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小兒女(二)

正在這時客棧的門簾再度掀起。

衆人望去……

進來一男子,二十五六的樣子,一襲暗沉的深色紫衣,氣度雍容,只一雙狹長的眼中透着陰郁之氣,警覺地感到有人打量自己,銳眼便掃視過來。

楚晔不着痕跡收回目光,轉頭見阿圓早已消失在長廊盡頭。

“來一間上房。”男子道。

老伍臉朝地板拼命搖頭:“沒有了。”

“哦?”男子看了眼西邊角落,似笑非笑道:“伍掌櫃今日生意別樣的興隆啊。”

見老伍低頭不語倒也不再為難他,“那便尋一間清靜點的客房吧。”

老伍聞言擦了把汗,趕緊将人引去客房。

時已入夜,上上上房西屋燭火噗地滅了……

不一會兒,門輕輕打開了,閃出一道身影,身影一晃便上了前面客房的屋頂。

阿圓輕手輕腳掀開屋上的瓦片,露出一道縫隙,紫衣男子聲音便從下面傳來。

“今日先在此将就一夜,明日再作打算。”

……。

“吃食還慣麽?不喜的話再讓店家重做。”

……。

“一會兒我還得出門一趟,去看看那東西究竟長什麽樣,有了數尋起來也方便些。”

……。

“你別擔心,不會有事,那是他們祖傳聖物,只有新任掌門才得一見,平時鎖在屋子裏,在不在都不知道。再說時隔幾十年,王嘯天怕是連東西長啥樣都不記不清了,到時随便塞一張進去他也不定能知道。”

……。

“你初出門,世事變遷,一切要小心。呆在屋裏不要輕易外出與人搭讪,你想尋的我都會替你尋來。正如你願事事為我盡力一樣……。”

……。

紫衣男子絮絮叨叨一人說了半天,另一人也只模糊的嗯了幾下。

阿圓訝得張大了嘴,這還是那個陰狠沉默,處處與人為敵的人麽?究竟是何方神聖,讓他變成這樣?!

他将瓦片縫隙撐開些,燭影搖曳,昏黃中只見紫衣男子伸手扶着一人的肩膀。那人長發披散遮了容貌,赫然高了人半個頭。

阿圓吓了一跳,死死捂住嘴才不讓自己驚呼出聲。

只見紫衣男子緩緩地将頭靠在了那人肩膀上。

阿圓心跳驟快,目不轉睛地等着男子下一步動作。燭火忽地滅了,緊接着脖頸一涼,冷不防被人提溜着後領拎了起來。

“不要臉。”這是楚晔對阿圓說的第一句話。

将人扔在一邊後,還嫌棄地撣撣手指。

“誰?”屋內的紫衣男子聽到動靜,翻上屋頂,卻只見冷月之下,兩只貓兒趴在檐上凍冰棍。

紫衣男子從屋頂下來,朝屋內交待了一聲,便出了門。到了一處大宅院,形如鬼魅翻身入了院內,全然不知後面已跟了兩條尾巴。他一路躲過巡夜人,來到一個僻靜的小院。

院前立了塊碑“龍虎禁地,不得擅入”,這樣吓人的威攝,對盜賊們自然是無效的。

一前一後三人悄無聲息地落在了禁地內。

只見院內空無一人只中間有一石屋,屋門緊閉。

紫衣男子圍着屋子轉了一圈,無窗無洞只有正門一扇,正想着如何開門……

只見門忽然由內而外打開了,哭着跑出一條壯漢來,壯漢一頭撲在屋前的枯樹下,扭着身子嘤嘤而泣。随即又追出來一位清俊的書生。

好生駭人。

阿圓無端出了身冷汗。

書生一出來,壯漢推開枯樹撲向了書生,書生踉跄了十多步才停住,喪氣道:“王小姐。”

壯漢原來不是壯漢啊,而是這家的小姐。

阿圓擡手擦了把汗。

龍虎幫的王小姐哭得淚如江潮,生無可戀:“父親不同意咱們的婚事怎麽辦?”

書生沉默是金。

小姐開始說話。

“咱們再去求求父親吧。”

“咱們把全鎮的媒人都請來說媒?”

“讓你娘托鎮長來提親?”

……

正當小情侶想盡辦法時,三位不速之客已神不知鬼不覺得往石屋裏轉了一圈。

紫衣男子懷中揣了一張掌大的枯葉,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王小姐全然不知他們家龍虎幫的鎮幫之寶已不翼而飛,語出驚人:“要不,咱們私奔吧?”

書生頭搖得像波浪鼓。

原本要跟着離開的小圓頓住了腳步。

接着王小姐一句話吓倒一大片:“秦郎,咱們先圓了房生了娃再說吧!到時生米煮成熟飯,誰也奈何不了我們。”

說完也不管人願不願意,當即抱住了人,朗朗明月之下扯着衣衫就要行不軌之事。

這場大戲真是來得促不及防,毫無征兆啊。

阿圓眼瞪得如銅鈴,掉了下巴。随後裘衣風帽落下,眼前一黑,下巴被人扶上。

“不要臉!”楚晔一把拎起人,扔出了院子。

小圓:處處有奸情。

楚晔:不要臉。

夜深人靜,滴水成冰,集雪街上早已空無一人。

紫衣男子取出枯葉,借着月光細細看了一番,枯葉呈土黃色八角形,每個角微微上翹,葉上經絡分明,密集地分布在葉上各個角落,隐約間光華流動,如一張泛着銀光的魚網。

紫衣男子低語道:“原來枯葉藤的葉子長這樣啊,倒跟他畫的一般無二,端的是好記性。”

說到這一直陰沉的臉不由地有了些暖意。

凡事總是不能讓人開心到底的。

紫衣男子擡頭時已有一半大小子擋在了前面。

“把東西交出來!”

是來搶劫的。

紫衣男子狹眸一沉,譏道:“好大的口氣。”揚手便是一掌劈來,在這極北的寒夜裏,掌風異常的冰寒徹骨。

阿圓迎掌而上,堪堪迎上掌風寸許時忽地腳尖輕點,拔地而起,側身躲過一掌,轉眼間手中已多了一襲青鋒,難得一見的寶劍冒着碧綠的青光,尖劍詭異地帶了一抹紅。

紅光一閃,唰唰唰便是三劍。幹脆利落直擊要害,劍風過處雪花卷起将人困得密不透風。

身手倒也算漂亮,隐在一側的楚晔不由地贊了一聲,挑眉心道:不知道能在自己手下過幾招。

瞧見赤影劍,紫衣男子劈開雪牆,怒喝:“阿圓!”

阿圓收了劍。

“嗬,還真是你。”紫衣男子搖頭一臉嫌惡:“啧啧,瞧你這副鬼樣子,沒大沒小。”

阿圓不以為意,晃着腦袋哼道:“你今晚在客棧的樣子才鬼!”

紫衣男子的臉霎時漲成了和衣服一般的顏色,如強弩之末般威脅道:“你不要胡言亂語!”

阿圓不說話只伸手歪着頭,戲谑地瞧着他。

紫衣男子僵持了半天,只得掏出枯葉放在了他手上。

阿圓得意地收了葉子,揣入懷裏。

“阿圓要枯葉藤葉子來作什麽?”紫衣男子問。

“搶人東西好玩。”

紫衣男子聞言氣窒,指着他鼻子罵道:“真該讓你先生看看你這無法無天的鬼樣。”袖子一甩邊走邊道,“我這就給他送信,看他怎麽收拾你。”

聽到他要向先生告狀,阿圓忙拉住他,警告道:“你不言,我不語。”說着還重重指向老伍客棧。

“沒大沒小。”紫衣男子臉色陰鸷地走了。

阿圓回到客棧,才踏上後院的小徑,便有人喚住了他:“阿圓。”

顧随安披着淺灰的狐裘,年輕公子溫潤如玉,從暗處翩翩而來,院門口的火油燈為他鍍上了一層暖黃的光暈,口中帶了一絲急色:“你去哪兒了?”

忽然而至的俊逸的公子讓阿圓有些晃然。

“這天寒地凍的也忒膽大了些。”

顧随安的語氣讓阿圓想起了先生,每回闖了禍,話語間總是親昵中只帶了三分責怪。

“進來說吧。”阿圓往廂房走去,外面太冷了,而他已在外溜達半夜了,此時手腳都已凍得發僵了。

顧随安定住不動,微暗的燈火下,神色明滅不明,忽地轉身道:“随我來。”

阿圓與顧随安今日才相識。早間被楚晔抛在路上後不久,顧随安便來了。他背着包袱和藥箱,一手牽着馬兒,慢悠悠地走來。見到阿圓便主動邀他同行,還接過他的包袱背在身上,大力士般一人背了所有的東西。

阿圓問顧随安為何不騎馬?

他答:馬兒腳上受傷,他舍不得騎,也舍不得讓它再負重。

只一句話,讓阿圓認為他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好人。

後來顧随安又告訴阿圓自己是一名醫術超高的醫者。

這一句,又讓阿圓認定他是一個心地善良的神醫。

如今深夜的關心之語,再次讓阿圓認為他是一個心地善良無比熱心的神醫

阿圓跟着顧随安來到的客棧的大廳裏。

時值深夜,廳裏已無一人。爐中炭火卻還未滅,上面還吊着一壺茶水,茶水開了,呲呲作響,屋中暖哄哄的。

顧随安引着阿圓在爐邊坐下,為兩人各倒了一盞茶。

阿圓喝下一盞熱茶,這才活絡過來。

顧随安道:“既然阿圓喚我一聲大哥,我便少不得要問一聲今晚你去哪裏了?”

複又掃了眼阿圓手中的劍問道:“與人動手了?”

還沒等人回答再腦補道:“與東院那人動手了?東院那個可不是好惹的善類!這年月就是下個菜還得看人,你打架怎麽能不看碟?有沒有受傷?”

神醫此刻說話有些錯亂,想來是等人等得久了,有些神經質了。

說到受傷,顧随安看了一眼阿圓有些尴尬,他是回春谷神醫,自然是一眼看出阿圓精神頭好的很,也完整無缺的很。

咳了咳,收了錯亂的樣子,還是一個潤溫的好公子,和顏悅色對着阿圓道:“一人在外莫要惹事。”

阿圓剛拿到了枯葉,正在興頭上,十分地願與人分享一番。胡亂地點頭,一手從懷中掏出戰利品,揚了揚得意地道:“看這是什麽?”

顧随安沒有阿圓想要的大吃一驚激動神情,反而一臉看傻子的神色,抽動嘴角問:“大半夜,凍死人的天氣,你把龍虎幫裏這個沒用的東西偷來作甚?”

阿圓氣急:“這可是鎮幫之寶!焉知龍虎幫衆個個勇猛不與此物有關?”

顧随安憋着笑道:“他們練的外家功夫,自然個個體魄剛猛些。”

阿圓捏緊葉子,瞪大眼睛,追問:“真的……真的與此葉無關?”

顧随安終于憋不住哈哈大笑:“但凡江湖上有點見識的人都知道,這不過是龍虎幫那群莽夫從雪山上撿來的枯葉藤葉子。作為鎮幫之寶,不過是各門各派都有聖物,他們實在沒東西可顯擺,便借了枯葉藤乃千年古藤的名頭,買通了官府,列為集雪三寶之一,哄騙世人罷了。”

“那長生鸩呢?”

顧随安樂不可支:“那更玄了,不過是古書上記載的東西,龍虎幫拿了枯葉藤葉子作鎮幫之寶,想來自己也覺得玄了,索性多給點銀子,讓集雪官衙弄了更玄妙的長生鸩湊作三寶。”

阿圓一頭栽倒在桌上,難怪這麽好偷,又這麽好搶。

顧随安笑得捂住肚子,“你千裏迢迢從大業而來,不會就為了這一張破葉子吧?”

阿圓一邊搖頭一邊問:“你怎麽知道我從大業來?”

“哦,我是神醫嘛,自然一看人便知道他是從哪兒來的。”顧随安笑得人畜無害千萬分的随和。

阿圓只望着枯葉有些不甘心,問道:“這葉子真是一無是處麽?”

“一無毒性,二無藥性,不能煉毒不能制藥,于一醫者來說,可不就一無是處麽。”顧随安拿起葉子,對着炭火照了照,猩紅的木炭映得葉子呈金黃色,上面的經絡透明,裏面似有水光流動,倒也十分好看。心念一動對着阿圓笑道:“可能姑娘家會喜歡這樣漂亮的東西。”

“男人便不喜歡麽?”阿圓呆了呆後好奇地問。

“也許,應該,不會吧。”

“若一個男子喜歡一個女子的話,會把女子想要東西都尋來讨她歡心麽?”阿圓又問。

顧随安的臉霎時被炭火燙得發紅,低聲道:“自然。”

阿圓想了想還是不放心,側身靠近顧随安,壓低聲音問道:“若一個男子喜歡另一個男子的話,會把那男子想要東西都尋來讨他歡心麽?”

顧随安當即臉色由紅轉白,驚悚地望着阿圓。

一不做二不休,阿圓湊得更近些,鼓足勇氣咬牙問道:“顧大哥,男子會喜歡男子麽?”

顧随安撲通一下從長椅上跌倒在地,抖抖索索結結巴巴辯解道:“我不會,決不會。”

龍虎幫:千年古木,就是文物,怎地就算不得寶了?

阿圓:顧大哥,你怎麽這副樣子?

顧随安:真被你吓到了。

第 1 章 小兒女(一)

大雪初晴日,雲光雪照。

皚皚白雪随着連綿的山勢綿延千裏。

極目遠眺,藍的天白的雪在天邊連成一片。日頭斜挂在東方,照在人身上毫無半點溫度,卻炫着刺目的白光,白光落在雪上,映照出一個璀璨琉璃世界,浮光掠影間天盡頭巍然聳立的雪山變得缥缈莫測起來。

“噠噠噠”溯燕寶駒玉雪龍撒開四蹄正跑得歡快,一騎而來,濺起雪沫如輕煙一般。突然馬兒嘶鳴,前蹄揚起,生生頓住。

楚晔沉眸一看,只見離玉雪龍半步遠的地方有一個大雪團子。

受驚的馬兒踏着蹄漸漸安靜下來,低頭朝雪團子狠狠地噴了口鼻息,溫熱的鼻息驟然遇到冰冷的空氣凝成一團白霧。

雪團子抖了抖奇異般的立了起來,露出一雙比山巅之雪還璀璨的雙眸,蕩漾着三分笑意,伸出一只戴着金線縫制的鹿皮手套的手,一把扯住了缰繩,自來熟地道:“大哥哥帶我一程可好,我去集雪鎮。”

少年身量未足,不過十三四歲的樣子,外罩一件罕見的白狐裘衣,裘衣及地,暴殄天物地拖在地上寸許,露出一雙綴滿各色寶石的栗色鹿皮小靴。頭上戴純白雪貂小氈帽,身着一身寶藍束袖棉袍,袍子下擺上用七色彩線繡了大片的含笑花,花枝纏纏繞繞沿着下擺蔓延上來,直至腰腹。腰間系了根同色腰帶,上面居然釘了五顆龍眼大的東珠,下面用紅色同心結挂了一塊圓形白玉,羊脂玉在清冷的日頭下泛着瑩潤的光。

傲嬌的玉雪龍冷不防被陌生人扯了缰繩,擡蹄便要踢人。楚晔警告性地穩了穩缰繩,它才不情不願地“踏踏”放下蹄子,對準來人的臉又是一口重重的鼻息,那人似早有準備,還沒等它出氣,一只褐色的手套便将它的口鼻堵了個嚴實。鼻息被生生堵回去,連帶着生冷的寒氣,玉雪龍頓時憋得眼眶都濕了,連打了數個冷顫。

少年眼中的笑意更濃了,仰着臉再次問坐上馬上的楚晔:“大哥哥,可好?”

楚晔似被這珠光寶氣的打扮晃花了眼,定了定神,才回首看了一眼了正趕上來的淩南,長眉一揚,下巴微擡,示意他帶上少年。又在淩南如同見鬼的詫異中,冷着臉不着痕跡收了被少年握在手中的缰繩,準備先行離開。

“小兄弟上來吧。”

淩南伸出的手被少年徹底無視了……。

只見少年三兩步走到玉雪龍面前,再度抓住了缰繩,黑黝黝大眼睛彎成了弦月,眼裏的笑意就這麽滿溢出來,整張平淡無奇的臉忽如春花般笑開了,直直地看着楚晔,聲若脆鹂:“大哥哥,把玉雪龍借給我騎一會兒可好?”

居然還知道玉雪龍。

得寸進尺……。

楚晔眯了眯眼,別開臉,用力拽過缰繩,雙腿狠夾馬腹。

玉雪龍嗖地從一側蹿起,發了瘋般地往前奔去,眨眼間已在一丈開外了。

果然,主子的善心不過三秒。

淩南哀嘆,還是那個冷心冷肺的人。心底對那少年抱以似海般深的同情。生怕瘦弱的少年被玉雪龍無情鐵蹄踩賤踏到,趕緊出手去扶,卻見那人足尖一點,已向前躍起一丈多高,在空中輕點幾個漂亮的飄步後,伸手間堪堪要抓住馬尾。

馬上的人背後像長了眼睛,頭也不回,翻手就向後推出一掌。赫赫掌風夾了冰涼的雪沫子,如無數鋒芒畢露的繡花針席卷而來……

少年大驚,遮着臉,慌忙翻身避過,幾個踉跄才站定。

須臾間,一騎輕騎己絕塵而去。

少年氣得直跺腳,靴上的五色寶石碎碎作響。

淩南望着遠去的主人,再深的同情也比不了他追随主子的堅定,撓着頭讪讪地對少年道:“這位小哥,集雪鎮只要延着這官道筆直往前走便可,以小哥的腳力,摸約走上……”他伸出四根指頭,比劃道,“四個時辰便到了,定能……定能……在天黑之前到的。”

說完馬鞭一抽,溜之大吉。

少年瞪着一雙大眼睛,眼睜睜地看着這一對無良主仆一前一後急馳而去,眨眼間消失在茫茫白雪中。

天地間漸漸靜谧下來。

溯燕國位于雲洲大陸北部,而集雪又在溯燕極北之地,故終年積雪,寒冷徹骨。這冰天雪地之鎮卻常年不乏人至,皆因此地有三寶,藍雪蓮、枯葉藤和長生鸩。

藍雪蓮長在雪山之巅,能解百毒,有起死回生之功效;枯葉藤和長生鸩世人還無顏得見,傳言,兩者相伴相生,乃千年前雲國遺存下來的上古神木。

千年前的雲洲大陸由雲氏一族統治,據說雲族雖然子嗣不豐,卻個個身健聰慧,更擁有讓世人敬畏的神力。可惜雲氏所掌的雲國覆滅于一場戰亂,因而雲國皇族雲族也就此滅族。歷經百年的混戰,雲洲大陸逐漸形成以溯燕、大業、珉楚三國頂立、相互牽制的局面。

北部溯燕極寒,易守難攻;大業東臨大海,地廣物博,富庶強盛;西面是珉楚,楚人尚武,楚軍骁勇善戰。

在三國交界處還有一塊數千年來無人能踏足神秘之地,那裏叢林密布,不見日月,鬼魅縱生,相傳是當年雲氏皇族世代埋骨之地。

集雪鎮老伍客棧內。

大堂中央五尺寬的火爐燃得正旺,通紅的木炭照得掌櫃老伍滿面紅光,口中念念有詞,算盤撥得噼啪作響。

一邊的店小二絲毫不受影響,倚着柱子打着盹,睡得香甜。

門外動靜傳來,老伍手中動作停下,直起胖身子,豎起耳朵細聽了一下,慌忙擡腳踢醒瞌睡的店小二。

客人來了……。

胖圓臉上堆起親切的笑容,親自撩起簾子迎向前,見到玉雪龍那刻眼睛猛地一亮,打起十二分地精神招呼道:“哎喲,客官住店吶?”

來的是二位年輕人,為首的一人約二十左右的年紀,身形修長,着暗繡雲紋玄衣,身披及踝黑狐裘,面冠如玉,長眉斜飛入鬓,眼眸烏黑深邃,轉眸間如這山巅之雪,寂寥清冷,讓人生畏。

楚晔并不搭理,徑自往裏走。跟在他身後的淩南趕緊應了聲“是”。

老伍毫不氣餒緊跟上去,點頭哈腰對着通體富貴逼人的客官,陪笑道:“這位客官,集雪就只小店一家高格調的客棧,小店後院還有獨門獨院,無比高高格調的!上上上房!”

楚晔走了幾步,忽地問:“有幾間?”

老伍會意,小眼頓時成了一道縫,道:“有四間,小店上上上房足有四間!”

果不其然,“四間上房”。

聞言,老伍的倒挂眉差點摟不住,咧嘴道:“小的這就給爺帶路。”

楚晔轉頭掃了眼淩南,吩咐道,“照看好馬。”說完便往後院走去。

“哦。”淩南應了一聲,跟着他往裏走。

楚晔再次回頭瞥了他一眼,卻對着老伍道:“另給他一間房。”

淩南淚奔,包圓了上房,還讓人住普通的。

所謂上上上房,是客棧後院四個四方相鄰的獨立院落,十分清靜。院內積雪滿地,只餘一條石板蜿蜒小徑,難得是院內有幾株紅梅。紅梅點點盛開,一陣風吹來,簌簌雪落,暗香盈盈。

倒是上清雅幹淨的好住處。

太陽快落山之際,老伍客棧門口再次有了動靜。

“顧大哥,快快,客棧到了。”

不一會兒,一高一矮兩人出現在門前。

老伍掌櫃早就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人迎進了門。

矮個子的少年抖了抖裘衣上的雪沫子,呼了口氣,“總算是到了。”

高的一人也不過十七歲,右肩背了一大一小兩個包袱,左肩挂了個大大的藥箱,點點頭道:“算是有了落腳的地了。”

老伍一把拍醒正發愣的小二:“還不快幫客官拿東西!”

小二接過高個子的包袱背在身上,再接過藥箱,哎喲,想不到這藥箱如此的沉,腳一軟,眼見要跌倒。

一雙手及時地抓住了藥箱,順手扶住了小二,十分客氣地道:“小兄弟,藥箱沉,還是我自己來吧。”說完高個子把箱子又接了回去背在身上。

老伍狠狠地瞪一眼小二,這點小事都辦不好!掐媚地對着新來的二位客人道:“二位爺可要住上上上房?”

“好啊,來二間。”少年道。

老伍目光微閃誇張道:“哎呀,不巧,只剩一間了。”

那個高個子顧大哥倒也好商量,笑笑道:“那便要一間吧。”

“好咧。”老伍引着兩人到櫃前,撥着算盤道:“兩位爺先交些銀錢吧。二十兩銀子一晚,爺打算住幾晚?”

少年的一聽眼瞪得溜圓,嚷道:“不帶這麽哄人的。業都頂頂好的富貴居,頂頂好的廂房包吃包住也就一兩銀子一天!你這破客棧也好意思要二十兩?!”

老伍的心虛不過須臾,直着腰辯道:“這可是集雪現今唯一家客棧裏的剩的唯一間上上上上等房,獨門獨院,無比高格調的上上上等房!”

少年身形一蹿,抓起了櫃上的帳本,明眸一掃後便成了潑賴,拍着帳本忿然叫嚣:“好你個黑心掌櫃,明明是半兩銀子一天的,居然看人下碟,張口就要二十兩!”

老伍被人當場戳穿,有口難言,眼睛不自覺地往西邊角落瞥去,嗫嚅道:“只能這一間了……。”

少年順着他的目光瞧去,只見靠窗口的角落裏坐了一人,端得是眉目英挺,清貴無雙,一酒,一碟,怡然自得。

見有人看來,那人側過臉來,黑眸只毫無溫度地輕輕一掃,又轉回去,不急不徐地呷了口淡酒。

這一眼卻被少年看了個清楚,原來是早上那對無良主仆!

手一揮一道銀光便朝人射去。

衆人驚呼。

坐着的人卻依然巍然不動,只手一擡穩穩地接住了銀光,眨眼間手指間已夾了一顆龍眼大東珠,兩指輕輕一碾,珠子成了粉沫,飄散開去。面無表情,目不斜視,再度呷了口酒。

這是□□裸的挑釁!

少年如何能忍,摸着已失了一顆東珠的腰帶,腳一跺,就要沖上前去。

被身邊的顧大哥死死抓住手腕……“阿圓!”

那是拈花指!光這麽一手,就知道不是能惹的,這世上怕也只有一人才能與他一較高下,很顯然不是他們兩人其中的任何一個。

顧随安的手指觸上阿圓的手腕瞬間,有剎那的僵硬,詫異地細看了他一眼,愣了愣才回神道:“別計較了”。說着拿出一張五百兩的銀票道:“先住半月。”

老伍連忙上前打哈哈,彎腰作了請的姿勢,“小的這就帶兩位爺去。”

阿圓被顧随安連拖帶拽地往後院拉,幾步後奮力掙開,臉色十分的尴尬,卻也不臉紅的直言道:“顧大哥,其實哪,小弟比較習慣一個人單獨住一間大屋子。”說到“單獨”二字時還特意加高了音量。

“……”顧随安:原也沒想跟你湊一屋的。

“呵呵呵,不過顧大哥能替我付房錢,我很是感動,等小弟有了銀子,定叫大哥,吃頂頂好的,住頂頂好的”

“……”

原來是個徒有其表吃白食的,老伍心中腹诽,穿得一身富貴卻是個窮的。

“呵呵呵……”跟在主子身邊的淩南,看了半天熱鬧,終于忍不住低低笑出聲來。

這一下如同往幹柴裏扔了個火苗,阿圓的火一下子又燃了起來,捏着拳頭,嗖地又往大堂裏蹿,顧随安拉都拉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