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美江山(六)
“哥,怎麽這些天不用玉笛,倒用起劍來了。”阿媛眼風掃過放在桌上劍匣,這匣子雖從未開啓他卻背了一路。
“給你帶的。”楚晔笑道,無視胸口的利劍回身打開匣子,取出攬月遞給她。
“我不要。”阿媛一把拂開。
“咣當”攬月落地,楚晔的心也被砸了一下,好在多年來也習慣了,他那顆心愈發堅強,連同臉皮,一樣的銅牆鐵壁有着非常的抗擊打能力。況且此刻還頂着別人的臉,實算不得什麽。他俯身拾起攬月,耳際一涼,束眼黑绫輕飄飄落在地上,身子一僵,就着半彎腰的姿勢不動。
阿媛蹲下身子,由上往上看。
雙瞳如墨,裏面竟漾着微微笑意,可惡地讓她想一劍戳瞎。
楚晔一手握住阿媛那執着劍顫抖的手,一手撕下覆在面上的面具,喜道:“是我,從方丈到集雪陪着你的一直是我。”千萬別算在別人頭上。
面對這張最熟悉不過的臉,也是如今最不想看到一張臉。阿媛狠狠将他一推,轉身出門。
楚晔冷不防被推倒在地,“乒乒乓乓”帶倒了桌椅。
聽到動靜,阿媛回身走來……
楚晔心下一喜,索性在地上賴一會兒等人來扶,卻見她越過自己撿起一顆潤白的圓珠,托在掌心疑惑地看了好長時間。
“瞧,我把它捂白了。”楚晔摸着胸口表功,“阿媛你有沒有感到自己壽數長了些?”
阿媛還給他了一個大白眼,自語道:“怪不得這幾天,我十分的心煩不開心,原來如此。”她将珠子小心地揣入懷裏,“改天放回陣法中……讓它變回去……”
楚晔一聽急了,起身來搶,阿媛早就警覺,一下子蹿出門外。
剛至院門口,楚晔便已追上,一手扣住她肩膀一手往人懷中掏去。
阿媛推掌去擋,卻被人用了蠻力格開,溫熱的大掌直接穿過衣襟,她大急低頭朝着手臂便是一大口,手臂吃痛痙攣,“咔嚓”一聲,兩人皆呆住。
“痛不痛?”楚晔回過神來問。
阿媛低頭,那大掌半握成拳還在履在上面,想到剛才那一下,那力氣……。
楚晔聲音有些幹:“适才沒拿捏準力道,不小心捏碎了……”
阿媛慌忙揉了揉胸,還好沒碎。
那覆在的胸口的掌僵了僵後才慢慢移了出來,手掌攤開,上面滿是潤白的晶屑,一遇空氣便化為霧氣漸漸聚攏鑽入阿媛的心胸之中。
楚晔僵硬地轉動眼珠,對上的是一雙悲怆帶恨的眸子。
“先生死了。”阿媛失聲尖叫,“是我害死了他,怎麽辦?”
楚晔如被人掐住咽喉,幾欲窒息,“不是你,是我,阿媛不關你的事,都是我不好。你千萬不要恨自己,要恨便恨我好了!”
“可先生終究是走了,對我最好的那個人走了,我再沒有親人了……”
楚晔瞬間眼淚落下,無力地道:“對不起,阿媛。”
夜深人靜處正是殺人放火時。
新任龍虎幫幫主王天仙寝室裏來了一盜賊,這盜賊剛落前腳,後腳便又一進來一個。
兩位盜賊絲毫沒有做賊的職業操守,一進門還沒見到髒物便打起來了。
王天仙與秦郎被吵醒,兩人一睜眼便被吓了個半死,拿刀的拿刀,舉劍的舉劍。兩個只要命不要臉的人都忘了披件衣服,就提着兵刃上陣。
高個子賊見狀當即悶頭抱住了小賊,“不許看。”
小賊在那人胸膛裏掙紮了半天惡狠狠地道:“你也不許看。”
“快穿衣服!”高個子賊閉眼怒道。
秦郎低頭瞧了眼自己赤膊的上身,肌肉均稱、潔白光滑堪稱完美,有啥拿不出手的?!是個男人又有啥個好羞的?!再看看身邊着桃紅色鴛鴦戲水肚兜的王天仙,身強力壯、體魄雄渾跟個彪形大漢區別不大,更沒啥好羞的。
倒是兩位賊,一男一女深更半夜地在人家寝居裏抱成一團羞不羞!
秦郎抖抖手中長劍,不睜眼最好,今兒個就羞死你們!
剛擡手,一張椅子便當胸飛來,勁道大得把他連人帶椅飛進了床上。
“秦郎!”王天仙大急,撲上去。
秦郎看了眼整個人壓在他身上的天仙,“輕點……”,雙眼一翻即時昏了過去。
龍虎幫重創,現幫裏只剩下王天仙夫妻與管家仆人,秦郎一倒,王天仙孤單無助連個幫手也沒有,遂抱着被子眼見着惡人一步步逼近,躲在牆角瑟瑟發抖。
高個子惡人十分執着:“穿衣服!”
王天仙抖抖索索套上外衣。
高個子睜開眼,見到床上還有一堆白花花的肉,惡聲道:“全穿整齊了!!”
王天仙有那麽一瞬以為這兩人大半夜地是來讓人家夫妻穿戴整齊的。
可惜世道艱險,遠沒有那麽好運。
待兩人都穿得只露出一張臉,那個小賊探出個腦袋來,問了個高深莫測的問題。
“為何當年你們龍虎幫的聖物不選同為上古遺木長生鸠而選了枯葉滕枯葉?”
王天仙一臉的懵,在兩個賊的虎視耽耽之下,半天才猶豫地道:“許是枯葉滕葉長得美些?”
小賊聽了萬分不滿意,咬牙問:“你們幫記事錄裏可有記載?”
王天仙道:“也許吧。”
“在那兒?”
王天仙面色艱難的從枕下掏出一本冊子,果然是《龍虎幫秘聞錄》
小賊拿了一溜煙走了。
高個子賊自然也跟着走了。
小賊阿媛走到僻靜處,拿出随身帶着的夜明珠,打開冊子一看,氣絕……。
高個子賊楚晔瞄了一眼,笑了,整冊一片空白,就最後一頁有兩個字“完結”。
見到他笑得開心,阿媛轉身就走。
“去哪兒?”
阿媛被拉住,狠狠瞪了他一眼後咬牙切齒地道:“去看看還有沒有下冊!!”
……
這回阿媛沒有直接進門,而是選擇聽壁角。
秦郎已經醒了,王天仙正哽咽地對他講那兩個惡賊是如何逼迫她交出了秘錄。
過程之慘烈讓秦郎一陣心疼,他拍着王天仙寬厚的背安慰道:“交了就交了,反正也沒啥花頭,你們家的那些大老粗連字都認不全,哪裏能寫出個秘錄來。你們家祖宗的那些烏糟事有哪件是我□□姥爺爺不知道的?他老人家可是龍虎幫的死對頭,天天收集你們幫的陰私。”
王天仙聽了有些不高興,直哼哼。
秦郎摟着她道:“別不高興,哪門哪派沒有點不足為外人道的事?”
“秦郎,那賊人問得好奇怪,問為何我們幫會選枯葉滕葉為鎮幫之寶。”
秦郎得意道:“你定然不知,可我卻知道。”
王天仙驚訝。
秦郎接着道:“因着那長生鸠早已被移植到了燕宮之中,龍虎幫只得選了枯葉滕。”
“長生鸠究竟有什麽用?”王天仙問。
“這便不知道了。”
……
片刻之後一陣悉悉索索之聲,只聽見秦郎軟着嗓子嗔道:“天仙……嗯……你往那兒……嗯……”
……
聲音越來越輕,阿媛将耳朵使勁往門上貼了貼。
忽地被人一把捂住耳朵,扯在懷裏抱了出來。
“你!”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阿媛手腳并用,張牙舞爪地掙紮,口中破口大罵:“楚晔你這個……”
唇上一熱,那人低頭貼着唇角道:“這夜深人靜的你非得弄個大動靜出來,好叫燕人知道他們的對頭大業國安樂郡主在此圖謀不軌麽……”。
阿媛頭朝後仰,盡量離那人遠些,臉上沒了那噴薄而出的熱氣鎮定了很多,瞪着眼,色厲內茬小聲道:“你才圖謀不軌……”
楚晔點頭,忍不住低頭在她唇上輕啄一口,未等人炸毛便離開,他神色是再正經不過,問道:“人家夫妻的床腳好聽麽……嗯?”
微愣之下,轟地一聲,阿媛腦中如煙花般炸開,全身被炸了個通紅,被人順勢埋入懷中只露出個緋紅的耳垂,耳中是一下緊似一下如擂的心跳聲,頓時整個人手腳都無處安置,那托着她的雙臂如烙鐵,熱量透過厚重的襲衣棉服灼得人整個人發燙。
楚晔停下腳步,摟緊了她,低頭輕吮她的耳垂,啞聲問:“好聽麽?”
只覺得懷中的人身子一顫,紅暈迅速退去。
楚晔的心狠狠往下沉,直起脊背,放開雙臂……。
帶着雪沫子的冷風吹來,将兩人吹了個透心涼。
白茫茫的雪山上。
阿媛穿着皮襖帶着皮帽,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像個襖子球,背着個大包袱,一腳深一腳淺獨自走在前面,耳邊只有呼呼的風聲和簌簌雪沫聲。
楚晔亦是同等打扮,跟在後面。
兩個翻過雪山,氣溫越發低了,一座更為高聳山脈出現在眼前,高高大雪山遮蔽了天空,入目一片白色。
走了一會兒,前面的襖子球,“噗”地摔了一跤,費力地爬起來,不過幾步又一跤。
楚晔幾步上前扶起她。見她目無聚焦,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視若無睹,沒有反應。
“看不見了?”他心焦地問。
“哇……”阿媛放聲大哭起來。淚水還未落到地上,便結成了冰珠。
“別哭。”這哪裏是能哭的地方。
眼前的人卻不管不顧,依舊嚎啕大哭,裹在嘴上的襖子外面瞬間結起一層厚厚的霜,眼晴周邊的淚水,不及擦去,便結了層薄冰。
楚晔把人劈頭蓋臉緊緊摟入懷中,貼着她耳朵道:“這是雪盲症,一會兒便好,你若再哭,淚水都要把你做成冰人了!”
這才抽抽噎噎止住了哭。
楚晔取出一條帕子,将她眼睛蒙住。
又把襖被包袱散開,把裏面東西用布重新打了包挂在身前。
回身把襖被蓋在阿媛身上,将人背起,用襖被固定住,才起身沿着地圖往前走。
一前一後兩排腳印,終彙成了一排。
走着走着,背上的人,平穩的呼吸傳來,扭頭一看,那人枕着他的肩,不知何時己熟睡。不由地揚起嘴角,雖置身在這冰天雪地之中,可沒有半點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