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宮闱禍(六)

早朝。

楚晔坐在龍椅邊上太子位上,居高臨下,數天的朝奏,已讓他有了隐隐的皇威。

他冷冷看着下面的恭王。

七十多歲的恭王,叩拜在地,高聲道:“太子,臣代表楚氏宗族,叩請太子,娶妻納妃,盡快誕下皇室子嗣。”

恭王話音剛落,不少大臣就站出來附議,其中不乏蕭黨。

楚晔藏在袖子的手,緊緊握拳,努力使自己聲音平靜:“父皇病重,孤暫無意此事。”

“不可呀,太子。”恭王附首在地,痛聲道:“經鸩毒一事,皇家子嗣凋零,太子應盡快開枝散葉,以穩朝綱!”

這架勢分明是怕上座的人一個不測讓楚氏斷了根。

一時間,滿朝文武都覺得甚是有理,黑壓壓跪了一地,紛紛奏請太子選秀。

楚晔按奈住心中的憤怒,陰着臉冷厲道:“你們這是要逼孤不孝?”

群臣紛紛說不敢,只餘恭王仍舊附在地上言之鑿鑿地請旨。

楚晔簡單粗暴地道“侍衛,恭王累了,送恭王回府休息幾日。”

說完,手一揮:“散朝”,擡腳便走。

入夜,楚辰霄叫來楚晔,言明讓他娶鎮國公蕭耀軒之女蕭家九姑娘為妻。

如一盆冰水淋頭,凍得他一下子無法思考,無法言語,只死死地跪在楚辰霄面前。

昏黃的燈光中,楚辰霄神色不明,幽幽地道:“晔兒,你沒得選,跟父皇一樣,沒得選。其中的道理你明白的,你只是不甘而已,不甘心心愛姑娘從此天各一方,從此愛而不得,從此天地間唯你一人踽踽獨行。”

“父皇,她很好,真的很好,她也喜歡我,我們彼此傾心。”

“好,那便納了她。”

“不要!”楚晔斷然,那樣明媚驕傲的姑娘怎麽能受這樣的委屈。

“越愛便越舍不得将她拖進來。委屈她。”

“父皇,我只想娶她。”

“娶不了,蕭黨失了皇子,是以對後位勢在必得,要是知道你有心儀的姑娘要娶,為了讓你死心,天涯海角必定追殺至死。你覺得她能逃過幾次?”

“……”

“大業占楚翠微湖以西數千裏沃土,不過是三十年多年前的事,楚氏宗室和群臣怎麽可能讓一個業國的姑娘來當他們的皇後!便是朕也不許。”

楚晔定定地看着楚辰霄:“我可以不要……。”

“住嘴!”楚辰霄打斷他的話,厲聲喝斥道,“你現在是朕唯一的兒子,是皇子是太子,你若不要這個位子,就是死!連帶着楚氏宗室都是死!你死不足惜,可到時,戰亂四起,多少無辜百姓會流離失所,多少将士會戰死,你對得起楚家列祖列宗,當得起這個楚姓?”

良久,楚辰霄才一字一頓地道:“我若是那姑娘,在你與顧随安之間,定,然,嫁,給顧随安。”

宛若一把尖刀直直插入心髒,楚晔心中劇痛。

“顧随安能帶給她安穩幸福的生活,你有什麽把她拉進深宮?然後看着她一點點枯萎凋零?”楚辰霄混濁的眼睛迸發出一陣狠意,“不若放了她,從此天涯陌路,各自安好。也算做了樁善事。”

楚晔頓時痛不可當。他什麽都明白,什麽都清楚。

“你放心,顧家家風清明,男子四十無所出才許納妾,她在那兒定然康泰平安……。”

楚辰霄雙眼空洞,喃喃地道。

三日後,太子楚晔納妃,蕭家六小姐蕭麗、臣相李芮之孫女李輕雪、恭王妃外甥女柳如煙、吏部尚書吳成之女吳昭宛四人同為側妃,兵部侍郎與戶部侍郎之女趙氏,劉氏同為庶妃,還有嫔,庶嫔……

短短幾日,太子的東宮一下子塞滿了各色美人。

深夜,楚晔坐在上書房內,看着劉順呈上來東宮妃嫔的花名冊。盤根錯節,與前朝密不可分,這些都是他平衡朝野,獲得支持的籌碼。今後他将沿着這條路一直走,短短月餘自己仿佛已過完了一生。

淩南來了,現在已升任禁軍副指揮。風風火火地帶來了一個消息:阿媛來了,現在正在楚都在五裏坡等他。

楚晔撩起袍子便飛身而出。書房外的護衛和宮人只覺得眼前一花,楚晔便已輕點足弓,躍上宮檐,遙遙向宮外奔去。

一口氣奔到五裏坡,遠遠地便看到,月華如水,清冷的月色中,小姑娘一身白色的羅裙,獨自站在樹下,一動不動遙遙望着遠方。夜色中,身形單薄孤寂,仿佛一陣風便能将人吹走。

楚晔還是第一次見阿媛女裝的模樣,也是第一次見到她如此沉靜的樣子。記憶中的姑娘,總是嬉笑怒罵如此鮮活。他躊躇不前,來時火熱的心漸涼,最後像是浸泡在冰水裏,又冰又痛。

阿媛像是有感應般,轉頭向這邊看來。一見到他,一雙大眼睛亮了亮,跑過來拉扯着楚晔的衣袖,眉眼彎彎笑着道:“晔哥哥,你來啦。”

月餘未見,阿媛輕減了許多,原本圓嘟嘟的臉已顯出尖尖下巴,梳了簡單的發髻,別無飾物只戴了一支做工精巧的白玉簪。明眸如水,看到他,眼裏有藏不住的歡喜。

楚晔貪婪地看着,心中發澀。

“晔哥哥,我等了許久,剛才真怕你不會來了。晔哥哥,你來了多久了,怎麽不叫我?楚都好玩麽?你會在這裏待多久?能帶着我一起麽?”

一個又一個問題,每一個讓楚晔無從回答。

阿媛沒有得到回應,認真看了看楚晔,見他俊美的臉上沒有半分相見的歡喜。她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似有預感般忐忑地問:“晔哥哥,你會娶我麽?”

一句話,單刀直入,片刻得以喘息的拖延也沒有,一下将楚晔心髒剖開。他徒勞地張了張口,發不出任何聲音。

阿媛松開楚晔的袖子,退後一步,出乎料意像是并沒有太多的情緒波動,靜靜地看着他,臉色蒼白,目光猝然黯淡空洞。

楚晔又痛楚又難堪,她不吵不鬧,異常乖覺,卻更讓他無地自容。

阿媛把他最不堪的一面生生晾在這晚月色下。

他一而再的食言,親口許下的承諾不過月餘便把人抛棄。

他更無法說,他想要留她在身邊,可又什麽身份都不能給她;或是再等等,等他滅了蕭黨,休了蕭九,再想辦法娶她;萬一娶不了,能不能便這樣跟着他?

這樣卑鄙龌龊的心思,這樣的話,面對這樣琉璃剔透的阿媛,他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

大約過了半柱香時間,阿媛轉身就走,楚晔擡手想拉住她,想告訴她“他只想要她”,可手迂千金,怎麽也擡不起來,喉間發堵怎麽也出不了聲。看着她背影漸漸消失,才木然地轉身,一步一步往回走。

忽然一只袖子被人從後面緊緊攥住:“晔哥哥,你再想想,我很好,我琴棋書畫樣樣都好,武功也好,還有別人都說,等我……等我……長大些會更好看,晔哥哥,我會很好,以後不跟你吵架,都聽你的話,真的……真的,你娶我可好?”

原來比起自己的難堪,心愛姑娘卑微的話更能讓人淩遲得體無完膚。

楚晔連轉身都不敢,然後他聽見一個完全不像自己的聲音在說:“家裏已為我定了親,還有幾天便要完婚,前些天,我已納了數房妾氏。”

“叭嗒。”一滴眼淚落在地上清晰可聞,仿佛像滴岩漿滴在楚晔心頭,燙出一個大洞,空洞洞的心裏,冷風呼呼地灌進來。袖子上的手松開了,手中多枚玉哨,身後的人離開了。

楚晔許久才如夢初醒,一想到今後怕是再也見不到她了,被剜去一塊肉的心突然間有了知覺,急速地痛了起來,焦灼地轉身就去尋找。

沒多久他便在樹叢中,找到了阿媛。

阿媛坐在地上,曲膝抱頭痛哭。單薄的肩膀似是承受不了劇烈的抽泣,微微向前蜷曲,背部急促地起伏。

楚晔驟然間失了全身的力氣,屏住呼吸,不敢向前,凄厲的哭聲,讓他如魔音灌耳,腦袋中想着千百種讓她不哭的方法,可每一種都那麽蒼白無力,每一種都只會讓她更傷心,似乎到頭來都會害了她。

無計可施,無能為力。

“噠噠噠”遠處跑來一匹玉雪龍,比起他的那匹顯得稍小一些,它圍着阿媛轉了幾圈,又用腦袋輕輕蹭了蹭她。漸漸地她不再哭了,起身抱了抱馬脖子,然後上馬,玉雪龍駝着人撒腿便跑,眨眼間一人一馬已無影無蹤。

淩南跑來時便見主子獨自一人立在樹下,手中緊緊握着一枚玉珮,神色怆然頹廢。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楚晔,當下便了然。

三日後,楚國太子楚晔定親。

楚皇搬下聖旨,将鎮國公蕭耀軒的嫡女蕭家九小姐賜婚給太子楚晔為正妃。婚禮将于二十日後舉行。

又三日後,開盛元年三月初八。楚國新皇登基大典如期舉行。

吉日吉時,鞭鳴三下,在鳴贊官的口令下,群臣行三跪九叩禮。

鼓樂聲音中,楚晔身着明黃龍袍,頭戴冕冠,冕前十二旒白色玉珠,緩緩登上臺階,步入朝陽殿。朝陽殿中,楚辰霄親自将傳國玉玺交于楚晔。一時間,衆臣伏地高呼“萬歲”聲如響雷,直振雲霄。

楚晔端坐在龍椅上,冕前玉珠遮面,看不清神色,只讓人覺得龍威萬千。

再三日,是新皇楚晔的及冠大禮。正賓為恭王,太上皇楚辰霄親賜表字“盛”,是為枝繁葉盛之意。

晚上,深宮內的甘露殿燈火通明,新任妃嫔為新皇賀壽。

短短幾日間,原本的太子妃嫔都已榮升為後妃,一個個都歡欣鼓舞。

左手一排首位是原太子蕭麗側妃,現今的麗妃,後面吳昭宛吳妃、劉嫔,夏嫔,王美人,吳美人……。

右手一排以李輕雪李妃為首,後面是柳如煙柳妃,趙嫔,吳嫔,孫嫔,汪美人,張美人……。

環肥燕瘦各色美人恍花人眼。這是美人們第一次在楚皇面前亮相,一個個興高采烈,精心裝扮,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紛紛拿出看家才藝,力求能入新皇的眼,博得寵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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