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楚宮春(一)
開盛元年三月二十五日,楚皇大婚。
開盛元年三月二十五日,楚皇大婚之日晚,蕭黨六百三十一人全誅。鎮國公自盡。
開盛元年三月二十六日醜時,太上皇楚辰霄駕崩。
開盛元年三月二十六日醜時,蕭豔虹賜死。
開盛元年三月二十六日寅時,華音殿大火,新婚的珉楚皇後蕭家九小姐于大火中喪生。同在殿內的侍衛無一生還。
開盛元年三月二十六日早朝,楚皇厚賞在華音殿內死去的侍衛家屬,清算依附于蕭黨的官員。
大行太上皇停殡宮中七日後,楚晔親扶靈柩入皇陵。按太上皇遺願,喪事從簡,不需宮妃合葬,楚辰霄成了楚國唯一個獨自一人葬在墓室的皇帝,沒有皇後,沒有妃嫔,只有随身攜帶的四封書信陪着他。
次日,早朝。
在場的官員少了三分之一。
張年再度叩在禦前:“臣有本起奏。”
衆臣聞言都不約而同地低下頭,九日前的起奏還心有餘悸。
“說。”
“國不可一日無君,亦不可無後,皇上已及冠,應盡早立後。”張年說完重重叩首:“臣肯請皇上立後。”
衆臣被這匪夷所思所思的請奏驚到,前蕭皇後被滅門後自盡不到十日,又要立後了,這似乎大大地不妥,完全不合規矩啊。
不約而同地頭低得更低了……。不按常理出牌的人還是近而遠之,省得被牽連,大夥兒不由地往後退了半步。
“臣附議”新任禁衛軍統領淩南挺身而出。
“臣附議”刑部尚書陳衍明見皇上親信淩大侍衛附議,趕緊出列表明立場。
看到陳尚書附議,幾個膽大的官員也紛紛附議,其中大半還是剛被降一級的官員。
“嗯”楚晔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算是半推半就允了。
恭王被這事弄渾了頭,前次請奏皇上娶老婆,他很生氣,自己也被他駕出了勤政殿,弄得顏面全無,灰頭土臉。才将将一月,怎地就變了?難道他看上柳兒了,想立她為後?柳兒聰明又美麗,難得是識大體知進退。本就是王妃母家精心培養的孩兒,這不是沒有可能啊。
“臣奏請皇上選秀。”禮部尚書孫彌出聲,大家都出來說話了,沒理由他這個主管部門不吭聲呀?
“這先皇新喪,這麽做怕是不合适吧,徐尚書!”恭王道。這宮裏的後妃夠多了,再選?!添什麽亂!
“臣惶恐,皇上恕罪。”孫尚書吓壞了,自己亂說的什麽渾話,被恭王冷不丁地套了個不敬先皇的殺頭之罪。
“咳咳咳,選秀倒不必了。”楚晔手蜷在嘴邊咳了幾聲,一本正經地說道:“朕原本也是有婚約的。”
衆臣的頭快低到肚皮上了,一個個暗自腹诽,既有婚約還娶啥蕭九啊。唉,真不想聽這樣的秘密。
又聽見皇上說:“朕的小師妹,從小便許給了朕,朕欲娶她父皇也是知道的。”
衆臣明白了,蕭九就是滅蕭黨的炮灰,楚氏還真心狠手辣,薄恩寡情。
夏明生也聽明白了,閣主這回真的要娶媳婦了,真是高興,不管哪家姑娘都好,作為下屬得大大支持。
“臣明白。”夏明生連忙出來說:“臣明白,皇上當了皇上也不嫌家裏的老……老”後又一想,這還沒成親呢,撓了撓頭,繼續說:“未婚妻,臣支持,皇上是個好人!”
殿內空氣沒來由地一凝。
楚晔額上青筋跳了跳,這話說得太糙了,不過好在,說到了“未婚妻”這個重點。
話一說完,夏明生自己也覺得牙酸,說閣主殺人如麻也比好人更貼切點。無耐自己讀書少,搜腸刮肚也想不出幾個好詞,罵人的話倒有一簍。不比得李霖,文绉绉地。不由轉頭求救似的看向李霖。
李霖差點被他那聲好人,嗆得笑出聲來。他們淩風閣的人幹得都是刀頭舔血,要人性命的活,哪個能當得起好人一詞?尤其是最上面那個頭兒。
但他仍清清嗓子道:“皇上不忘舊情,如此念舊,實乃珉楚之福,臣民之幸。”
真會說,夏明生翻翻眼皮。
淩南道:“月前,皇上回京途中被蕭黨追殺,皇上的師妹為護皇上身受重傷,至今昏迷未醒。”說着一下子叩拜在地,“臣請奏,讓皇上的師妹入宮,請宮裏的禦醫為她醫治。”
夏明生和李霖對視一眼,淩南這是開外挂的節奏啊,咱怎麽今兒個才知道?!
這淩風閣除了淩東的妻妹蘇櫻,哪裏還有什麽姑娘家?還是閣主的親師妹?老閣主正經只收了閣主一個徒弟好吧!淩字輩的雖說也曾傳過那麽一招二式的但都是他從小收養的孤兒。這從小定親,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師妹從哪裏來的?怎地合着全閣上下都沒見過,只淩南一人見了?
唉,算了,誰讓淩南人家是自小在一處混的親信狗腿子呢。
不過就算慢一拍也得抓緊跟上,夏明生與李霖二個連忙跪下大喊:“臣同奏。”
陳衍明也趕緊跟上:“臣也一樣同奏。”生怕落下了被皇上懷疑他的忠心,如今他手下可有不少蕭黨冤魂,再不跟緊皇上,一不留神便被那些鬼給吃了。
楚晔刻意提了提嗓子說:“準奏”。
文禦使也來了句萬金油,作為總結陳詞:“皇上英明!”
“都起來吧,傳旨,張年參奏有功,升二品禦使大夫。”說完楚晔擺了擺手,就往外走。
劉順尖着嗓子喊:“散朝!”
這算完事了,皇上的師妹要進宮當新皇後了,又立後了?原來張年是和皇上串通好了的,他本就是新皇親信?二個奏請讓他轉眼就連升二級,成了二品大員,衆臣都瞠目結舌,世事變幻莫測啊。
衆臣們剛走到宮門口,便見正門大開,門外停了輛不起眼的油布馬車。皇上小心翼翼地從車上抱出一個小姑娘。
衆臣相互對視一眼,明了,這是正主來了。好快啊,這鍋剛上竈,水就開了,分明是蓄謀已久的。
淩南帶頭先行跪拜在地,衆人也紛紛跪下。
恭王悄悄擡頭看,小姑娘被一個大大的黑色裘衣裹得嚴嚴實實,被臉色發白雙手微顫的皇上抱在懷中聲息全無。想起剛才淩指揮說受了重傷,心頭一涼,這後還立得了麽?自己這位神叨叨的皇侄孫會不會一而再地成為鳏夫?楚氏皇家子嗣堪憂啊……。
四月間正值春盛。
乾元宮,草木葳蕤,花團錦簇。
最西面的臨湖的院子外立着一塊一人高的青玉大石,上寫着“蓁蓁”二字,下有一行小詩“桃之夭夭,其葉蓁蓁”。
院子是二進的,不算大,轉過白玉雕龍影壁,便到了內院。
院中一杏一桃兩棵百年古木已花開滿枝,芳蔚如雲。中間的青石小徑平整開闊,兩邊俱是嫩黃的迎春和蔥郁的矮木。
青石小徑的盡頭是三間明敞的正屋,左右各有二間廂房。
三間正屋從裏面被打通,中間一間布置成起居室,西屋是書房,東屋裏面用屏風隔成前後二間,外間僅一床、一櫃、一書桌。裏間大些,布置精致,各色器具一應俱全。中間是一張百子雕花大床,挂着繡滿龍鳳呈祥圖案的明黃帳幔,帳幔半掩半垂,靜悄悄地。床後右側有兩扇并排的小門,做成二間獨立的淨室。
六月立在二門外,眼睛不住地往院裏瞄,被出來的三月抓個正着。
“看什麽呢?懂不懂規矩?”三月有些生氣,他們這一撥人都是劉總管精心挑撿出來的,挑的都是些在宮裏無根基身世清白孤兒,且從未在各宮伺候過人的粗使雜役,為的是能一心一意在這裏當差。像六月是繡衣局的,而她則是禦膳房的燒火丫頭。可不要來了沒幾天就犯錯被打發回去。
這裏可是皇上的寝居,在這裏當差活輕松不說還非常地有臉面,出了門,誰不是好臉相待?!跟之前比起來天差地別,她可再不要再回以前那個地方,沒日沒夜地做活,還看得到吃不飽。
六月收回目光問:“三月姐,裏面是什麽樣的?”
他們這一撥在蓁蓁院裏伺候的,太監宮女加起來才十二人,能進這最裏面後院的也就三月、二月、十七和二十,哦當然劉順劉大內務府總管例外。
三月想了想道:“很好。”
裏面都是用她從未見過的貴重物什堆起來,能不好麽?
對上六月明顯還要讓她說得更詳細點的目光,她一下噎住,形容不出來,反正在她看來,就連地上的青磚也比外面的更好些。
六月嘆了口氣,能指望一個目不識丁的燒火丫頭說倒個出什麽來?就不明白了,劉總管放着好好的繡娘不用,偏讓個燒火丫頭進內院服伺皇上,哦,還有……。
六月靠近三月問:“裏面那個怎樣了?”
三月捂住她嘴,什麽這個那個的,那可是皇上的未婚妻,未來的皇後,雲姑娘。想到那個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渾身是傷面色蒼白的姑娘,心裏也不免一黯。
六月撂開三月的手,心道:這皇上下了朝便來這裏守着,禦醫一天八趟地往這裏跑,都十來天了,連個響動都沒有,這人恐是不行了。這麽想着,嘴上也就這麽說出來:“我看那雲姑娘怕是不成了……。”
話音一落,一陣勁風掃過,嘴邊已結結實實地挨了一道。五指清晰印在臉頰,劇痛之下嘴角冒出鮮血,高高腫起。
劉順氣極,他奉命去請高禦醫,剛跨出院門,便聽了這要命的一耳朵,甩了人一耳光後壓着嗓子道:“你自個兒要尋死別拖累了別人!”
裏頭那人真要沒了,皇上怕也差不多了,而他們這一幹人也活到頭了。
正欲喚人把六月拖走,只聽得裏院一陣急促慌亂的腳步聲,心頭警鈴大作。
六月,三月人已吓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