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美江山(九)
一輛馬車急馳在官道之上,馬車是車行裏租的極其普通的青布樣式,駕車的車夫也是溯燕人,但這輛都由三匹駿馬拉着,比一般的車子快了數倍。
車行至彎道,一隊士兵從樹叢中沖出,持着長刀橫馬攔住了那輛馬車。
車夫吓得從車轅撲通掉在地上。
“本王聽說,有業人出沒,故特來一看。”燕卿容騎着馬緩緩從隊列中走出來道。
一只骨節分明手微微挑開半邊簾子,起身躍下了馬車,抱拳出言道:“三王爺,業燕如今已議和,我二人不過來處理些私事,如今事已了,又有病人急需救治,望王爺能通融。”
燕卿容下馬,挑眉看着那人,只見他一身玄色暗紋錦袍,長身而立氣宇軒昂,摘了束眼黑绫的一雙黑眸銳利冷肅,只是上面布滿血絲露出些許疲态。
燕卿容回想起那日他亦步亦趨跟在阿媛身後,後來又有耳聞這人是郡主的三夫侍,不由地皺眉直接越過他,領着人往後面的馬車走去。剛剛靠近,便被他攔下,“這裏面除了一人別無他物,望三王爺高擡貴手。”
“是誰?”燕卿容問。
“是內子。”那人答。
燕卿容心念一動,猝不及防地出手撂開簾子,只見馬車裏果然只躺着一人,被一張黑色襲衣裹得緊緊的,只露出一張蒼白地幾近透明的小臉,雙目緊閉,呼吸微弱,顯然是重傷昏迷了。
“她怎麽了?”
那人上來,“啪”地一下拉下簾子,沉聲道:“傷着了。”
眼見那個自己時時想起的容顏完全消失在眼前,燕卿容醒了醒神,猶豫片刻什麽也不問了,直接拿出一張通行令牌遞給他,“早些帶她去醫治吧。”
說完領着人便離開了。
楚晔收了令牌跳上馬車,催促車夫快馬加鞭趕緊上路。
不過半個時辰,燕卿容一人打馬又追了上來。
楚晔打開簾子心中一驚,這變臉王又來幹什麽?難道是反悔了?
燕卿容一張俏臉被急馳中的冷風吹得有些發紅,高坐在馬上扔出一個小包袱,“喏,這些全是上好藥材。”
包袱一扔,話一說,便又火急火燎地駕馬離開。
有病!楚晔瞪了他一眼,随即打開包袱一看,金創藥、醒神丸、解毒丹……倒也齊全。他摸出一瓶鹿茸補血丸,試過無毒後給阿媛服下。其餘地胡亂包成一團,在車夫目瞪口呆之下,直接扔進了恰巧路過的水潭子裏。
錢二最近時來運轉,被升了侍衛副副首領,俗稱三把手,負責守衛宮門。
月兒明朗。
楚宮寂廖,連帶着宮門也分外冷清。
新官上任,錢二不敢打盹。自然也不許手下打盹,是以大家都還精神。
突地,一駕馬車直接跑到了宮門口。
哪個嫌命長的來這兒撒野?萬一沖撞了聖駕如何收場?雖然聖駕又出門巡查去了,那也是萬萬不許的。
錢二握着佩刀領着衆人圍了上來,張口就要訓人:“你這個……”。
才吐了三個字,馬車上跳下一人朝衆人瞄了一眼,錢二頓時身如抖篩,就算不認得親爹,這位也是要認得的,他腿一軟,跪倒:“參見皇上。”
“嗯”皇上只哼了哼,回身從馬車小心翼翼地抱出一個姑娘來,便入了宮。回頭還吩咐他:立刻、馬上把高修遠叫來。
這皇上出門幾天又撿回一個病姑娘來了,什麽毛病?錢二祈禱這回這個千萬要好養活點,上回那個太能折騰了,連帶着數年這楚宮的日子都不好過。
劉順閑來無事與幾個奴才立在蓁蓁院門口唠嗑,忽見前面一熟悉的人影正大步流星地的走來,忙理了理衣衫躬身相迎,“皇上,回來了。”
多日未見的皇上臉色蒼白,雙眼血絲滿布疲态畢露,只嘴角千載難逢的上勾顯出千年一遇的尚佳心情。
最引人囑目的是他手中抱着的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裘團。
皇上三兩步就回了房,裘團展開鋪陳在數年未有人睡的拔步床上,露出一個單薄削瘦的姑娘來。
一看這張臉,再看那無聲無息的樣子,劉順與十七、三月連氣都不敢喘。
皇上屈指輕觸姑娘的臉頰,突然咧嘴笑道:“我們總算到家了。”太過高興,忍不住伸掌用力揉了揉,“到家了……”
姑娘的臉瞬間變形,可依舊雙目緊閉一動不動。
皇上驟然跺腳回頭暴喝:“高修遠怎麽還不來!”
整個屋子連帶着人都随着他腳步落地都震了三震,唯有床上那個沒半點動靜。
劉順打着顫音回道:“奴才這就去請。”
說完才要出門,又聽見皇上吩咐道:“把庫裏的好藥材全搬院回來。”
劉順應了,趕緊出門辦差,耳風太好,關門時又聽見皇上柔聲對姑娘說道:“我可為你存了不少好藥呢。”
嗯,存了不少珍貴藥材,等着你病入膏肓後來用。
劉順覺得脊背發冷,這姑娘時運也忒不濟了,又落到這田地。好好的又被皇上給搶回來的,哦,不,這單槍匹馬的只能是偷的。可姑娘為啥不反抗呢?呵呵,定是被咱皇上逆天的武力值給打敗了,重傷昏迷後給劫了來。要是醒着的話,怎麽可能再跟皇上回這兒來。當年那道又是廢後又是休妻不倫不類的诏書,可是被衆人好一陣熱議,連帶着對姑娘也是沒一句好話。這樣的始作俑者怎麽能再輕易原諒。
高修遠輪着老胳膊老腿往院裏趕,他今早才從回春谷回的業都。萬幸,萬萬幸,師弟完好無損地回來了,還向他詳細讨教了婦人生子秘方。大喜,大大喜,師弟他成親了,他雖口上說是作不得數,可正兒八經拜過堂哪能說不作數就不作數啊,瞧師弟說起那人春心蕩漾的樣子,心裏定是十二萬分的作數。雖然這媳婦選得有些夠嗆,但那确實是個好姑娘,且是一個倒黴的好姑娘。
高修遠跌跌撞撞跑進屋,以為是皇上出了趟門受了了不得的重傷,才火急火燎讓人連夜過來。
待站到床頭有絲傻眼,怎麽又是她。
診治了後,高修遠在一衆人殷切目光下,盡量把話說得好聽些:“有些枯歇之相,大補一下還是能好的。”
大家都松了口氣,唯有最重量級的一人直着脊背不動,對他這三言二語很不滿意。
于是高修遠又道:“死不了。”
這才松了脊背,靠坐在交椅上,閑閑地問道:“可有見過你師弟?”
高修遠老臉一崩,剛才還尋思着要不要再給在回春各的師弟去個信,這就給先問上了。于是實話道:“日前在谷中已見過師弟了。”
“嗯”楚晔喝了口熱茶,道:“你師弟十分的安好,多虧朕耗了五成的功力治好了他傷,又拼了命,九死一生地幫他報了仇。”
高修遠拾頭,只見他端坐在紅木椅上,伸出腕子讓他把脈,面皮是十萬分的泰然自若。
高修遠搭上脈,不久前為師弟竊喜的心瞬間拔涼,為師弟默哀,千不該萬不該欠了這厮的大人情。據這厮一向的品性,定然會連本帶利連骨帶皮的讨要回來。
“皇上亦需調理靜養。”
楚晔點頭,“朕一路來時,路上因着寶藏一事十分的不太平,高禦醫與府上衆人最近莫要出門的好。”
高修遠聽了心裏再次為師弟哀悼,話是十分的關懷體貼,可那目光發冷,分明是警告他不準告訴師弟。可自己在谷中告訴師弟家中有秘藥良方,讓他不日來取,這算不算?應該、定是不算的吧。
第二日早朝衆臣們見到了許久未見的皇上。
除了臉色有些發白,其它都很好,特別是多日未見後和氣了不少。
于是大家借機大倒苦水。
數船雲族寶物引來争搶,把楚地鬧得無一安寧之處,到處是匪患亂成一團,朝臣們忙成一團。
那幾個運來寶物的門派更是遭了大殃,幾乎都被各路人馬劫殺個幹淨。只茅山派扔下寶物便逃命,尚存一息,後來茅山派幹脆改名為“往生居”,以與人相看墓地為業,已在業都挂牌營業。
前些日子,顧峰老馬失蹄被業國的安樂郡主當槍使了回,失了萬餘兵馬。
原本在業燕之戰中,楚可坐收漁人之利,乘機獨大,但經此一役又加上楚地內患,己占不到半分優勢。
如今,三足鼎立之勢己成,一時間誰也奈何不了誰。
皇上聽了嘿嘿笑得意萬分,令人直發毛……。
阿媛吃了睡,睡了再睡,直到第三天才徹底醒過神來,看到三月那張胖圓臉,終于清楚明白的知道:這是被帶來楚宮了。
看看天色,已是晚上了。
問:“楚晔呢?”
三月一愣,姑娘口氣不善哪,小心答道:“在禦書房呢,剛有急奏……”
皇上不是故意不在的,實在是多日未臨朝忙得脫不開身。
禦書房內擠擠挨挨站了一大堆大臣。
楚晔看了看,嗯,該來的都到齊了,特別是禮部的都來了,很好。
他清了清嗓子道:“朕欲大婚。”
房內百來號人,靜得落針可聞。衆人低着頭,神色各異,但凡這種時候,有點腦子的都不會插話。娶妻大婚實乃這位皇上的痛痛痛腳,那便由着他一個人說去。
楚晔又道:“朕觀天象明日乃大吉之日……。”
又無人說話,很好。
楚晔滿意地道:“禮部去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