吩咐做事吧。”桃花笑了笑,看着青苔問:“你請他來的時候,可有說過我懷了身孕?”

“沒有。”青苔搖頭,突然就明白了過來:“對啊,奴婢都沒說您懷孕了,他怎麽知道您有懷孕征兆的?”

旁邊坐着的楊萬青和李缙都是一愣,李缙皺眉:“這是怎麽回事?”

“還能怎麽回事?”桃花輕笑:“明顯就是沈在野的人,才會把我這不确定的脈象都診為喜脈。我身上有蠱毒,脈象一直是紊亂的,醫術不夠高明的人,覺得是喜脈也不奇怪。”

楊萬青驚訝了:“他不但不派人追我們,還派人給你送藥?”

難不成沈丞相當真對桃花用情至深?

“這對咱們來說是好事啊。”桃花垂眸道:“他不追不抓,還一路派給大夫,那咱們就可以順利回到趙國了。”

“可是,你不會覺得愧疚嗎?”楊萬青皺眉:“他對你這麽好。”

桃花一愣,眼神複雜地看了她一眼。李缙微怒地扯了扯楊萬青的衣袖,後者才反應過來,低聲道:“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你還是好好休息吧,明日再繼續趕路。”

“嗯。”桃花點頭,躺下就閉眼睡覺。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認床的原因,這一路上她都沒能睡過一個好覺,總是輾轉許久才能入眠,半夜也時常會驚醒。

這在以前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她一向睡着了雷打不醒的,結果怎麽不知不覺的,她竟然習慣了抱着沈在野的腰才能睡着,一個人睡,反而是睡不好了。

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

外頭的天色漸漸暗了,桃花翻來覆去的時候,突然感覺屋子裏有人。

睜眼一看,李缙正坐在桌邊,眼睛看着她的方向,目光複雜。

“……”按了按心口,桃花沒好氣地道:“你是打算吓死我?”

李缙嘆息:“我睡不着,想找你聊聊。”

“我與你,還有什麽好聊的?”桃花撇嘴:“別打擾我休息。”

“你不是也睡不着嗎?”李缙道:“在想沈在野吧?”

姜桃花:“……”

這話從他嘴裏說出來,可真夠奇怪的。

翻身起來坐好,桃花皺眉看着他:“你想說什麽?”

李缙垂眸,瘦削的臉上滿是苦澀:“這一路上我都在找機會想彌補你,就算你我不能回到過去,也好歹做個朋友。可是,不管我怎麽做,你好像都不在意了。”

彌補?桃花想了想,這一路上李缙的确是對她多有照顧,烤魚會多給她一條,晚上也會讓她一人睡馬車,拉着其他人去外頭睡。然而,這點程度說要讓她感動的話,那她能感動的事情就實在是太多了吧?

“你我之間,以後江湖不見即可。”桃花道:“沒必要冰釋前嫌,你也沒必要彌補我,李丞相已經有嶄新的日子要過了,又何必将我再牽扯進去?”

“可……”李缙沮喪極了,擡眼看着她道:“我不甘心。”

嘴角一抽,桃花瞬間覺得這人是不是賤得慌啊?這有什麽好不甘心的?不甘心她過得比他好?那他還是繼續不甘心下去吧。

“我原以為,我是最喜歡你的人。”李缙道:“你嫁給沈在野,他不是真心對你,你遲早要後悔。”

眯了眯眼,桃花冷笑:“所以你就巴不得我後悔莫及,落得個凄慘的下場,然後可憐兮兮地求你垂憐,你再用普度衆生的慈悲救我于水火,以消除你自己心裏的愧疚?”

“李缙,你這人怎麽這麽不要臉吶?”

心口一窒,李缙連忙道:“這想法是先前的,現在我已經沒那麽想了,我只是想讓你過得好。”

“哦。”翻了個白眼,桃花點頭:“謝謝你啊。”

“但……”李缙皺眉:“沈在野這個人很奇怪,你不覺得嗎?”

“哪裏奇怪?”

“我以為他是當真對你不上心的。”李缙道:“上次我跟他說了你身上的蠱毒之事,想讓他想辦法,結果他完全不在意……”

桃花氣不打一處來:“這事兒原來是你告訴他的!”

她就奇怪以她師父的性子怎麽會去跟沈在野說,原來是這個人!

“你不生氣嗎?”李缙不解地道:“不氣他對你置之不理,倒氣我走漏消息?”

“他對我如何,用不着你來說!”深吸一口氣,桃花道:“我身上的蠱毒本也就不關他的事,要他為我與趙國作對,他不是那麽愚蠢的人。”

深深地看她一眼,李缙搖頭:“你這算是在自欺欺人吧?他不救你,擺明就是因為沒将你的性命放在心上。哪個男人會不想保護自己心愛的女人?他卻完全無動于衷,但現在,知道你有身孕,立馬就改了态度,又是給大夫又是給藥的,還不追捕咱們了。桃花,你真的不覺得自己是被他利用了嗎?”

“……”她覺得他有病。

李缙就是一個典型的沒出息的男人,先選擇的抛棄她,但一旦她過得好了,他心裏就有不平,糾糾纏纏地以彌補之名行破壞之事,就要看她落魄,然後央他搭救,以滿足他心裏那種卑微的成就感。

這樣的人,讓人無力又覺得可憐。

“我喜歡他,他也不是不喜歡我。”停頓了許久,桃花道:“我很了解他,他也很了解我,這種了解不是外人可以來指手畫腳的,他對我有幾分真幾分假,我自己清楚,您還是歇着去吧。”

第 29 章

自那日晏老爺将信寄出給樓奕之後,吳骞便又是摸回了鄄都,而今他準備就緒,小山露出手臂,亟待洗血。

晏千山手指俊秀,用刀輕劃開手腹的之膚,滴了稍許血在碗中,卻不能與我早早滴入碗裏的血相容。

“怎麽回事?”晏紫眼中不解,望着晏千山,擺明動搖了“我與他為血親的說法”,又問吳骞是否可以用她的血液一試。

于是取了她的血,倒是有部分沉澱,半是與我相容,同那時與晏老爺洗血時的境況如出一轍。

可晏紫與小山的血卻是分了層,楚河漢界。

吳骞緊鎖眉頭。

晏老爺出聲問:“可否用我的?”

吳骞搖搖頭說:“老爺身子方好,不可用。”

待吳骞一走,晏紫眼裏盡是說不清的愧疚。

我枕着枕頭,仰着頭,包紮着紗布的手稍稍動了動,幹白的唇角一抿,虛着嗓子說:“沒關系。”

“怎麽會沒關系!”晏紫捏了一下我的手指,蹙眉。

“我同樓奕通了信,”晏老爺忽的道,“他定會有辦法。”

晏夫人臉上一陣釋然,而倏忽又想起了小山亦是在場,望了他一眼,眼中卻是染上濃濃的郁色。

分明他在,卻是毫無力可出。

晏老爺的這一句話,在晏千山聽來,不過就是斥責他不如樓奕,不同意我與他在一塊兒,恨他無用。

晏千山一直沉聲,卻是驟然而言:“我去找樓奕,驿使不如我馬快。”

晏老爺胡子一跳,滿是怒意,卻又被晏夫人勸下。

而晏夫人語出驚人:“爾望你吹什麽胡子,倘若出發遲了,你便是少了兒子不夠,你還要少掉你的親生女兒嗎?!”

少了兒子?

晏紫抓住晏夫人的手,問道:“什麽叫做少了兒子?”

晏千山擡眼驚異,似是不相信地看了我一眼。

而我什麽都不知道。

“小山并非己出。”晏夫人望着我們所有人,一字一頓道,“一切皆怪我。”

而我猛咳了兩聲,“晏夫人你何必顧忌我,何必非要這樣胡說?”

晏夫人卻是一臉篤定,眼中潋滟,“瞞了大半輩子,總歸是知錯,瞞不下去了。”

“現下并非是說這件事情的時候,你要說,等阿禾好了也不遲。”幸虧晏老爺及時想通,攔住晏夫人。二人小聲說了幾句,便是回房,讓大家都回去,令我再休息一會,晏紫見此退了出去,只是小山站在床頭,恍若未聞,一動不動。

這病氣深重,滿是藥味的屋裏只留下我同小山二人。

阖上門,背着光,他默默立了一會,呼吸聲厚重,而我被床帏擋着視線,看不到他的神情。

晏千山并沒有片刻欣喜,他僵着唇,身影微顫:“寧願是姐弟,方能救你。”

我啞然一笑,失聲道:“我相信你能救。”

晏千山沉吟,彎下身來,坐到我床沿,他喉頭一動,“謝禾,你莫要死了。”

我眼裏一熱,憋着眼淚露了一個笑來。

晏千山揉了揉我的頭。

這時,金毛敖犬卻是用頭頂開了房門,嗚咽一聲,跑了進來。

晏千山摸了摸它頸脖上的毛,對我道:“謝禾,可想吃知味齋的蜜汁糖藕?”

我還未點頭,卻聞得狗吠,意表贊同。

“好啊,你去京城幫我捎上一些,想吃。”我眼角一淺,指尖冰涼,笑意卻是暖暖。

從前阿紫曾問我什麽吃食最為可口,我一時半會兒想不出來,細細回想了一下送入口中的蔬菜果肉餅糖糕點,對她道了兩個字:“火候。”

火候極為重要,譬如有些果子生的好吃,有些熟了甜了才入味,而若是談論到肉,大概九分熟最合我的口,雞蛋只要六分熟,桂花糕黏軟蒸的時間得長,板栗酥松甜火要燒得旺幹。

問着火候從何而來,自然就是柴火鼓風而來。

曾經我過于糾結孰是孰非,孰為廢柴,到頭來只是讓自己心憂,我又何必追究于對錯。即便是一根廢柴,也終究有被人拾起的時候。當不了柴火,但也能化作春泥更護花不是?萬物都免不了落葉歸根,我早早地被晏老爺晏夫人接受,而我自己為何要放不下呢?

晏夫人那日讓我喚她一句娘親,原來不僅僅是認同我與晏千山,更重要的是她承認有我這個女兒。

我很知足。

樓奕風塵仆仆,聽聞他們來的時候,我眼皮重得黏在一起,幾乎是睜不開。幾日以來,若我有半分意識,便是瞅着門外,期望有誰能回來。

小聲議論紛紛,我頭疼欲裂。

“五行缺木。”

“水生木,木克土。”

“阿禾這體質,估計唯有一種藥材能用。”

“什麽藥?”

“阿魏果的根。”

生于潭水,長于灘塗。北漠之濱,沙漠之中。我依稀記起了些什麽,大漠孤煙,黃沙漫天,一輪血日殘陽,霧霭沉沉,黎明清冷。一個人滿身是泥,卻是從土裏鑽了出來,手中攥着緊緊不放的,便是那阿魏果。

我喉嚨裏發不出聲,只是聽樓奕的聲音,也好似隔了雲霧,拉上了簾帳,傾耳細聽也聽不清楚。

“在哪?”小山問。

樓奕道:“此藥本就難尋,宮中也用盡了,我唯有一顆阿魏果能充數。”

“好,我去尋。”晏千山赫然言。

樓奕一怔,又說:“小山你莫急,阿魏果生于北漠,互通有無的商人雖說不多,但我倒是還認識幾個,或許他們身上還有此藥。”

晏千山望了樓奕一眼,憤懑自嘲。

“那時在玉女丘,阿禾下了灘塗來救我,我欠她一命,如今終于可還了。”樓奕淡淡道,聲音辨別不出喜怒。

晏千山半是嚴肅半是嘲弄,語氣卻是極硬:“還了她這一命,你們就兩清了。”

樓奕不為所動,看着晏千山笑了笑,“我以為人情,你來我往,只會更深一步。”

同晏千山一并回來的那姚思遠得知我得了重病,亦是來探望,在我床前便是幾番勸誡晏千山要提防樓奕。

晏千山對他的話一一無視,默不作聲,待姚思遠分析完畢為何血液不相容的原去由來,分析出晏千山絕對同我并非姊弟,二人毫無血緣關系可言等等等等。小山蹙着的眉頭稍解,幫我掖好了被子,道了一句:“你話太多了,聒噪。”

“哦。”姚思遠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撇了撇嘴,撓了撓頭。

樓奕不出五日便是尋到了阿魏果的根,讓吳骞幫我好好診查了一番,吳骞對晏老爺晏夫人道:“此根需要生嚼着吃,無須熬煮。”

我渾身使不上力氣,全身浮腫,張了張嘴,表示牙齒還能動。

晏千山見此便是将果根切碎,兜塞入我口中。

齒間清涼,鼻中幹澀,不過也是嘗到了泥腥味,喉中苦辣。

根須本就不多,使勁嚼了幾口,便是全部吞了下去。

被扶起來灌了幾口水,我又是沉沉睡下。

沉香如屑,腦海無比沉重,但畫面閃動,從元夜節的穗子到讓小山起了紅疹的酒,從嬉笑怒罵的壯漢到湶州軍曹的少年将士,從掉在地上的冰糖葫蘆到嫩紅的芍藥團團簇簇,從素絹帕子到紅線串着的金鹿韭。

再醒來時,晏千山閉着眼靠在床邊,面色憔悴,眼底青黑。我挪了挪手,卻是被他牢牢握住。

“小山。”喉嚨沙啞,他青蔥的睡臉近在咫尺,恍若隔世。

晏千山睡眼朦胧,揉了揉眼睛,見了我醒恰是滿眼欣喜,粲然如星辰,他複而輕笑,滿眼苦澀,似是內疚自惱,百味雜陳,見他神色幾經起伏,末了終是說:“我買了蜜汁糖藕,可惜放的時間長了,壞了。”

我笑了一笑,還未開口,便是聽到:

“小山你那只狗看上去難受得很,病了?”晏紫罵罵咧咧,進門瞧見我這副模樣,一下子放下了手中的藥盅,奔到我床前,“你終于醒啦!”

我微微點了點頭,而晏紫捧着我的臉,偷偷地踢了小山一腳,小山吃痛讓位,晏紫轉頭對他說:“你快去同爹爹娘親說,阿禾醒了!”

晏千山不情願的起身,晏紫又道:“喂,你那只狗被阿三喂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還黏糊糊的。”

“這該死的阿三!”晏千山聞言一怒,挺了腰,抄起桌上的托盤就走。

晏紫笑嘻嘻,我皺着眉頭,猜想那定是阿三報複心極重,想着每次好吃的都沒他的分,他家少爺待他連只狗都不如,便是喂了敖犬吃過期的糖藕。

晏老爺晏夫人随後前來,對我問候了一番,也是滿臉的喜色,晏老爺雖是面色稍許有些不自然,但對我依舊好言好語,一臉的慈愛與和氣。

聽晏紫說,晏夫人後來将事情的曲折由來都同晏老爺說了個清楚。晏老爺心中雖有隔閡,但是總歸灑脫了些,想明白了既然晏千山是被他們養大,那麽就是他們的兒子,從未有嫡庶親疏之分,傳宗接代,繼承香火也好,若是小山同我成婚,那就再好不過。

這下,在晏老爺月晏夫人面前,我倆終于是開誠布公。

小山揍了一頓阿三之後,回來尋我,恰是又遇上了一驚一乍的姚思遠。姚思遠一個勁地後悔:“樓奕,哦不樓親王,原來是親王!我替小山你說了幾句公道話,在皇胄面前揚威,我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

小山頭不回,說了一句:“哦。”

姚思遠擠着眉,狠狠地拍了一下晏千山的肩膀,那聲音脆響,我聽得都痛,晏千山捂肩,聽他道:“權貴又怎樣?兄弟我還是挺你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匹夫亦是有沖陣殺敵之勇!……”說着說着聲音輕了下來,猛地擡頭道,“喂,好像這一戰打下來了我們也成了權貴啊!你是不是還被賜了宅子!”

我笑得肺疼,晏千山見此忙進了屋,皺着眉替我揉了揉。

意識到他在揉什麽,我倏地笑容僵挂在臉上,姚思遠瞄了一眼趕緊掩面逃走,大呼:“少兒不宜,非禮勿視!”

不知是不是這藥神乎其神,我從前記不清的事兒也都回想了起來,身子一日日在變好,但自醒來後便是不曾見到樓奕。

心中有所挂念,畢竟他對我多為照顧,此番得病,亦是他幫我渡了難關。

不小心在小山面前提起,只見他面色寡淡,抿着嘴喂我吃藥,卻是故意将藥黏在我臉上,用瓷湯匙刮着我嘴邊濃稠的黑苦藥,弄得我臉疼。

漏嘴的次數多了,晏千山日漸消沉。我也知自己不對,始終明白自己對樓奕無男女之情,但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晏千山卻是同我坦白,“他欠了你一命,我讓他還了,從此不許與你再瓜葛。”

我一口藥汁嗆在喉嚨,咳了幾下,晏千山望着我喉結一動,幫我順氣,眼裏又是落寞,卻是譏諷:“謝禾你病好了?”

我又被他惹得笑得咳嗽。

作者有話要說: 媽的還少1000字呢QUQ

第 10 章

甫入冬的天氣讓堡外覆了一層寒霜,呵氣成煙,風裏送來寒氣,讓人遍體生寒。

溫泓玉頓住腳步,忍不住攏了攏身上的毛氅。

這是她在鐵城度過的第一個冬天,感覺比京城的冬季還要冷上許多,再加上那灰蒙蒙的雲層厚重得彷佛會壓垮一切,向來樂觀的她也無法不感到意志消沈。

她幽幽嘆出一口氣,嫣然的聲音忽由身後傳來。

“小姐,這湯藥還是由奴婢送進去好了。”

大夫推斷霍循的雙目失明應該與腦後的傷口有關,可即便找出病症,卻沒有确切的診療辦法。

溫泓玉氣惱地連換了幾個大夫,卻得到同樣的結果。

最後她告訴霍循,就算鐵城沒大夫可治,她還是可以捎信回京城求援。宮裏有禦醫,就算是城裏的大夫,醫術也不差,總是能找到治療他的方法。

但相較于她的積極、不放棄,霍循在聽過一個又一個的大夫說出相同的結果後,似乎徹底絕望了。

他變得更加沉默寡言,将所有情緒密密藏起,而且拒絕她的親近,兩人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親密,似乎因為傷勢而化為烏有。

只要一想起丈夫,溫泓玉便脆弱得忍不住想哭,怕他沒将當初的誓言放在心底,永遠拒絕自己,她該怎麽辦?

溫泓玉深吸口氣,把亂七八糟的思緒壓下,開口道:“讓我送進去吧!他不可能永遠對我生氣。”

想起姑爺的态度,嫣然氣得跳腳,不滿地嚷嚷道:“姑爺怎麽可以這樣對小姐!他怎麽–”

溫泓玉雖是落寞惆悵,但語氣平和。“嫣然,他只是不想拖累我,才會故意吼我、對我擺臉色,要不,嫁過來這些時日,沒發生意外之前,你瞧過他這麽對我嗎?”

她知道,意志如鐵的丈夫只是因為害怕,才會以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态度待她。

仔細一想,姑爺的确是在意外後才性情大變,但即便如此,嫣然怕主子再受氣,堅持道:“話雖如此,等等還是請穆哲圖将湯藥送進去,聽說姑爺找他議事。”

“議事?”

“不過,穆哲圖也不知道姑爺找他是議何事。”

她颔了颔首,突然想起之前交代嫣然辦的事。“我寫的信送出去了嗎?”

為了霍循,她捎了一封家書回京,除了聘請大夫之事,她也詢問三哥關于“萬傷皆可用”的藥究竟是怎麽回事。

“嗯,已經派人快馬送出去了。”

“有消息了嗎?”

嫣然搖搖頭。

“也是,鐵城與京城相隔那麽遠,再怎麽快,總得要花些時日。”

溫泓玉只能強迫自己定下心,慢慢等待。

四周一片靜寂。

霍循半躺在榻上,只是直直瞪着前方的燭火,心灰意冷。

無論他多麽努力想驅散眼前的迷霧,喝下多少大夫開的藥,還是沒用,他的雙眼一直處于模糊朦胧。

他不懂,腦後的傷口漸愈,疼痛一日日減輕,待結痂收口後,可以算是完全恢複。

他覺得自己很好,但雙眼卻讓他宛如作了一場惡夢,不敢相信這樣的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這個打擊比當年夫妻不睦和谧娅的死帶來的打擊還要大。

他恐懼、茫然,不知如何踏上接下來的路,而又自卑、愧疚,不知怎麽做才不會讓妻子為自己擔心。

她不該跟着宛如廢人的他過這樣的日子……

在霍循的心思如潮翻騰起伏時,穆哲圖的聲音突然出現。

“爺,我來了。”

霍循打住思緒,問了他卧病期間的城務處理,談了約莫一個時辰,他将更重要的事托付給穆哲圖。

“石城需要重新部署人力,加強安全。”

他不能讓舊事重演,再次讓妻小陷入危險,因為,他不再是一個人了。

加強堡中安全本是他該做的事,但如今他有心無力,只能将這事交給最信賴的手下去辦。

“爺想怎麽做?”

“先加派人手守在石城各處,至于怎麽分配,就由你去部署。”

“沒問題。”

“還有,這些交給你。”他忽然将一袋沉重的東西交至穆哲圖手上。

接過他遞來的物品,穆哲圖一愣。“那是什麽?”

“城主印信。我把這個位置交給你。”他淡淡開口,卻藏不住語氣裏的低沈。

見他彷佛是交代遺言,穆哲圖沈下臉,惱聲說:“你是怎麽一回事?只是雙目“暫時”無法視物,并不代表會一輩子–”

霍循沒心思争辯自己是否會永遠失明,淡淡應道:“不是“暫時”,而是有可能一輩子都是這樣。”

“你也說了,只是“有可能”……”

“我不想自欺欺人,早點面對現實,對你、對我……對大家都好。”

若不是親眼所見,穆哲圖絕不敢相信,眼前這頹喪、寡言的男子是他認識的霍循。

思及發生的意外,穆哲圖抑下怒氣和不解,問道:“所以這是你面對現實的決定?因為“可能”失明,你連妻子都不要了,是嗎?”

霍循陰郁地擰眉,靜默片刻,五味雜陳地擠出一句話。

“我……要休了她。”

穆哲圖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什麽。

霍循娶了溫泓玉後,他感覺得到他的改變、他的快樂,以及夫妻倆的密意濃情,但現在,他居然說要休了妻子?!

他相信溫泓玉并非那種因為丈夫病殘便會離開的女子,休離對兩人而言都是最殘忍的決定。

“你瘋了!”

“或許……”他艱澀坦承。

穆哲圖不解地蹙眉。“既是不在乎她,又為何要加強石城安全?”

因為他的心已淪陷,被妻子緊緊羁絆,就算她留在石堡不久,他也不願讓她受到半點傷害。

“我不要她受傷。”

看着臉色沈郁的霍循,穆哲圖擔憂地開口。“你的決定才會令她受傷,如果你真的休了她,會是你這輩子最該死的決定。”

穆哲圖說得沒錯。

他當然知道,休了妻子會是他這輩子最該死的決定,但又能怎麽辦?

“難道要我拖累她,讓她浪費大好青春照顧我這個瞎子嗎?!”他吼着,憤怒、痛苦如困獸,失神的陣中閃爍着惶然、無助與恐懼。

那瞬間,穆哲圖明白了,霍循最終是害怕自己可能永遠失明,才作出如此痛苦的決定。

但他不知該如何幫他,或者打消他的決定,因為若他是霍循,為了不讓心愛的女人受苦,或許也會作出相同的決定。

只是此時站在霍循的手下、好友和兄弟的立場,他不可能認同這決定。

他語重心長地開口。“你最好還是跟夫人談過,讓她自己決定比較好。”頓了頓,他将霍循遞給他的印信交還。“城主之位你不用急着讓給我,等你真的不行了,再說。”

霍循冷冷瞪他,說不出話來。

穆哲圖不待他反應,離開寝房,門才推開,便見溫泓玉在門口,一臉憂心地問:“你們在争執什麽?”

穆哲圖哪能說出方才兩人的對話,只好開口安慰。“夫人,無論爺怎麽對你,原因都出于他過不了自己那一關,你……別放在心上。”

或許是自私,但他希望溫泓玉不要真的被霍循趕跑,一旦她走了,霍循等于注定跌入萬丈深淵,沒有翻身之日。

溫泓玉怎會不懂丈夫的心結為何?

越是明白丈夫的想法,她越是要留在他身邊,堅決陪他走過這一段艱苦時期。

“我不會放在心上,我們發過誓要同甘共苦。”她堅定開口。

聞言,穆哲圖朝她露出釋然一笑。“那我就放心了,接下來,有勞夫人費心了。”

她搖搖頭,接着問:“我可以送湯藥進去嗎?”

“當然,只是爺他……”

“放心,不用為我擔心。”話畢,她在穆哲圖憂心的目光中,端着湯藥進房。

她一進寝房,霍循立即察覺。他無法不嗅到她身上那股淡雅幽香。

但此時,那股香味只會令他意志脆弱,令他想偎貼近她懷裏,用她的暖香撫慰內心的恐懼。

這樣脆弱的念頭一在心口騷動,他便擰眉,朝她粗聲問:“你進來做什麽?”

迎向他如刃般的眼,溫泓玉難以相信這雙眼竟然看不見任何東西。

心疼讓她無視丈夫惡劣的态度,一如往昔地柔聲道:“你該喝藥了。”

一聽要喝藥,他內心的煩躁與怒意突然被挑起。自從雙目失明後,他喝了不知多少帖藥,但沒有産生一點作用。

既然無用,他真不知道自己喝藥的意義何在!

“我不喝。”

“你不能不喝。”她像哄孩子似地坐在床邊安撫他。“大夫開的藥不是沒用,或許只是藥效緩了些–”

受夠了在一次次的絕望中等待希望,再由希望變成絕望的輪回,霍循臉色陰郁、口不擇言。“不要把我當三歲小孩!你不必跟我說那些狗屁倒竈的話,你我都知道,我的眼睛沒救了!”

她心痛如絞,惱聲喝道:“我不準你這麽說!”

“要不你要我怎麽說?你的丈夫會成為瞎子,成為什麽都不能做的廢人,這是事實!鐵一般的事實!”

他真厭惡如此懦弱的自己,恨自己是如此愛着她、舍不得她受苦卻又需要她……

感覺丈夫的絕望、消沈,溫泓玉的心跟着揪痛起來。“就算是你真的變成瞎子,也改變不了你是我丈夫的事實!”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他以為是因為憐憫、同情他,她才會如此委屈自己、任他糟蹋嗎?

她被霍循吼得一臉委屈,卻沒被他的冷厲神色給打敗,更強硬堅定地開口。“這不是同情!我們是夫妻,我們發過誓要同甘共苦,不管你變成什麽樣子,都是我的丈夫!就算目前狀況讓我們茫然無措,但我們能一起找出方法,我深信,我的丈夫絕不會放任自己變成廢人–”

她的話深情堅定,讓霍循為之動容,但轉瞬間,理智、自卑還有諸多難以言盡的情緒,逼得他一把掃下她手中的湯碗。

湯碗飛了出去,墜地破碎,發出刺耳的聲響,刺得霍循的心一痛。

就算怒極,他也未曾對妻子動粗、摔過東西,因為以他的音量和身形,一旦發起脾氣,很難不吓到人–但此時的他就是如此混賬、該死,就是想要把她吓走!

壓下內心愧疚,他厲聲開口。“不要自以為是的把我想得那麽堅強,不要再來煩我,別讓我再聽到你的聲音!”

他最該做的是告訴她,他要休了她,他要她離得遠遠的,重新尋找自己的幸福,而不是留在他身邊受苦。

堵在喉間的千言萬語讓他心情惡劣,胸口悶痛,他也不敢再和她說下去,就怕會被堅持的妻子感動,不小心臣服在她的溫柔之下……

于是,他翻過身背對她,不發一語。

他無情的話語、冷淡的對待,在她心頭擊出一個洞,逼出了她內心的委屈,眼角滑落兩滴淚。

她寧願他開口吼些什麽,或許把心裏的不快也吼出來,也勝過這樣自己壓抑着。

她心疼他,不願在他面前哭,慌忙擡手抹掉眼淚,咬住唇,努力平撫委屈難受,強顏歡笑道:“好,我不煩你就是,你……若有需要,再喚我。”

吞下苦楚,她離開床榻,蹲下去收拾破碎的碗。

因為淚眼朦胧,她不小心被銳利的碎片割傷了手指。

嫩白的指冒出血珠子,她感覺不到痛,卻為丈夫的想法感到心如刀割。

她明白他的心情。

知道自己失明後,他不想拖累她,又自覺配不上她,為了把她趕離身邊,他變得脾氣暴躁卻又沉默寡言。

但她不會被吓跑的,她會一直、一直守在他身邊,直到他沒力氣堅持下去,直到丈夫接受她的關愛為止!

落寞地走出寝房,溫泓玉恍惚前行,驀地被一雙手臂給拖到轉角。

她吓一跳,手中的東西掉落,她想尖叫,但帶着硫黃、硝石味的大手卻摀住她的嘴,讓她發不出聲音。

“唔唔……”她使盡全身的力量掙紮,一抹久違的熟悉聲嗓忽然在耳邊響起。

“噓……別怕,是我。”

這聲音飄入耳底,再嗅到竄進鼻腔的味道,溫泓玉放松了身體,放棄抵抗。

知道妹妹認出來了,溫泓德放開手,嘻嘻笑道:“玉兒,好久不見。”

溫泓玉驚訝地旋身。

也不理會妹妹的反應,溫泓德掐了掐她的臉頰後,将她緊緊攬進懷裏。“好妹妹,三哥想死你了。”

掐臉、擁抱是三哥久未見她時的熱情反應。

她訝異問:“三、三哥,你怎麽會來?”

“收到你的家書,請示過皇上後,爹娘要我先行繞來這兒瞧瞧你的狀況,禦醫則由一組騎衛快馬護送,至多再五日便能抵達鐵城了。”

溫泓玉颔了颔首,難以形容內心的激動。

她知道家人見她有難,絕對會伸出援手,卻沒想到能為自己做了這麽多。

溫泓德也沒耐性等妹妹恢複情緒,一股腦兒地說:“我讓你帶來的藥是天底下最好的創傷藥,但傷愈後,從沒人出現過像那野人的狀況!”

提起霍循,想到他方才偷偷觑得他對待妹妹的方式,溫泓德的拳頭便癢得想修理人。

從小到大,妹妹是全家人捧在掌心呵護的寶貝,如今,那野人居然敢這麽對溫家的大小姐?!

他真想揪起霍循,問他是不是讓人砸壞了腦子,居然敢嫌棄他妹妹,更想賞他一記震天雷炸了他!

“那為什麽會這樣……”溫泓玉一心懸在丈夫身上,渾然不覺三哥怒焰沖天。

“我管那該死的家夥為什麽會瞎掉?今天三哥就是親自來帶你回中原!”

出嫁時,他沒能護送妹妹至鐵城,如今知道她受了委屈,至少他還能早一步帶妹妹回家。

三哥的話彷佛一記重錘擊在溫泓玉的心頭。“你、你說什麽?你要帶……帶我回中原?”

“對!”

她慌聲拒絕。“不,我不走!”

霍循雖然不斷以言語逼她、激她,但她絕不會在他失意之時離開他,絕不!

溫泓德驚詫地皺眉,忍住想探她額頭的沖動。“你瘋了?那野人有什麽好的?你忘了他是怎麽吼你、怎麽兇你的嗎?他根本感受不到你的真心情意!”

“不!那非他所願,我知道……吼我、兇我,他心裏比誰都難過,我也知道……”說着說着,她的眼淚又掉了下來。

沒料到妹妹還為那沒良心的渾蛋講話,甚至不願離開,溫泓德氣極了,卻又心疼不已。“好,就算這麽對你非他所願,三哥還是覺得,你們兩人分開一段時間比較好。”

“他找不到我會心急的。”

溫泓德翻了個白眼,徹底體會何謂嫁出去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瞧妹妹這模樣,壓根兒是對霍循完全死心塌地了嘛!

“就是要讓他心急,讓他知道失去你是多麽痛苦的事,他才會清醒!你就趁這段期間同我回京,見見爹娘、大哥、二哥,咱們一家團聚,共享天倫。”

說完,也不等她反應,溫泓德立刻用身上的袍子裹住妹子,迅捷利落地翻下石城護牆,落在他的坐騎前,毫不猶豫地策馬奔馳而去……

第 10 章

接下來的日子,是晦暗不明的。

我得了急性肺炎,在生命的漩渦裏載浮載沉。我的周圍總是有人來來去去,讨論着病情,表達着關心。

我時常感到熱,感到呼吸困難,但更多的時候,我都在做夢。夢景一幕一幕地輪回,而我則被牢牢地困在裏面。

在夢裏,我回到那安全美麗的城堡;幕一換,我看到了爸爸血淋淋的破碎屍體;幕又換,殷揚對着我深情款款地微笑;而下一幕,歆傑騎着機車在馬路上狂飙;再下一幕,我被一個邪惡的男人丢在床上撕扯着衣服……

我從驚悚的夢境中奮力睜開雙眼,粗聲地喘着氣。

我不在夢中,我在醫院裏。

我不動地躺着,想到了發生在我身上的事。一切恍如隔世!

我看到我的殷揚,一臉睡眼惺忪,卻是全世界最帥的男人。

我靜靜地對他說:

“殷揚,我們結婚吧!”

他緊張地走到我身邊,摸摸我的額頭說:“難不成又發燒了?”

我握住他的手,說:“我從來沒有比現在更清醒過。”

他發了一會兒呆,然後高興地大叫:

“歆予,你終于好了!”

明雪來醫院:“歆予,你把我們吓壞了,你知道你昏睡了一個多禮拜嗎?”

老板娘和大叔們輪流來看我:“歆予,要好好調養身體,不要逞強。”

美莉來了,她說:“是我告訴殷揚的。那天清晨他就像瘋子一樣到處找你,我好不忍心。我帶他去見阿姨,求她告訴我們你在哪裏,她拗不過我們就說了,還好沒有太遲。歆予,我好後悔。”

我說:“是我太天真,以為自己可以。美莉,我好佩服你。”

她搖搖頭苦笑:“沒什麽好佩服的,每個人的命不同,但我終究脫離了。”

我沒有看到歆傑,我問殷揚。

“你要他搬去宿舍的那一天.他就意識到你不對勁,他不希望你為他做傻事,所以他就一個人跑去警察局報案,只是那天他找不到你,沒能及時告訴你。”

我想到那天我将房子退租,搬到旅館,接着又到了殷揚那裏。那個時候,歆傑卻獨自在警察局做着他人生中最大的一件事。

歆傑,他長大了!

“後來,警察循線破了那個專門制造假車禍真勒索的集團,所以你簽的借據也就失效了。”

“歆傑他……”

“因為歆傑未滿十八歲,又是自首并協助破案,所以法官從輕發落,對于他無照駕駛的部分,只處以訓誡及假日輔導,今天剛好是他回法院接受輔導的日子。”

就這麽簡單?

差點讓我走上不歸路、差點讓我失去生命中最愛的恐怖事件,就這麽簡單地落幕了?

我算了算,歆傑下個月才滿十八,一個月就造成了法律責任上如此大的差別。

我擔心的事完全沒有發生,歆傑不僅不用坐牢,還不會留下污點?

我真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

“我好笨,是不是?”我問殷揚。

“歆傑沒有你想的那麽軟弱,你急于保護他,卻沒想到他已經可以自己保護自己了。”然後,殷揚生氣地說:“你這個小傻瓜,我真想打你屁股,你竟然寧願選擇舍棄我,也不願意接受我的幫助,可見我在你心中一點份量也沒有。”

“我不要你瞧不起我。我要我們之間只有真正的感情,沒有其他的牽扯。就是因為你對我太重要了,我才會做那樣的決定,我想在失去我之後,你總是可以遇到更好的女孩的!”我焦急地解釋着:“想到我将過着永遠沒有你的日子,真是讓我心如刀割。否則那天我也不會在你家門口流連,怎麽也舍不得離去。”

殷揚心疼又懊悔地說:

“那天我一直覺得你怪怪的,可是我實在太累了,以至于沒有及時追問,要不然你也不用受那麽多苦。”

“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已經……”我想起那一巴掌,還有被撕破的衣服,不自覺地伸手抓住胸前的衣服。

“不要再想,一切都過去了。”他抱住我輕輕地搖晃。

我知道他的輕描淡寫只是不忍再度傷害我。

我知道那個時候,他所承受的痛苦與害怕,并不少于我。

我現在才知道,其實我并沒有自以為的那麽勇敢,更要命的是,我一點也不聰明。”我将身體靠在他身上,嘆口氣說。

“還好是這樣,否則白馬王子就無用武之地了。”他說。

※※※

我繼續在醫院養病,殷揚看我頗有起色,而且可以自理了,他便銷假上班,有空的時候再溜過來看我。我這才知道原來在我昏睡的那兒天,都是他不眠不休地在床邊照顧我。

對于他的深情,我無以為報,除了我自己。

我又對他提起結婚的事,他笑笑說等我好一點再說。從此我就沒再提了,畢竟女孩子家主動求婚是不太光榮的。他到底有什麽打算,我心裏也沒個準。

出院以後,我搬到殷揚家去,因為原來的房子已經退掉,而且殷揚說這樣他比較方便照顧我。我什麽都聽他的,對于失而複得的東西,我能不好好珍惜?況且我欠他太多。

歆傑還是住在宿舍,偶爾假日上法院去接受輔導。其實他已改變很多很多,雖然他仍舊一副“酷”德性,但我看得出來他真正地長大了,我打從心底為他高興,也為我自己高興。

殷語放假回家,就會“驗收”歆傑的功課;而歆傑天性不服輸,所以他總會鞭策由自己,不讓自己被看扁。兩個人一見面不大吵三大回合是絕不罷休的,這時,殷揚就會帶我去看場電影,或者散步。

我這一病,瘦了好幾公斤,體力也差多了。殷揚對我呵護備至,什麽事都不準我做,所以我只能彈鋼琴自娛,琴藝倒也因此超越往日的水準。

我想,最恐怖的深淵已經過了!

深秋的一個周休二日,歆傑和殷語都回家了,正進行着三大吵中的第一吵。

歆傑最近的一次模拟考沒考好,殷語正在興師問罪。

有她盯歆傑的功課,讓我省了不少力氣,再過半年就是大學入學考了,雖說散傑已進步不少,但因為底子差,要努力的空間仍然很多。

殷揚在醫院加班,準備年底院內舉辦的外科會議中所要報告的研究內容。他的工作很忙,有時難免抽不出時間陪我。他果然變成醫院裏的大紅人了!

我的身體早巳複原,好想出去工作,以打發時間,并且“自力更生”。我總覺得目前太過依賴殷揚,我不喜歡這樣,畢竟我們還沒結婚呀!

殷揚答應晚上帶我去逛饒河夜市。

我從來沒去過夜市,所以我好期待,早巳整裝待發。

門口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殷揚提早回來了。我飛奔過去,準備投入他的懷抱,并獻上我的歡迎之吻。這是每天都要上演的戲碼,而且我們也都樂此不疲!

咦!怎麽後面跟了一個男人?

我趕緊煞車。還好沒有一時不察,在外人面前演出免費親熱秀,那可就糗大了。

“這位是?”我裝作一副賢淑的模樣問,并替他們拿了拖鞋。

“歆傑在樓上嗎?請你叫他下來。”殷揚并未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只向我眨眨眼,意思是“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我把歆傑叫下樓,也中斷了他和殷語的第二大吵。下樓梯時,殷語還意猶未盡地向我數落歆傑的不是。我忽然覺得弟弟挺可憐的!

“歆予、歆傑,這位是王律師。是你們的爸爸生前委任的律師。”

爸爸的律師?在他死後将近一年出現在這裏,為什麽?

“李董事長生前的法律事務都是委托我處理,我對他的事了解不少,我們之間也算有一些友誼。他的自殺,是有一些征兆的。事業一向是他的生命,他把全部心力投在在上面,也掙得大筆的財富和名聲。

“可是就在他去世前的兩年裏,他開始擴充他的事業版圖,企圖在東南亞各地都開設連鎖百貨公司。他并沒有注意到,那時國內已經陸續出現了幾個競争對手,雖然是初生之犢,但手腕靈活、創意十足,挖走了大批年輕、追求變化的消費群。國內務家百貨公司的營運逐漸轉盈為虧。這個時候,李董依舊不放棄國外的擴充計劃,于是資金的周轉出了很大的問題。

“李董是個不服輸又愛面子的人,他不願意對外求援,更拒絕某集團合并的建議,一個人硬撐,終至一蹶不振。”

我和歆傑互望丁一眼,眼裏都有着悲傷,

經過了将近一年的歷練,我們都各自成長了不少,也對生存的艱難有了更深一層的體會。爸爸出身育幼院,憑自己的雙手在商界建立一席之地,最後孤獨地面對事業崩盤,驕傲地結束自己的一生。

“你們的父親有一天跑來找我,就在他死前大約一個星期,那時他已知道自己大勢已去。他托我兩件事:第一,倘若他有不測,我必須替你們兩個辦理。抛棄遺産繼承權。這樣你們就不必負起清償債務的義務,而這筆債可能是你們一輩子都還不完的。”

我靜靜地聽着。爸爸是真的想法周全的。

“第二件事則是萬一他死了,我必須在這張壽險保單到期時,将它連同他已寫好的遺書,送交到你們手上。”他拿出一個信封和一個大牛皮紙袋。“這個月,保單到期了,我把它交給你們姐弟倆,還有這封已經放在我那裏快一年的遺書。李董托我的這兩件事,都是為了要保障你們的生活,如今我已替他辦到,總算不負所托。”

我和歆傑只能愣愣地看着那張到期的保單和遺書。

臨走,他語重心長地說:“相信我,你們的父親是愛你們的,只是他一向不知道如何表達。他從來不曾有過父親!”

那份壽險保單是爸爸在歆傑出生沒多久就替我們保的,與其說是保險,不如說是兼具儲蓄功能的保單,屬于零存整付那種的。在期限內被保險人如果沒有發生不測,期滿便可領到一筆錢。

“五百萬?”殷語反應快,一眼就看到上面的數字。

“姐,爸幫我們各保了五百萬。也就是說,從今以後我們各有五百萬的財産了!”歆傑不可置信地大叫。

我也驚愕地望着殷揚,誰會料想得到,我們就要從“一級貧戶”變成百萬富翁?幾個月前,我還差點為了二百五十萬,把自己給賣了呢!

“爸的遺書呢?我要看。”歆傑一把搶走我手上的信封,小心翼翼地拆開。

我們四顆頭、八只眼睛湊在一起看了起來。

是爸爸的字。隔了一年,再看到爸爸的字跡,我不禁悲從中來。殷揚将我緊緊攬住。

歆予、歆傑:

對不起,爸爸要先走了!

我一手建立起來的王國就要倒塌了,我胼手胝足了三十年,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成就,眼看着它就要毀于一旦,我受不了。我無法面對外界同情憐憫的眼光,我無法重新再來一次,我累了!

我并不害怕死亡,因為那将使我和你們的母親重聚。你們的母親,是我所見過最溫柔美麗的女人,她從不唾棄我的出身,反而鼓勵我、支持我、愛我。

我本以為我的成就将帶給她幸福,沒想到一場車禍卻奪走了她的性命,連帶也奪走了我的快樂。你們無法想像,我是多麽思念她,無時無刻不期待再度與她相逢!

當然,我是舍不得你們的,我親愛的孩子們。你們是我在痛失愛妻之後,堅強活下去的惟一理由,雖然我從來就不是個稱職的父親。我太忙了,把你們交給保姆和管家照顧,以至于錯過了你們的成長。現在的我,不知道該怎麽跟你們講話、對你們的喜惡一無所知、也不了解你們心裏的想法,我滿足了你們的物質需求,卻滿足不了你們對親情的渴望。

你們一定不知道,我曾在晚上進入你們的房間,看着你們熟睡的臉孔,想着你們長大以後的樣子。

我也曾想抱抱你們、親親你們的小臉蛋,讓你們在我膝蓋上撒嬌。但我什麽都沒做,什麽都不敢做。我想,現在你們也一定不願意這樣做了吧!

你們瞧,我是一個多麽失敗的父親。

歆予,我的乖女兒,你長得就和休母親一模一樣,個性也是一樣的溫柔而倔強,我愛你就像愛你母親一樣多。每次看到你,我都必須忍受思念她的椎心之痛。

你從小多才多藝,不用我操心,我一向以你為榮。

我多麽想親眼看到你結婚生子,我想知道誰會是那個世界上最幸運的小子?

至于歆傑,我的兒子,你簡直是我的翻版,不僅是長相,連皺眉頭或站立的樣子都像。

你腦筋好、自尊心強、桀驚不馴、不服輸。每次你犯了錯,我都不忍心責罰你,因為你只是遺傳了我的基因罷了,何錯之有?其實在我心裏,我對你是有期待的,我曾經希望有一天,你能夠繼承我的事業,讓它永續經營,不過看來是不可能了。如果我現在說,我期望有朝一日你能夠為我東山再起,會不會給你大大的壓力?

我走了以後,你們将一無所有。幸好在你們小的時候,我幫你們保了儲蓄險,保費早已繳清,而保單一年後即将到期,到時候你們的生活就有保障了。至于這一年,就要靠你們自己去闖,去感受生活的不易,去體驗人生的酸甜苦辣。

我能為你們做的,就只有這些了!

等你們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你們一年了。孩子們,告訴我,你們過得可好?可曾被生活折磨得體無完膚?還是已經練就一身對抗現實的本領?

孩子們,要勇敢、不要哭,知道嗎?要堅強地面對所有的挫折,勇敢地追求人生中值得追求的東西。

我相信此刻,我已經在天上與你們的母親相聚,并且手牽手微笑地看着你們。你們感覺到了嗎?

永別了!我愛你們!

父絕筆

尾聲

我畢業了,終于!

命運的轉輪也終于停止旋轉,在它轉了好幾轉,将我送人地獄、又将我送上天堂之後。

爸爸生前為我們姐弟倆所存的五百萬,對我們的學業及生活來說。已是綽綽有餘。我在過完年後辦了複學,能夠重返校園再度扮演起學子的角色,我格外珍惜。我的課業及活動占據了我大部分的時間,以至于殷揚常開玩笑說,我愈來愈難追了。

歆傑一年前以第一志願考上了臺大國貿系。

還記得那天,我們看完爸爸的遺書,在靜默了許久之後。他突然大聲宣布,他将報考商學院。這使得他和殷語的第三大吵開啓戰端,原來殷語一直希望歆傑能夠念醫學院,将來就像她最崇拜的哥哥一樣當醫生。

我心裏卻很清楚,他是想達成爸的遺願——替他東山再起。

那之後,歆傑發奮苦讀,終于如他所願高分上榜。目前的他,已經少了青少年時期的狂戾之氣,而多了些許成熟穩重。他常一個人關在房間裏發呆,我知道他正在規劃未來的“東山再起”。要東山再起談何容易,爸爸真的給了他不小的壓力。我不禁為他擔心!

在我回到學校之前,我便搬出了殷揚的家,殷揚為此還頗不高興。但他知道他所愛的人,就和她的母親一樣“溫柔而倔強”,所以他也沒轍。我其實是希望為彼此多留點空間,雖然我确定自己非他不嫁,但他可不一定要非我不娶呀!說不定哪天他身邊會出現另一個“溫柔而不倔強”的公主,這樣他才真的可以“從此過着幸福快樂的日子”。我想,對于“海琳事件”,我一直是耿耿于懷的!

在畢業典禮的會場外,鎂光燈此起彼落,鮮花禮物滿天飛舞。

電機系的畢業生鄭建國跑過來要求我合影留念,照完相後,他執起我的手說:“歆予;你願意等我當完兵,再和我一起出國念書嗎?”

正當我還沒完全會意過來的時候,我的手已經給一把拉了回來,然後我聽見殷揚的聲音:

“對不起,她不想等那麽久。”

我一轉頭,瞧見殷揚故作嚴肅的模樣,差點噗哧大笑。但看到鄭建國尴尬地走開,心裏也着實為他感到難過。

“你幹嗎刺傷別人的心?”我掄起拳頭捶了他一下,卻被他一把抓住。

“不傷他的心,難道要傷我的心?所謂‘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不是嗎?”

接着他從口袋中掏出一只盒子打開來。

戒指,一只鑽石戒指!

殷揚将戒指套到我左手的無名指上,注視着我:

“你曾經說,你要完成大學學業才要結婚。現在時候到了!”

我撫摸着手指上閃閃發亮的指環。感動莫名而不禁哽咽。

“你知道這段時間有多難熬嗎?常常見不到你,還要擔心你被別的男生搶跑,這實在不是普通人過的日子。要不是尊重你的意願,我早就不顧一切把你娶回家了。”

衆目睽睽之下,我撲進他的懷抱,給了他一個發自內心的吻,他也熱情回報。

分開後,我笑着對他眨眨眼說:

“白馬王子本來就要有過人的毅力嘛,不然公主要靠訛保護呢?”

這時,殷語和歆揚遠遠地一路跑過來。

“姐,恭喜你畢業了!”

“歆予姐、哥,你們兩個幹嗎站在這兒擠眉弄眼的?”殷語還是一樣的外向調皮。

“我們在歡慶歆予大學畢業,以及——”殷揚看了我一眼,慢條斯理地說:“我們的訂婚。”

“哇,你們要訂婚了?好耶!”殷語興奮地又跳又叫,拉着歆傑的手原地繞着圈圈。

一會兒,他們停了下來。

殷語喘着氣說:

“我們要怎麽慶祝你們訂婚呢?光站在這兒擠眉弄眼、繞圈圈嗎?”

我偎着殷揚,手牽手笑看這兩個大孩子,心裏洋溢着無比的幸福。

我忽然有一種感覺,我感覺到爸爸和媽媽正在天上慈愛地看着我們,并給與我們祝福。

我望向無際的天空,一對白鴿正舞着翅膀飛過我們的上方!

然後,我聽見歆傑大聲地說:

“姐,我們去坐雲霄飛車!”

殷語也興高采烈地拍手附和:

“好耶!咱們坐雲霄飛車去喽!”

一全書完一

第 22 章 欲望極限

洪淵不願招惹如煙夫人這種狐貍精一樣的女人,速度飛快,迅速翻山越嶺,離落葉城越來越近。

然而,翻過一座山崗後,他突然有所感應,回頭一看,遠遠看見一個黑衣女子追了上來。體态婀娜,看上去袅袅地一步步往前走,速度卻快得驚人。

“嘿嘿,洪淵,你的桃花運來了。”

一向冷冰冰的血蝠王,語氣中多了一絲诙諧,“如果我沒猜錯,這個狐貍精對你動心,要肉償之,用她水靈靈的身體報答你的大恩大德了!”

“蝠伯,這樣的桃花運還是讓給你吧!”

洪淵搖了搖頭,加速離去,身影幾個起落就消失不見。但掠過一片竹林後,正準備加速下山,突然間身形一頓,活生生停下了腳步。

不遠處,竹枝搖曳,一個黑衣女子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着不動,擋住了去路。高聳的胸膛急劇起伏,小白兔般的雙峰一抖一抖的,大口喘氣。也許是一路狂奔,臉上多了一絲紅潤,臉龐白裏透紅,加上那一雙會說話般的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起來更加動人。

“這位公子,我柳如煙就那麽難看,讓你看都不想多看奴家一眼麽?真沒想到,公子就是在武府訓練場一鳴驚人的無名高人,在這裏遇到公子,如煙真是三生有幸!”

如煙夫人扭着腰肢,袅袅地走了上來,嘴角挂着一絲淡淡的笑容。

洪淵的速度和耐力,超出了她的預料,但經過一番狂奔後,還是被她追了上來。看清楚洪淵的臉龐,見他還是一個有些青澀的年輕男子後,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

在落葉城,上至高高在上的城主,下至普通的武者,只要她看上的,沒有一個能逃出她的手掌心。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再強大的武者,再有英雄氣概的男人,也要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間,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一個青澀的還不懂風情的小男人,只要略施小計,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如煙夫人笑了,自信從容。

看着她臉上的笑容和水汪汪的樣子,洪淵暗暗嘆了一口氣。

樹欲靜而風不止,只要純陽丹到手,他就要離開落葉城了,不願招惹這樣的女人,以免節外生枝。無奈,看如煙夫人的樣子,似乎還真被血蝠王說中了,今天是想不招惹這個女人都難。

“夫人,你認錯人了,在下只是一介難民,不是什麽公子,更不是什麽高人!”洪淵淡淡地一聲回答,從容鎮定。

“是哦,你不是什麽高人,而是一個壞人,一個邪邪的壞壞的男人。那天晚上,那麽多人在武府廣場等了那麽久,結果,只等來你的一泡尿。”

如煙夫人噗嗤一笑,想起了洪淵當天晚上在武府廣場上的荒唐之舉。

不得不說,洪淵很壞,但那一招也很有效,迅速打消了所有人的懷疑。如果不是今天近距離接觸,誰能想到,洪淵就是人們到處尋找的那個無名高人?

如煙夫人邊說邊往前走,婀娜的身體幾乎要貼在洪淵身上,還擡起頭來,故意挺了挺胸。本就高聳的雙峰,越發堅挺了,隔着衣服都讓人感覺到非一般的堅挺、溫熱和彈性。

“洪淵,你就從了吧,我幫你放風!”

血蝠王壞壞的聲音傳來,展翅一拍,呼的一聲從洪淵肩上飛到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上,目不轉睛地盯着下方。說是幫忙放風,明擺着是要看戲。

“好大一只蝙蝠!”

如煙夫人吓了一跳,右手輕輕地撫着胸口,一副柔弱的弱不禁風的樣子,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洪淵,幽幽地說道:“公子,剛才幸好是你幫忙,不然,如煙就要被急流沖下懸崖了。奴家跟上來,只想知道公子叫什麽名字,是哪裏人,以便請公子吃一頓飯表示感謝而已。就這麽一點簡單的要求,公子也要拒絕,讓奴家遺憾一輩子麽?”

如煙夫人目不轉睛,原本水汪汪的大眼睛,不知什麽時候蒙上了一層水汪汪的亮光,聲音聽起來幽幽的。明明就站在面前,聲音似乎卻從遙遠的天邊傳來,讓人意識恍惚,情不自禁地就要問什麽說什麽。

不對!

音攻,這是魅惑!

洪淵張了張嘴,正想開口回答,體內的天龍號角突然黑光泛動,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手心冒汗。說出自己的名字還沒什麽,要是把血蝠王和暴血真經這些秘密都說出來,那還得了?

“不錯,反應挺快,太古魔音果然沒有白練!”

血蝠王的聲音,這時候才響起。看樣子,似乎早就看出了如煙夫人的異樣,卻故意沒有提醒,看看洪淵的反應。

“如煙夫人,你想誘惑我?”

洪淵淡淡一笑,突然做出了一個誰也想不到的舉動。

清醒過來後,沒有馬上後退,遠離如煙夫人這個神秘撩人的狐貍精,而是伸手一把将她窈窕火熱的身體用力抱在懷裏,沒有一點憐香惜玉的意思。

“啊……,輕點,公子輕點!如此定力和膽色,公子果然是高人!”

如煙夫人再次一驚,沒想到,洪淵小小年紀就有了這樣的定力和膽色,不為自己的魅惑所動。身體動了動,緊緊貼在洪淵身上,口吐香蘭,“公子,不如,我們打個賭吧。奴家施展天狐魅惑,要是讓你失去理智和控制,你就輸了,以後,就是我柳如煙的貼身護衛;要是奴家輸了,半個時辰內無法讓你失控,奴家以後就做你的貼身侍女,你要我幹什麽就幹什麽,如何?”

如煙夫人甜甜一笑,一副吃定了洪淵的樣子,對自己充滿了自信。

洪淵越是難以誘惑,就越是激發了她的好奇和興趣。

這些年來,放眼整個落葉城,能勾起她興趣的男人已經是越來越少了。

“半個時辰太短,我給你一個時辰!來吧,美麗的夫人,讓我看看你到底有什麽本事!”

洪淵淡淡一笑,就地盤腿坐下,眼觀鼻,鼻觀心,凝神修煉起來,靈臺空明。

修煉之路,就是突破一個個極限。

身體有極限,靈魂有極限,同樣,欲望也有極限。擅長魅惑的身材如火的如煙夫人,正好可以用她來試試自己的欲望極限,看看到底是身體的本能占據上風,還是自己的理智和意識更勝一籌!

這,是一次令人期待的挑戰!沒有驚天動地,也沒什麽兇險,但絕對前所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