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楚宮春(一)

開盛元年三月二十五日,楚皇大婚。

開盛元年三月二十五日,楚皇大婚之日晚,蕭黨六百三十一人全誅。鎮國公自盡。

開盛元年三月二十六日醜時,太上皇楚辰霄駕崩。

開盛元年三月二十六日醜時,蕭豔虹賜死。

開盛元年三月二十六日寅時,華音殿大火,新婚的珉楚皇後蕭家九小姐于大火中喪生。同在殿內的侍衛無一生還。

開盛元年三月二十六日早朝,楚皇厚賞在華音殿內死去的侍衛家屬,清算依附于蕭黨的官員。

大行太上皇停殡宮中七日後,楚晔親扶靈柩入皇陵。按太上皇遺願,喪事從簡,不需宮妃合葬,楚辰霄成了楚國唯一個獨自一人葬在墓室的皇帝,沒有皇後,沒有妃嫔,只有随身攜帶的四封書信陪着他。

次日,早朝。

在場的官員少了三分之一。

張年再度叩在禦前:“臣有本起奏。”

衆臣聞言都不約而同地低下頭,九日前的起奏還心有餘悸。

“說。”

“國不可一日無君,亦不可無後,皇上已及冠,應盡早立後。”張年說完重重叩首:“臣肯請皇上立後。”

衆臣被這匪夷所思所思的請奏驚到,前蕭皇後被滅門後自盡不到十日,又要立後了,這似乎大大地不妥,完全不合規矩啊。

不約而同地頭低得更低了……。不按常理出牌的人還是近而遠之,省得被牽連,大夥兒不由地往後退了半步。

“臣附議”新任禁衛軍統領淩南挺身而出。

“臣附議”刑部尚書陳衍明見皇上親信淩大侍衛附議,趕緊出列表明立場。

看到陳尚書附議,幾個膽大的官員也紛紛附議,其中大半還是剛被降一級的官員。

“嗯”楚晔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算是半推半就允了。

恭王被這事弄渾了頭,前次請奏皇上娶老婆,他很生氣,自己也被他駕出了勤政殿,弄得顏面全無,灰頭土臉。才将将一月,怎地就變了?難道他看上柳兒了,想立她為後?柳兒聰明又美麗,難得是識大體知進退。本就是王妃母家精心培養的孩兒,這不是沒有可能啊。

“臣奏請皇上選秀。”禮部尚書孫彌出聲,大家都出來說話了,沒理由他這個主管部門不吭聲呀?

“這先皇新喪,這麽做怕是不合适吧,徐尚書!”恭王道。這宮裏的後妃夠多了,再選?!添什麽亂!

“臣惶恐,皇上恕罪。”孫尚書吓壞了,自己亂說的什麽渾話,被恭王冷不丁地套了個不敬先皇的殺頭之罪。

“咳咳咳,選秀倒不必了。”楚晔手蜷在嘴邊咳了幾聲,一本正經地說道:“朕原本也是有婚約的。”

衆臣的頭快低到肚皮上了,一個個暗自腹诽,既有婚約還娶啥蕭九啊。唉,真不想聽這樣的秘密。

又聽見皇上說:“朕的小師妹,從小便許給了朕,朕欲娶她父皇也是知道的。”

衆臣明白了,蕭九就是滅蕭黨的炮灰,楚氏還真心狠手辣,薄恩寡情。

夏明生也聽明白了,閣主這回真的要娶媳婦了,真是高興,不管哪家姑娘都好,作為下屬得大大支持。

“臣明白。”夏明生連忙出來說:“臣明白,皇上當了皇上也不嫌家裏的老……老”後又一想,這還沒成親呢,撓了撓頭,繼續說:“未婚妻,臣支持,皇上是個好人!”

殿內空氣沒來由地一凝。

楚晔額上青筋跳了跳,這話說得太糙了,不過好在,說到了“未婚妻”這個重點。

話一說完,夏明生自己也覺得牙酸,說閣主殺人如麻也比好人更貼切點。無耐自己讀書少,搜腸刮肚也想不出幾個好詞,罵人的話倒有一簍。不比得李霖,文绉绉地。不由轉頭求救似的看向李霖。

李霖差點被他那聲好人,嗆得笑出聲來。他們淩風閣的人幹得都是刀頭舔血,要人性命的活,哪個能當得起好人一詞?尤其是最上面那個頭兒。

但他仍清清嗓子道:“皇上不忘舊情,如此念舊,實乃珉楚之福,臣民之幸。”

真會說,夏明生翻翻眼皮。

淩南道:“月前,皇上回京途中被蕭黨追殺,皇上的師妹為護皇上身受重傷,至今昏迷未醒。”說着一下子叩拜在地,“臣請奏,讓皇上的師妹入宮,請宮裏的禦醫為她醫治。”

夏明生和李霖對視一眼,淩南這是開外挂的節奏啊,咱怎麽今兒個才知道?!

這淩風閣除了淩東的妻妹蘇櫻,哪裏還有什麽姑娘家?還是閣主的親師妹?老閣主正經只收了閣主一個徒弟好吧!淩字輩的雖說也曾傳過那麽一招二式的但都是他從小收養的孤兒。這從小定親,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師妹從哪裏來的?怎地合着全閣上下都沒見過,只淩南一人見了?

唉,算了,誰讓淩南人家是自小在一處混的親信狗腿子呢。

不過就算慢一拍也得抓緊跟上,夏明生與李霖二個連忙跪下大喊:“臣同奏。”

陳衍明也趕緊跟上:“臣也一樣同奏。”生怕落下了被皇上懷疑他的忠心,如今他手下可有不少蕭黨冤魂,再不跟緊皇上,一不留神便被那些鬼給吃了。

楚晔刻意提了提嗓子說:“準奏”。

文禦使也來了句萬金油,作為總結陳詞:“皇上英明!”

“都起來吧,傳旨,張年參奏有功,升二品禦使大夫。”說完楚晔擺了擺手,就往外走。

劉順尖着嗓子喊:“散朝!”

這算完事了,皇上的師妹要進宮當新皇後了,又立後了?原來張年是和皇上串通好了的,他本就是新皇親信?二個奏請讓他轉眼就連升二級,成了二品大員,衆臣都瞠目結舌,世事變幻莫測啊。

衆臣們剛走到宮門口,便見正門大開,門外停了輛不起眼的油布馬車。皇上小心翼翼地從車上抱出一個小姑娘。

衆臣相互對視一眼,明了,這是正主來了。好快啊,這鍋剛上竈,水就開了,分明是蓄謀已久的。

淩南帶頭先行跪拜在地,衆人也紛紛跪下。

恭王悄悄擡頭看,小姑娘被一個大大的黑色裘衣裹得嚴嚴實實,被臉色發白雙手微顫的皇上抱在懷中聲息全無。想起剛才淩指揮說受了重傷,心頭一涼,這後還立得了麽?自己這位神叨叨的皇侄孫會不會一而再地成為鳏夫?楚氏皇家子嗣堪憂啊……。

四月間正值春盛。

乾元宮,草木葳蕤,花團錦簇。

最西面的臨湖的院子外立着一塊一人高的青玉大石,上寫着“蓁蓁”二字,下有一行小詩“桃之夭夭,其葉蓁蓁”。

院子是二進的,不算大,轉過白玉雕龍影壁,便到了內院。

院中一杏一桃兩棵百年古木已花開滿枝,芳蔚如雲。中間的青石小徑平整開闊,兩邊俱是嫩黃的迎春和蔥郁的矮木。

青石小徑的盡頭是三間明敞的正屋,左右各有二間廂房。

三間正屋從裏面被打通,中間一間布置成起居室,西屋是書房,東屋裏面用屏風隔成前後二間,外間僅一床、一櫃、一書桌。裏間大些,布置精致,各色器具一應俱全。中間是一張百子雕花大床,挂着繡滿龍鳳呈祥圖案的明黃帳幔,帳幔半掩半垂,靜悄悄地。床後右側有兩扇并排的小門,做成二間獨立的淨室。

六月立在二門外,眼睛不住地往院裏瞄,被出來的三月抓個正着。

“看什麽呢?懂不懂規矩?”三月有些生氣,他們這一撥人都是劉總管精心挑撿出來的,挑的都是些在宮裏無根基身世清白孤兒,且從未在各宮伺候過人的粗使雜役,為的是能一心一意在這裏當差。像六月是繡衣局的,而她則是禦膳房的燒火丫頭。可不要來了沒幾天就犯錯被打發回去。

這裏可是皇上的寝居,在這裏當差活輕松不說還非常地有臉面,出了門,誰不是好臉相待?!跟之前比起來天差地別,她可再不要再回以前那個地方,沒日沒夜地做活,還看得到吃不飽。

六月收回目光問:“三月姐,裏面是什麽樣的?”

他們這一撥在蓁蓁院裏伺候的,太監宮女加起來才十二人,能進這最裏面後院的也就三月、二月、十七和二十,哦當然劉順劉大內務府總管例外。

三月想了想道:“很好。”

裏面都是用她從未見過的貴重物什堆起來,能不好麽?

對上六月明顯還要讓她說得更詳細點的目光,她一下噎住,形容不出來,反正在她看來,就連地上的青磚也比外面的更好些。

六月嘆了口氣,能指望一個目不識丁的燒火丫頭說倒個出什麽來?就不明白了,劉總管放着好好的繡娘不用,偏讓個燒火丫頭進內院服伺皇上,哦,還有……。

六月靠近三月問:“裏面那個怎樣了?”

三月捂住她嘴,什麽這個那個的,那可是皇上的未婚妻,未來的皇後,雲姑娘。想到那個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渾身是傷面色蒼白的姑娘,心裏也不免一黯。

六月撂開三月的手,心道:這皇上下了朝便來這裏守着,禦醫一天八趟地往這裏跑,都十來天了,連個響動都沒有,這人恐是不行了。這麽想着,嘴上也就這麽說出來:“我看那雲姑娘怕是不成了……。”

話音一落,一陣勁風掃過,嘴邊已結結實實地挨了一道。五指清晰印在臉頰,劇痛之下嘴角冒出鮮血,高高腫起。

劉順氣極,他奉命去請高禦醫,剛跨出院門,便聽了這要命的一耳朵,甩了人一耳光後壓着嗓子道:“你自個兒要尋死別拖累了別人!”

裏頭那人真要沒了,皇上怕也差不多了,而他們這一幹人也活到頭了。

正欲喚人把六月拖走,只聽得裏院一陣急促慌亂的腳步聲,心頭警鈴大作。

六月,三月人已吓傻。

第 21 章 宮闱禍(十)

“參見皇上。”李霖道,“臣有事禀奏。”

“說。”

“在蕭耀庭府內的蕭黨餘孽,盡已伏誅,此乃人員的花名冊,共計四百六十八人。各地誅拿蕭黨餘孽的聖旨也已下達。”

“蕭耀庭可還有話要說?”楚晔道。

蕭耀庭已臉色灰敗,喃喃道:“原來你們早已計劃好。什麽聯姻不過都是晃子。蕭家完了。”

“傳朕旨意,吳成打入天牢候審,其餘附議大臣們,通通官降一級,有待徹查,凡平時與蕭耀庭朋比為奸者,從重處置。”楚晔頓了頓,聲音傳遍整個大殿,寒涼入骨:“蕭氏衆人,除蕭耀軒及其女兒蕭九,全誅!”

說完站起走下臺階,走到門口,見大臣們一個個都站得站跪得跪,都被這道暴戻的旨意吓得一動不動,便冷聲道:“還不走,都想陪着蕭黨伏誅麽?”

各大臣才從驚懼中反應過來,戰戰兢兢,往殿外走。個別人腿腳發軟,還得同僚參着才能走。還有些官員吓得尿了褲子,遮着臉。

“楚氏陰狠涼薄啊!”蕭演、蕭亮哀嚎。

另一些蕭氏紛紛哭求着:“求皇上饒命。”

“蕭耀軒!你為一已私仇,讓蕭氏合族為你陪葬,你于心何安!”蕭耀庭狂嚎,聲音響徹雲霄:“楚晔,蕭家六百多條人命,不論男女老幼,全喪你手。楚氏如此心狠手辣,我詛咒你,此生,永遠不能得償所願。楚必被取而代之!”

楚晔連頭也不回,漠然道:“朕,從不信這些,朕只知,什麽叫永絕後患,斬草除根。”

待大臣們和侍衛們走完,便令侍衛關上殿門,釘死窗戶。

雙手一擊掌,殿內殺聲四起,刀光斧影間血濺三尺。

這是楚辰霄半生所願,親誅蕭黨。裏面充當劊子手的是他的十二個隐衛,這也是他們最後的任務。

蕭耀軒站在殿門外,怔怔地看着殿門,聆聽着聲音,“哈哈哈”一陣嘶聲裂肺的暴笑,笑得眼淚縱橫,驟然間擡手一掌打向自己胸口,頓時筋脈盡斷,七竅流血。

“四叔。”聽到動靜,楚晔飛身轉回扶住他,“你何必……”

蕭耀軒面色平靜,眼一閉,便氣息全無。

這時李得福哭着來報:“太上皇病危。”

楚晔只來得及脫下外衣替蕭耀軒蓋上,便急匆匆地來到楚辰霄寝宮。

楚辰霄幾日前便已陷入昏迷。聽到楚晔喚他,難得地清醒過來,費盡力氣睜開眼,問:“蕭黨……”

“父皇放心,一切順利,蕭黨六百三十一人,都已誅。從此珉楚再無蕭黨。”

楚辰霄眼睛朝書桌看去,李得福趕緊把桌上的一道诏書和二封書信拿過來。

诏書由楚辰霄親筆所寫。上面羅列了蕭豔虹在宮內殘害黃嗣的罪狀,最後一句“褫奪蕭豔虹太後封號,并賜死”,還有一封是将蕭豔虹休離的休書。

另一封書信很厚,拿在手上沉甸甸的,信封上龍飛鳳舞幾個大字“小九親啓”,筆跡是蕭耀軒的,封口燙着火紅的火漆。

“老四呢……叫他來……”楚辰霄身子動了動,想要找人。

“四叔……四叔自盡了。”

“噗”地一聲,楚辰霄吐出一口鮮,昏厥過去。

“高修遠,高修遠!”楚晔大喊。

高修遠趕緊過來,給楚辰霄紮了一針,朝楚晔搖了搖頭,這是不行了。

恍惚中,楚辰霄看見蕭耀軒從他前面跑過,邊跑邊回過頭笑着對他說:“三哥,我見到小瑤了,她一點也不生氣,這些年一直在等我。”

母妃從薄霧中款款走來,拉着他的手,笑着問:“霄兒,你可願娶芙兒為妻?”

楚晔跪在床邊,看見昏迷中的楚辰霄忽地露出笑容,那樣純然開心的笑,他從小到大未在父皇臉上看到過。又聽得,他嘴裏喃喃地說:“願意,霄兒極願意,極願意……極……”聲音漸漸低下去,最後沒了聲息。

楚晔大恸,拉着楚辰霄的手,不停地叫他:“父皇,父皇……。”

高修遠聽到聲音,過來把了一下脈,探下鼻息。跪倒在地,悲痛地道:“皇上,太上皇已駕崩!”

寝宮內頓時哭聲震天。

一個侍衛踉踉跄跄趕到,看到這個情景,愣了愣,猶豫了一下才硬着頭皮,朝呆坐在床邊的楚晔跪喊:“皇上,臣乃鳳儀宮侍衛統領李亮,皇後……”

未等他說完,楚晔一個冷眼掃過來,吓得他不敢再說。

楚晔見他一身狼狽,衣服被劃了數道口子,手臂胸口皆有劍傷,隐隐有鮮血冒出,才開口:“說!”

“皇……不,不,蕭九她闖入華音殿了!”

“說清楚。”

“太後,不不,蕭豔虹宮中的嬷嬷,跑到鳳儀宮門口大喊,說皇上在華音殿要殺蕭耀軒,手上還有一封廢後诏書。蕭九聽到後便從喜房裏走出來,讓臣們帶她去華音殿,臣們都不敢,她便脅持一個太監帶她去,臣們,臣們攔不住她……”

侍衛低着頭,結結巴巴繼續說:“皇上,她輕功太快了,劍法淩厲,根本擋不住,臣們又不敢真的傷了人……一路讓她到了華音殿,在門口,她看到國公爺的遺體便痛哭,還大罵……大罵皇上……”。

說着偷偷看了眼楚晔,見他陰着臉,趕緊低頭繼續說:“殿裏有人聽不過,便出聲跟她理論,她爹是自盡而死的。蕭九聽見殿內有人,一腳踹開殿門,看到滿地蕭家人屍體頭顱便瘋了,見人就打,侍衛們死傷數人,原本就在殿裏的二個侍衛被她一劍刺死,還有三個被她一劍砍斷了手腳……”

“傳令下去。不必顧忌蕭九身份,廢了她武功,留她一命便可,從禁衛軍裏多調幾個高手和神箭手去助你們。”

“臣領旨。”侍衛聽到這樣命令脊背發涼,原來看似無上榮寵的婚禮,真不過是一場請君入甕戲局,蕭九那樣的人,廢了她還不如殺了她。

許久,又聽得楚晔說:“李得福,帶着侍衛們去蕭豔虹那裏執行太上皇遺诏吧。”

“奴才領旨。”

楚晔又接着道:“那個蕭麗妃也一并賜死吧。”

“奴才領旨。”

揮退了奴才,眼見蕭黨一役已成勝局,可楚晔整整一天都莫名地心慌不安,眼皮直跳,坐下來細細地想,自己還有什麽疏漏之處。想來想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轉頭看見桌上蕭耀軒的遺書,想到以往他的種種,不由心生感嘆。決定親自把信給蕭九看看,好生勸解一番。鎮國公與蕭家的恩怨,相必她也知道的。若想得開,便放她走。若想不開,便找個不太差的地方囚禁她,好吃好喝地養着,直到她能想開為止……。

打定主意,拿着書信,楚晔踏着夜色往華音殿去。

沒來由的心慌讓他腳步越來越快。

推開虛掩的殿門,血腥味濃得讓人窒息,擡眼間,頓時肝膽俱裂,淚洶湧而出……。

第 20 章 宮闱禍(九)

“衆卿,看如何辦吶。”

聽到楚晔威嚴的聲音,衆人酒早已醒得一塌糊塗。

“臣以為,今日為皇上大喜之日,不宜大動幹戈,此事擇日清查便可。”吏部尚書吳成率先開了口。

“臣附議,張禦使太不懂事了,選在這時候給皇上添堵。”一個二品官員怒視張年,頗有幾分替楚晔憤憤不平之色。

“臣附議”

“臣附議”

“臣附議”

不少大臣紛紛附議。

“皇上。”張年痛哭,“臣便是當年劉家二子,于匪徒刀下逃生,改名換姓為張年,臣忍辱偷生數十年,只為有朝一日能為枉死的家人伸冤!”

楚晔環顧殿內,蕭家親友站在一起,恨鐵不成鋼地看着蕭鴻業,捅這麽大簍子還善不好後!

附議的大臣們都還跪在地上。另有一部分以李相為首的中立官員站得遠遠地,生怕被波及到。

張年看向站在一邊的文禦使,“文禦使與臣乃同鄉,他知道臣在天辰十年為張家所收養!”

衆人包括楚晔都順着他的目光都向文禦使,等着他出來說話。

在一邊吃瓜看熱鬧的文禦使被這飛來橫禍吓傻了,心裏直罵張年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平白無故地捎帶上他。

“撲通” 文禦使跪倒在地,絞盡腦汁憋出一句話,“皇上英明。”見衆人依舊看着他,盼着他說話,左右為難,得罪蕭氏是死,公然欺君今後也是死。實在無法,急得說了句心裏話:“皇上英明,凡是皇上說的做的都是對的。”

大家顯然對這個打太極的架式不滿,依舊虎視眈眈逼他說個一二。

還是鎮國公人好,出來替他解了圍,“臣也有事要禀奏。”

蕭耀軒給楚晔行了個大禮。

“國公請起,有話盡管說。”

蕭耀軒從懷中拿出一本冊子,說:“臣,日前查訪到,自從前年父親重病卧床後,以威遠候為首的蕭氏族人,在玉峰山私自鍛造兵器,招募私兵。此乃涉案人員的花名冊。”

一石激起千層浪,蕭耀庭為首的蕭黨們幾乎一擁而上,要堵住蕭耀軒的嘴,這種滅族的辛秘也能公然說的?!

随蕭耀軒一同而來的幾個部下,團團将他護住。

“來人。”楚晔話音一落,淩南帶着一隊侍衛進入大殿,一個個甲胄齊整,面容肅然。

殿門大開,大家發現,殿外裏裏外外已圍了幾圈侍衛,蕭黨們都是驚心,全都是生面孔,有些已露出灰敗之色,這回被一個沒治愈的瘋子害慘了。

威遠侯蕭耀庭回過神來高呼:“蕭耀軒瘋了十四年,他的話作不得數!”

蕭耀軒無視這些,徑自照着冊子宣讀:“首犯,蕭耀庭,從犯,蕭家二房老爺蕭演,及其二子蕭耀威、蕭耀遠,三房老爺蕭亮,及其三子蕭耀容、蕭耀恭、蕭耀良……。”

整整一柱香時間才念完。

念完後蕭耀軒又道:“臣肯請皇上,容臣将蕭家罪證呈上。”

“準”

蕭耀軒對幾個部下耳語了幾句,不一會兒幾個部下便從門外擡出一口麻袋,從袋裏掏出幾十本冊子。

“衆卿家替朕看看這是什麽?”楚晔陰測測地看着附議的大臣們,見他們早已吓得一動也不敢動,又問:“不看看麽?吳尚書?”。

吳成哆哆嗦嗦拿起一本,翻開。

“寫了什麽?念給朕聽聽?”

“寫了……寫了蕭耀庭等人在靈州城郊隐蔽之處私建軍營……”。

“吳尚書覺得他無辜麽?”

“……人證物證俱在,不……不無辜……”吳成哭嚎道,“皇上,臣真的不知蕭家如此大膽,犯下如此滔天之罪啊。”

“陳尚書?卿覺得該如何定罪?”楚晔直直看向遠遠地躲在一邊當透明人的刑部尚書陳衍明。

陳衍明不敢直視,連忙跪到殿中,身上冷汗直冒,咬牙道:“私自煅造兵器,招募私兵,已是謀反之罪,依律當滿門抄斬,誅連九族!”

聽到“滿門抄斬,誅連九族”幾個字,蕭黨們有些已癱軟在地,有些雙目赤紅死死盯着楚晔和蕭耀軒。

眼見皇上一方快勝券在握,文禦使高呼:“皇上英明!”

蕭耀庭、蕭演、蕭亮……一下子呼啦啦拜跪在楚晔前。

蕭耀庭道:“蕭家世代忠良,為守護這楚國江山立下汗馬功勞,皇上切不可聽信小人之言,至蕭家人于死地啊。蕭家絕無改天換日,謀反之心啊。”

楚晔冷冷看着他們,不語。

蕭演道:“蕭家為楚國戍邊多年,若蕭家出事,業國如狼似虎定犯我邊疆,到時楚國危已。皇上新登基,切不可輕信小人之言!”

蕭亮道:“定是有小人作祟,離間君臣關系。皇上三思。”說完看向蕭耀軒,咬牙切齒。

蕭耀軒冷笑,率領五個部下,跪下呈上授印,朗聲道:“臣,願攜臣帳下五品以上将士十八人卸甲歸田,請皇上準予!”

其餘十三人,也來到華音殿,恭恭敬敬跪在殿外。

“準奏!”

楚晔應得痛快,命人收了授印。

“蕭耀軒,你以為沒了蕭家,你有好日子過麽?你女兒沒有家族支持,在宮裏能落什麽好?自以為是,目中無人!”蕭耀庭恨不能食其肉,喝其血,“你這個瘋子!愛為其狂,憎欲噬骨的瘋子!”。

“我是瘋了,後悔晚瘋了十五年,後悔不早點滅了你們!早在父親欲還兵權,而你反其道而行時,便應該一刀了結果了你!”

臣相李芮之、兵部趙尚書、戶部劉侍郎順勢分別出列,奏請皇上嚴懲欲行謀反的蕭家。

李相道:“蕭家仗着皇家給的恩寵,多年來作惡多端,其子弟都為為非作歹之徒。”

趙尚書道:“蕭家在軍中仗勢搶奪別的軍隊糧草,補給自家。實乃用心險惡。”

劉侍郎道:“蕭家多次強行向國庫借款,并久借不還,臣去追讨,反被威脅。”

……

打這三人開了頭,底下一部分官員見勢也紛紛轉了向,見風使舵一一數落起蕭家罪狀起來。真是罄竹難書,罪惡滔天。

這時有人來禀,楚業邊界玉峰山副都督,淩北派人來報。

來人是淩北親信,原淩風閣玉峰山分部負責人,現淩北帳下五品将領夏明生。

“參見皇上。”夏明生風塵仆仆,一進門便感到一陣帝王威壓,不由心生暗嘆,才幾天閣主就成皇上了,好生威風,跪下道:“臣有事要說。”

“說。”

“玉峰山原都督蕭耀威及其黨羽,于三日前造反,現都已殺了。”說完夏明生叫人擡來一口大麻袋。

麻袋一股濃重的血腥腐臭味,夏明生打開麻袋,袋裏骨碌碌滾出幾顆人頭,首當其沖便是蕭耀威的頭顱,接着是蕭耀恭之子蕭鴻明、蕭鴻廣。

幾個膽小吓得尿濕了褲子,其餘地被熏得作嘔。

“孩兒!”蕭演和蕭亮老淚縱橫,癱軟在地。

蕭耀庭雙目赤紅,擡頭直視楚晔,厲聲道:“皇上登基不過幾天,便向邊疆戰士下手,不怕邊疆不保,官逼民反,皇位不保麽?”

楚晔坐在高高的龍椅上,低頭俯視,并不理會,只問道:“夏明生,說說玉峰山現況?”

“臣來時,玉峰山軍士已全由淩将軍接管。原蕭耀威手下嫡系兵馬五品以上全都就地殺了。共計二十人,包括五個姓蕭的。還有蕭家所私募的士兵三千,也都已清理。”接着撓了撓腦袋,說,“這不人頭太多,路太趕,只帶回來幾個主要的,還有一部分淩北會派人再送來。”

“業境可有異動?”

“回皇上,沒有,三十年前大業便與珉楚有協議,無故不得互犯。這是除內賊,算是家事,不關業啥事。”夏明生說完,眼光微閃,分明是有情報又不能公開說,他咧咧嘴扯出一個會意笑容。

楚晔:這是在說,不能言說的是個好消息?

蕭耀庭站在殿中揚手嘶聲大喊:“不經當朝審問,随意處置邊關将士,軍法、國法何在?”

“呵,你這個賊人,還有理了?什麽叫皇上,皇上就是軍法國法,說什麽便是什麽?”崔明生道,他們從來便是聽閣主的,哪來那麽多廢話。

崔明生接着道:“皇上,這人如此不敬,還敢質疑,分明是要造反了。”在閣內違逆閣主早就拖出去砍成八段了。

“蕭家絕無造反之意。”蕭黨們齊聲道。

“不造反?私下養那麽多人,打那麽多兵器作什麽用?”崔明生橫着臉道。

蕭耀庭道:“這是安王為自保示意臣下所為。”

張年道:“安王已故,已死無對證,蕭耀庭你潑得一盆好水!”休想脫罪,今日就算拼去性命也來将你們拉下馬。

“臣已故兄長豈容你随意誣蔑?”楚晔怒道。

蕭演想着自己的在玉峰山的一衆孩子,悲憤地站了起來,指着楚晔罵道:“皇上不經查證便随意屠殺蕭家将士,令人發指,不怕得了暴君之名麽。”

“皇上英明,皇上所作所為定是有理有據,作為臣下的理當遵從的皇上旨意,這才是做臣子的本份,豈能有所質疑?有疑便會有不滿,有一不滿便會心生憤慨,心一但生了憤慨離叛不遠矣。”陳衍明道,自己已說出了“當誅九族”之言,今日若不掰倒蕭家,明日第一個倒黴便是自己,“且蕭家私募士兵,鍛造兵器,人證物證成确作,容不得抵賴。

這時又來報,京兆尹李霖求見。原淩風閣楚都分部負責人李霖已于月前升任為京兆尹。

第 19 章 宮闱禍(八)

柳如煙一身粉色的輕紗羅裙,燈火通明處,曼妙身姿若影若現,此刻她外面一襲煙柳色披風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眨着眼笑問王德貴:“王總管,皇上怎麽還不來?”

王德貴趕緊跪答:“适才皇上被太上皇召去了。”

柳如煙擔心地問,“皇上會不會不來了?”

王德貴腦門緊挨着地面道:“皇上仁孝,太上皇床前常常一守便是一夜。”

這便是不會來了。

“哦。”柳如煙天真地道,“公公可要告訴皇上,柳兒在此候着他呢。”

王德貴口上應着,心中忐忑。

剛才他去太上皇寝時,見新皇正在東屋看折子,臉色像是比之前好些,這才敢上前含糊地提了句:“兩位娘娘在甘露殿候着。”

新皇連頭也不擡只“嗯”聲,便繼續忙活了。

像是沒聽到?不在意?

他哪還敢再多說一個字。心裏拔涼拔涼,哀鴻遍野,這牌子十有八九是自個兒抖出來的。

試想太上皇病重,朝中事務繁多,再過幾日新婦又要進門,新皇哪裏會有心情去寵愛後妃?

已是天還未亮,李輕雪推開門,王德貴正守在廊下,見了她趕緊行禮。

四下無人,李輕雪低聲道:“時辰不早了,宮裏人多口雜,本宮素來愛躲清靜,王總管早些送本宮回去吧。”

饒是李輕雪教養再好,獨守了一夜,此刻臉上不免也是憤怒與委屈交雜。

王德貴聞言心砰砰直跳,朝着帝皇寝宮作了個揖,一臉莊重之色:“娘娘放心,皇上乃臣民之天,天機豈可洩。”

李輕雪大大松了口氣。她頭一次侍寝便被晾了一夜,連皇上的衣角都沒摸到,這要是傳了出去,她顏面何存?她母親在那些個人的面前又将如何地的難堪!

天光大亮,日上三竿,甘露殿西側殿門才打開。

柳如煙可憐兮兮地對候在門外多時的王德貴哀聲道:“王總管皇上他昨夜未來。”

王德貴心中暗罵:既不來,為何還到現在這個時辰才出來。這光天化日之下,他還怎麽把她悄悄地送回去?!

如果不是怕得罪她,半夜就一根繩子把人捆了送回宮了。這位柳娘娘真該好好學學人家李娘娘,知情識趣,不僅不給人添麻煩,還主動替人解決麻煩。

不過罵也是暗罵,李德貴陪笑道:“昨兒皇上在太上皇寝宮一直待到天亮。”

柳如煙嘆道:“皇上好辛苦。”

“奴才送娘娘回宮。”李德貴早已準備好一頂四人小橋。

待人坐進去後,他才放下青色的橋簾,把裏面遮得嚴嚴實實。

一行人經過禦花園時,柳如煙突然掀開簾子,露出一張嬌妍的笑臉天真地問:“王總管,本宮也算被皇上翻過牌了吧。”

王德貴心虛點頭。擡眼見對面水榭處,幾個妃嫔正朝這兒指指點點。

“麗姐姐!”柳如煙興奮大喊。

王德貴差點“撲通”跪下,心中涼成一片,傳到皇上耳中,他便是個頂替皇上翻牌,假傳聖旨的死人。

幸虧麗妃一幹人只是遠遠呆愣,并沒有過來閑聊的打算。

因而王德貴還好好地活着。

如王總管對柳妃所言,皇上忙得天昏地暗,根本無暇顧及後宮那一點事。

楚晔全副精力都投入華音殿事宜,細細地推敲定好每一個環節……,只此一戰,只能勝。事無巨細他都親自過問。

開盛元年三月二十四日,大婚前一夜,楚晔提筆寫下一道廢後诏書,言明将鎮國公之女蕭家九小姐廢除後位并休棄。寫好後将它鎖入東宮書房抽屜中。

開盛元年三月二十五日,楚晔大婚,迎娶鎮國公之女蕭家九小姐。

原本因為鸠毒事件而彌漫在楚國的陰霾,被新皇接二連三的喜事沖得一幹二淨,全國都沉浸在喜慶之中。

鎮國公蕭耀軒傾盡家財,在業國各地都設了喜宴,凡是與蕭家沾親帶故的人,不論遠近身在何處,他統統發了喜帖,讓他們就近赴宴。

當然大部分人,都會想盡辦法趕到楚都,不僅能一睹楚皇與蕭家再度聯姻的盛況,更可以與蕭家拉近關系。此姻一聯蕭家地位穩如泰山。

新皇楚晔特允,蕭家親族可入宮參加喜宴,還将華音殿裝飾一新,作為宴廳。

一時間,蕭家二個月前因為安皇子昊皇孫身死而受到的打擊己了無痕跡,繼續重回巅峰,烈火烹油之勢,比之前更盛。

新皇楚晔親來鎮國公府迎親,帝後儀仗加上迎親隊伍,吹吹打打綿延數裏,楚晔一身五爪金龍大紅雲絲錦喜服,騎着一匹棗紅色高頭大馬,俊美無俦。

百姓們看到這樣的新郎紛紛誇贊“新娘好福氣”。

蕭黨們看到這樣的榮寵,都吃下了最後一顆定心丸。

鎮國公府張燈結彩,每一個廳堂每一間屋子都挂上了紅綢,平日裏緊閉的含笑院院門大開,厚厚的紅毯從大門一直鋪到院內蕭九小姐的閨房。

攔轎門,催妝,……

身着同樣雲絲錦大紅喜服,蓋着大紅蓋頭的新娘子終于款款而出。

據傳雲絲錦需八個繡娘同時織,晝夜不停才得一寸。寸金難求。楚國國庫裏僅有二匹正紅雲絲錦都拿來給這對尊貴的新人做喜服了。

喜服和蓋頭都用金絲線繡了彩鳳,層層鳳尾随着長長的裙擺輕輕搖曳,極致的紅與極亮的金交錯在一起,猶如熊熊燃燒的烈焰。

觀禮的人這才發現,新娘子居然由父親鎮國公親自送上花轎,一個個都驚掉下巴。鎮國公抹了把眼淚,狠狠瞪了他們一眼,關你們什麽事?

介于鎮國公蕭耀軒平常喜怒不定,渾不吝的好名聲,關于合不合禮數,為何不讓蕭家大郎來,大家都及時閉上嘴巴,不敢多說一個字,生怕惹怒了他,當衆被他剮臉面。這可是妥妥的國丈大人,未來嫡皇子的外祖父,前途不可限量。

大紅花轎上用各色彩線繡滿丹鳳朝陽、百子圖等吉祥圖案。新娘子坐進去後,由八名侍衛穩穩擡起。

楚晔騎馬走花轎一側,兩邊的朝賀聲,叩拜聲不斷。

一隊人吹吹打打,徐徐行至宮門口,正門大開,上面鮮有地也挂上了紅綢。

花轎緩緩擡入宮,在朝陽殿前落轎,新娘由喜娘扶下轎,一根紅綢兩端分別牽着兩位新人。楚晔執着紅綢牽着新娘,祭天,叩祖,受衆朝臣參拜,足足數個時辰才完成各種儀式。

随着唱禮官說“禮成,送入洞房”,在一片恭賀聲中,楚晔牽着新娘走向新房,新房設在歷代皇後所居的鳳儀宮,宮內早已煥然一新。

朝陽殿離鳳儀宮不近,眼看日頭漸落,楚晔心裏開始莫名焦躁,步子不經意間越邁越大,紅綢另一端還蓋着大紅蓋頭的新娘,終是跟不上了,被他扯了一個踉跄,膝蓋一屈,差點摔了個四腳朝天,幸得左右兩側的喜娘及時拎住才不至當衆出醜。

“呵呵呵。”喜娘尴笑,“新郎這是急着入洞房呢。”

新娘悶聲不響。

新郎見她站穩了,面無表情扯着紅綢繼續往前走。

入了鳳儀宮,一對新人才要步入新房,劉順急急來報,蕭家親族和群臣在華音殿已等候多時,吵着要新郎去敬酒。

楚晔面露歉色,只向蒙着蓋頭的新娘作了個揖,便匆忙和劉順去華音殿了。

華燈初上,楚宮內喜慶一片。

華音殿內早己人聲頂沸,三品以上的官員和蕭家親族聚集于此。

看到新皇,紛紛向他道賀,敬酒。楚晔一一笑納,幾盞下來,已面染薄紅。

酒過三巡,歡聲笑語之中,上上下下都已有微醺之色。

三品禦使張年忽地出列,跪在楚晔面前,大聲道:“臣有本參奏。”

周圍聲音安靜下來,蕭黨們橫眉冷對,惱他不識相,在這樣的場合生事。

新皇亦感不愉,沉下臉,張年頓覺一陣威壓,汗水直下,咬了咬牙,再道:“臣有本參奏!”

楚晔緩緩走上龍椅,端坐好,才道:“說!”

張年拿出一本厚厚的奏折:“臣彈劾威遠候蕭耀庭縱子行兇!”

一句話震得大殿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衆人頓時酒醒。

此時楚晔臉上的薄紅已退去,臉如寒霜,聲音冷冽:“繼續說!”

“天辰十年,蕭耀庭之大子蕭鴻業在賭坊與劉大發生口角後,指使家丁将劉大打死在小巷。劉大家人一紙訴狀告到京兆尹,當時的京兆尹夏河與威遠候勾結,反誣劉家人誣告,發落劉家全家流放。劉家六口在流放途中全被滅口。”

“你胡說。”蕭鴻業紅着眼撲上來想要掐張年脖子,被蕭耀庭死死拽住。

張年伏在地上,硬着口氣道:“臣有證有據!”說完雙手呈上奏折,“皇上,人證物證具在,當年殺劉家人的匪徒也已找到。他們親口承認是受威遠候府的人指使。”

“你胡說。”蕭鴻業跪在張年邊上,狠狠瞪着他道:“皇上,張禦使說,受威遠候府的人指使,既然是候府的人,憑什麽一口咬定是我和我爹。說不定是府內的管家或別的什麽人。”

聽到這樣的說詞,衆人面面相觑,心道一聲“蠢貨”。

第 18 章 宮闱禍(七)

楚晔這三天都是在各種朝賀和宴席中渡過,只覺疲憊不堪。

他面無表情地看着下面的歌舞,一動不動,如老僧入定般。

麗妃蛾眉宛轉,聲如黃鹂,奉着酒杯盈盈向前:“臣妾,恭祝皇上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新皇一口一杯酒,自斟自飲,恍若未聞。

麗妃不甘就此退下,尴尬地站在那裏,想要上前替新皇斟酒,但見到他那張拒人千裏的陰沉的臉又不敢。

忽然,一陣琴音響起,高山流水覓知音,琴音悠揚繞梁。麗妃目光如刃看向正在彈琴的劉嫔,只見她正目露羞澀看向楚晔。

楚晔不由怔怔然,想起集雪天香樓,想起阿媛驚豔到自己的铮然琴音。可這分明不是,不是。摸了摸胸口,溫涼的玉佩被嚴嚴實實地藏着,心中空蕩地發疼。

柳如煙輕推李輕雪手臂嘻笑道:“李姐姐,你瞧皇上一晚上沒吃東西呢,定是在等你的糕點。”

李輕雪輕啐了她一口:“你又知道?!”

“自然是知道的。”柳如煙調皮地道,“李姐姐才貌過人,家世了得,皇上定然先翻姐姐的牌子。”

李輕雪紅着臉道:“胡說什麽?”說話間眼神卻瞟向對面的麗妃。

柳如煙與李輕雪相交多年,自是明白她心中所想,湊近耳根,低聲道:“不過是個庶的,哪裏及得上姐姐半分。況且要不了幾天,她那個好嫡妹便要進宮當皇後了,哪裏會有她什麽事!”

李輕雪聽到皇後二字不免有些悻悻。

柳如煙又道:“我聽爹爹說,蕭家這回嫁女排場大的很呢,便是這蕭九小姐的姑姑,姑奶奶,也都生生給比下去了,絕無僅有,那嫁妝是數不勝數,鎮國公幾乎是傾盡家財。”

李輕雪聽得仔細卻并不接話。

柳如煙視她為知己沒心沒肺地繼續道:“蕭九小姐從小養在外面,如今一回來便賜婚給皇上,更是深居簡出從不露面。論世家小姐的教養作派風度禮儀怕還及不上姐姐呢。”

李輕雪這才開口道:“休得胡言,小心禍從口出!”嘴角卻揚了起來。

柳如煙不以為意:“所以呢,妹妹認為李姐姐必定會是皇上心中的第一人。”

李輕雪擡眸大膽地看向新皇。

年輕英俊,身份尊貴。

原以為進宮為妃是屈就,但今日一見人,李輕雪卻突然覺得不委屈了。

從爺爺和父親有意無意的話語中,她知道,蕭九憑其身份坐享中宮,卻也會因其身份,像她的姑姑一般注定只能與新皇相敬如賓。

心思百轉,幾眼之下,連新皇的寡言與淡漠都是好的。

這樣的人定會以朝綱為重,雨露均沾。以她的家世定然不會是被冷落的那位。如此便好,她從不貪心……。

歌舞過後,各妃嫔獻上賀禮,這宴算是散了。

楚晔甚覺疲累,哪怕是數年前不眠不休挑戰四大高手時也沒這麽累,身心疲憊至極,卻無法安眠,閉上眼便是阿媛尖銳的哭泣聲。

他不想回寝宮,只在此處找了間清靜屋子坐了下來。

劉順領着敬事房的總管太監王德貴入了內。

王德貴躬身将手中放滿綠頭牌的盤子奉上,硬着頭皮道:“皇上……。”雖然據自己一晚的細心觀察,新皇此刻心情算不得太妙,但夜色已深,該做的工作也得做啊。

楚晔微醺,望着盤子無數個寫滿字的小木牌有些詫異。

王德貴見皇上直愣愣光看不翻,一把老腰彎得隐隐作酸,忍不住提醒道:“皇上想要哪位娘娘侍寝?”

侍寝二字一出楚晔瞬間清醒了,從今往後別的女子會來侍寝,而阿媛也會同別的男子同床共枕。一想到此,腹中的酒氣竟驟然全化成了妒火。

他忽地站起,戾氣橫生,森然下旨:“傳朕口喻,溯燕有異動,着令北疆大将軍顧峰加強防守,沒朕的旨意府中不得辦嫁娶事宜,以免懈怠軍務!”

劉順呆了片刻,才道:“奴才領旨,這就去傳旨。”

出了屋門背上直冒汗。這是道什麽旨意,還有因軍務讓人全家人不能成親的,這顧将軍到底是哪裏得罪了新皇?細想之下才替顧将軍松了口氣,将軍府裏該成親的都成親了,唯有一個小兒子才十七,再等上幾年料也無妨。但皇上為何突然下了這道看似嚴厲實則無啥大用的旨意呢?這是受什麽刺激了?先前還好好的,雖說臉色不好,但這位新皇不一直這樣的麽,從入宮那天就起便冷着臉,從未露過笑,哪裏還有兒時的樣子?哦,新皇是在王德貴讓他翻牌子時,才……像是炸毛翻臉了。哎呦!

劉順捂住嘴,好像探到驚天秘密,難道新皇不喜歡人侍寝?努力回憶楚晔兒時的情形。從出生起這五皇子便是由他伺候的,七年間除了時不時被人害過幾回,身子比較弱外,還是很招人喜歡的,不見有什麽不妥之處啊。

劉順想來想去也沒能想明白。最後,皇上心思莫測,不是凡夫俗子能懂的。

王德貴眼睜睜瞧着劉順走了,屋裏只剩下他和新皇兩個。他低眉躬腰,大氣也不敢喘,幾十年的奴才生涯讓他警覺,剛才定是有什麽地方犯了皇上的忌。

垂眼之下,正好看見新皇垂在一側的手,手握成拳,手背青筋直暴。這分明是管教老公公要揍人時的情形。被皇上親自揍,那将是多大的臉面啊,同時他的小命也就沒了。

王德貴奉盤的雙手不由簌簌發抖,盤中的綠頭牌随着他心中恐懼的加深,相互撞擊起來,發出微響。

新皇睨了他一眼,快步離去,行動間明黃的衣袂飄飄,掀起一陣微風。

微風過處,怎麽就“叭嗒”掀翻了兩張牌子。

“李妃”與“柳妃”。

是皇上用內功翻的?還是被自己撞翻的?這是翻一個還是重口味地一下二個?哪個先?哪個後?哪個主?哪個次?

王德貴仰天長嘆,今日命休已。不過也有老話說道:“人不救我,我必自救”。

出了殿門,楚晔走得有點急,毫無目的地四處亂走,一直走到一空曠處,前面的禁衛軍齊刷刷跪了一地,高呼萬歲,這才發現自己已走到了宮門口。

回首一看,後面宮人侍衛跟了一大竄,見他回過頭,紛紛跪下行禮,高呼:“皇上萬歲”。

陡然清醒。

天高雲疏,宮牆巍峨。

終是困在這裏了啊,此生怕是不得自由,他的阿媛已不能再是他的了。

不久,劉順來報太上皇傳召。

太上皇楚辰霄因為病重,不再另搬寝宮,還是住在原來的地方。

楚晔一進門便聞到濃濃藥味,這樣的藥味,一天比一天重。

太醫高修遠正在給楚辰霄施針,見到他慌忙要行禮。

楚晔擺擺手,“不必了,你忙你的。”說着坐在了一邊的椅子上,靜靜地看着他施針。

高修遠已年近五旬,卻鶴發童顏,頗有幾分仙風道骨,高家世代為珉楚國禦醫,他也不例外。施完針,高修遠起身告退。

楚晔突然叫住他問:“令谷主還好吧?”

高修遠愣了愣才答:“師弟他很好。前些日子收到他信件,說已回谷中,一切安好。不過他是個閑不住的性子,又說,等處理好谷中事情,又要出趟遠門。皇上與師弟認識”

“嗯。”楚晔這才感到這個話題太過突兀,轉口問,“父皇近來如何?”

高修遠搖搖頭,“還是老樣子,太上皇憑着自己的執念硬撐着一口氣。”随後他壓低聲音說:“最多也就半月光景了。”

楚晔閉口不再言語。高修遠告退後,才慢慢走到楚辰霄床前,拖了張椅子坐下。

楚辰霄剛施完針,顯得有些精神,指了指屋角,那裏整整齊齊地放了五口上了鎖的大箱子,說:“老四送來的,說是蕭九姑娘的東西。讓你找個清靜的地方放一放。”

“若大的鎮國公府都沒地方放幾口箱子麽?”楚晔嘴上雖如此說,到底還是讓太監們将幾口箱子擡入了他的寝宮。

“晔兒。”楚辰霄看着垂目正坐的楚晔神色幾經變幻,才開口道,“老四希望這件事過後,我們能幫蕭九隐去身份,換個新的身份讓她出宮。”

楚晔猛地擡眼,原本晦暗的眸子驟然間光華浮動。

楚辰霄被下的手掌蜷了又散,散了又蜷……。

窗外夜色沉沉,黑得不見一絲光亮,屋內燭火如豆,搖搖曳曳。自己如今唯一僅有的孩子背光而坐,看不清五官神色,唯有一雙肖似自己的眼睛因他的一句話而放出異樣的神采。

原本接下來打算要說的話,在這寂廖冰冷的深宮再也開不了口。

李輕雪回屋沒多久,敬事房便派人來傳信,今日去甘露殿侍寝。

合宮上下欣喜萬分,李輕雪羞嗒嗒地由宮女們将她漱洗幹淨,打扮一新,這才坐上軟橋。

依業宮慣例宮妃侍寝一般都在甘露殿。只有極受寵的妃嫔,皇上才會去她的殿宇。

去甘露殿是不允許帶伺侯奴才的。

李輕雪一人上了甘露殿的軟橋後,被人一徑擡到了甘露殿東側殿。

王德貴早就侯在門前,見人來了,慌忙請進屋,端茶倒水,恭維奉承……,狠狠地一頓馬屁,把李輕雪哄得又羞又得意。

火候差不多,王德貴便道:“奴才這就去上禀皇上,說娘娘已在此處候着了。”

說完躬身哈腰地走了,留下李妃一人。

李輕雪環顧四周,見這裏擺設富麗,中間能容納數人的大床上錦被已鋪陳好,不由地耳熱心燙。

她在屋內坐下,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萬不能在新皇面前失了态。

遠遠地屋外傳來人聲,李輕雪心跳漸烈,人聲并不靠近,隐隐還夾雜着女子的歡笑聲,有些熟悉。慢慢地聲音消失,一切歸于平靜。

李輕雪看着鐘漏,一顆心漸漸跳得平而穩。

第 17 章 宮闱禍(六)

早朝。

楚晔坐在龍椅邊上太子位上,居高臨下,數天的朝奏,已讓他有了隐隐的皇威。

他冷冷看着下面的恭王。

七十多歲的恭王,叩拜在地,高聲道:“太子,臣代表楚氏宗族,叩請太子,娶妻納妃,盡快誕下皇室子嗣。”

恭王話音剛落,不少大臣就站出來附議,其中不乏蕭黨。

楚晔藏在袖子的手,緊緊握拳,努力使自己聲音平靜:“父皇病重,孤暫無意此事。”

“不可呀,太子。”恭王附首在地,痛聲道:“經鸩毒一事,皇家子嗣凋零,太子應盡快開枝散葉,以穩朝綱!”

這架勢分明是怕上座的人一個不測讓楚氏斷了根。

一時間,滿朝文武都覺得甚是有理,黑壓壓跪了一地,紛紛奏請太子選秀。

楚晔按奈住心中的憤怒,陰着臉冷厲道:“你們這是要逼孤不孝?”

群臣紛紛說不敢,只餘恭王仍舊附在地上言之鑿鑿地請旨。

楚晔簡單粗暴地道“侍衛,恭王累了,送恭王回府休息幾日。”

說完,手一揮:“散朝”,擡腳便走。

入夜,楚辰霄叫來楚晔,言明讓他娶鎮國公蕭耀軒之女蕭家九姑娘為妻。

如一盆冰水淋頭,凍得他一下子無法思考,無法言語,只死死地跪在楚辰霄面前。

昏黃的燈光中,楚辰霄神色不明,幽幽地道:“晔兒,你沒得選,跟父皇一樣,沒得選。其中的道理你明白的,你只是不甘而已,不甘心心愛姑娘從此天各一方,從此愛而不得,從此天地間唯你一人踽踽獨行。”

“父皇,她很好,真的很好,她也喜歡我,我們彼此傾心。”

“好,那便納了她。”

“不要!”楚晔斷然,那樣明媚驕傲的姑娘怎麽能受這樣的委屈。

“越愛便越舍不得将她拖進來。委屈她。”

“父皇,我只想娶她。”

“娶不了,蕭黨失了皇子,是以對後位勢在必得,要是知道你有心儀的姑娘要娶,為了讓你死心,天涯海角必定追殺至死。你覺得她能逃過幾次?”

“……”

“大業占楚翠微湖以西數千裏沃土,不過是三十年多年前的事,楚氏宗室和群臣怎麽可能讓一個業國的姑娘來當他們的皇後!便是朕也不許。”

楚晔定定地看着楚辰霄:“我可以不要……。”

“住嘴!”楚辰霄打斷他的話,厲聲喝斥道,“你現在是朕唯一的兒子,是皇子是太子,你若不要這個位子,就是死!連帶着楚氏宗室都是死!你死不足惜,可到時,戰亂四起,多少無辜百姓會流離失所,多少将士會戰死,你對得起楚家列祖列宗,當得起這個楚姓?”

良久,楚辰霄才一字一頓地道:“我若是那姑娘,在你與顧随安之間,定,然,嫁,給顧随安。”

宛若一把尖刀直直插入心髒,楚晔心中劇痛。

“顧随安能帶給她安穩幸福的生活,你有什麽把她拉進深宮?然後看着她一點點枯萎凋零?”楚辰霄混濁的眼睛迸發出一陣狠意,“不若放了她,從此天涯陌路,各自安好。也算做了樁善事。”

楚晔頓時痛不可當。他什麽都明白,什麽都清楚。

“你放心,顧家家風清明,男子四十無所出才許納妾,她在那兒定然康泰平安……。”

楚辰霄雙眼空洞,喃喃地道。

三日後,太子楚晔納妃,蕭家六小姐蕭麗、臣相李芮之孫女李輕雪、恭王妃外甥女柳如煙、吏部尚書吳成之女吳昭宛四人同為側妃,兵部侍郎與戶部侍郎之女趙氏,劉氏同為庶妃,還有嫔,庶嫔……

短短幾日,太子的東宮一下子塞滿了各色美人。

深夜,楚晔坐在上書房內,看着劉順呈上來東宮妃嫔的花名冊。盤根錯節,與前朝密不可分,這些都是他平衡朝野,獲得支持的籌碼。今後他将沿着這條路一直走,短短月餘自己仿佛已過完了一生。

淩南來了,現在已升任禁軍副指揮。風風火火地帶來了一個消息:阿媛來了,現在正在楚都在五裏坡等他。

楚晔撩起袍子便飛身而出。書房外的護衛和宮人只覺得眼前一花,楚晔便已輕點足弓,躍上宮檐,遙遙向宮外奔去。

一口氣奔到五裏坡,遠遠地便看到,月華如水,清冷的月色中,小姑娘一身白色的羅裙,獨自站在樹下,一動不動遙遙望着遠方。夜色中,身形單薄孤寂,仿佛一陣風便能将人吹走。

楚晔還是第一次見阿媛女裝的模樣,也是第一次見到她如此沉靜的樣子。記憶中的姑娘,總是嬉笑怒罵如此鮮活。他躊躇不前,來時火熱的心漸涼,最後像是浸泡在冰水裏,又冰又痛。

阿媛像是有感應般,轉頭向這邊看來。一見到他,一雙大眼睛亮了亮,跑過來拉扯着楚晔的衣袖,眉眼彎彎笑着道:“晔哥哥,你來啦。”

月餘未見,阿媛輕減了許多,原本圓嘟嘟的臉已顯出尖尖下巴,梳了簡單的發髻,別無飾物只戴了一支做工精巧的白玉簪。明眸如水,看到他,眼裏有藏不住的歡喜。

楚晔貪婪地看着,心中發澀。

“晔哥哥,我等了許久,剛才真怕你不會來了。晔哥哥,你來了多久了,怎麽不叫我?楚都好玩麽?你會在這裏待多久?能帶着我一起麽?”

一個又一個問題,每一個讓楚晔無從回答。

阿媛沒有得到回應,認真看了看楚晔,見他俊美的臉上沒有半分相見的歡喜。她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似有預感般忐忑地問:“晔哥哥,你會娶我麽?”

一句話,單刀直入,片刻得以喘息的拖延也沒有,一下将楚晔心髒剖開。他徒勞地張了張口,發不出任何聲音。

阿媛松開楚晔的袖子,退後一步,出乎料意像是并沒有太多的情緒波動,靜靜地看着他,臉色蒼白,目光猝然黯淡空洞。

楚晔又痛楚又難堪,她不吵不鬧,異常乖覺,卻更讓他無地自容。

阿媛把他最不堪的一面生生晾在這晚月色下。

他一而再的食言,親口許下的承諾不過月餘便把人抛棄。

他更無法說,他想要留她在身邊,可又什麽身份都不能給她;或是再等等,等他滅了蕭黨,休了蕭九,再想辦法娶她;萬一娶不了,能不能便這樣跟着他?

這樣卑鄙龌龊的心思,這樣的話,面對這樣琉璃剔透的阿媛,他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

大約過了半柱香時間,阿媛轉身就走,楚晔擡手想拉住她,想告訴她“他只想要她”,可手迂千金,怎麽也擡不起來,喉間發堵怎麽也出不了聲。看着她背影漸漸消失,才木然地轉身,一步一步往回走。

忽然一只袖子被人從後面緊緊攥住:“晔哥哥,你再想想,我很好,我琴棋書畫樣樣都好,武功也好,還有別人都說,等我……等我……長大些會更好看,晔哥哥,我會很好,以後不跟你吵架,都聽你的話,真的……真的,你娶我可好?”

原來比起自己的難堪,心愛姑娘卑微的話更能讓人淩遲得體無完膚。

楚晔連轉身都不敢,然後他聽見一個完全不像自己的聲音在說:“家裏已為我定了親,還有幾天便要完婚,前些天,我已納了數房妾氏。”

“叭嗒。”一滴眼淚落在地上清晰可聞,仿佛像滴岩漿滴在楚晔心頭,燙出一個大洞,空洞洞的心裏,冷風呼呼地灌進來。袖子上的手松開了,手中多枚玉哨,身後的人離開了。

楚晔許久才如夢初醒,一想到今後怕是再也見不到她了,被剜去一塊肉的心突然間有了知覺,急速地痛了起來,焦灼地轉身就去尋找。

沒多久他便在樹叢中,找到了阿媛。

阿媛坐在地上,曲膝抱頭痛哭。單薄的肩膀似是承受不了劇烈的抽泣,微微向前蜷曲,背部急促地起伏。

楚晔驟然間失了全身的力氣,屏住呼吸,不敢向前,凄厲的哭聲,讓他如魔音灌耳,腦袋中想着千百種讓她不哭的方法,可每一種都那麽蒼白無力,每一種都只會讓她更傷心,似乎到頭來都會害了她。

無計可施,無能為力。

“噠噠噠”遠處跑來一匹玉雪龍,比起他的那匹顯得稍小一些,它圍着阿媛轉了幾圈,又用腦袋輕輕蹭了蹭她。漸漸地她不再哭了,起身抱了抱馬脖子,然後上馬,玉雪龍駝着人撒腿便跑,眨眼間一人一馬已無影無蹤。

淩南跑來時便見主子獨自一人立在樹下,手中緊緊握着一枚玉珮,神色怆然頹廢。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楚晔,當下便了然。

三日後,楚國太子楚晔定親。

楚皇搬下聖旨,将鎮國公蕭耀軒的嫡女蕭家九小姐賜婚給太子楚晔為正妃。婚禮将于二十日後舉行。

又三日後,開盛元年三月初八。楚國新皇登基大典如期舉行。

吉日吉時,鞭鳴三下,在鳴贊官的口令下,群臣行三跪九叩禮。

鼓樂聲音中,楚晔身着明黃龍袍,頭戴冕冠,冕前十二旒白色玉珠,緩緩登上臺階,步入朝陽殿。朝陽殿中,楚辰霄親自将傳國玉玺交于楚晔。一時間,衆臣伏地高呼“萬歲”聲如響雷,直振雲霄。

楚晔端坐在龍椅上,冕前玉珠遮面,看不清神色,只讓人覺得龍威萬千。

再三日,是新皇楚晔的及冠大禮。正賓為恭王,太上皇楚辰霄親賜表字“盛”,是為枝繁葉盛之意。

晚上,深宮內的甘露殿燈火通明,新任妃嫔為新皇賀壽。

短短幾日間,原本的太子妃嫔都已榮升為後妃,一個個都歡欣鼓舞。

左手一排首位是原太子蕭麗側妃,現今的麗妃,後面吳昭宛吳妃、劉嫔,夏嫔,王美人,吳美人……。

右手一排以李輕雪李妃為首,後面是柳如煙柳妃,趙嫔,吳嫔,孫嫔,汪美人,張美人……。

環肥燕瘦各色美人恍花人眼。這是美人們第一次在楚皇面前亮相,一個個興高采烈,精心裝扮,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紛紛拿出看家才藝,力求能入新皇的眼,博得寵愛。

第 16 章 宮闱禍(五)

次日,鎮國公蕭耀軒外出雲游,如失蹤般,沒人知道他的去向。

五日後顧峰述完職,帶着妻子回北疆。

第十天,楚晔下了早朝,剛到楚辰霄寝宮,便有太監來報,鎮國公求見。

只見蕭耀軒大大咧咧地扛着一口足能裝下一人的大袋子走來。

這口袋子,早朝時就被蕭耀軒扔在殿門口。有人好奇想看,便被他一腳踹開,陰着臉道:“這可是本公孝敬給皇上禮物,難不成你想代皇上收禮?”說完,又對着看門的侍衛們兇惡地道:“你們都替本公好好看着,還有哪個作死的想替皇上收禮。”

蕭耀軒等宮人關上門,室內只剩他和楚辰霄、楚晔。

便把袋子往地上一扔,開始解袋子,袋子一層套一層,兩層之間還夾着棉絮,足足有五層,十個袋子套疊而成。解開最後一層,才露出一本又一本的冊子,有五十來冊之多。

蕭耀軒随手撿起二本,分別遞給楚辰霄、楚晔。

楚晔打開一看心驚肉跳,上面寫的是威遠候蕭耀庭的罪證,時間地點,人證物證,涉案相關人員,樁樁件件,清清楚楚,他拿的是第二冊。轉眼看見父皇手拿着第一冊,神色複雜地看着蕭耀軒,說道:“老四這事不該由你來做啊。淩風閣……”

“等不及了,沒有人會比我更便利。”蕭耀軒嘴角微扯,打斷他的話,露出一個冰冷笑容:“十四年前,若不是蕭家想圖謀太子位,若不是蕭耀庭想要世子位,我們一家還好好的。我要拉他們一起下去,讓他們好好跟小瑤解釋解釋,萬一小瑤不相信我,生我氣怎麽辦?不行,三哥,我得把全部的人都帶下去,一個也不能少,這樣小瑤就一定會相信我,不會再生氣,不再怪我了,你說對不對?”

楚辰霄躺在榻上,看到他眼內已有恍惚迷亂之色,掙紮着起身卻差點摔下榻,幸虧楚晔及時扶起,他拍拍蕭耀軒手臂,說:“小瑤那麽聰明又那麽愛你,一定不會誤會你的。你放心,放心。”

蕭耀軒喃喃自語,“小瑤會原諒我的,會信我的,我沒有做對不起她的事,會信我的……”

楚辰霄輕拍着他的肩,安慰道:“放心,小瑤會信你的……放心……”

突然,蕭耀軒猛站起,在屋裏急得團團轉,“他們害了小瑤,又會去害小九兒的……。”

他擡起眼來目光驟然暴戾,如尋食野狼兩眼泛綠綠光,露着一口白牙森然道:“不行,得全死幹淨了,我才能放心。他們這麽害小瑤和小九,我定然讓他們不得好死。”

手中的長笛忽地亮出雙刃,擡腳便往外走。

“蕭耀軒!回來!”楚辰霄急了,這厮定然要出門大開殺戒,再次闖下禍事了,“晔兒快攔住他!”

楚晔向前一躍橫劍攔在門口。

蕭耀軒戾氣橫生,擡手間雙刃如風便盤旋而來。

“這麽多個你一人殺得完麽?”楚辰霄不愧為最了解蕭耀軒的人。

話語一出蕭耀軒頓時收了刀刃。

楚辰霄顫悠悠走過去,從蕭耀軒懷裏掏出藥瓶,取出一顆塞進他嘴裏,道:“四弟,你可是忘了吃藥了?!”

蕭耀軒不得已吞下藥丸,口中苦得很,舌尖抵着腮幫子含糊地道:“我沒病,只是被他們氣瘋了!”

楚辰霄與楚晔面面相觑,親,你真相了。

一顆藥下去,人到底是平靜下來。

一時間三人相對無言,屋內極靜。

“皇後求見。”李得福在屋外一句話打破了這份沉寂。

現在的蕭豔虹依然是那個高貴方端的皇後,幾日前那個嘶聲力竭窮途末路的人,仿佛從來不存在。

進來時,楚皇卧在榻上,楚晔坐在榻前正在喂他喝水,蕭耀軒遠遠地坐在屏風後的椅子上,低頭看不清神色。

地上是一個套一個的麻袋,一邊丢着一盞碎了的琉璃燈,燈約有一人高,玉做的立柄,精美異常。

蕭豔虹規規矩矩地給楚辰霄行了禮,便道:“臣妾,今兒熬了些養生湯,便特意給皇上送來。”

“有勞了。”

“嗤。”

蕭豔虹無視蕭耀軒的嘲諷,轉身和藹地對楚晔說:“太子近來可好?上朝才幾日本宮便聽聞朝堂上下都稱贊太子,處事明決,為人更是恭和孝順。”

“豈敢,都是父皇的教導。”

“你父皇才見你幾天啊,可見全是你自個用心。”

“豈敢。朝中還有些事,容兒臣先行告退。”望着皇後那張笑意盈盈卻似有深意的臉,楚晔不耐與她多言,尋了個借口離開。

“去吧。”楚辰霄擺了擺手。

蕭豔虹挑挑眉,十分體貼地道:“太子如今替皇上處理朝政自是忙的,有事便去吧。”

楚晔離開後,蕭豔虹身邊的嬷嬷立刻給楚辰霄呈上一本冊子。

“皇上,這是各家适齡貴女的花名冊。太子眼看便要及冠了,還未娶妻納妾,如此可要讓人笑話的。想當年,皇上在這年紀可是連孩兒都有二個了。”

楚辰霄冷眼看着她,揮了揮手,見太監宮女們紛紛退了個幹淨,才沉聲直言道:“蕭家沒有貴女可為太子妃的。”

蕭家這一代,衆然未出嫁的适齡女兒七八個,但全是庶出。當然除了……

“呵呵呵,皇上忘記了?”蕭豔虹出言提醒,“七弟可是有一個寶貝女兒的。當年可是由皇上親自賜的婚,臣妾記得後來皇上聽聞小瑤有孕,還特意千裏迢迢送了好多安胎藥給七弟媳。”

“不行。那孩子現在哪裏都不知道。”楚辰霄斷然否決。

“問七弟不就知道了?!”

“鎮國公在天牢數十年,哪裏知道女兒下落 。”

“以前不知,不代表現在不知。你說呢,七弟?”

蕭耀軒此刻臉如寒霜,不發一語。

見他這副模樣,楚辰霄了然,孩子是找回來了,仍推拒道:“那孩子都還未及笄,太小了。”

“哼,皇家娶婦,從來不都是只要身份夠格就行了麽?什麽容貌品行,喜不喜歡都不算什麽事!更何況區區一個年齡!”蕭豔虹看着楚辰霄,一字一字地道,“這道理皇上最是清楚不過了,不是麽?”後又重重加了一句“娶了蕭家婦,那皇位才能坐得穩。”

楚辰霄額間青經鼓起,語窒。

蕭豔虹笑吟吟地戳穿楚皇的心思:“皇上這是怕将來你楚家的皇位混入蕭家的血脈,蕭氏謀朝蹿位,珉楚改姓蕭麽?”

看着楚辰霄越來越青白的臉,蕭豔虹只覺得痛快,幽幽地道:“辰霄,別那麽想不開,千兒百八年前,這天下還姓雲呢,而你楚氏也不過一亂臣賊子!”

楚辰霄被激得氣喘如牛,連吞數顆藥丸才不至于當場昏厥。

“好。”蕭耀軒突然出聲。

“呵呵,七弟終于想通了。”蕭豔虹見目的達成,朝着楚辰霄盈盈一拜,便告退了。

這朝堂宮闱仍還是蕭家說了算,只要蕭耀軒應下了,哪有他楚家說不的餘地。

楚辰霄緩過氣來:“老四,你怎麽……”

“這不是最好的時機麽?”蕭耀軒露出一個冷酷的笑容,“這一回他們聚在一起一網打盡。”

“可那是你唯一的孩子。”

蕭耀軒嘴角一扯,面露嘲色:“三哥,你比誰都希望讓蕭家消失,在兄弟面前又何必假惺惺作态。”

楚辰霄耳根發燙,嘆了口氣,厚臉皮地問:“那孩子願意麽?”

“那是我的孩子,好孩子自然終究會願意替她娘親報仇的。”

“你找回來了?”

“嗯。”

“孩子的外祖父願意讓她回來?”

“全都死了。”

“她已經只有你一個親人了,你舍得這麽對她。”

“舍不舍得都得這樣,這算哪門子的親人,只有這些人全都死絕了,抹了身份,她才能活得逍遙自在。”

蕭豔虹回到自己的寝宮,嬷嬷有此不安,提醒道:“皇後,那可是蕭耀軒女兒。”

蕭豔虹撫了撫袖子,道:“正是他的女兒才夠身份啊,讓人無話可說,連皇上也不得不願意。安兒和昊天都不在了,很多原本依附于蕭家的人開始動搖。再出一個皇後,有一個有蕭家骨血的皇子,蕭家和本宮才能屹立不倒,才能有今後!只要中宮姓蕭,是誰不重要,那不過是面旗幟,向世人展示我蕭家不倒的旗幟!屆時自會有人依附于本宮,本宮在這楚宮依然一言九鼎!”

蕭豔虹看着窗外,心想:只要蕭家不倒,到時候依附于她的會數不勝數。區區一個蕭耀軒女兒又能如何?麗兒貌美,又聰明可人,到時立為側妃,早早誕下子嗣,還怕他一個蕭耀軒?只可惜麗兒只是大哥的庶女,若是嫡的,哪有什麽蕭九姑娘!蕭耀軒,也要讓你寶貝女兒嘗嘗這深宮的寂寥。

想到楚安和楚昊天,楚後不由恨得紅了眼,誰也別想活得痛快,都在一口鍋裏慢慢地煎慢慢地熬……。楚辰霄不想蕭家得勢,她偏要讓姓蕭的權傾朝野,擠兌地楚氏無立足立地!

第 15 章 宮闱禍(四)

說話聲漸漸遠去,屋內安靜下來。

慕容芙低低的泣聲更加刺耳。

楚辰霄擡手摸了摸了慕容芙的發髻,柔聲哄道:“芙兒,別哭,傻丫頭,跟我說說話,說說這些年你可好?”

從未聽到父皇有這樣溫柔的聲音,楚晔錯愕,轉頭看向二人。

這一眼,心就像被泡在藥湯裏,異常苦澀。

只見慕容芙梳着堕馬髻,雖端坐在床邊的繡凳,卻右肩微斜。這樣的背影,像極了母妃。不,不是的,該是母妃像極了她。

母妃小時候右肩受過傷,所以細看之下,右肩微微向下塌,她一年四季無論何種場合都永遠梳堕馬髻。很小時候,他曾童言無忌道:“堕馬髻難看。”讓母妃換個發髻。清楚得記得,母妃當時神情凄苦,不發一言。

都說母妃寵冠後宮,連皇後也要避其鋒芒。父皇有什麽好東西都往他們這宮裏送,幾乎天天來宮裏看望母妃。

每次父皇來了,母妃便會去一邊的水榭裏彈琴。

父皇坐在廳內,聽着琴音,遠遠地看着母妃背影。也時常抱着他,考教他功課,偶爾也會講上幾個小故事給他聽。

這樣溫馨畫面,撕開後卻如此鮮血淋淋,苦澀不堪。

楚晔不知該為誰難過,父皇還是母妃?

慕容芙邊哭邊說:“表哥,我們已有二十六年多沒見過了。”

“傻丫頭,是二十七年零三天了。”

“表哥倒記得清楚。小時候表哥天天來看我,得了什麽好東西,都會送我,可突然有這麽一天開始便忘了。我再也見不到表哥了。”慕容芙哭得苦楚。

“雖然宮裏逢年過節都有賞賜下來,可每一樣都不是我能用的,我喜歡的。我明白這些東西都不是給我的。

夫君回京述職,有幾回我也跟來了,可你也從不诏見,連一封書信一聲問候也沒有。我給你寫過數封信,可從來沒有回信。我以為我做錯什麽事了,所以你生氣再不會理我了,便不敢再寫信你了。

後來顧峰跟我說,不是我做錯事了,而是表哥做皇上了,再不能像以前一樣了。

直到現在,你成這樣子了,才記起我來……

表哥,你怎麽能這樣,我從小便是孤兒,我們一起長大,在這世上除了我的孩兒,就只有你是我的血脈至親。你怎麽能這樣突然棄我于不顧。”說完便失聲痛哭。

楚辰霄閉着眼,靠在床頭,沉默無言。

良久,慕容芙哭聲漸低。楚辰霄才啞着嗓子道:“芙兒,對不起。”

慕容芙搖搖頭,“表哥,你別難過,我只是這麽說說,雖然偶爾心裏會有那麽一點點抱怨,但大部分時間我是不生氣的。小時候表哥對我的好足以抵消芙兒心中的那一點點怨念。芙兒答應過姑姑,要聽表哥的話。我一直記着呢。”

楚辰霄扯扯嘴角露出一個牽強的笑:“芙兒還沒回答我,這些可好?都做了些什麽了呢?”

慕容芙擦幹眼淚,絮絮叨叨地說:“北疆比起楚都真是差得太多,四季果蔬全無不說,出個門能灌上一嘴的沙子。不過我也還好,呆在府裏什麽都有,再窮再苦也輪不到我。”

聽到這裏楚辰霄目色溫柔,無奈地笑了。

“那裏緊鄰燕國,倒是有很多藥材,我倒拾了很多藥丸,借着夫君的名頭我給很多人看病。治好了幾個,漸漸地便有人主動找上門來了。還有人說我醫術好呢?”

“表哥表哥。”話題轉換間慕容芙止了哭泣,心情漸漸地好起來,“我不但自己醫術好,還有一個神醫兒子哦,表哥,我有四個兒子。”說着慕容芙執起了四根手指。

“我知道,他們分別叫随康,随泰,随平,和随安。還是我取的名呢。”

暖暖的陽光透進窗戶照進屋內,楚辰霄看着眼前人,仿佛又回到少時,那一個個午後,小姑娘叽叽喳喳地說着瑣事,他鹹鹹淡淡地聽着,時不時的插上一句兩句。

安之若素,歲月靜好。

“真的嗎?你們從來都沒和我說過啊。”慕容芙吃驚道,“小時候表哥說我孩兒的名字該要讓你取,原來不是騙人的。”

楚辰霄苦笑,她依舊還是那個傻丫頭呀。

“我的四個孩兒啊……”說起孩子,慕容芙又嬌傲又開心,“前三個都跟他們的爹一樣,喜歡舞刀弄槍,只有小的那個最像我。他可是回春大師的關門弟子!

小四雖醫術厲害,但為人很不靠譜,老大不小了,也沒見帶個姑娘回來,他的哥哥們早就成親了,老大和老二的媳婦還懷了孩子。表哥,表哥,我居然要當奶奶了!”

楚辰霄舉目凝視,心底深處的那個姑娘,如今眼角已有了淺淺的魚尾紋,那紋路随着笑意,暈展開來。歲月終究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跡。

“前些天,我裝病把在集雪的小四騙回家相看姑娘,他倒說有相中的姑娘了,在家呆了沒幾天就要往外跑,說是要去業國的翠微湖求親去,出門前還順走了我的玉镯,這可是定親時夫君送我的……”

聽到顧随安有心儀的姑娘時,楚晔不由筆下一頓,待聽到“求親”二字時,手中的筆“咔嚓”斷成二截。

楚辰霄聞聲看過來,看到一向沉穩的楚晔,手緊緊握着斷筆,無措地看着前方。

楚晔已經聽不清楚兩人接下來說了些什麽?日月谷的幾天恍然如一場美夢,心裏一陣陣發緊,怕這夢突然地就醒了,從此了無蹤跡,無處可尋。

慕容芙不知道什麽時候已走了……。

日漸偏西,時已近黃昏,春寒料峭,讓人身上泛起陣陣冷意。

還未到掌燈時間,屋內昏暗一片,模模糊糊讓人什麽也看不清。

昏沉中,楚晔聽見楚辰霄低語道:“作為帝王,沒有掌握絕對的權力是最為可悲的,什麽也做不了,想護的人護不了,最愛最重要的人偏偏要推得遠遠的才能平安。永遠是身不由已……”

楚辰霄猶記得,第一次見慕容芙時,她只有五歲,自己七歲。

有一天他和母妃接到消息:外祖慕容家在回鄉祭祖途中,船沉了,幾乎阖府覆滅。只餘舅舅的小女兒慕容芙,被舅母塞入木箱中才得以活命。

母妃急得不得了,可無奈當時只有美人份位,又從未得寵,在宮中一籌莫展。

第二天,他乘着上學午休時間,偷偷溜出宮去了慕容府。

若大的府院,冷冷清清,空空蕩蕩,下人們都跑了個精光,值錢的東西的都被一掃而空。

五歲的慕容芙吓壞了,躲在被子裏,不知道哭了多久,嗓子都啞了。

他心疼地很,大着膽子把她帶回了宮。

好在當時的蕭後,并不計較這件事。

于是慕容芙便和他一起住在母妃的宮裏。

慕容芙很乖,很聽話,每天只安安靜靜地陪着母妃。有她日日陪着,母妃臉上的笑容也多了起來。

這樣一過便是二年多。

自己也快十歲,依律要被封王了。由于自己文才武略頗為出衆,父皇也不免稍稍偏愛他一些,母親也因為他的出色而進了位,一路從美人升到了妃位。

有一天,慕容芙聽到門外熱鬧的玩鬧聲,孩子畢竟是孩子,經不住誘惑,終是偷偷溜了出去。

等母妃和他得到消息,慕容芙已被人推入湖中,救上來時已奄奄一息。二次落水的記憶,讓她從此以後極其恐水。

病愈後,母妃便狠心把慕容芙送出了宮。

好在那時他在蕭後的照拂下也順利的封了王,出宮建了府。他為慕容芙找了個離他王府很近的一處院子,安頓下來。

慕容芙緊緊拉着他手道:“表哥,我會聽話的,你可別不要我了。”

“放心,不會的。”他當時如此說。

于是他天天去看她。聽她說話,看她忙碌。

這樣一過便是八年。雖然自己無心皇位,但四位皇子奪儲之亂,也把他卷入其中。他借口辦差,出門避了一個月。

回來時,在城門口,看見打扮得貌如天仙的蕭豔紅。

蕭豔虹不知何時看上了他,還隐晦地暗示他,只要願意娶她,蕭家便會全力助他登上皇位。當時聽到這樣的話時,他滿腦子想的都是慕容芙。

蕭豔虹不依不饒地在大庭廣衆之下跟着他回了府。

回到府中,他吓了一跳,慕容芙也在。

看到蕭豔虹看慕容芙探究中隐含不善的目光,他不悅地對她道:“你怎麽也在?”

慕容芙拎着一壇梅子酒,見到他們,顯然十分慌亂:“表……表哥,梅子酒好了,你好久沒來看我了……我……”

沒等她說完,他便道:“快回去,下次不要來了。”

慕容芙愣了愣了,眼裏泛着淚花,但還是“哦”了一聲,聽話地走了。

她總是這麽乖巧聽話,生怕自己成為別人的累贅,他只說了一句,她便從此再也沒來府內找過他。

而他也沒再去看她。一箱子為她買的小玩意,也再沒有能送出去。

不久,四王在各自的封地反了,父皇命他和蕭耀軒一起去平亂,他這一走便是半年多。

不過走了才十多天,親衛便來報,慕容芙的院子起了大火。

他火急火燎地連夜趕回楚都,見原本的好好院子燒得滿目瘡痍,幸好慕容芙無事,正和顧峰一起收拾屋子。

顧峰看芙兒灼熱的目光,刺得他喘不過氣來,更沒膽量再往前走上一步,一人偷偷地在院外站了一夜,第二日黎明便走了。

數日後,他收到了芙兒的信。

“表哥,昨夜不知為何起了大火,不過我沒事,你別擔心。幸好顧大哥來救了我。他讓我去他家住幾天,然後換個院子。可我想,我還是願意收拾收拾住在原來的地方,我怕搬了家,表哥便找不到我了。表哥,你什麽時候回來,什麽時候來看我?”

他只把信反反複複看了多回,并未回信。

半年後,他回楚都,顧峰跪在他面前,求娶慕容芙。他淡淡地應了。

數天後,他又收到芙兒的信。

“表哥,聽說你回來了,你能來看看我嗎?顧大哥問我願不願意嫁給他,他說你已經答應将我許配與他。”

一個月後,他與蕭豔虹定親,再一個月,他封太子。再二個月,慕容芙與顧峰成親。

成親前一天,他又收到慕容芙兒的信。

“表哥,明天我要成親了,你會來麽?”

他未去,一人獨坐了一天一夜。

一月後,顧峰調離楚都。他最後一次收到芙兒的信。

“表哥,對不起,你別生氣,我會聽話的。我和顧峰要走了,你能來送送我麽?”

他已不敢再見了。

如此一別兩寬,斷舍離,二十七年。

楚辰霄握着手中的四封信,昏沉沉地睡了。

第 14 章 宮闱禍(三)

小瑤聽得耳中嗡嗡一片,口中吶吶道:“不可能。”

人已面色蒼白,捧着肚子搖搖欲墜,一旁的徐嬷嬷趕緊上前扶她回房。

“鄉野女子終是上不得臺面,不懂禮數!”蕭母嘆道,“你雖是聖上親賜的姻緣,但月如亦是正正經經三媒六聘由國公爺作主娶進門的,是為平妻。耀軒乃珉楚大将軍自然不會只守着你一人,今日能讓你在這北疆府地占着正妻之位已是莫大的恩寵了,你休要不知好歹。”

“見過姐姐。”王月如帶着一對雙生子,奉着茶攔跪在小瑤面前,人規規矩矩地跪着,臉上的得色卻分外刺眼。

小瑤怒極,不顧七個月的身孕,一腳把王月如踹倒在地,“滾,這是我的家,誰給你的膽讓你出現在我面前便找誰去,來人,把這一幹人統統哄出去。”

話音剛落,便有十多個佩刀的親衛出現在廳內,亮着寒光閃閃的刀動手趕人。

蕭母哪裏見過這樣的陣仗,世家女子都講究風度儀态,哪有一言不合便大大出手如此潑辣的,心裏更是對這跋扈粗蠻的媳婦厭惡到骨子裏。

王月如抱着兩個孩子,撲倒在她面前喊:“母親救我們。”

聽到孩子的哭喊,蕭母怒道:“這是我蕭家的孫兒,誰敢動?”

侍衛未得主人之命,自是不為所動。一侍衛押着王月如,另一人抱起二個孩子,便往外走。

蕭母指着小瑤氣得直罵:“反了你!該滾的是你!你從未上過蕭家族譜,說穿了不過是我兒的一個外室!”

當夜小瑤便小産了,生下不足八個月的女兒。

女兒生下才幾個時辰,數百名武功高強的黑衣人闖入将軍府,見人便屠。

一夜之間北疆蕭将軍府內血流成河,屍橫遍地。

蕭母和小瑤及義子蕭雲煦在這場慘禍中喪生。

唯徐嬷嬷與剛生下的孩子,在侍衛們拼死保護下,逃出北疆,不知去向。

蕭耀軒回來後,叛家而出,聯合江湖殺手,一夜之間瘋狂地将王家滅門。楚辰霄查明一切後将其囚禁在天牢十四年。并乘蕭家內鬥重創之機,借機立了長子旭為太子。

直到半年前,鎮國公垂危,蕭耀軒才被恩準出獄。一月前承爵,為新一任鎮國公。

……

一夜未眠。

天一亮,楚辰霄便攜皇五子楚晔一同上朝,诏告天下:太子楚旭與安王楚安及安王之子楚昊天遇刺身亡。并冊封楚昊天為郡王,即日便為他們三人發喪。

三日後,楚皇又是一旨诏書:立皇五子楚晔為太子,并于十五日後,二月二十六日舉行登基大典。從即日起由太子上朝,代行天子之職。

楚晔也由原來的乾元宮,搬入太子東宮。

入夜,楚皇寝宮書房內,楚皇躺在榻上,楚晔端坐在書桌前,批閱奏折,有不解,便輕聲詢問,每一次楚皇都詳細作答。

看着他疲累的樣子,楚晔不禁心生內疚。

楚皇擺了擺手,說:“晔兒,你已做得很好,甚至比父皇原本想的還要好。雖然你不在宮內,但你卻是父皇最花思培養的孩兒,文才武略,是幾個孩兒中最為出色的……”。

說到此,聲音低了下去,面色黯然,喃喃地自語:“朕有十個孩兒,七個早早地在宮闱內死得不明不白,朕不想蕭家一手遮天,在後宮放任妃嫔與皇後争鬥;在前朝放任旭和安争鬥,眼睜睜地看着他們自相殘殺,最後雙雙身死。我不是個好父親,也不是個好皇帝……一生求而不得。”聲音漸漸低沉悲苦。

“父皇……”那樣沉重的刻骨傷悲,一時之間不知要如何開解。

楚皇倦得閉了眼,本以為他已睡去。突然間睜開雙眼,眼光犀利,緊抓被褥,指節泛白,手背青經直冒,恨聲道:“在朕去之前,一定讓蕭家為我陪葬。皇兒的命,朕的債,會一樣一樣地讨回來!朕的子孫會是真正的帝王,必不再受人牽制。珉楚會更強大,奪回被業占去的千裏江山!”

第二日,戍邊大将軍顧峰回京述職。

楚皇病重,于寝宮內召見。由太子楚晔與鎮國公蕭耀軒作陪。

顧峰生得人高馬大,膚色黝黑,目如銅鈴炯炯有神。

坐在床邊,握着楚辰霄手,滿臉疼惜地道:“老三啊,你怎麽病成這樣子了。以前你總是三分病裝成七分,引芙兒來為你治,現在明明是十分病卻說成三分。來的路上我還跟芙兒說你沒事,這回子她要是知道了,不定要怎麽罵我了。”

說完便四處張望,“高修遠呢?”

楚辰霄聽見慕容芙也來了,原本混濁的雙目,硬生生生出幾分神彩來,越過來人看向門口,顫聲道:“表妹也來了麽?怎麽不見她進來?”

顧峰臉上疼惜之色頓時少了幾分,生硬地道:“慕容芙一介臣婦,豈可輕易入宮。”

“快……快……咳咳咳……”楚辰霄咳得臉色彤紅,上氣不接下氣。

顧峰連忙拍他的背為他順氣。

“還不快宣神醫慕容芙進宮為皇上診治。”蕭耀軒對李得福道,見人躊躇不動,挑了挑眉問楚辰霄,“對麽?三哥?”。

見楚辰霄連連點頭,顧峰一個不小心用力過猛差點把他拍下床。可那咳嗽卻因為這一記,奇跡般地好了。

順了氣,楚辰霄便目光灼灼看着門外。

顧峰見不得他這副樣子,再不理他,轉頭跟楚晔行禮,“臣,把邊關守衛情況跟太子禀告一下吧。”

“好,二叔辛苦了。”楚晔把他帶到左室,這裏有一個大大的書桌,是平時楚晔批閱奏折的地方。

這些天,他只在深夜就寝才回東宮,平常都在楚辰霄寝宮裏,既便于盡快學會政事,也便于照顧病重楚辰霄。

楚氏宗親恭王爺和臣相李芮之都誇贊他孝順勤勉。漸漸地朝中提起這位新太子,也是一片贊譽。

這邊才半柱□□夫,楚辰霄就有些不耐,蕭耀軒便替他問顧峰:“嫂子啥時候到啊?”

顧峰黑了臉,“府上離得遠,我媳婦要是聽說她哥病了,定是要七七八八準備些藥丸之類的,等上幾個時辰也是有可能的。”

随後扭轉臉,太糟心,不再看這二人,向楚晔講起了珉楚國兵力分布情況。淩風閣雖有也有此類情報,但畢竟是江湖門派粗糙得很。

“現楚國兵權三分。皇上執掌五成,其中三成的兵力主要分布在楚都四周負責楚都與皇宮的守衛,北疆亦有一成。剩下一成和代表皇室宗親恭王爺執掌的另一成,一起散布在各地,負責地方防務。

還有四成在蕭家,蕭家世代功勳,以戰功起家,他們的兵力主要分布在邊防。現珉楚國與大業國的交界處兵馬是他們的嫡系。還有北疆,北疆雖是臣任大将軍,但這部分人其實有一大部分算是蕭家人,原是随蕭耀軒出生入死的手下。

二十年前老鎮國公蕭明意識到盛極而衰,便将蕭家虎符上呈,讓蕭耀軒遠走北疆。并從此以稱病為由不再上朝,鎮國公的隐退,并不能澆滅蕭家各人以及依附于蕭家人的野心,他們想借立安王為太子一事,左右皇權。十四年前因北疆之事……。”

說到這兒,顧峰瞥了眼蕭耀軒,“便是因此而起,當時蕭家重創,皇上借機立了太子旭。幾月前老國公蕭明過世後,蕭家兵馬又分裂成二派,以蕭耀庭為首的蕭家宗親占半數,蕭耀軒原來在北疆的半數人馬在他出獄後繼續追随于他,這部份兵馬現已被他從北疆調走。”

顧峰嘆道:“蕭家之勢不僅止于兵權,而是依附于蕭家這棵大樹的官員,盤根錯節,數不勝數,結成黨羽。一擔動手,不清理幹淨,會動搖珉楚的根基,珉楚便完了。”

說完見楚晔看着自己,扯扯嘴角,“扯得遠些了。”

随後又用紙筆畫出各要塞簡圖,細細講析了攻守時需要注意的事項,還告訴楚晔他所了解的其它各國軍事分布情況。

溯燕近年來國力不濟極少生事。

大業卻一直虎視耽耽。業國太子睿是一位難得的賢才,七歲便出入朝堂,在業雖為太子卻實行君王之權,業皇軒轅泰早已退居幕後,放權于太子睿。太子睿聲望極高,國民幾乎将他奉若神砥。太子睿也不負所望,大業國泰民安,如今的國力遠勝其它二國。

楚業交界之處玉峰山乃珉楚重兵把守之地,依近來大業與溯燕間的動靜,更應是重中之重,不得小觑。

兩人足足說了一個多時辰。

顧峰粗中有細,為人率直,視楚晔為君為侄,事無巨細知無不言。

約一個時辰後,慕容芙姍姍來遲。

楚晔原以為,慕容芙是個風華絕代的婦人,可沒想到,慕容芙卻長了一張娃娃臉,站在顧峰邊上雖嬌俏可愛,但在美女如雲的深宮決算不得出色。

來時自己背了一個大藥箱,一進門,第一眼看向顧峰,眼睛亮了亮,嘴角露出二個深深的酒窩。

顧峰上前随手接過藥箱。

慕容芙第二眼才看到半躺在床上的楚辰霄,笑容斂了斂,過去行禮:“臣婦參見皇上。”

楚辰霄匆匆看了來人一眼,便收回目光,垂下眼睑:“起來吧。賜座。”

太監搬來繡凳放在床邊,慕容芙坐下後,便為楚辰霄把脈。一搭上脈便哭了,“表哥,你怎麽……”話到嘴邊再也說不下去了。

“又不是馬上就去了,還能撐些日子的。”楚辰霄異常平靜。

“表哥……”

“哎喲,二哥,剛才李相說找你有事,在戶部等你。”蕭耀軒對顧峰說道,還拍着自己的腦袋,像是才想來。

“老四,你扯慌也扯個像樣點的,李相跟我跟本就不是一路的,會找我?你少扯淡。”

蕭耀軒哪裏管顧峰願不願走,,不管不顧地拉起人就往外,手上還用了幾分功夫,硬生生把人拖走。

“蕭耀軒,打小時候起你們倆就老是合起夥來欺侮人……你就是見不得人好。”

“是啊,老子就是看不慣你那春風得意勁……憑什麽就你一人能老婆兒子熱坑頭?!”。

“你這個不講理的瘋子……”。

“跟瘋子講理,你就是個傻的……”

“……”

“可憐這世道人心不古,傻子倒有傻福……”

“……”

第 13 章 宮闱禍(二)

楚後顯然在宮中積威已久,宮人面面相觑并不敢真的動手拖人。

蕭豔虹冷笑:“對于你來說從來都是皇位最重要。呵呵呵,不是皇位,是皇權,你要的從來就是皇權,絕對的皇權,想讓珉楚聽你一人之言?!哈哈哈,可偏不如你意呢,這天下,蕭家能占五分呢。”

話鋒一轉,蕭豔虹嘶聲力竭:“所以你殺了我兒子不夠,又殺了我的孫子是不是?是不是?為的不過是不讓新帝有蕭家的血脈!”說着她撲上前去,狠狠去掐楚辰霄脖子,恨聲道,“既如此你還不如學了前朝,一碗無子湯絕了本宮的念想!”

蕭耀軒上前一把拍掉她的手,将她甩倒在地,陰測測地道:“蕭豔虹,你兒子絕了太子旭的子嗣,他當然要拖你兒子全家下地獄了,哼哼,鸩毒啊,不知道哪裏找來的奇毒。只要能死你兒子全家,太子陪着一起吃喝,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是你,蕭耀軒是你對不對?”蕭豔虹此刻已是杯弓蛇影,赤紅着眼,掉轉矛頭大罵,“你這個瘋子,你要為小瑤報仇對不對?”

一聽到“小瑤”二字,蕭耀軒目如淬毒,一步步走向蕭豔虹,執着玉笛的指關節“喀喀”作響,“嗡”地一聲,玉笛首尾間皆露出寒光閃閃的利刃,變成一柄雙刃長刀。

蕭豔虹深知這人行事一向無所顧忌我行我素,當殿殺人的事不是幹不出來,頓時吓得臉色發白瘋狂尖叫:“蕭耀軒,小瑤不是我殺的,我只是撺掇你母親趕走她。其它什麽也沒做!當年我也不知道區區一個王家怎會有這麽多武藝高強的死士,更沒想到他們會血洗将軍府!”

蕭耀軒臉色猙獰,長刀一頭前端直指蕭豔虹鼻尖,咬牙切齒地道:“這便已經夠該死了!”殺意暴漲。

“蕭耀軒!住手!”楚辰霄喝住他。

楚晔身形一閃,逐日出鞘,“铮”地一聲,擋在了長刀前面。

威遠候順勢撲上前抱着蕭耀軒的腰,死死拖住他,大聲道:“蕭耀軒!你也是蕭家人,她是你親姐姐,安王他們也是你的子侄。”,

“滾!”蕭耀軒一只手就把蕭耀庭從後面拎至前襟,“你那個蕭家已沒老子的什麽人了,老子現在是孤家寡人,什麽子侄,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你們這兩個佛面蛇心不要臉的東西,別以為老子不知道,只要你們還有權勢能呼風喚雨,死了誰你們都不會難過,少在這兒作戲。”

“咚”地一拳将人打出門外,“滾,乘我沒發瘋打死你們前,趕快滾!”忽然他又嘴角上扯,露出一副森森白牙,朝着蕭豔虹與威遠候二人詭異一笑,“識相點,識食物者為俊傑,這不是你們最擅長的麽?”

“對。”沒人愛惜自己,那自已更該愛惜自己了。蕭豔虹從地上緩緩站起,理了理儀容,神色平靜對蕭耀軒道,“七弟,王家早在十四年前便己被你滅門,也算報了仇,你雖在天牢十四年,但一出來便承了父親爵位,分走了兵權……”

“不夠!我要的從來都不是這些!”蕭耀軒暴躁地打斷她的話瘋狂大吼。

蕭豔虹似是沒聽到,繼續向外走,走到一半,才想起來,轉頭朝楚晔溫聲道:“本宮在此先恭喜皇五子榮登太子大位。”

蕭耀軒緊握長刀,心胸起伏不定,面色猙獰地看着兩人出門,拼命地忍着心中漫天的殺意,不夠,不夠,光這兩個怎能解心頭之恨,那些人統統都得下地獄,一個也不能少。

“老四。”楚辰霄出聲喚他,“老四!”

那人恍若未聞,站了一會兒,“咔”地收起長刀,攥緊玉笛,搖搖晃晃地走了。

楚辰霄目露痛色,對着楚晔道:“朕少時與聶淩風,顧峰,蕭耀軒三人結為異姓兄弟,但唯有他是自小跟朕一起長的,他是朕的伴讀。說來可笑,朕這個勢微的皇子幼時還靠着這個伴讀才不至于受兄長們欺辱。

蕭耀軒從小便是個魔頭,礙于他的家世與手上的拳腳功夫,無人敢惹。且他極護短,從不與人講理,一言不和,上去便将人一頓狠揍,為楚都一霸。

當年父皇為衆皇子選伴讀的時,皇子們見了他都繞道而走。他見狀,便哭到了當時的蕭後面前,于是父皇便讓他自己選個皇子,他說要找個年齡相仿的。”

楚辰霄笑笑:“算來算去那便只能是朕了……”

“什麽?”幼年的蕭耀軒不可至信望着鼻青眼腫楚辰霄,“居然有人把你給揍了。”

他撸起袖子,“我還是你伴讀呢,這也太欺負人了!”

說着撈起一根木棍沖進書房內,見了大王、二王,三王,四王幾個掄起棍子,便是一頓胖揍,幾位皇子反應過來,拿戒尺的拿戒屍,潑墨的潑墨,砸硯臺砸硯臺……随手拿起東西便作武器奮力反擊。

“楚辰霄!”見局勢逆轉,蕭耀軒大喊,“還不來幫忙!”

楚辰霄腦子一熱,亦沖上前去,六人混戰成一團。

當楚皇攜着蕭後趕來時,幾個人全都挂了彩,楚辰霄更是傷上加傷,一張臉已腫成豬頭,慘不忍睹。

蕭耀軒一見蕭後便撲進她懷裏大哭,“姑姑,他們四個大的打我們二個最小的……”

楚皇當即沉了臉,狠狠責罰了大王、二王、三王、四王。又将他們的母親以不好好教養為由申斥了一回,禁足在各自的院子裏。

從此,大王等幾位皇子,都不敢在明面上欺負楚辰霄了。

蕭耀軒的人生像是開挂一樣,才十歲出頭,便與蕭家軍一起出戰,擊退大業國,為珉楚換來數十年的安穩,從而立下赫赫戰功,為楚最年輕的将軍。後又與楚辰霄一起平了四王争儲之亂,助他登上皇位,不到二十便成了當朝第一人。

後來楚辰霄才明白,不是蕭耀軒開了挂,而是在這短短的二十年,他把自己所有的好運全用完了。

一次蕭耀軒外出雲游歸來,帶回一姑娘,名喚小瑤。并執意要與其成親。

當時蕭家正打算和當朝臣相王家聯姻,為楚安謀太子位。楚都坊間一直盛傳王相嫡孫女王月如,早已和縱橫沙場的蕭耀軒兩相傾心。

蕭家和蕭豔紅自然不會同意蕭家最前途無量的兒子蕭耀軒棄王家而去娶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他母親甚至還以死相逼讓他娶王月如。

蕭耀軒卻不顧衆人反對,以軍功為由公然在朝上向楚辰霄請旨賜婚于小瑤,楚辰霄一半為着兄弟的心意,一半也為着自己能遏制蕭家權勢,便當場下旨賜婚。

下了朝不過才半個時辰,蕭耀軒便已穿着大紅新郎喜服,領着迎親的隊伍,擡着大紅花轎,大搖大擺走在大街上,吹吹打打地舉行婚禮了。

消息傳到鎮國公府,他母親一聽便氣暈過去,鎮國公蕭明破口大罵:“這個目無尊長的東西!”,足足罵了一天。

蕭耀庭來到蕭耀軒的将軍府,被一身紅袍的新郎在門口攔住,眉毛一擡,指着門上的喜聯道:“看清楚了沒?”

上聯寫着“若來道賀,好酒好肉,”下聯是“若來搗亂,拳頭伺候。”

“蕭耀軒,快停下,這樁婚事蕭家不會認。”蕭耀庭道。

蕭耀軒拳頭捏得咔咔響,忍着胖揍他一頓的沖動,抖出一道聖旨:“看到了沒?名正言順,皇上賜的婚。”

“皇上不過是想打壓蕭家,才會如此,你與王家聯姻,強強聯合安兒才能立為太子,蕭家在楚地才能一言九鼎。”

“呸!你們那些龌龊鬼心思,別打我身上來。要娶你自己娶。”

“蕭耀軒,我是不會讓小瑤上族譜的,她永遠也入了不蕭家門!你休想如意!”

“哼,誰稀罕,別以為能卡着我。”蕭耀軒忽地展顏詭異一笑,“我能入小瑤家的族譜便夠了。”

“來人,把我的這個沒啥本事,卻利欲熏心的哥哥,架回鎮國公府,省得在這裏丢老子的臉面。”

蕭耀軒一吩咐,身後就出來數十個士兵,架起蕭耀庭便走。

礙于蕭耀軒為當朝第一人,又是皇上賜的婚,朝中不少人都去捧個場喝杯喜酒,婚禮倒辦得也熱熱鬧鬧。

第二日一大早,蕭耀軒便帶着的她的新娘子,一同去了北疆戍邊。在楚都郊外還撿了孩子,認為義子。自己美其名曰,如今老婆兒子都有了。

五年後,小瑤懷孕。七個月時,四王餘孽在珉楚國北地出沒,蕭耀軒奉旨出征。

蕭耀軒出征後的第三天,蕭母來到北疆,與她一同來還有王月如和她的一對三歲的雙生子。加上丫鬟仆從浩浩蕩蕩幾十人。

小瑤一見完禮,蕭母就迫不及待地指着王月如跟她說:“這是你妹妹,打小便對軒兒癡心一片,貴為臣相府千金小姐卻甘願為妾也要嫁與軒兒……”。

“母親慎言,既想為妾,何來嫁這一說?”小瑤滿臉嘲諷。

見這位庶民媳婦嘴巴出人意料地毒,蕭母臉色僵硬,稍後又指指一對雙生子:“這是軒兒的孩兒,你看看,像不像軒兒?跟他小時候一模一模樣,我和你父親歡喜得不得了。”

看着小瑤面色漸漸白了幾分,蕭母頗有得色:“月如可是楚國貴女,我和你父親憐她真心一片,四年前就作主八臺大橋擡進蕭家了,那時軒兒還特地從北疆趕回蕭家,一住便是一月,想必你也是記得的。月如也是争氣,一下子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