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向晚時分,雪紛紛落下,飄飄揚揚的白花瞬間便覆上石堡。

霍循推開窗,感覺到凜冷的寒意,聞到清新幹冽的氣息,心裏卻是一片茫然。

把妻子趕出寝房後,他怎麽也睡不着,因為耳邊回蕩她壓抑的哭泣,像是受了莫大委屈的嗚咽害他全身無一處舒坦,苦悶到了極點。

他只能摸索到窗邊,借由凜冷的寒風吹散內心的痛。

突然,那嗚嗚咽咽的哭聲再次傳來,他擰起眉咆哮。“不要再哭了!”

一聽到咆哮,哭成淚人兒的嫣然驚得止住,抽噎地道:“姑、姑爺,夫人……我家小姐不見了!”

剎那間,霍循幾乎沒法思考。“你說什麽?”

“方才穆哲圖進房和姑爺談完事後,夫人說要替您送藥,之後我忙着到廚房察看備晚膳的狀況,才發覺夫人不見了,怎麽找都找不到……”

由嫣然的語氣聽得出她受驚了,他沈聲冷問:“堡中裏外各處全找過了?”

“全都找過了……”嫣然哭得不能自已。

“不可能。”他雖想過休了妻子,但話一直沒出口,加上她表現的态度,還有對嫣然的情分,萬不可能獨自離開。就算是離開,單憑她一人之力能上哪兒去?

思緒略定,他又問:“近日堡中有沒有任何不尋常的人事?”

她含淚顫顫地回道:“沒、沒有……”

霍循懊惱地低咒了聲。“該死,快去把穆哲圖給找來!”

不知自己近日是走了什麽黴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讓他更是厭惡此時的自己。遇上這非常狀況,沒有一雙能視物的眼,他什麽都做不來,只能仰賴他人。

入了夜,霍循動用所有人力尋找,折騰了好幾個時辰後,衆人不得不接受,溫泓玉真的憑空消失了。

嫣然因為弄丢了主子,失魂落魄地回房,霍循則與穆哲圖在大廳商議加派人手擴大搜尋範圍。

她在房裏恍惚許久,才發覺有張紙條安穩地壓在桌上的水壺下–

嫣然丫頭:

我帶玉兒回京城,勿憂,幾日後京城會有禦醫幫那野人看病,若無礙,讓他親自至京城将妻子領回。

三少爺

無法置信地将那簡短的紙條看過幾十回,嫣然哭得更厲害。

她不敢相信,三少爺居然只帶主子回京城,把她一個人丢在鐵城?!

雖然在鐵城她也不是過得差,但……但自從她跟在主子身邊之後,兩人沒再分開過,三少爺怎麽能這麽對她……

懷着安心與被抛棄的怨怼,嫣然又趕去向同樣急得怒火四竄的霍循報告。

她的話一說完,霍循頓時松下了繃緊整日的心神,可臉龐依然剛峻。

溫家三哥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堡中把人帶走,穆哲圖低聲咕哝了句。“看來真的得盡快加強堡中的安全部署。”

霍循彷佛沒聽見他的嘟囔,整個人不知壓抑着什麽,額際冒出青筋。

“既然确定她安全無虞,那就撤除所有搜尋行動。”

妻子在這時間被帶走,對霍循來說簡直是一種侮辱,更讓他堅信自己形同廢人的想法。

他一開口,在場的兩人瞠目結舌地望向他。

“爺,不去把夫人追回來嗎?”

他麻木地道:“她走了也好……”

終是達到他要的目的了,只是事情成了定局,為何心的某處像被人挖走什麽似的,落在天地間的雪,彷佛全下在那處,充滿了寒意?

“爺!”

“你聽不懂我的話嗎?”他回過神,用那雙看不見事物的眼瞪着聲音來源,怒嗆了句,接着轉向嫣然。“若你想回京城,我會派人護送你回去,之後轉達夫人……要她留在京城,永遠不要再回來了。”

嫣然困惑地看着霍循,心裏有着濃濃的不解。

方才她雖然哭得唏哩嘩啦,但也無法忘記他臉上的表情。

她感覺得到,姑爺擔心、在乎主子,但得知主子的下落後,神情卻有說不出的落寞,那哀愁與憂傷讓她瞧着瞧着,竟覺得莫名心酸。

直到這一刻,她才終于明白主子說的,姑爺對主子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要逼她離開,不願拖累她。

沒得到她的響應,霍循只道:“今晚你好好想一想。晚了,大家去歇着吧!”

不等衆人反應,他摸索着準備由大廳回房,穆哲圖見狀,大步上前想攙他。“我陪你回房。”

不料,霍循一把甩開他的手。“我自己回去!”

遲早他都要适應失明後的日子,可就算真的瞎了,他也不允許自己順理成章地成為廢物!

剛過冬至,年關的腳步漸近,氣候雖冷,可京城最熱鬧的大街因為采辦年貨的人潮,也添了暖意。

見天氣不錯,難得在家的溫泓廣在與家人用完早膳後,立即對妹妹道:“玉兒,你回京城好些時候了,一直沒機會出門走走,今兒個就陪二哥到“潤寶坊”,瞧瞧近日有沒有什麽新進的文房四寶,好嗎?”

自從妹妹被三弟由鐵城“綁”回家後,心似乎沒跟着回來,鎮日坐在閨房窗邊的榻上,心思恍惚地發呆。

城中的“潤寶坊”是騷人墨客、朝中大臣采辦文房四寶之處,逢年節慶,鋪前會挂起五彩缤紛的錦紗燈籠,熱鬧非凡,他正巧用這個借口拖妹妹出門感受年前的氣氛,暫時忘卻煩心之事。

溫老夫人跟着開口。“若不想陪你二哥出去,就幫幫娘吧!快過年了,我讓布莊送了幾款布過來,你來幫娘挑挑你爹及三個哥哥的新衣布色,如何?”

母子倆有志一同地想轉移溫泓玉的心情,不讓她搞得自己神思恍惚、郁郁寡歡。

但當事人恍惚得嚴重,在溫老夫人連喚了兩聲後,她才回過神道:“我、我不想出門。”

即使回到京城,霍循的身影依然無所不在地擾亂她。她擔心他的眼睛,擔心她不告而別後的反應,更擔心霍然找不着她,會不會哭鬧。

可憂心之外,她心裏對丈夫的怨怼也是層層疊疊。

知道她回京後,霍循并不如三哥所說,急得立馬趕來找她,也沒有派人來,她心裏不免惶恐,怕他真想就此斷了夫妻的情緣。

思緒至此,她心中一陣恻然,扯出自嘲的笑。

或許霍循真是這麽打算,但她真有辦法忘掉他嗎……

見女兒又不自覺地出神,溫老夫人支走兒子,來到女兒身邊,心疼地拉起她的手。“玉兒啊,大夥兒該拿你怎麽辦才好?”

從小到大,她便是被家人疼寵到心坎裏還疼不夠的寶貝,原以為她是在鐵城受苦,才會讓兒子擅作主張将她接回來。

孰知回到自小長大的家,她非但沒找回笑顏,反而越發落寞、消瘦。

衆人也明白,再放任她這麽下去,遲早會折騰死自己的。

聽出娘親的嗓音帶着擔憂與無助,溫泓玉愧疚地輕嚅。“娘,對不住……玉兒……”

當初無人看好女兒這門親事,但如今看女兒這麽在乎,他們似乎是過度操心了。

“我們也知道他一心護你才受了傷,可你都回來這麽久了,他不聞不問,難不成真的打算讓你一輩子留在娘家不回去嗎?”

被娘親說中心結,她隐忍多日的情緒潰堤,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地落下。

“娘……我知道他這些日子對我不聞不問,是因為不想拖累我,想逼我離開他。但他這麽做,讓我氣他也更心疼他,對他……女兒真不知如何是好……”

溫老夫人看着女兒用情至深,伸出手輕拍她的背,柔聲安撫。“好了,娘懂了,既然如此,你就回去陪在他身邊,遲早有一日,他會懂你的心意,狀況會好轉的。”

溫泓玉伏在娘親的懷裏,感受久違的溫柔關懷,淚水無法遏止。

她真希望,一切如娘親所說,都會好轉的……

寒冬已過、春日悄悄降臨,積雪漸融後,鐵城周邊的綠意冒出新芽,再過不久,鐵城便會漸漸恢複蓊郁生機。

季節遞嬗,但霍循心裏的寒冬卻持續刮着風雪。

自從溫泓玉離開後,他心裏的孤寂更深,飽嘗思念和失去她的苦。

石堡中的每處似乎都有她的身影、笑語,初時他痛不欲生,尤其夜闌人靜時,思念彷佛沁入骨髓,糾纏着他無法入眠。

他以為自己永不會習慣,但随着時間流逝,他已經逐漸接受心底的冷寒,一如他漸漸克服無法視物的不便。

這日,他起身準備梳洗時,不知何時進房的霍然來到他身邊,鼓起勇氣問:“阿爹,新的阿娘真的不會回來了嗎?”

訝異內向的孩子會直接找他問起溫泓玉,霍循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阿爹趕新的阿娘走,是因為阿爹眼睛看不見嗎?”

綜合大人們談話的內容,霍然大抵明白,新的阿娘為何會突然不見。

遲遲得不到回答,霍然又接着問:“那如果阿爹的眼睛好了,會去找阿娘回來嗎?”

霍循的心猛地一揪,許久才勉強擠出一句話。“阿娘她……不會回來了,而阿爹的眼睛,可能永遠就是這樣了。”

妻子離開沒多久,一隊騎兵護送了個中原來的大夫為他診治,不似鐵城大夫的悲觀認定,這位中原來的大夫給他的答案很樂觀。

大夫說,他雙眼的狀況可能是腦中血塊壓住眼睛的脈絡所致,只要對症下藥、佐以針療,恢複原狀指日可待,但若是消極面對,需要的則是時間,也許時間久了,或許會徑自恢複也不一定。

大夫又說,讓他的雙目恢複是皇帝派給他的任務,霍循的眼未愈,他一日不能回中原。

因此縱使霍循對于自己的狀況不敢抱持希望,但在不願再拖累他人的心情下,他只能乖乖配合用藥、針療。

霍然聞言,擰眉深思。“但然兒喜歡新的阿娘……很喜歡……很喜歡……”

聽孩子說出來,霍循差點也要脫口回應。

其實他也很喜歡、很喜歡她,但他再喜歡,也不能留着她在自己身邊受苦,她不該有個瞎眼的丈夫……

抑下心裏的苦,就算不願想到那令他魂牽夢萦的女子,他也不願錯失兒子難得主動親近他的機會。

“所以就算阿娘把你當成小姑娘也沒關系嗎?”

他想起自己受傷前,看見兒子被妻子打扮成小姑娘的怪異模樣,忍不住問。

想法被識破,霍然一張粉嫩嫩的小臉微微發熱。“然兒喜歡看阿娘笑……然兒若是小姑娘,阿娘會很歡喜……”

霍然的确比一般男孩漂亮,加上身形比一般男孩瘦小,妻子誤會他是女兒,他也不意外,只是來不及解釋清楚……

令人意外的是兒子的想法。

在他小小的腦袋裏,天真以為溫泓玉當他是小姑娘才會如此疼愛他,因為想一直被阿娘疼愛,所以即使被當成女孩也無所謂……

一瞬間,霍循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自私。

這段期間,他在乎的全是妻子要照顧他這個瞎眼丈夫的委屈,卻忘了兒子好不容易得到母愛,卻被他這個爹給扼殺了。

與兒子相較起來,除了保護妻子免于傷害之外,自己又為妻子做了什麽?

情緒沖擊讓他的頭微微脹痛,這時,霍然扯了扯他的衣袖,嚅聲道:“阿爹,你去找阿娘回來,好不好?”

他還來不及回答,一陣急促的叩門聲便打斷父子倆的談話。

“爺,不好了!聽說一對來自中原的兄妹遇上劫匪,男的受了重傷,死撐着來到鐵城求援……”

來自中原、兄妹……幾個相關字眼一出現,讓霍循認定那對兄妹可能是妻子與她的兄長。

由中原到鐵城的這段路程兇險,除了天候詭變外,許多沙漠中的劫匪會借着地利之便劫搶旅人,手段極其兇殘……

思及妻子可能再次遭遇危險的恐懼閃過心頭,霍循對兒子道:“然兒,先回你房裏,阿爹晚些再找你。”

無論如何,他必須先趕去确認那對兄妹是不是妻子與她兄長,然後,他要好好思量自己該怎麽做,才能不教兒子失望,甚至獲得妻子的原諒……

拍了拍兒子的肩,他不假思索地邁開腳步,趕緊跟着通報者離開。

霍然疑惑地看着阿爹高大的背影許久,唇邊揚起一抹燦爛無比的笑。

是不是……阿娘可以重新回到他們身邊了?

正月十五上元節,市井大街擠滿了看燈的人潮。

聽說上元節亦是燈節,每年到了這時候,花燈、煙火通宵照耀,鼓樂雜耍喧鬧非凡。

“阿爹……好多燈!”霍然緊緊挨在爹親懷中,因為眼前的情景而驚訝得快要說不出話。

來中原前,嫣然說中原的上元節燈市非得親臨才能感受它的熱鬧漂亮。

眼前不只臨街的樓宇檐前懸挂花燈,家家戶戶、枝頭樹梢無一不懸燈,遠眺點點火光,彷佛天上星河傾落人間,更像萬點螢火群聚綴亮天地,美得讓他舍不得眨眼。

而讓霍循心緒激動的卻不是眼前的美景,而是即将面對的人。

由他緊繃的側臉看出情緒,嫣然提醒道:“姑爺、姑爺,現下可不是激動的時刻,你得先見過皇上謝過聖恩,再見過老爺、夫人和少爺們後,才能見着小姐。”

被三少爺丢在鐵城之後,姑爺要她自己決定,是否要回京城,她思索了一夜,決定留在鐵城,因為她相信主子是被迫離開,遲早有一日必定再回到鐵城。

接着,宮中派來的禦醫抵達鐵城為姑爺治病,她也正巧派上用場,除了替禦醫打點暫時住下的瑣事,煎藥的工作也落在她身上。

大夥兒對霍循的雙目能重見光明其實不抱希望,只是抱着姑且一試的心。

沒想到,在對症下藥與針療雙管齊下後,他的眼睛竟然逐步好轉。

讓禦醫确認雙眼已重見光明後,霍循立即領着一隊人馬,浩浩蕩蕩地啓程到中原。

确定成行後,嫣然也捎了信回中原,回複是在見到妻子之前,他必須完成這一連串的會見。

霍循身為鐵城城主,本該觐見中原皇帝答謝聖恩,而身為溫家女婿,跪見岳父母也是理所當然,讓他緊張的是久未見面的心愛人兒。

如今與心愛的人兒站在同一片土地上,他緊張地吞了吞唾沫,應道:“我知道。”

聽嫣然說,妻子回到中原并不好受,日夜盼着他來接她回鐵城。

這段彷佛遙遙無期的千裏路程中,多少次,他恨不得生出翅膀直接飛到妻子身邊,一吐相思之情。

直到此刻,那渴望依舊在胸口沸騰,越是靠近,他越是期待能見到妻子,但卻又越是害怕她不會原諒他生病時犯的錯。

如果,她不願原諒他呢……

花了幾個時辰,霍循見過皇帝、謝過皇恩,又見過丈人、丈母娘以及妻子的所有親人後,他才被允許見妻子。

霍循忐忑不安,在嫣然的領路下,走過被花燈映照得亮如白晝的庭園、曲折長廊,穿過彷佛無數的月洞,終于來到妻子位在深苑中的閨閣。

在連接深苑的月洞前,嫣然識趣地離開,霍循杵在原地往內探看,卻遲遲邁不開腳步。

溫泓玉沒有半點過節的心情,幾日來都留在閨房中,整理着要帶回鐵城的衣物。

那堆棧得整整齊齊的簇新衣衫中,有涼爽透氣的夏衫,也有布料厚實、足以抵擋寒風的冬衣、袍褂,全是回京城後她替丈夫、孩子一針一線親手裁縫而成的。

只要中元節過後,她便可以啓程回鐵城,把這些新衣帶回去,讓丈夫及孩子試穿……想起兩個讓她想念得緊的人,溫泓玉撫着衣服,忍不住嘆了口氣。

就在這時,叩門聲打斷她的思念。

雖說燈市鬧得晚,但平常這時分,哥哥們不會再過院來找她……她疑惑地起身應門,但那倒映在門扇上的高碩身形,令她微微一怔。

她瞠大雙眸,愣愣勾勒着門上的影子,芳心微微悸顫。

是因為自己太過思念,産生了幻覺嗎?但哥哥們身形像爹,修長精瘦,門外的男人絕不會是哥哥……

霍循鼓起勇氣敲門,卻遲遲沒聽到屋裏的動靜,沮喪地嘆了口氣。

聽說溫家上下還沒讓溫泓玉知道他來到京城的事,是想給她一個驚喜,她既然不知道他的到來,是不是已上了榻……但燈燭未滅……

就在他兀自揣測之時,房門倏地拉開,妻子的容顏就這麽意外地映入眼底。

一瞧見矗在門口的大塊頭,溫泓玉錯愕地眨眨眼,忽然摀住臉,發出自我厭惡的呢喃。

“老天爺……我一定是瘋了……”

她一定是太過想念霍循,才會錯亂到以為他來到京城。

瞧這反應,霍循再也壓抑不住思念,張臂将她柔軟的身子緊緊攬進懷裏,激動地道:“玉兒,是我……你沒瘋,是我!”

清楚感受到厚實胸膛透出的體溫,溫泓玉動也不敢動,全身僵住。

倘若這是幻覺,未免太過真實。

霍循抱着她,感受到她纖瘦許多的身子,心疼地哽咽。“對不住,是我害你受苦,對不住……”

聽着他渾厚的聲音在耳裏回蕩,溫泓玉想由他的懷裏掙脫,想看清楚他的模樣,要确定這一切不是出于自己的幻想。

察覺她掙紮,霍循心慌地将她抱得更緊,微顫的聲音洩漏了內心的情感。“玉兒,求你別怪我、別生氣,只要你願意原諒我,将來要怎麽罰我都可以,就是不要再離開我!”

溫泓玉忽然停止掙紮,不确定地開口。“霍、霍循……你怎麽……”

“我眼睛好了,來接你回家了,求求你別生我的氣。”

終于等到他來了,一陣委屈湧上心頭,她紅了眼眶。“你真的是來接我回家的?”

她擡起手撫着他剛俊的臉龐,看着他臉上的疲憊、滄桑,嬌嫩的手心被他布滿頰側和下颚的短短胡須給刺痛,感覺卻越發真實。

霍循抓住那雙在臉上游移的小手,湊到嘴邊親吻。“對,我來了,帶着然兒一起來中原接阿娘回鐵城。”

他的話讓她像個受盡委屈的孩子,突地撲進他懷裏,放聲痛哭。“為什麽要我等這麽久……為什麽要讓我傷心這麽久……”

“對不住……對不住……”除了道歉,他再也找不到任何話語表達內心對她的愧疚。

似是要将內心的苦楚全部傾洩,溫泓玉足足哭了一刻鐘,才逐漸轉為抽噎。

而霍循已将她抱回房,耐着性子等她哭完。

待她哭完,他開始說起她離開後的一切,這回輪到溫泓玉雙臂圈着丈夫的粗頸,靠在那寬闊的胸膛,靜靜聽着。

在久違的、溫暖的熟悉懷抱裏,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等到這一刻。

盤旋在夫妻心中的陰霾散去,等待兩人的是可預見的美好将來,她感動得想哭,想大聲感激上蒼的仁慈與恩賜。

“方才,岳父大人要我在京城多留幾天,我沒賞過花燈,你願意陪我去嗎?”交代完所有大小事情後,霍循試探地問。

他不以為讓妻子受了那麽多苦後,她會立刻原諒他。

果不其然,溫泓玉拒絕了。“不願意。”

即便她心裏歡喜,可不代表她就得白受這些時日的委屈與難過,絕不輕易讓他嘗甜頭。

他将臉埋在她的發間,臉頰蹭着她的肌膚,低求。“玉兒……”

被他的頰蹭得又痛又癢,溫泓玉縮着肩閃躲,推抵他,卻被他圈抱得緊緊的,她忍不住發嗔。“我恨死你了……”

“但我愛你……愛到心坎裏啊!”話落,他堵住了她的嘴,密密地吻着她,截斷妻子可能的怨怼。

溫泓玉惱惱地掄起秀拳輕槌了他一下,心想,她要與他計較的事還多着呢!

只是在這重逢的一刻,她再也無法假裝生氣,一如迸綻在夜空中的煙花,她用熱情、絢爛的情意與心愛的丈夫纏繞糾結,直到彼此融化在火熱的情意當中,再也難分彼此……

後記

【“小”貝比與“大”爸爸柚心】

前一陣子,因為嬌小的友人早産生了寶寶,到醫院看她時,看着友人高大強健的老公細述着自己的寶貝多麽小的模樣,大家被“大”爸爸和“小”貝比強烈的對比給震撼到了。

說是震撼,其實正确的說法是–快笑翻了。

因為“小”貝比在“大”爸爸手裏和小小貓沒兩樣,所以“大”爸爸臉上又呵又護又怕力道太重的表情,讓人印象深刻。

看着“大”爸爸“怕”自已的孩子的感覺,以及在産婦房裏看着友人用溫柔的目光看着可愛的丈夫,柚子心裏其實是感動的。最後,便促成了柚子想寫這個故事的想法。

确定想要寫的方向後,把故事大綱交給編編審閱、一起讨論,編編總不忘幫我加加油,深覺編編是個可愛的女孩。

不過每次柚子聽到這一句話,都會想到袁惟仁XDD。(在超級星光大道時期被毒化得太深〕

最近柚子和柚拱公想換房子,在住家附近看了一個不錯的建案,建築師是最近竄起的新生代大師,聽說他師承安藤忠雄。

這是第一次接觸到大師作品,外表是日式簡約風,采光超好,所以柚子只要想到可以在頂樓弄一間書房出來,便興奮得無法自已。

售屋小姐甚至要我們在買房子前好好做一下功課,孤狗一下什麽是“清水模”,我們也很認真地做了功課,可惜因為預算有限,就算只剩兩間急着售出,建商卻沒辦法再将房價壓低,所以只能忍痛和這棟夢想中的房子說再見。

雖然确定背不起房貸,但多想親見大師和他參詳、參詳,能不能把房子留給我,等柚子多賺些錢再去買啊?哈哈!

當然,此話被柚拱公冠上一句“想太多”的結論。

因為書房的空間有限,能送書的親友有限,最近柚子開始覺得樣書是困擾了,所以決定辦個小活動把自己的樣書清一清。

或許會在臉書開個賬戶讓大家留言索取,不過詳細活動方式還沒确定,等确定了,柚子再在下一本書的後記跟大家詳細說明喽。

最後,希望大家喜歡這個故事!

【全文完】

第 10 章

甫入冬的天氣讓堡外覆了一層寒霜,呵氣成煙,風裏送來寒氣,讓人遍體生寒。

溫泓玉頓住腳步,忍不住攏了攏身上的毛氅。

這是她在鐵城度過的第一個冬天,感覺比京城的冬季還要冷上許多,再加上那灰蒙蒙的雲層厚重得彷佛會壓垮一切,向來樂觀的她也無法不感到意志消沈。

她幽幽嘆出一口氣,嫣然的聲音忽由身後傳來。

“小姐,這湯藥還是由奴婢送進去好了。”

大夫推斷霍循的雙目失明應該與腦後的傷口有關,可即便找出病症,卻沒有确切的診療辦法。

溫泓玉氣惱地連換了幾個大夫,卻得到同樣的結果。

最後她告訴霍循,就算鐵城沒大夫可治,她還是可以捎信回京城求援。宮裏有禦醫,就算是城裏的大夫,醫術也不差,總是能找到治療他的方法。

但相較于她的積極、不放棄,霍循在聽過一個又一個的大夫說出相同的結果後,似乎徹底絕望了。

他變得更加沉默寡言,将所有情緒密密藏起,而且拒絕她的親近,兩人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親密,似乎因為傷勢而化為烏有。

只要一想起丈夫,溫泓玉便脆弱得忍不住想哭,怕他沒将當初的誓言放在心底,永遠拒絕自己,她該怎麽辦?

溫泓玉深吸口氣,把亂七八糟的思緒壓下,開口道:“讓我送進去吧!他不可能永遠對我生氣。”

想起姑爺的态度,嫣然氣得跳腳,不滿地嚷嚷道:“姑爺怎麽可以這樣對小姐!他怎麽–”

溫泓玉雖是落寞惆悵,但語氣平和。“嫣然,他只是不想拖累我,才會故意吼我、對我擺臉色,要不,嫁過來這些時日,沒發生意外之前,你瞧過他這麽對我嗎?”

她知道,意志如鐵的丈夫只是因為害怕,才會以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态度待她。

仔細一想,姑爺的确是在意外後才性情大變,但即便如此,嫣然怕主子再受氣,堅持道:“話雖如此,等等還是請穆哲圖将湯藥送進去,聽說姑爺找他議事。”

“議事?”

“不過,穆哲圖也不知道姑爺找他是議何事。”

她颔了颔首,突然想起之前交代嫣然辦的事。“我寫的信送出去了嗎?”

為了霍循,她捎了一封家書回京,除了聘請大夫之事,她也詢問三哥關于“萬傷皆可用”的藥究竟是怎麽回事。

“嗯,已經派人快馬送出去了。”

“有消息了嗎?”

嫣然搖搖頭。

“也是,鐵城與京城相隔那麽遠,再怎麽快,總得要花些時日。”

溫泓玉只能強迫自己定下心,慢慢等待。

四周一片靜寂。

霍循半躺在榻上,只是直直瞪着前方的燭火,心灰意冷。

無論他多麽努力想驅散眼前的迷霧,喝下多少大夫開的藥,還是沒用,他的雙眼一直處于模糊朦胧。

他不懂,腦後的傷口漸愈,疼痛一日日減輕,待結痂收口後,可以算是完全恢複。

他覺得自己很好,但雙眼卻讓他宛如作了一場惡夢,不敢相信這樣的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這個打擊比當年夫妻不睦和谧娅的死帶來的打擊還要大。

他恐懼、茫然,不知如何踏上接下來的路,而又自卑、愧疚,不知怎麽做才不會讓妻子為自己擔心。

她不該跟着宛如廢人的他過這樣的日子……

在霍循的心思如潮翻騰起伏時,穆哲圖的聲音突然出現。

“爺,我來了。”

霍循打住思緒,問了他卧病期間的城務處理,談了約莫一個時辰,他将更重要的事托付給穆哲圖。

“石城需要重新部署人力,加強安全。”

他不能讓舊事重演,再次讓妻小陷入危險,因為,他不再是一個人了。

加強堡中安全本是他該做的事,但如今他有心無力,只能将這事交給最信賴的手下去辦。

“爺想怎麽做?”

“先加派人手守在石城各處,至于怎麽分配,就由你去部署。”

“沒問題。”

“還有,這些交給你。”他忽然将一袋沉重的東西交至穆哲圖手上。

接過他遞來的物品,穆哲圖一愣。“那是什麽?”

“城主印信。我把這個位置交給你。”他淡淡開口,卻藏不住語氣裏的低沈。

見他彷佛是交代遺言,穆哲圖沈下臉,惱聲說:“你是怎麽一回事?只是雙目“暫時”無法視物,并不代表會一輩子–”

霍循沒心思争辯自己是否會永遠失明,淡淡應道:“不是“暫時”,而是有可能一輩子都是這樣。”

“你也說了,只是“有可能”……”

“我不想自欺欺人,早點面對現實,對你、對我……對大家都好。”

若不是親眼所見,穆哲圖絕不敢相信,眼前這頹喪、寡言的男子是他認識的霍循。

思及發生的意外,穆哲圖抑下怒氣和不解,問道:“所以這是你面對現實的決定?因為“可能”失明,你連妻子都不要了,是嗎?”

霍循陰郁地擰眉,靜默片刻,五味雜陳地擠出一句話。

“我……要休了她。”

穆哲圖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什麽。

霍循娶了溫泓玉後,他感覺得到他的改變、他的快樂,以及夫妻倆的密意濃情,但現在,他居然說要休了妻子?!

他相信溫泓玉并非那種因為丈夫病殘便會離開的女子,休離對兩人而言都是最殘忍的決定。

“你瘋了!”

“或許……”他艱澀坦承。

穆哲圖不解地蹙眉。“既是不在乎她,又為何要加強石城安全?”

因為他的心已淪陷,被妻子緊緊羁絆,就算她留在石堡不久,他也不願讓她受到半點傷害。

“我不要她受傷。”

看着臉色沈郁的霍循,穆哲圖擔憂地開口。“你的決定才會令她受傷,如果你真的休了她,會是你這輩子最該死的決定。”

穆哲圖說得沒錯。

他當然知道,休了妻子會是他這輩子最該死的決定,但又能怎麽辦?

“難道要我拖累她,讓她浪費大好青春照顧我這個瞎子嗎?!”他吼着,憤怒、痛苦如困獸,失神的陣中閃爍着惶然、無助與恐懼。

那瞬間,穆哲圖明白了,霍循最終是害怕自己可能永遠失明,才作出如此痛苦的決定。

但他不知該如何幫他,或者打消他的決定,因為若他是霍循,為了不讓心愛的女人受苦,或許也會作出相同的決定。

只是此時站在霍循的手下、好友和兄弟的立場,他不可能認同這決定。

他語重心長地開口。“你最好還是跟夫人談過,讓她自己決定比較好。”頓了頓,他将霍循遞給他的印信交還。“城主之位你不用急着讓給我,等你真的不行了,再說。”

霍循冷冷瞪他,說不出話來。

穆哲圖不待他反應,離開寝房,門才推開,便見溫泓玉在門口,一臉憂心地問:“你們在争執什麽?”

穆哲圖哪能說出方才兩人的對話,只好開口安慰。“夫人,無論爺怎麽對你,原因都出于他過不了自己那一關,你……別放在心上。”

或許是自私,但他希望溫泓玉不要真的被霍循趕跑,一旦她走了,霍循等于注定跌入萬丈深淵,沒有翻身之日。

溫泓玉怎會不懂丈夫的心結為何?

越是明白丈夫的想法,她越是要留在他身邊,堅決陪他走過這一段艱苦時期。

“我不會放在心上,我們發過誓要同甘共苦。”她堅定開口。

聞言,穆哲圖朝她露出釋然一笑。“那我就放心了,接下來,有勞夫人費心了。”

她搖搖頭,接着問:“我可以送湯藥進去嗎?”

“當然,只是爺他……”

“放心,不用為我擔心。”話畢,她在穆哲圖憂心的目光中,端着湯藥進房。

她一進寝房,霍循立即察覺。他無法不嗅到她身上那股淡雅幽香。

但此時,那股香味只會令他意志脆弱,令他想偎貼近她懷裏,用她的暖香撫慰內心的恐懼。

這樣脆弱的念頭一在心口騷動,他便擰眉,朝她粗聲問:“你進來做什麽?”

迎向他如刃般的眼,溫泓玉難以相信這雙眼竟然看不見任何東西。

心疼讓她無視丈夫惡劣的态度,一如往昔地柔聲道:“你該喝藥了。”

一聽要喝藥,他內心的煩躁與怒意突然被挑起。自從雙目失明後,他喝了不知多少帖藥,但沒有産生一點作用。

既然無用,他真不知道自己喝藥的意義何在!

“我不喝。”

“你不能不喝。”她像哄孩子似地坐在床邊安撫他。“大夫開的藥不是沒用,或許只是藥效緩了些–”

受夠了在一次次的絕望中等待希望,再由希望變成絕望的輪回,霍循臉色陰郁、口不擇言。“不要把我當三歲小孩!你不必跟我說那些狗屁倒竈的話,你我都知道,我的眼睛沒救了!”

她心痛如絞,惱聲喝道:“我不準你這麽說!”

“要不你要我怎麽說?你的丈夫會成為瞎子,成為什麽都不能做的廢人,這是事實!鐵一般的事實!”

他真厭惡如此懦弱的自己,恨自己是如此愛着她、舍不得她受苦卻又需要她……

感覺丈夫的絕望、消沈,溫泓玉的心跟着揪痛起來。“就算是你真的變成瞎子,也改變不了你是我丈夫的事實!”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他以為是因為憐憫、同情他,她才會如此委屈自己、任他糟蹋嗎?

她被霍循吼得一臉委屈,卻沒被他的冷厲神色給打敗,更強硬堅定地開口。“這不是同情!我們是夫妻,我們發過誓要同甘共苦,不管你變成什麽樣子,都是我的丈夫!就算目前狀況讓我們茫然無措,但我們能一起找出方法,我深信,我的丈夫絕不會放任自己變成廢人–”

她的話深情堅定,讓霍循為之動容,但轉瞬間,理智、自卑還有諸多難以言盡的情緒,逼得他一把掃下她手中的湯碗。

湯碗飛了出去,墜地破碎,發出刺耳的聲響,刺得霍循的心一痛。

就算怒極,他也未曾對妻子動粗、摔過東西,因為以他的音量和身形,一旦發起脾氣,很難不吓到人–但此時的他就是如此混賬、該死,就是想要把她吓走!

壓下內心愧疚,他厲聲開口。“不要自以為是的把我想得那麽堅強,不要再來煩我,別讓我再聽到你的聲音!”

他最該做的是告訴她,他要休了她,他要她離得遠遠的,重新尋找自己的幸福,而不是留在他身邊受苦。

堵在喉間的千言萬語讓他心情惡劣,胸口悶痛,他也不敢再和她說下去,就怕會被堅持的妻子感動,不小心臣服在她的溫柔之下……

于是,他翻過身背對她,不發一語。

他無情的話語、冷淡的對待,在她心頭擊出一個洞,逼出了她內心的委屈,眼角滑落兩滴淚。

她寧願他開口吼些什麽,或許把心裏的不快也吼出來,也勝過這樣自己壓抑着。

她心疼他,不願在他面前哭,慌忙擡手抹掉眼淚,咬住唇,努力平撫委屈難受,強顏歡笑道:“好,我不煩你就是,你……若有需要,再喚我。”

吞下苦楚,她離開床榻,蹲下去收拾破碎的碗。

因為淚眼朦胧,她不小心被銳利的碎片割傷了手指。

嫩白的指冒出血珠子,她感覺不到痛,卻為丈夫的想法感到心如刀割。

她明白他的心情。

知道自己失明後,他不想拖累她,又自覺配不上她,為了把她趕離身邊,他變得脾氣暴躁卻又沉默寡言。

但她不會被吓跑的,她會一直、一直守在他身邊,直到他沒力氣堅持下去,直到丈夫接受她的關愛為止!

落寞地走出寝房,溫泓玉恍惚前行,驀地被一雙手臂給拖到轉角。

她吓一跳,手中的東西掉落,她想尖叫,但帶着硫黃、硝石味的大手卻摀住她的嘴,讓她發不出聲音。

“唔唔……”她使盡全身的力量掙紮,一抹久違的熟悉聲嗓忽然在耳邊響起。

“噓……別怕,是我。”

這聲音飄入耳底,再嗅到竄進鼻腔的味道,溫泓玉放松了身體,放棄抵抗。

知道妹妹認出來了,溫泓德放開手,嘻嘻笑道:“玉兒,好久不見。”

溫泓玉驚訝地旋身。

也不理會妹妹的反應,溫泓德掐了掐她的臉頰後,将她緊緊攬進懷裏。“好妹妹,三哥想死你了。”

掐臉、擁抱是三哥久未見她時的熱情反應。

她訝異問:“三、三哥,你怎麽會來?”

“收到你的家書,請示過皇上後,爹娘要我先行繞來這兒瞧瞧你的狀況,禦醫則由一組騎衛快馬護送,至多再五日便能抵達鐵城了。”

溫泓玉颔了颔首,難以形容內心的激動。

她知道家人見她有難,絕對會伸出援手,卻沒想到能為自己做了這麽多。

溫泓德也沒耐性等妹妹恢複情緒,一股腦兒地說:“我讓你帶來的藥是天底下最好的創傷藥,但傷愈後,從沒人出現過像那野人的狀況!”

提起霍循,想到他方才偷偷觑得他對待妹妹的方式,溫泓德的拳頭便癢得想修理人。

從小到大,妹妹是全家人捧在掌心呵護的寶貝,如今,那野人居然敢這麽對溫家的大小姐?!

他真想揪起霍循,問他是不是讓人砸壞了腦子,居然敢嫌棄他妹妹,更想賞他一記震天雷炸了他!

“那為什麽會這樣……”溫泓玉一心懸在丈夫身上,渾然不覺三哥怒焰沖天。

“我管那該死的家夥為什麽會瞎掉?今天三哥就是親自來帶你回中原!”

出嫁時,他沒能護送妹妹至鐵城,如今知道她受了委屈,至少他還能早一步帶妹妹回家。

三哥的話彷佛一記重錘擊在溫泓玉的心頭。“你、你說什麽?你要帶……帶我回中原?”

“對!”

她慌聲拒絕。“不,我不走!”

霍循雖然不斷以言語逼她、激她,但她絕不會在他失意之時離開他,絕不!

溫泓德驚詫地皺眉,忍住想探她額頭的沖動。“你瘋了?那野人有什麽好的?你忘了他是怎麽吼你、怎麽兇你的嗎?他根本感受不到你的真心情意!”

“不!那非他所願,我知道……吼我、兇我,他心裏比誰都難過,我也知道……”說着說着,她的眼淚又掉了下來。

沒料到妹妹還為那沒良心的渾蛋講話,甚至不願離開,溫泓德氣極了,卻又心疼不已。“好,就算這麽對你非他所願,三哥還是覺得,你們兩人分開一段時間比較好。”

“他找不到我會心急的。”

溫泓德翻了個白眼,徹底體會何謂嫁出去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瞧妹妹這模樣,壓根兒是對霍循完全死心塌地了嘛!

“就是要讓他心急,讓他知道失去你是多麽痛苦的事,他才會清醒!你就趁這段期間同我回京,見見爹娘、大哥、二哥,咱們一家團聚,共享天倫。”

說完,也不等她反應,溫泓德立刻用身上的袍子裹住妹子,迅捷利落地翻下石城護牆,落在他的坐騎前,毫不猶豫地策馬奔馳而去……

第 9 章

“玉兒,小心!”

心重重一揪,他不假思索地張臂将妻子護在懷裏,代她承受襲擊。

當那擊落在頭部,痛徹心腑的痛楚讓他眼前倏地一片昏黑,幾要站不住腳。

溫泓玉被丈夫護在懷裏,感覺抱住自己的巨大懷抱松了松,慌張擡起眼,驚得一張粉臉瞬間盡失血色。

“天、天啊!”

她不知道他究竟是哪裏受了傷,源源不絕的鮮血猶如流水,在他深邃的輪廓淌下血痕,染濕了他的領口、衣襟。

霍循感覺不斷湧出的鮮血逐漸模糊了自己的視線,他擡手抹掉臉上的血,道:“我……沒、沒事……你別怕,我會護着你……”

不知還有多少闖入者,為了妻子的安全,他強撐着沒讓自己倒下。

見他浴血卻堅持要護她,溫泓玉又是感動又是焦急,管不了敵人是不是還在,她竭力壓下驚慌失措,顫聲問:“告訴我,你傷在哪裏?”

她想察看他的傷口,霍循用沾血的手緊緊握住她的手,安撫妻子。“你別擔心,我、我真的……沒事。”

說話的同時,他已經做好奮戰的決心,驀地身後傳來穆哲圖的呼喊,緊接着是雜沓而至的腳步聲,以及兵器相接的打鬥聲。

霍循望向聲音來源,見到方才襲擊他的人被制伏,瞬時安下心,意識也松懈了。

“玉兒,我想……狀況控制住了。”霍循努力穩住身軀,卻因為失血過多,感到頭暈目眩,身子搖搖欲墜。

“我知道、我知道。”溫泓玉想撐住他,但他身軀實在沉重,幾乎要扶不住他。

知道自己随時會倒下壓傷妻子,霍循搖搖晃晃地推開她,想離她遠一點,不料失去唯一的倚靠,他便再也支撐不住,倒地不起。

驚見丈夫重重地倒了下去,溫泓玉駭得六神無主,失聲尖叫。“霍循!”

陣陣襲來的劇痛奪走他的神智,隐約中,霍循聽到妻子焦急驚叫,他想開口安慰她,卻怎麽也睜不開眼……

夜更深,風聲呼呼,石城由熱絡恢複平靜。

連夜被喚進石城的大夫因為榻上男人的狀況,連連唉嘆。“唉,不好!”

聽大夫說出不好,溫泓玉心煩意亂。“大夫,怎麽個不好?”

徹底替霍循檢查身上所有傷處後,大夫沉重開口。“城主大人是後腦遭擊,骨頭雖未破裂但傷口膚肉稀爛,若不小心照料,難愈。”

大夫的話喚起她的回憶,只要一想起霍循倒在地上、動也不動的模樣,她便痛得心碎。

她以為他死了–

忘了自己杵在原地多久,回過神來,是嫣然扶着她,而霍循已被幾名手下合力搬回房裏。

他的血持續流着,迤逦一地的猩紅讓人瞧得觸目驚心。

霍循為了保護她與然兒,奮不顧身……想起那令她心魂欲裂的一幕,她身子微微輕顫,不敢再想。

她拚命忍住眼眶的淚,顫聲開口道:“大夫,得用什麽名貴的藥材您盡管用。”

就算鐵城沒有的藥材,她也會捎信回京城求援,無論如何都要讓霍循活下去!

大夫撫了撫須,沈吟許久才開口。“我得再好好酌量。首要,替城主止住血後,夫人得好好照料城主的傷口,留心他這幾日的變化。”

事發至今也有幾個時辰,他一直未醒,臉龐蒼白,讓她憂心忡忡。

“我會留心。他幾時能醒?”

“這……我不敢保證,我會先開些藥方,晚些請夫人熬了再讓城主服下,等城主一醒,請夫人立即差人喚我,我再過來瞧瞧。”

連大夫都無法作保證的狀況,教溫泓玉無法不恐懼。

“那就有勞大夫了。”

送走大夫後,她回到寝房,瞧見伏在床榻上的人,只覺心口像是被狠狠刨刮下一塊肉似的,痛得無以複加。

溫泓玉輕輕撫摸他已泛出胡髭的臉頰,哀求。“霍循,我不準你丢下我,你要活下去,不能死。”然後,她握住他寬厚卻冰冷的雙手,不管他是不是聽得到,堅定強調。“聽見沒?不準丢下我……”

好不容易,他們的關系有了進一步發展,她還來不及勾勒屬于兩人的美好遠景,怎麽就發生這樣的事?

她幾乎不敢想象,他若真的死了,自己該怎麽辦?

鐵城沒有他,她還有辦法待在這放眼望去盡是黃沙飛塵之地嗎?

越想心越慌,排山倒海而來的恐懼幾乎要将她淹沒,焦急的淚一滴滴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

霍循的神智處于渾渾噩噩中,隐約聽到妻子嘤嘤低泣的聲音飄來,他努力要捕捉–

那是她在哭的聲音嗎?是為他流的眼淚嗎?

霍循努力想掙脫渾噩,一探究竟,卻又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拖入更深層的昏暗之中。

三日後,霍循醒了過來,但狀況比想象中更糟糕。

因為傷口所致,他高燒不退,又因疼痛難忍,他像只踏進陷阱的野獸,瘋了似地不斷咆哮。

溫泓玉寸步不離守在他身邊,好幾次被他的力道給弄傷,但她不以為苦,反而更加憂心。

這三天,她因為霍循而情緒緊繃,連覺也不敢睡,見他狀況愈來愈差,她愈來愈沮喪,心裏被滿滿的憂慮占據,幾乎要崩潰。

嫣然在一旁瞧得膽顫心驚,心疼主子,軟硬兼施地苦勸,卻也沒辦法讓她由霍循的床邊離開。

即便知道主子一旦決定了,誰也改變不了,她卻忍不住再勸。“小姐,你連守了姑爺三日,不歇一下,身子會吃不消的。”

一心懸在丈夫身上,溫泓玉不肯讓步。“我沒事。我要你找的東西找到了嗎?”

憂懼交集時,她突然想起出嫁時,皇帝禦賜了一車珍貴藥材,而爹娘也心疼她遠嫁千裏,同樣為她準備了不少東西以備不時之需。

既然大夫的藥效果不彰,或許中原的珍貴藥材會有幫助。

嫣然點頭如搗蒜。“有有有,我找着三少爺備的藥粉,纏在藥瓶上的紙片寫着“萬傷皆可用”,說是無論傷口有多嚴重,只要先用靛色胖丹瓶裏的藥水清洗傷口,再撒上白色瓶裏的藥粉,最後服用朱色瓶裏的藥丸,不出十日,傷便可愈。”

紙片必定是出自三哥手筆,若不是心情沉重,她絕對會被他的用字逗得笑出來。

“小姐,我瞧大夫開的藥方和外敷的藥料似乎不見成效,不如……就試試三少爺的藥,如何?”

她心裏也是這樣打算。

三哥待在神機營,接觸的不外乎是炮火、硫磺藥粉,若是受傷,重則可致命,這藥三哥會讓她帶上便表示有效用,如今霍循的狀況已到了這地步,她只能放手一搏。

思索了片刻,溫泓玉開口。“我相信三哥的藥。嫣然,幫我打盆溫水,多備幹淨的布巾。”

嫣然颔首,利落地去準備。

雖知霍循睡得正沈,但她忍不住輕撫丈夫的臉,柔聲道:“循,我得拆下你纏在頭上的布條,清洗傷口再撒上藥粉,這過程應該會痛,但你千萬要忍着,好嗎?”

聽着丈夫發出一聲低嗚,溫泓玉就當他是同意了,等嫣然回到房中後,便依照兄長的用藥指示開始動作。

當她拆開霍循頭上的布條,發炎的傷口出現潰爛,膿血紅黃相交,瞧來觸目驚心。

忍着慘不忍睹的傷口帶來的惡心,她小心翼翼用水軟化沾黏着傷口與布條的結痂。

或許是她動作小心輕柔,霍循并未因此疼痛不适,溫泓玉暗松了口氣,接着用藥水将傷口上的膿血給沖開。

狀況比她們想象中順利,但沒想到才将藥粉撒上,霍循便因為刺痛而疼得狂性大發。

藥粉的刺激比在傷口上撒鹽還強烈,彷佛有人拿着一大把針,狠狠地往他的傷

口刺入,痛得讓他不堪忍受。

“啊–”他發出凄厲的呼吼,額頭瞬即冒出汗珠。

他突如其來的掙紮讓嫣然險些摔了手中的藥瓶。

“小姐,快壓住姑爺!”

但溫泓玉怎麽有辦法壓制住高大的霍循?她只能捧着他的臉,對着那雙目光渙散、泛着淚光的眼,心疼地問:“知道我是誰嗎?”

他緊皺着眉,努力撐起意識,朦胧的視線在她臉上來回梭巡,才吐出低語。“玉、玉兒……”

她的神情看來溫柔而哀傷,臉上難掩濃烈的情意。

他對她既憐惜又愧疚,卻沒有力氣表達內心的感受,只能睜着眼,努力将她看個仔細。

聽他喊着自己,溫泓玉眼中含淚,勉強揚了揚唇。“對,是我。”她努力穩住情緒,顫聲道:“我知道你痛,但不這麽試,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對不起……對不起……”

霍循聽見妻子微啞的嗓音,感覺她軟暖的掌心貼在臉上的溫暖,難忍的痛楚似乎瞬間平撫了。

感覺丈夫緊繃僵硬的身體松懈許多,溫泓玉趕緊示意嫣然重新為他上藥。

看着嫣然緩緩将藥粉倒在傷口上,她一雙柔荑緊緊握着霍循顫抖的手,真摯溫柔地道:“循,為了我和然兒、為了鐵城百姓,請你千萬、千萬要好起來……”

她柔柔的話語像是溫柔的治療,他不覺咬緊牙關,盡管顫抖喘息,也忍着讓嫣然重新替他敷完藥。

而後,不知是痛極了或是疲憊,在嫣然包紮傷口後,霍循便沉沉睡去。

“小姐,下回替姑爺換藥,我想還是多派幾個仆人來幫忙好了。”

不可否認小姐具有“鎮壓”姑爺的力量,但她認為,多些人能讓她更安心一些。

溫泓玉苦笑地揚了揚唇。“這狀況已經比我預料的好很多,現在只希望三哥的藥有效。”

“有三少爺挂保證,絕對有效。”将朱色瓶子遞給主子,嫣然不忘提醒。“小姐先喂姑爺吃下藥丸,奴婢先找張小榻,去去就來。”

溫泓玉問:“找小榻做什麽?”

“小姐不放心姑爺,又不肯休息,這麽下去遲早要累垮。奴婢想,在榻邊放張小榻,讓小姐可以躺着歇歇,又可以随時留心姑爺的狀況,不是挺好?”為了主子,她可是挖空心思才想到這兩全其美的法子哩!

聞言,溫泓玉又是感動又是愧疚。“嫣然,辛苦你了。”

“奴婢只希望姑爺快快康複,否則任姑爺這麽折騰小姐,奴婢瞧了也心疼。到最後,連小主子都不快活了。”

他們這幾個人,一個拖着一個,牽挂、放不下的心思,綿密交織成一張名為親情的網,将每個人緊緊地收入網中,誰也分不開誰。

“然兒還好嗎?”這幾天為了照顧丈夫,她無法分神照顧孩子,不知道然兒會不會因為受到冷落而寂寞?

“或許是那日受了驚吓,奶娘說這幾天小主子在夜裏總會驚醒。白天穆哲圖若得了空,會帶出去遛轉遛轉,讓小主子多接觸外頭,看看風景散散心。”

霍然與她親近之後最大的轉變便是沒那麽怕生了,至少不會拒人于千裏之外。

這是好現象,卻讓她不免感慨。“這原本是我和孩子阿爹要做的,可現在只能仰賴大家的幫忙。”

嫣然安慰道:“小姐不要多想,只要專心照顧姑爺就是了。”

溫泓玉颔了颔首。“待姑爺的狀況穩定些,你再帶然兒過來,其他時間就有勞大家多費心了。”

“這些小姐不用交代,奴婢也知道該怎麽做的。”

“好丫頭,辛苦你了。”

溫泓玉拉着她的手,感激道謝,待嫣然離開,房裏又只剩下她與霍循。

她癡癡看着丈夫沈睡的模樣,由舒展的眉及平緩的呼息确定,他的痛似乎逐漸減輕了。

每每想起他是為了保護自己而受傷,她的心便為他揪緊,卻又涓涓流出愛意。

即便出嫁前已經打定主意要讓自己婚姻美滿,但她并未想到,她會如此深愛着自己所嫁的男子。

因為那驚心動魄的一刻,讓她将丈夫的形影徹徹底底刻進心上,再也無法抹去,如今,她只願他能快快醒來,她要緊緊擁住他,好好對他傾吐心中的愛意……

溫泓玉不得不佩服,三哥溫泓德給她的藥真有驚人的療效。

在洗、敷、服過那“萬傷皆可用”的藥後幾個時辰,霍循的高燒退了,又過了幾日,他已經可起身,半卧在榻上。

見丈夫模樣,溫泓玉心裏一激動,眼淚又不聽使喚地落下。“幸好你沒有事……你流了好多血,我以為你會死掉……”

聽見妻子的哭聲,他摟着她,将她的臉貼在心口處。“傻瓜,聽到我的心跳了嗎?我好好的,沒事,別哭……”

“嗯。你答應過我。我該開心,不能哭。”聽着他沈穩的心律落入耳底,她又哭又笑。

霍循替她抹掉眼淚,忍不住取笑她。“傻瓜……都當娘了,又哭又笑的,像什麽樣?”

她吸了吸鼻頭,戀戀不舍地擡起頭抗議。“誰說當娘就不能又哭又笑?取笑我,我罰你先喝粥再吃藥!”

“好!”這樣的處罰讓他甘之如饴。

此刻,夫妻倆因為患難見真情,即便沒有太親密的行為,也彌漫一股甜得化不開的濃情密意。

喂丈夫喝完最後一口粥了,溫泓玉倒了杯水給他,讓他漱漱口再吃藥歇息。

霍循正要接過妻子遞來的水,眼前卻倏地一花,陶杯“咚”地掉落,差點砸上他的腳,水也灑了滿床。

以為丈夫只是沒接好,溫泓玉趕忙拾起杯子,再拭淨被上的水,急問:“有沒有被砸傷了?”

霍循木然搖了搖頭,怔怔地望着她。

察覺他的異樣,她擔憂地蹙眉。“怎麽了?”

“我……”發現她的臉彷佛蒙在一層白紗之後,看不清楚,霍循心一慌,伸手想抓住她卻撲了個空。他不死心地将手攤開,靠近眼前,微微張大眼–

情況沒有改變。

該死!這到底是什麽狀況?!

突然湧上的恐懼瞬間将他淹沒,霍循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他–瞎了!

該死的他忍受了十來天的折磨、擺脫讓他痛苦不堪的傷勢後,代價卻是要與光明訣別?!

溫泓玉被他異常的動作給吓壞了。“循?!”

他沈痛地擡頭,緩緩發出破碎、顫抖的聲音。“我……看不見。”

從來沒有一刻曾讓他如此絕望和無助。

瑟縮了一下,溫泓玉不确定地問:“你說……你……看不見?”

“對。”

“這不可能……”

是三哥的藥出了問題嗎?她擡起手在丈夫眼前慌亂地搖晃,雙眸緊盯着他的反應。

他絕望地開口。“我只看到模模糊糊的形體在眼前晃動。”

胸口緊緊一抽,溫泓玉抑着心痛,拚命思考各種可能。“有沒有可能……可能只是因為腦後的傷尚未完全痊愈,引起暫時的失明?”

霍循無法樂觀。“我不知道。”

“不管如何,我派人去請大夫再過來看看,你先躺下休息,或許醒來就沒事了。”

他沒回答,只是默默躺下,祈求雙眼的狀況能如妻子所言,醒來後就沒事了。

明白他的沉默,溫泓玉心疼地将臉貼在他胸口保證。“我絕不會讓你有事的。”

許久、許久,他才吐出一句話。

“玉兒,對不起……我……我不想你為我擔心……”

聞言,她忍着淚道:“不要說對不起,這些苦原本是我該受的,但你替我擔、替我受了,我只希望你平安無事,希望你繼續寵我、疼我,當我的依靠……”

說着說着,她雙眼發熱、喉頭刺痛,最後忍不住嗚咽了起來。

感覺妻子的淚一滴滴滑落,霍循不舍地将她抱得更緊。“玉兒……別哭……拜托,別哭……”

她憐惜地撫摸丈夫的臉,抽噎着說:“你還記得我們舉行婚儀時,在耆老面前吃下大餅,象征同甘共苦、永不分離的誓言嗎?”

她為他憂心、對自己的珍視,在在牽動着他的心,霍循忍不住點頭。“我記得,但……我不要拖累你,我不能成為你的累贅。”

像她這樣珍貴的女子,應該要一輩子享福,有個如意郎君專寵呵護,而不是千裏迢迢來到鐵城,卻要擔心受苦。

不讓他有機會拒絕,溫泓玉打斷他的話。“那就別把我推開。況且現在還不知道狀況如何,或許一切只是我們太過擔憂……就算真遇上最糟糕的事,你也還有我,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霍循怕的就是那最糟糕的狀況。

若他真的瞎了,還能做什麽?他如何能當她的依靠,繼續寵她、疼她?

第 8 章

雖說有過一次親密體驗,溫泓玉心裏有了準備,卻沒想到,狀況完全超乎她想象。

怕她冷,霍循先是脫掉她的喜服墊在她身下,那喜紅将她白皙嬌嫩的身子襯托得更加豔麗誘人。

“玉兒,你真美。”

他的嗓音帶着一絲情欲的沙啞,布滿粗繭的厚實大手,先是撫過她的嫩臉、玉頸,貼揉方才被他捏出了嫣紅色澤的雙乳,而後緩緩地往下輕撫。

他的動作很慢,粗繭輕摩過她的嫩膚,帶來麻癢的感受。

她不停地扭動身子卻躲不開他的碰觸,當他扯掉她的亵褲,分開她玉白柔嫩的大腿,讓她最私密之處映入他的視線,溫泓玉羞得想合起腿,他卻執意伸指探進她的腿心,尋覓她動情的證據。

……

她緊抱着他汗濕的強健寬背,将臉埋在他的頸側,感受他激烈的脈動、急促的呼息。

伏在她嬌軟身軀上,霍循開口,打破溫柔甜美的寂靜。

“還好嗎?”

初夜時她暈了過去,這一次她雖然沒暈,但看起來像是被他折騰得累得連話都說不出。

“嗯。”半合的扇睫輕顫,她輕應,語氣嬌嬌懶懶。

“我們回榻上。”那慵懶的語氣讓他勾唇,他抱着她躺在一旁靠牆的榻鋪上。

“我要讓你看個景。”

“景?”話才落,耳邊忽然傳來石塊緩緩移動的沉重聲響,她好奇地看向聲音來源。“什麽聲音?”

霍循還沒開口,她只覺冷意襲入,淡淡冷冷的銀色光點由天窗灑入,落在兩人身上。

原來怪聲來自天頂的石窗,窗一敞,數不清的漫天星子便在眼前閃耀。

“啊,好多的星!”

星子多得彷佛随時會掉落身上,耀眼燦爛得讓她忍不住貪看眼前的景色,想烙進心底。

“本想到離鐵城遠一點的漠地……那裏天廣地闊,黑夜中可以看到更壯觀的星景。”

“這樣就夠了。”他有心思與她分享美景便讓她感動。

她離開他強健的手臂,輕吻他布滿青色胡髭的下颚。

突被賞了個吻,霍循一僵,卻沒想到熱情的娘子彷佛吻上瘾,在他的下颚、臉上印上朵朵濕軟的吻,激得他又忍不住激動,呼息漸漸變得急促。

“不……不要再親了!”他嗄聲警告,語氣充滿無奈。“我明日一早還得出門……”

撇開這點不說,他也怕縱欲的結果是累了她嬌弱的身軀。

無視他的警告,溫泓玉捧起他的臉,執意在他臉上留下專屬于自己的印記。“你是我……唔……”

他發出一聲失去耐性的低吼,堵住她惹得他心煩意亂的小嘴,奪走她可能說出口、讓他狂性發作的話,管不了明日是不是還有重要的事得辦。

“你是我的!”

不如她柔情似水的吻,他肆無忌憚的舔舐、啃咬着她身上每一寸嬌嫩,就像頭狂猛的獸,要好好品嘗她誘人的滋味。

在他狂烈如火的需索下,她軟軟地化作一灘春水,任他予取予求,一同墜入炙熱、激/情的纏綿當中。

天才亮,晨光灑落,與丈夫在塔樓溫存一夜的溫泓玉,掙紮了許久才克服晏起的誘惑,回寝房梳洗、更衣。

她一出現,嫣然早已在廚房忙着,她幫忙做了早膳,喚醒霍然,替她梳頭穿衣後才重回塔樓,以吻喚醒睡得正酣的夫君。

霍循一張開眼瞧見她,發現她露在中衣外的嫩頸還有昨晚留下的痕跡,不禁暗暗惱起自己。

昨夜的他縱欲了,失控得超過他的想象。

明明知道她是那麽柔弱,不一定禁得住他一再索求,他卻無法克制想要她的念頭。

“你……還好嗎?”

由他愧疚忐忑的語氣讀出他的想法,溫泓玉臉一臊,不好意思地瞋了他一眼。“都是你,人家的身子比初夜後還要酸痛……”

對比自己在昨晚得到完全的餍足,睡醒後通體舒暢,霍循懊惱不已地問:“那你要不要再上榻歇一會兒?或者回寝房,我讓嫣然再幫你燒幾桶熱水……”

瞧他如此關切自己,溫泓玉握住他的手,柔聲道:“鬧着你玩的,那酸痛微不足道,我沒事。”

“真的沒事?”他不敢置信,生怕她真的因為自己縱欲而有丁點閃失。

她玩笑道:“頂多今晚你再幫我捏捏槌槌,讓我可以舒服一些。”

一心擱在她身上,霍循沒聽出她的玩笑,認真颔首。“好,今晚我會幫你捏槌,讓你舒服一些。”

溫泓玉再次被丈夫逗得笑靥頻綻,最後兩人又纏鬧了好一會兒才穿戴整齊,離開塔樓。

并行間,他開口道:“今日我得再去礦場,你若閑着無趣,想見識一番,可以和嫣然帶上然兒,一同到城裏走走看看。”

因為她,他心裏滿是前所未有的幸福和滿足,絲毫未覺自己的語氣也帶着溫柔。

溫泓玉則像一朵備受呵寵的嬌花,在夫君柔情的滋潤下,徹底綻放她的美麗。

“可以嗎?”

來鐵城已有些時日,她忙着打理堡中事務,還沒機會好好仔細到城中瞧瞧。

“為何不可?不過城內大街的鋪子有九成是鐵鋪,打制各種鐵制物品。”怕她不愛,他為難地笑了笑道:“這裏布鋪、珠飾鋪較少,花樣更是沒京城來得好看。”

提起鐵城生計,霍循較以往話多,掩不住想要讓她多了解城內的狀況,又擔心她悶着,有些操心。

聞言,溫泓玉的心像倒入一壺蜜似的,唇邊噙着可人的甜笑。“随嫁的東西夠我用好久,不用再特地去逛了,再說未嫁前我便常聽爹爹及兄長們說起鐵城兵器,如今能親自走一趟,勝過一切。”

“我再派個人陪你們過去。”看着她唇邊綻放的笑靥,霍循懸着的一顆心放下了,剛峻臉龐迅即泛過溫柔,心窩暖暖的。

“那就有勞相公了。”

“不、不用客氣。”

待兩人進了小廳,霍循忽然發覺這是自己頭一回在白日時來到此處,或許是因為心情不同,眼前所瞧見的一切竟也有些變化。

總是漫上塵沙的白色長石桌變得一塵不染,日光灑入,廳裏明亮得教他幾乎睜不開眼,而桌上早已擺了熱氣蒸騰的吃食,連霍然也出現在膳桌前。

一瞧見孩子的裝扮,霍循擰眉,可還來不及開口,妻子便催促着他坐下用膳。

霍循吞下到嘴邊的話,坐了下來,霍然直勾勾地看着阿爹及阿娘,跟着開始吃早點。

頭一日在鐵城度過的那晚,她便見識到霍循吃東西的速度,但沒想到看來秀雅的霍然吃東西時竟與她阿爹如出一轍。

她忍不住出聲提醒,并不時替霍然擦掉沾在臉上的食物,霍循瞧着一家三口同桌用餐的溫馨畫面,胸口漲滿不可思議的滿足。

但不久,他竟然羨慕起來。

真希望挨在自己身邊的是妻子嬌軟軟的身子啊……察覺自己竟然吃起孩子的醋,他猛地一凜,抛開內心奇怪的想法。

就在這時,小廳外突然傳來一陣鐵器相撞的打鬥聲,霍循正疑惑,耳邊便出現嫣然驚懼的呼喊。

“姑爺!不好了!有、有好多人闖了進來!”

來不及思索何人闖入,霍循立刻轉動着石桌上其中一座燭臺,對妻子道:“快!你和嫣然帶着孩子躲進石室裏!”

溫泓玉看着小廳邊一面半人高的石牆緩緩移開,出現一間可納入十來人的小室,她急望着他。“發生什麽事了?”

“不知道,快進去!”他催促,狀況未明之前,他不能讓妻小暴露在危險之中。

溫泓玉從小養尊處優,還有爹親及哥哥們的保護,何曾體驗過如此驚惶的感受?她讓嫣然先帶着霍然進石室,雙手緊緊握住霍循的手,憂心急問:“那你怎麽辦……”

強烈感覺妻子的緊張擔憂,霍循的心因為她的在乎而激蕩不已,他想開口安撫她,可此時,眼角瞄到好幾道黑影闖入小廳,只得出勁運力,先将她推至小室門口。

“我會小心!”

他的力道教她踉跄退了幾步,她趕緊穩住身子,只見一個蒙面人冷不防地來到丈夫身後,她一顆心提到喉頭。

“小姐,快進來啊!”

見主子杵在原地,嫣然顧不得分際,使勁将她拉進石室。

溫泓玉雖知自己幫不上忙,卻放不下丈夫,只能透過石門緩緩關上的縫隙觀察外面的情況。

目光掃到妻子進石室的身影,霍循放心了,捉了桌上一只燭臺當武器,側身閃過由後而來的一陣疾風,旋身一劈。

似是沒料到魁梧的霍循不但行動輕巧,反應亦十分靈敏,立在他身後、手持彎刀的漢子受他一擊,不及反應便倒地暈過去。其他蒙面男子見狀,掄刀便朝他砍來。

凜冷的刀光由面前閃過,霍循左右閃避,忽地瞥見刀柄上的記號,再注意蒙面人的身形、裝扮和武功招式,腦中與近日礦區發生的事兜起來,他瞬間猜出對方的身份。

“阿和裏!非得動到兵戎相見的地步,是想造反嗎?!”他喝道,發現其中一名男子愕然一愣。

因為礦區塌陷,造成數十名開采工死傷,他重整礦區人力,意外得知幾個開采工曾是荒漠中的劫賊,專以搶奪旅人為主,卻混入貧民,前來礦區工作。

他命穆哲圖及其手下暗暗留意,但以阿和裏為首的幾人在礦區工作許久,循規蹈矩并無異樣,不料卻趁他的大喜之日闖進石城。

阿和裏見身份被識破,索性扯開蒙面的黑布。“是!老子今兒個就是想造反!”

霍循聞言一怒,手持燭臺的壯臂肌肉贲起,立即用一只燭臺解決朝他攻來的人。

他人高馬大,一揮一搏間藏着驚人力道,下手準确狠毒、迅速無情,攻擊他的人雖持彎刀,卻不敵他的蠻力,一一倒地。

溫泓玉從石門上方開出的一個小窗勉強觀戰,見丈夫雖占優勢,心頭仍是焦慮、無法安心。

霍循雖忙于應敵,目光卻不自覺瞟向石室。

他最心愛珍惜的人全在石室裏,而這群該死的闖入者,打斷了他的天倫之樂!

“鐵城待你們不薄,居然還敢闖進撒野,膽子倒是不小。”

他一怒,喝出的聲嗓如沈雷,又順手抄起另一只燭臺,準備在最短的時間裏結束這混戰。

當霍循與其他闖入者鬥得正兇之際,阿和裏發現他的眸光不時瞥向小廳盡頭,便趁他分神之際暗暗靠近。

一直靠在石門前的溫泓玉,忽地對上一雙突然湊上來的眼睛,驚得慘白了臉,退了一步。

嫣然一把拉過主子,将靠在懷裏的小主子抱得更緊,身子微微發顫。

霍然始終沈漠,卻是用一雙黑溜溜的眸子瞅着她。

雖然孩子臉上并未出現恐懼,但溫泓玉知道那不代表孩子不怕。她強抑內心恐懼,出聲安撫,也似說服自己。“沒事的,阿爹可以解決……沒事的……”

阿和裏一聽,心中一喜,知道只要撞開石門、挾持裏頭的人,他占城為王的機會便是大增!

他揮持手中那把精鋼彎刀猛砍,不見成效,便又拿起石椅扔向石門。

霍循瞥見阿和裏發現石室,顧不得那些彷佛怎麽也打不完的闖入者,一聲暴吼便朝石室奔去。

如果他的妻子、孩子有事……他要親手掐斷阿和裏的脖子!

阿和裏驚見高大的霍循猶如狂獸急逼而至,一時慌張,抽出彎刀朝他亂揮。

霍循徹底發狂,甩掉燭臺,一把握住阿和裏持刀揮砍而來的手,表情越發猙獰。

阿和裏真是被他發狂的模樣吓着了。這男人根本不是人!握住他的勁道,輕易便可以捏碎他的手腕!

就在這時,不知是誰誤觸桌上的燭臺機關,石門忽然緩緩開啓,阿和裏見狀心喜,奮力甩脫霍循,閃進石室,一把挾持立在最外端的女子。

霍循跟着奔至石室門口,只見阿和裏那把彎刀架在妻子的頸上,整顆心陡地一凜。

“你敢動她一分一毫,我保證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額角青筋微顫,他咬牙開口,一雙虎目凝着妻子。

知道自己押對寶,阿和裏有恃無恐地冷笑。“原來鐵漢也有柔情,城主大人若不想我手上這把刀劃開夫人漂亮的頸子,就乖乖讓出石城的–”

“不可以!”深怕丈夫會為她答應對方,溫泓玉截斷他的話。

“臭婊子,閉嘴!信不信我一刀割斷你的喉嚨!”他架在溫泓玉脖子上的手勁加重一分,她發出一聲痛吟。

妻子的反應讓霍循心一揪,他收緊拳頭,竄起怒焰的虎目緊盯着阿和裏,暗暗觀察狀況,心裏發誓要讓阿和裏為此時的一切付出代價。

溫泓玉看着丈夫的表情變化,心中湧上信任,知道只要有他在,她就不會受傷。

“我夫君絕不會讓你得逞!”

妻子的勇敢和濃濃情意,讓霍循震撼不已。

她是這樣全心全意地信任自己,即便落入惡賊手中、刀架在脖子上,她依舊無畏無懼。

他好想、好想将她緊緊摟進懷裏,用力吻她,讓妻子知道他因為她的信任有多感動。

“對,我不會讓他得逞!有我在,你什麽都不用怕!”霍循對妻子吐出誓言般的話語,也借此拖延時間,轉移阿和裏的注意。

阿和裏不以為然地冷嗤了聲。

“你倒是試試看。”霍循忽然對阿和裏扯出陰森一笑,不待他反應,便迅雷不及掩耳地出腳攻擊他的膝頭,在他腿軟踉跄間,出手制住他,并将妻子拉至身後護着。

霍循的身手太快、太迅捷,讓阿和裏瞠了雙眼。

這兩夫妻不是還在他面前上演兒女情長嗎?怎麽、怎麽事情忽然演變成這樣?

霍循扣住他的力道驚人,瞬間便令他麻痛地握不住彎刀。

眼見武器落地,阿和裏只覺腳底一股涼氣直冒上來,縱使他曾在荒漠中殺人劫財,此刻也恐懼得惡膽發寒。

再讓他這麽箝制,他的手絕對會廢掉!

“爺……是我錯……”他痛得嗚咽,試圖示弱求饒,扭轉情勢。

但霍循無視他的哀求,拗斷他的腕後,毫不留情地将他拽出去。

那力道之猛,阿和裏發出一陣令人耳朵發痛的慘叫,久久才平息。

霍循回身,正準備将挂心的妻子護進懷裏,卻見一道黑影襲至妻子身後–

第 7 章

鐵城百姓以打鐵為生,至于礦區采鐵礦的活兒,大都交由鄰近各族貧民擔任鑿夫或開采工。

在霍循接掌鐵城前,城民煉鐵與貧民采鐵各司其職,共同維持着鐵城生計。

但自從礦區在霍循娶親那一日,因為開采不當導致礦區塌陷,造成數十名開采工人死傷後,他不得不多費心力在重整礦區人力之上。

加上新礦區還有在地層深部架設地下采場的工務,霍循與幾名駐守礦區的手下,幾乎每日忙得昏天暗地。

黃昏,當那大得驚人的落日将天空染上暈黃光芒時,霍循拍拍穆哲圖的肩道:“今天就到此為止,我要回堡裏用晚膳。”

穆哲圖瞪大眼,以為自己聽錯了。

原以為他娶了中原皇帝的義女後能夠有所改變,但多日的暗中觀察後,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判斷錯誤。

霍循與成親前并無不同,反而變本加厲地将所有精力留在礦區。

但方才,霍循說了什麽?

他要回堡裏用晚膳?!

斜睨了穆哲圖誇張的反應一眼,霍循唇角噙笑道:“你若想,也可以與我一同回去用晚膳。”

因為昨夜美好的體驗,知道妻子不怕他,不讨厭他的親近,他無須再找借口逃避,拖到夜半三更才回堡中。

他想見她,從踏出石堡的那一刻,腦中全是妻子在他身下,紅着臉、嬌媚的誘人模樣。

他得強自抑下想回到她身邊的沖動,才能逼自己走出石堡。

穆哲圖見着霍循的笑,真真正正被他給吓得怔了。

難道……百煉綱真成了繞指柔?

因為霍循說要回來用晚膳,溫泓玉特地下廚,與嫣然合力燒了幾道鐵城風味和京城美食的菜色端上桌,以應付男人的大食量。

打理好一切,溫泓玉進房要換下沾染油煙味的衣衫,赫然發現,不知何時回堡中的霍循也在房裏,正赤裸着上半身背對自己。

瞧他的動作和身邊的那盆水,溫泓玉想他應該是準備擦身、換上幹淨衣衫到小廳用飯。

雖然見了他還有些害羞、局促,她窘紅着臉,鼓起勇氣上前問:“要我幫忙嗎?”

霍循急着要速速打理自己,沒注意她進房了,一見到那張令他懸念整日的美顏出現在眼前,他緊張得深吸了口氣,掀唇、張嘴了幾回,卻不知該說什麽。

見他沒反應,只是怔怔盯着自己,溫泓玉的腦海掠過他昨晚吐出的痛苦呢喃。

他不敢接近她,是因為怕傷害她。

“讓我幫你。”心一軟,憐他之情又起,她不等他反應,便由他手中接過布巾,替他拭着寬背。

霍循沒拒絕,動也不動地任她替自己拭背,嘴角不自覺揚起一抹笑。

他喜歡她軟嫩的小手撫觸身體的感覺,喜歡她無懼于他的身形、滿臉大胡的模樣,喜歡她的親近……

那喜歡的情感一點點堆棧,讓他像個情窦初開的男孩,為她怦動失神、不知所措卻又歡喜異常。

溫泓玉專注替丈夫拭背,看着那健壯的麥金色肌膚、肌理分明的肌肉,她不禁想起他昨夜的悍然侵犯……

深吸了口氣,她壓下腦中的胡思亂想,趕緊完成手上的事,将擦背的布巾擱在一旁,他突然抓住她的柔荑,凝着她,神情認真地開口。“三日後,我請城裏耆老為我們主持婚禮?”

突然被他溫熱粗糙的厚實大手握住,溫泓玉詫異地望着他。“三日……”

遲遲不舉行婚儀确實困擾她,可她還沒問起,他便給了答案,而且還是倉促得令她錯愕的時間。

明知她不可能拒絕,霍循的心底卻仍帶着不确定。

他緊握她的手,嚴肅地強調。“三日後是好日子,你……你願意嗎?”

見他粗犷的臉龐隐隐泛紅、神情不安,她粉頰酡紅地瞋了他一眼,羞道:“怎麽會不願意?”

聽她溫柔的嗓音帶着笑意,像是笑他問了笨問題,霍循臉上的紅潮加深,整個人看起來更加不自在。

瞥了可愛的丈夫一眼,溫泓玉擔心地問:“你們的婚儀和中原不一樣,我需要很多時間準備嗎?只有三日時間會不會太趕?”

若依中原的繁文缛節來辦,三日絕對不夠準備。

他耐心解釋。“在鐵城,婚儀由一位城裏耆老主持,将醮了鹽水的大餅贈給我們分吃,象征同甘共苦、永不分離。儀式結束之後,會正式舉行婚禮,到時你需要“掀蓋頭”,讓賓客争相目睹你的容貌,誇贊你的美麗。最後大家會一起跳舞,直到深夜,屆時要煩勞嫣然準備大鍋抓飯、茶點和糖果來招待為我們賀喜的賓客。”

溫泓玉颔了颔首,笑道:“是與中原完全不同的婚儀,聽起來似乎很有趣呢!”

“嗯。”他應聲,但望着她的深眸有着濃濃歉疚。“其實婚儀本來就該辦,遲了些,希望你不會覺得委屈。”

沒料想他會道歉,她愣了愣,卻不怪他,反而為他所做的一切而感動。

“謝謝你。”溫泓玉張臂抱住他。

謝他或許奇怪,但她以為,在他心中,婚儀或許錯過便錯過,若她不提,也許便不會再補辦了。

突然被妻子嬌軟的身子一抱,他杵在原地不動如山,僵直得像根粗木樁。

瞧他渾身僵硬,溫泓玉只覺有趣極了,玩心一起,忍不住踮起腳尖,捧着他粗犷的胡子臉,在他唇上重吻了下。

感覺妻子軟嫩嫩的唇貼上,霍循的峻臉驀地發燙,惹出她銀鈴般的輕笑。

心波蕩漾,他順勢奪回主權,緊緊抱住她,薄唇銜吻住她頑皮的嘴兒,吻着、吮着、嘗着。

溫泓玉被他的健臂圈抱在懷裏,嫩臉被他的胡子刺得有些痛,但她不以為意,全心全意響應他的吻,直至彼此幾乎透不過氣為止。

舍不得的唇瓣一分開,牽連出一縷激/情銀絲,兩人的臉顏皆染上紅暈,氣息紊亂。

她的熱情讓霍循得費盡全身氣力,才能壓抑陡然竄起的激動。

心跳得急促,溫泓玉将臉貼在他的胸膛,與他靜靜相擁,享受這旖旎親昵的溫存時刻。

片刻,她仰起小臉,輕聲問:“我們是不是該下去了,然兒等着你回來用膳。”

“好。”他答,那雙占着妻子纖腰的大手卻是沒有移開的打算。

他厚實胸膛貼着她的嬌軟胸脯,體溫伴随着熟悉的男人氣息将她包裹,被禁锢在這樣美好的懷抱裏,她貪戀着舍不得離開,但又想起自己進房的目的,小手不禁輕推他的寬肩。

“霍循,放開我啦,我進了廚房,身上全是油煙味,很臭。”

明白了她不怕他,霍循半彎身子将臉埋在她的頸窩,悶悶道:“你很香。”香得讓他恨不得馬上把她推上榻,将她吃幹抹淨。

他的話居然帶着幾分耍賴意思,溫泓玉嬌嗔。“讨厭!”

明明被讨厭了,但這回,霍循扯了扯唇,笑了。

放開她,夫妻倆各自換好衣衫,又拖拖蹭蹭了好一會兒,才一起由寝房出來,路上,他的大手始終握着她的。

沒了獨處時的局促,感情漸漸加溫、悄悄醞釀,所有親密的行為也變得自然了。

溫泓玉忽然想起對霍然的承諾,開口問:“然兒想學騎馬,但我覺得她太瘦小,是不是再等她身子好一點再說?”

經她一提,霍循算算孩子的年紀,才驚覺就這樣也過了七年,孩子都大了。

而他因為心理障礙,疏忽了親生孩子,一晃眼,居然也到了可以和他學騎馬的年紀了。

發覺他繃着下颚深思,她忍不住問出內心的疑惑。“你……讨厭然兒嗎?”

“怎麽會?”濃眉似有若無地蹙了蹙,讓他多了幾分蠻氣,語氣卻是懊惱。“然兒當時不足月便出生,生出來的時候,小到不及我的掌大……”

想起尚在襁褓中的霍然,他輕輕發顫,也不敢碰,只能深深看着孩子,不知如何是好。

溫泓玉這才知道,他和霍然不親,原因就和當初不願接近她的理由一樣。

孩子與女人對他而言,都是嬌弱得彷佛他多一分力便會碎了,為防傷害,笨拙的他選擇疏離。

頓時,她有些啼笑皆非,不知該同情看似野蠻其實脆弱的丈夫,還是怪他。

“但你錯過她的成長,害她以為你不愛她。”

“我沒有!”臉色微臊,他粗聲粗氣地辯駁。

漸漸了解丈夫的脾性,她語重心長地開口。“我知道,但你的反應讓我們都誤會了,何況然兒似乎挺崇拜你的,她說想象你一樣呢!”微頓,她仰着臉看着他。“你若得了空,還是要多與她親近親近,別讓孩子以為自己沒爹娘疼愛,性格偏差了,好嗎?”

過去,霍循也知道心裏的恐懼會讓人誤解、難受,但他就是無法克服。

如今因為溫泓玉,他感覺心裏的傷被撫平了,也明白自己該收起那份恐懼,珍惜身邊的人。

比起她對霍然出自真心的愛,他這個爹當得很失敗。

他握緊她的手,道:“我會–謝謝你為然兒做的。”

“我喜歡然兒,而然兒似乎也把我當成娘,纏着我的模樣實在令人無法不疼。”想起霍然總是直勾勾凝着她,溫泓玉坦承道:“我想……我倆應該挺投緣的。”

“能投緣……很好。”這是他心裏最真誠的感受。

“嗯。”她颔首,不忘提醒他。“那等我把然兒喂壯些、長高些,你再教她騎馬。”

“好,我會教。”他應允後深深瞥了她一眼,才接着說:“往後,你若有什麽話只管跟我說,我會聽。”

他的話裏彷佛有以她為尊的意味,望着她的眼眸淨是柔軟,令她不敢相信這些話出自像他這樣的大男人口中。

“你若有什麽話也只管告訴我,我也會聽。”沖着他綻出了朵笑花,她側眸望着他。“夫妻本該如此,不是嗎?”

霍循一愣,但瞬即扯開笑容,讓她也跟着笑了。

這是她嫁來鐵城後,頭一回感覺與霍循如此貼近,心口暖暖甜甜。

終于,她完全地安下心,這門親事真的不如家人以為的那麽糟糕。

而她的丈夫,比她想象的還要讓人喜愛。

三日後,溫泓玉重新穿上由紅綢緞制成的喜服,與霍循在鐵城補辦婚儀。

待儀式過後,天色一暗,歡樂的樂音便不絕于耳,受邀同歡的鐵城百姓難得抛開手邊的工作,臉上綻放燦爛的笑容。

溫泓玉偎在高大的丈夫身邊,被眼前熱鬧的情景逗得笑靥如花。

霍循凝着妻子被紅色喜服襯得更加俏麗明豔的臉龐,着魔似地盯着她,無法移開視線。

她是他的妻子……即便已經占有她的身子,用儀式落實了夫妻名分,他還是不敢相信,像她這麽美好的女子會屬于自己。

在他深深的凝視下,溫泓玉的心跳得有些快,她揩了揩臉,羞問:“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你……怎麽這麽看我?”

今晚讓她意外的不只是熱鬧歡樂的儀式,還有她的丈夫。

為了今日,他刮掉臉上那把幾要遮住面容的胡子,露出俊秀深邃的五官。

她從不知藏在那把胡子下的臉龐竟是這模樣,沒了胡子,他眉俊目朗,臉部線條剛毅,那份揉合儒雅與陽剛的英俊,讓他更顯得相貌堂堂。

溫泓玉幾乎無法将眼前的人和有着大胡子的霍循畫上等號。

這會兒,被他專一熾熱的目光望着,她羞赧地垂下頭,不敢看他。

霍循凝視妻子嬌怯的模樣,無法掩飾心裏想要她的渴望,不自在地開口。“玉兒……”

感覺他握住自己的手緊了幾分,她擔心地問:“怎麽了?”

他俯身湊在她耳邊。“我們……離開這裏好不好?”

聽到他的低沈嗓音近近地拂在耳邊,她柔嗓不由自主跟着發顫。“離開這裏?去哪兒?”

他壓抑地、緩緩地開口。“今晚……是我們的洞房之夜。”

他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她,倒映着火光的黑色瞳眸躍動流金般的光芒,讓她的心怦動。

溫泓玉很清楚他眸中的變化代表什麽,卻忍不住想笑,想逗逗這個在她面前會變得傻裏傻氣、愣頭愣腦的丈夫。

“之前的每一晚,我們不都同房而眠?”

“今晚……不同。”麥色俊臉一赧,他胸膛因為急促的呼息劇烈起伏。

瞧他拙羞尴尬的模樣,她內心翻湧着說不出的憐惜,便不再鬧他,勾唇笑問:“那……要回房嗎?”

“不,去另一處。”

“在鐵城,婚儀後的洞房不在房裏?”她好奇地問。

“各族不同,有的到野外求宿、也有在洞中、在水上……”頓了頓,他壓低嗓子在她耳邊悄聲說:“而我想帶你去的地方,就你和我……不要人打擾,你要不要……”

等待她回答的同時,霍循只覺心髒跳到了喉頭。

他的話中充滿想象,而那忐忑、害怕被她拒絕的神情,也讓她的心軟得一塌糊塗,說不出拒絕,也沒理由拒絕。

“好。”她雙腮嫣紅,朝他抿唇一笑。

得到她的答案,霍循将她攔腰抱起,身形敏捷地鑽出圍着兩人跳舞的人群,往石堡高處疾行。

周邊的景物迅速由眼前飛逝,很難相信他這麽大塊頭,居然有着這一身絕妙輕功。

溫泓玉圈住他的頸,放心地将自己交給他,好奇地問:“我們上頂層露臺做什麽?”

“那裏就只有你和我,沒人會打擾咱倆。”

“但露臺……”她還是不懂,露臺根本不是沒人打擾的隐密之處啊?

霍循強壯的臂膀擁着她,沒讓她有機會再開口地加快速度。

直到火把映得亮如白晝的內城、熱鬧的樂音愈來愈遠,霍循才放下她,讓她的腳踏實落地。

等雙眼适應了環境,溫泓玉發現霍循帶她來到一個沒視察過的地方。

“這裏是……”

“廢棄的塔樓,因為位置不佳,所以鎖上了。”他有些不自在地瞥了她一眼。“偶爾……我會在這裏留宿或想事情。”

沒想到他在堡中還會有這一方秘密之地。

“不冷嗎?”

來到鐵城後,她無法适應的便是天氣,白日溽熱如夏,夜晚寒涼如秋,尤其處在這麽高的位置,氣溫更低。

“其實石堡由玄玉岩建成,冬可擋嚴寒風霜,夏可驅熱散涼,又堅固難毀,所以沒你以為的那麽冷。”

他一邊解釋,待兩人進入塔樓,她好奇地打量四周。

塔樓室內不大,除了堆滿書籍外,僅有一張靠牆的床鋪,床上是堆得略顯淩亂的枕被,她瞧了他一眼。“前些日子,你不會是留在這裏快到天亮才回寝房吧?”

被妻子識破,霍循有些錯愕,刮得幹幹淨淨的臉龐清楚浮現窘迫。

不知怎地,每每看見丈夫臉色赧紅,她心底便湧現一股想欺負他的念頭。

“我還是覺得冷。”

她突地轉身抱住他粗壯的腰身,彼此突然貼近的身子吓得他踉跄退了一步,寬厚的背抵着牆邊的石門。

“你……”

她一親近,屬于她的嬌香立刻傳來,他只覺心在胸口跳得怦怦作響。

果然吓到他,溫泓玉仰起粉臉,笑問:“這裏……是咱們婚儀後,又一次的洞房花燭夜嗎?”

垂眸凝視她亮晶晶的雙眸,霍循發出局促的輕應。“呃嗯。”

“那你剃了胡子是為了我嗎?”

“你……皮膚太嫩……我怕弄痛你。”

漸漸親近後,每每看她的嫩頰被他的胡子弄出紅印,他便有了要把胡子剃掉的打算。

借由婚儀,他索性把留了多年的大胡子給剃了。

溫泓玉喜歡他如此體貼,再瞧他緩緩開口時喉結上下蠕動,彷佛不斷咽下唾沫才能緩和內心的緊張,那純情的模樣讓她想好好愛他。

她貼在他強壯的身上,臉上綻出燦笑,由衷地道:“謝謝。”

“不、不用謝。”他任她親近,卻無法掩飾內心躁動,周身彷佛瞬間充滿她身上香甜誘人的氣味。

“那之前為什麽留着胡子?”她繼續問。

“太麻煩……”

她揚睫,對上他越發暈朦的黑眸。

“太麻煩?為什麽?”

霍循滿心滿腦全是妻子嬌媚的模樣,心不在焉地答:“女人……喜歡我沒胡子的樣子……”

仔細将他的清俊模樣納入眼底,她認同地颔首,又忍不住憂心地說:“那現在剃了,萬一姑娘家又追着你跑,怎麽辦?”

之前京城裏的人還替她可憐,惋惜她到這麽遠的地方嫁個野人,殊不知,她的丈夫不僅有財有勢有地位,還有張剛俊面皮,她是真正撿到寶了。

聞言,他急急強調,雙臂将她圈得緊緊的。“大家知道我有你,這事不會發生!”

他直率可愛的反應再次逗笑了她。“我知道。”

說話的同時,她輕撫他喜服上繡工精致的花紋,發現霍循因為她的碰觸,布料下的結實肌肉繃得緊緊的。

夫妻漸漸相熟,溫泓玉越來越清楚自己對丈夫的影響,忍不住想逗他。

她勾下他的頸,嫩舌挑逗十足地舔着他的唇瓣,鑽進他口中,嘗着他充滿陽剛的味道。

感覺妻子的嫩唇一貼上,他再也無法壓抑地纏住她的舌,汲取她口中如蜜般的甜味,厚實大手急切地探進她的喜服。

他狂猛的吻像是要将她吞了似的,胸脯因為他的動作變得既沈又脹,她不由自主逸出呻/吟,感覺渾身彷佛着了火。

“循……”激/情來得太急,她無助地攀着他厚實的肩,扭動身子,喊着他的名字。

隔着衣衫的碰觸再也無法滿足他,霍循的手滑進她的肚兜,直接握住她飽軟的乳,敏感挺立的乳蕾抵着他的掌心。

“唔……”一陣陣熱伴随着酥軟的感受湧上,溫泓玉咬着唇低吟,身子不由自主地輕顫。

霍循徹底為她熱情的反應、嬌美的身子着迷,他一把掃去石桌上的文房四寶、書籍賬本,讓她躺在石桌上。

身子貼上冰冷的石桌,讓她倒抽了一口氣,但眸中的火燃得更熾。

她心中悸動不已,知道玩火的結果,便是引發燎原大火……

第 6 章

這個吻不同于上一次的激狂,但卻更讓她心慌、發熱,羞得無所适從。

溫泓玉覺得自己在他的吻下化成一灘春水,無力地融化在他強健的身軀下,任他恣意掬飲。

他熱燙的唇嘗夠了她的味道,往下移至她的頸間輕啄、啃咬,他的胡子掃過肌膚帶來陣陣難言的酥癢刺激,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輕顫,泛起疙瘩。

“嗯……好癢……別……”她怕癢地想推開他,卻發現自己的中衣不知在何時已被拉開。

霍循一感覺她的抗拒,毫不猶豫地轉移陣地,順勢褪去她的中衣,讓她那身被喜紅色抹胸襯得更加雪白嬌嫩的肌膚映入眼底。

“天啊,你真美。”他專注地凝着她,顫抖的手輕輕滑過她裸露的肌膚。

他溫柔的撫觸使溫泓玉忍不住顫抖,她羞得臉燙紅,腦袋亂成一團,雙手直覺地想要掩住自己的身子。

他拉開她的手,不允許她遮住眼前美景,并伸手拉掉她的抹胸繩結。

當她白皙圓潤的雙峰以及兩朵粉蕾出現在眼前,霍循的眼無法離開她,只覺口幹舌燥。

他低頭将她胸前一顆粉蕾含在口中,另一手覆住她豐滿的乳恣意揉弄愛撫。

那嫩滑而充滿彈性的觸感,以及白嫩如玉脂般的乳肉由他的指縫間迸出的美景,令他驚喜、愛不釋手。

不敢相信他竟會做出如此邪惡的事,她羞澀地想推開他,卻因為他用牙齒咬住綻然挺立的粉蕾,發出一聲情難自禁的輕吟。

“天啊,求你……不……啊……”

他的胡子摩挲着嫩膚,輕輕拉扯的力道為她帶來不可思議的愉悅。

埋在她柔嫩雙乳間的臉龐擡起,他緊張地問:“呃……我弄痛你了嗎?”

溫泓玉緊咬櫻唇,窘紅着臉搖頭,發現他的神态焦急,彷佛随時會由她身上跳開。

她凝視他的臉,迷惑又困窘地開口。“只是……感覺……好怪。”

霍循松了口氣,薄唇揚起一抹惡作劇的笑。“那這裏呢?”

大手沿着她平坦的腹部往下滑至她腿間,撫摸她柔嫩的大腿,探入她雙腿交接處的墨色柔發。

“霍循!”她倒抽一口氣,不敢相信他的手竟會探進她那裏……

“別怕。”他目光如火地看着自己修長的指撥開那片柔發,觸摸到藏在其間的柔軟,或重或輕地摩擦、壓揉。

今夜,他帶給她太多震撼,那熱燙酥麻的陌生快/感讓她腦中一片空白,墜入美妙的漩渦。

原以為這已經是極限,不料他加快、加重按壓的速度,熱氣與愉悅霎時湧來,她渾身火熱,微微的輕顫變成顫抖地發出嬌喘。

“啊……嗯……”

她迷失在他挑起的激/情中,身子難以克制地拱起。

看着她因為自己的碰觸,渾身散發出一股說不出的嬌媚動人,霍循感覺亢奮的欲/望激動地抵着薄褲。

霍循全身肌肉緊繃,再也無法忍受地抽出手指,褪去身上衣物,将自己覆在她嬌小玲珑的身軀之上,理智卻在腦中和欲/望拔河–

霍循!你想再傷害另一個女人嗎?

瞧瞧那嬌小的身體,真的承受得了你嗎?

終于嘗到迷人的情欲滋味,她幽幽回神,卻發現懸在自己上方的霍循僵住不動。

“你……在做什麽?”她伸手替他撫去額角的汗水,充滿疑慮而羞怯地問:“這裏在夫妻行敦倫之禮時,需要什麽儀式嗎?”

她天真的問題讓他想笑,卻又笑不出來。他滿心滿腦滿眼都是她,想要進入她的渴望像火似地焚着他,在他的體內激動地沸騰。

“我……想要你。”他粗嗄沙啞地緩緩開口。

粉頰因為他的話而染上嫣紅,她瞋了他一眼,嬌羞道:“人家……現在……不正是……已經把自己……給你了嗎?”

她一絲不挂地躺在他身下,不是足以證明一切嗎?

她低軟無辜的聲音充滿誘人的嬌媚,足以讓聖人也發狂。

他深吸了口氣,隐忍着胯間蠢蠢欲動的渴望,咬牙道:“我……會弄痛你……你……你會被我撕碎……”因為壓抑,他撐在她身側的手掌不禁緊握。

“撕碎?!”溫泓玉驚呼,随即羞怯地垂下眼眸輕嚅。“我知道……第一次……會痛,但我沒那麽脆弱……”

說着,她又不禁惱起他,情欲這事不是很難壓抑嗎?怎麽他顧忌那麽多,話也比平常多,讓她不斷意識到此時的狀況,羞得粉臉燒燙。

看着她掩不住羞怯的模樣,霍循口幹舌燥、頭昏腦脹地呢喃。“你是這麽美……這麽嬌柔……我怕傷害你……怕你會……”

他抿唇、打住話,胸膛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

溫泓玉凝視他濃眉緊蹙的痛苦神情,想起他曾說過的話–

他遲遲未圓房的原因是怕傷害她,怕她無法承受嗎?

一思及此,她心口微微一揪。“會怎樣?”

想起前妻在初夜後對他的抗拒、厭惡,以及因此懷了孩子的怨,最後香消玉殒,霍循火熱怦動的心涼了一截。

“你會和她一樣,我、我沒辦法……”說完,他翻過身,就要結束這一切。

原來一切真如她的揣測,但她不願如此結束,在他翻身躺下的瞬間,她撲上他剛硬強健的身軀,攬住他的頸,将臉埋在他的肩窩。“我可以,我沒那麽脆弱!”

溫泓玉發覺他壯碩的身軀因為她貼過來的赤裸嬌軀而微微發抖。

誰料得到,如此剛強的男人竟會因為前妻的死,心生愧疚,繼而情願隐忍欲/望。

他的忍耐對她是體貼,也是對上一份感情殘存的陰霾,讓她心疼,想不顧一切地溫柔撫慰他。

“告訴我,我該怎麽做?”

她嫩燙的頰貼着他的頸間,軟暖的呼息撫在耳垂,濕潤的腿心急切地挪移,尋找他堅硬亢奮的欲/望。

“天啊!”他緊咬牙關發出一聲因渴望而低嗄的悶吼,巨掌圈托住她的纖腰,直到她腿心嬌嫩地抵住他的剛強。

最嬌嫩之處一貼抵着他熱燙的欲/望,她屏住呼吸,僵住身子不敢動。

他目光如火地凝着她,粗啞問:“玉兒,感覺到我了嗎?”

他擱在腰上的大手改握住她的臀瓣,将她微微擡起,堅硬亢奮的巨杵抵住她濕濡的嫩瓣,上下摩擦。

“嗯……嗯啊啊……”

火熱酥麻的感覺襲來,她劇烈顫抖,不堪折磨的花瓣間汩出蜜潮,滋潤了彼此。

他還是做了……該死的是,和她在一起的感受好得讓他失控,想要她一遍又一遍。

如果不是她暈了過去,他體內那股如獸般的蠻欲真的會被激出,不管她願意或不願,只想徹底折騰她。

而這一會兒,霍循分不清她是睡着抑或醒着,忍不住伸手探探她的鼻息。

感覺她輕柔的呼息,他松了口氣,情欲褪去的黑眸卻瞬時轉為陰鸷。

她長長的扇睫落在眼下,形成一片暗影,雪嫩的粉頰有被他的胡子刮過的痕跡,赤裸的嬌軀、玉頸、香肩全留下遭他蹂躏的大小紅印,看起來觸目驚心。

雖然他身上也有她因為承受不住他的悍然侵犯而留下的抓痕,但根本是小巫見大巫的狀況,他真恨不得剁掉自己的手。

在他自我厭惡到想摧毀自己時,溫泓玉緩緩醒來,模糊的眼映入他頹然的神情,忽又想起前一刻的火熱纏綿。

粉臉微微燙紅,她記起自己因為承受不了美好的激/情歡愉而暈了過去,而他似乎受到不小的驚吓……

她拉過他的大手,柔聲問:“你在想什麽?”

見她醒來,陷入陰郁的男人倏地回神,大手撫過她的臉,着急問:“你感覺怎麽樣?有沒有什麽地方不舒服?還痛不痛?”

他誇張的反應逗笑了溫泓玉,但碰觸她的動作卻輕柔得像是對待稀世珍寶,小心翼翼且謹慎。

“我很好,沒事。”

他剛峻的臉部線條終于稍稍舒緩,語氣卻沒緩和。“真的沒事?”

他的關切與在乎像一股暖流,甜甜地淌過心頭,讓她的唇角逸出淡淡的微笑。“我只是不知道會……那麽累。”

“對不住。”口拙地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只能道歉。

與他進行了親密行為,看他為了怕傷害她而無所适從、壓抑,她恨不得開口要他盡情“疼寵”自己,別因為她嬌小的身子而卻步。

但這話說出來太驚世駭俗,她不敢開口,只是張開纖指與他的五指交扣,羞怯地道:“不用道歉,我們終于把該做的事給做了,落實了,往後要當患難與共、甘苦共享的夫妻。”

往後要當患難與共、甘苦共享的夫妻……霍循咀嚼她說的話,瞬也不瞬地望着她,表情傻愣愣,喉頭微哽。

其實,他心中始終隐隐害怕她會怪他,會像前妻那樣出現抗拒,圓房後不斷地哭,自此恨他、怨他,不喜歡他的親近。

但直到這一刻他才意識過來,溫泓玉不是谧娅。

她雖嬌柔,卻比谧娅堅強,比谧娅更想當他的妻子,這個心意讓他的心澎湃不已。

決定娶她時,他從沒想過,這個妻子會帶給他不同以往的體會。

被珍愛重視的感受很陌生,霍循凝着她,對上她嘴畔如花的笑意,心湖蕩起了陣陣的漣漪。

他不敢相信,他能得到像她這樣美好的人兒……

見他還有精神發呆,溫泓玉忍不住将未着寸縷的身子偎進他懷裏,帶着濃濃睡意地問:“我好累,再陪我睡一會兒,好嗎?”

她模樣像蹭着主人的可愛貓兒,讓他無法拒絕。

霍循點頭,大方提供強健有力的懷抱,緊緊将她護在懷裏。

他願意,以同等的心意回報她的坦率真誠,與她做患難與共、甘苦共享的夫妻!

巳時,天光大亮,暖陽灑入屋內,将寝房映得一片明亮。

溫泓玉被剌眼的日光喚醒,明知時辰應該不早了,但她依舊疲累,慵懶得沒有起身的打算。

躺在榻上,想起昨兒個男人在她身上做的親密事,她的臉羞得通紅。

驀地,由外寝傳來的窸窣聲響打斷她的思緒,她起身拉起被子掩住自己,朝外探了探。“嫣然,是你嗎?”

遲遲等不到響應,溫泓玉忍着全身酸痛,起身下榻着好中衣,只見外寝有抹小小的身影半藏在雕花山牆後。

唇角揚起了然一笑,她開口喚:“然兒。”

聽見她的柔喚,藏在山牆後的身影才遲疑地、緩緩地走了出來。

霍然立在原地,用一雙深幽的貓眸靜靜凝着她。

溫泓玉朝她招了招手。“過來阿娘這邊。”

原以為霍然是因為生病才纏着自己,這會兒見她主動來尋,溫泓玉心裏說不出地歡喜。

霍然抿唇思索了片刻才邁開腳步,奔進心裏渴望的懷抱裏。

昨夜,她是等到霍然退了熱才離開,原以為她要再多休養個幾日,沒想到才一夜光景,那張漂亮的小臉不再蒼白,恢複該有的健康光彩,讓溫泓玉掩不住心裏的喜愛,想将這萬分可愛的孩子抱進懷裏寵着。

霍然柔順地偎着她,她先是探了探她的額心,才問:“今兒個身子還有難受的感覺嗎?”

如願窩進懷抱,霍然搖了搖頭,抓住她的手,專心玩起她的手指。

雖然兩人相處的時間不長,卻意外契合,溫泓玉任小人兒玩着自己的手,開口問:“阿娘今天起得晚,你用過早膳、喝過藥了嗎?”

霍然颔首,繼續玩她的手指。

溫泓玉垂眸看着她專注安靜的漂亮模樣,不由得想,她年紀尚小,缺乏母愛與父愛,心想有多寂寞,才會對她這個上任不久的後娘如此依賴?

“然兒,娘替你梳髻好嗎?”

她的話說了好一會兒,霍然才仰起頭,迷惑地掀了掀唇,問:“什麽?”

“在中原,小姑娘會紮各種髻,系上彩色絲帶……”

顯然她說的引不起她的興趣,只見她眼一垂,嫩唇微微一抿,思緒又專注在她的手指上頭。

“然兒不想象中原的小姑娘一樣嗎?”

小臉蛋微微一沈,霍然沒答,溫泓玉只好又問:“那阿娘想幫你做新衣衫,你告訴阿娘喜歡什麽顏色,好嗎?”

霍然依舊沉默得令人看不出她的心思,彷佛玩着她的手指才是令她最感興趣的事。

溫泓玉溫柔地望着她,心裏只覺可惜,像霍然這樣的孩子,打扮起來應該十分出衆才是。

“然兒想學騎馬,像阿爹一樣。”

許久許久,才聽她吐出一句話,說的卻是想騎馬,倒是讓溫泓玉挺訝異的。

“為什麽想騎馬?”

“然兒要變強壯,像阿爹一樣。”

溫泓玉認同地颔首。“阿娘也喜歡你阿爹騎馬的樣子,只是你個兒這麽小,不知能不能騎……”

聞言,霍然仰起頭,那張滿是沈靜的童稚小臉忽然充滿光彩,一雙眼也閃着興奮的光采。

瞧她這模樣,想疼寵、縱容孩子,讓她快樂的心思讓溫泓玉沖動地道:“好吧!待你阿爹回來,咱們一塊兒問問他,好嗎?”

霍然将她抱得緊緊,溫泓玉的心暖得直微笑,這時,敲門聲驀地響起,只見氣力不小的嫣然搬着浴桶進房。

“嫣然,這時候你搬這個做什麽?”

嫣然忙着提進一桶桶熱水,沒發現霍然在主子懷裏,暧昧地瞥了主子一眼,笑道:“今兒個姑爺出門前便交代,待小姐起身後,要準備一桶熱水浸浴。”

原本她也納悶不已,但這會兒瞧着主子眉眼流轉的媚人春情,以及姑爺破天荒的吩咐,也大抵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聞言,溫泓玉的臉蛋火辣辣地燒紅了。

“姑爺還交代,他今日會回堡裏用晚膳。”

雖只是再平常不過的話,卻讓溫泓玉被一股暖甜的熱流給包圍,唇角那一抹笑意怎麽也無法消褪。

經過昨晚,他已經把她放在心上了嗎?

第 5 章

大夫看過孩子的狀況,确定只是上一回風寒未愈,二度染上風寒所致,加上霍然體弱,才會讓病症加劇高燒不退。

送走大夫,嫣然到廚房煎藥,而溫泓玉則要娜孜古麗将孩子交給她,讓她歇息一日。

“夫人……照料小主子原本便是我的職責……”

溫泓玉豈會不明白她的擔心,柔聲道:“昨夜你顧了孩子一整夜,應該也累了才是,這會兒剛好她把我當阿娘,把我手握得緊緊,見不着你應該不會哭鬧才是,你就趁這時放心去歇着吧!”

聽着新夫人的話,娜孜古麗感動不已。

在聽聞城主要再娶,且娶的是中原的貴族千金時,她還擔心小主子會受苦。

沒想到新夫人不但是個年輕溫善美麗的女子,似乎還挺喜歡小主子的,讓焦慮的她稍稍放了心。

“那就有勞夫人多費心了。”

溫泓玉朝她露出一抹笑,要她放心歇下,嫣然跟着端了杯摻了退熱藥粉的藥湯進門。

“小姐,大夫吩咐,先讓小主子喝下藥湯,另一帖藥在廚房煎着,差不多用晚膳時可以喝。”

“嗯。”她吩咐。“你去調半杯蜜糖水過來。”

嫣然趕緊領命辦事,溫泓玉的眸光落在睡得極不安穩的霍然身上,開口喊:“然兒,起來,阿娘喂你喝藥。”

聽見她的輕喚,霍然再次睜開那雙貓眼,定定瞧她。

見她又靜靜地瞠眸瞅着自己,溫泓玉輕聲細語地哄道:“藥也許很苦,阿娘讓人調了蜜糖水,喝完藥再喝甜甜香香的蜜糖水,好不?”

不似一般小孩聽到喝藥便苦着臉哭鬧,霍然倔強地嚅聲道:“然兒不怕苦。”

原以為要哄她喝藥是件難事,但依這狀況看來似乎不難。

“真乖。”她打從心底喜歡這乖巧聽話的孩子。待霍然徑自坐起後,她一勺一勺地喂湯藥。

藥一喝完,嫣然的蜜糖水還沒送到,霍然卻朝她伸出手,怯怯出聲。“阿娘……抱……”

那只伸出的嫩臂微微發顫,溫泓玉可以想象自己若拒絕,會帶給孩子多大的傷害。

她彎身接過那瘦小嬌軟的身子,感覺孩子将小臉偎靠在自己的胸懷裏,一雙小手怯怯地抓着她的手不放。

不管她是因為病得胡裏胡塗才把她當娘,或是年紀尚小,無法掩飾想要娘親的渴望,她都無法拒絕孩子的依賴。

她将懷裏的小身子摟抱得更緊,不時摸摸孩子的頭、輕拍她的背,給她渴望的母愛。

嫣然端着蜜糖水進房,見到的便是主子抱着霍然的模樣,忍不住喚:“小姐……”

聞聲,溫泓玉擡眼望着她。“剛把藥喂完,睡了。”

嫣然跟着放輕了語調,驚訝地問:“那……蜜糖水派不上用場了?”

“嗯,是個勇敢又精致的孩子。”神情滿是憐愛地垂眸望着孩子的模樣,她喃喃自語。“長得這樣好,應該是像阿娘吧……”

嫣然探了探身子,好奇地打量主子懷裏的小人兒,有了結論。“我倒覺得小主子眉目間有姑爺的霸氣。”

“姑娘家長得像他……”溫泓玉忍不住揚了揚唇,無法想象女兒像他會是怎生模樣。

嫣然跟着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接着問:“要讓小主子躺回榻上嗎?”

“可能病着,黏人黏得緊,我多抱一會兒,無妨。”

“那我再把枕堆高,小姐抱着孩子枕靠着會比較舒服。”主子堅持,嫣然只有想辦法把環境打理得更舒适。

溫泓玉讓嫣然打理好一切,抱着孩子靠在榻邊,一雙眼卻不時關注懷中孩子的狀況。

突然間,一個念頭閃過她腦海–霍循之所以不願親近她,難道是因為孩子的娘嗎?

是因為還懷念前妻,因此遲遲無法對她敞開心房?

對丈夫,溫泓玉有太多太多想知道、想問的,偏偏他忙得神龍不見首尾。

她有些擔心,夫妻關系會不會一直永遠停在這個階段。

思及這可能,她心頭微澀、無法不吃醋,卻又矛盾地惱起自己,竟然心胸狹隘到和一個死去的女人争搶丈夫的愛?

霍循從沒有這麽厭惡過自己!

自從幾日前的清晨對妻子産生過分亢奮的反應後,他暗暗在心底罵自己千萬次,最後惱得落荒而逃。

對,便是“落荒而逃”四個字。

因為天底下沒有一個丈夫像他這樣,渴望新婚嬌妻,卻又心懼地不敢上前,所以他逃了。

每夜,他避開能見到她的時候,在破曉前才遵守與她同床共枕的承諾,猶如入定僧侶,淨空雜念地上床躺在她身邊。

但今夜,當他踏進寝房時,卻發現房中并未出現近日熟悉的情景,床上也沒有嬌妻的身影。

心一促,他的臉色瞬間凝重。

難道因為自己的刻意冷落,所以她逃了?

但當下,霍循便将這荒謬的想法甩出腦中。他相信溫泓玉明白兩人的親事代表鐵城與中原的友好,她若逃掉,會使兩方陷入難以處理的複雜狀況。

因此,他勉強定下心思,轉身離開寝房找人。

霍循的腳步才離開寝房,便發現嫣然手執燭火,腳步匆匆地往二樓東邊的方向走。

他很清楚東邊的房間住着誰,卻想不明白嫣然為何往那兒走?

霍循開口喊住她。“嫣然,你要去哪裏?”

深夜中突然聽到姑爺的沈嗓,嫣然猛地一驚,頓住腳步,回身望着他福了福身才哆嗦開口。“奴婢要、要去小主子房裏。”

他不解,兩道濃眉一擰。“小主子房裏?為何?”

“小主子病了,熱度一直不退,看過大夫後,小姐……呃,夫人很擔心,所以一整日都在房裏看顧小主子。”

得到答案的瞬間,霍循震撼不已。

溫泓玉待在霍然的房裏,親自看顧一整日?

那瞬間,他感覺心頭為她悸動、沸騰,她這樣一心一意地對他、對他的孩子好,讓他要如何無視她的存在,不碰她、不抱她,繼續“相敬如賓”下去?

“姑–城、城主,你還好嗎?”見那巨大身形杵在面前發呆,形成莫名的壓力,嫣然巴不得趕緊找個理由遠離他。

回過神,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嚨,才開口道:“沒事了,繼續忙你的事吧!”

“是。”嫣然撫着胸口,松了口氣,眼捷手快地消失在他面前。

盯着婢女宛如逃難的背影,霍循繼續往前,來到霍然的房間。透過半阖的門扇,只見溫泓玉抱着孩子在床邊睡着的模樣。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

霍然雖是他的親生子,但他忙于城務,又無法照顧那麽小的孩子,導致親子關系生疏,共處一室的機會屈指可數,向來皆是奶娘向他報告關于孩子的點滴,而他的關心,是在于安全無虞的環境和物質的提供。

讓他不解的是,霍然不是個熱情的孩子,甚至寡言、內向,沉默得讓人忘記其存在。

可溫泓玉才嫁過來多久,就讓個性內向的孩子與她如此相親?

杵在門口,霍循快被不斷冒出腦中的疑問給淹沒的同時,突然揚起的輕呼拉回他的思緒。

“啊!”

确定孩子燒退了,溫泓玉才在嫣然的好言相勸下離開,準備回房歇息。

沒想到她才踏出房,立即撞上一堵厚實的肉牆。

兩人撞個正着,眼見她就要因此往後撞上門,霍循趕緊握住她纖肩,穩住她的身子。

視線落在纖肩上的手臂,她擡起嬌顏,眼底映入霍循的面容,她神情微訝地吶吶問:“你……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門內一室燭光照明,門外一片漆黑,兩人站在光線交接之處,她瞧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這幾日,兩人除了短短共榻的幾個時辰,總沒機會真正見面、說話,真的見着了,她也不知是要無視于兩人間的冷漠,還是該對他熱切些,或是維持不冷不熱的淡定?

在她的思緒游移不定之時,他突然開口回答她。“剛剛。”頓了片刻,他接着問:“然兒狀況如何?”

“看過大夫後,燒退了。”

聞言,他安心了。

雖然他和孩子不親,但畢竟是自己的骨肉,他還是希望孩子平安長大,無病無痛。

“所以你……一直抱着然兒?”

由他的語氣聽不出情緒,溫泓玉打量他,小心翼翼地斟酌言詞。“嗯……孩子年紀尚小,生着病難免比較纏人,我抱着,可以讓孩子好好休息。”

方才雖然聽嫣然說了遇上霍循,心想他不久便會過來,但聽見他渾厚的嗓音沈緩地、近近地回蕩在耳邊,心湖不由得泛起圈圈漣漪,忽然想起早些和嫣然讨論過的事,粉臉瞬間燙紅。

霍循聽了,胸口宛如打翻一鍋熱油,隐隐沸騰着。

霍然的存在,也是讓他頭痛的事之一。

未成親前,他擔心溫泓玉還年輕,不确定她是否能接受他與前妻所生的孩子,但見到方才那一幕,看她與孩子相處得不錯,他放心了。

“然兒不喜歡陌生人。”

不确定他會不會為她擅自和孩子親近而生氣,溫泓玉咬咬唇,好半晌才開口。

“嗯……她……把我當阿娘,我沒辦法拒絕。”頓了頓,她忐忑地問:“然兒可以喊我阿娘嗎?”

他不懂,她是想借此證明什麽?

證明她已經做好要當他的妻子、當孩子後娘的準備了嗎?

無論她的想法為何,霍循只覺自己的心因為她的詢問而怦怦亂跳。

因為那個稱呼……無形中将兩人拉得更親近。

他咽了咽唾沬,表情不自在地應。“你……本來就是。”

聽到他的答案,溫泓玉如釋重負地扯出一抹笑。“那就好。咱們回房歇息吧!我困了。”

“嗯。”霍循輕應了聲,默默地跟在她身後。

一同進了寝房,房中靜默得驚人,除了兩人各自發出的窸窣聲響,還有一股夫妻倆的不自在。

溫泓玉用嫣然備好的水洗臉、洗手,整個人因為腦中突然的念頭局促到了極點。

圓房……她雖然累極,但今晚是不是該主動把這件事了結?

抛不開新嫁娘的羞澀,她越想臉越紅,好不容易脫下外衫準備上榻時,脫得只剩一件中衣的霍循突然把她拉進懷裏。

突如其來跌進丈夫溫暖厚實的懷抱,溫泓玉驚呼。“啊……”

知道自己吓着她了,霍循郁悶懊惱地開口。“放松。”

他明明告誡自己要溫柔,怎麽力道還是大得驚人?也不知有沒有弄痛她……

感覺他的手臂沒放開,暖暖的體溫烘得她的臉更紅,她羞澀不安地低垂着頭問:“你……要做什麽?”

話才落下,便感覺霍循的大掌握住她的臂,力道适中地上下移動、輕輕按揉麻痹的肌肉。

他……在替她按摩?尤其是她讓孩子枕靠的那只手臂。

雖然霍然比同齡孩子瘦弱,但為了讓生病的她舒服些,她維持相同的姿态不敢動,長時間下來,手于是酸麻無力。

讓嫣然趕回房睡時,她捏了捏手臂舒緩不适,而他瞧見了,所以才做出這樣貼心的舉動?

明白他的用意,溫泓玉鼻頭一酸,忽然發覺她嫁的這個男人,除了野獸般的外表之外,還有很多令她驚訝的內在。

害怕自己拿捏不準的力道傷到她,霍循一直偷偷注意她臉上的神情,發現她眼眶含淚,立即抽了口氣,停下手中的動作,往後退了兩步。

“我……弄痛你了?是不是?”

見他吃驚的神态,溫泓玉眨去眼中的濕潤,啼笑皆非地搖頭。

她雖然搖頭,但淚光閃閃的模樣說有多可憐就有多可憐,霍循直覺認定是自己粗魯蠻橫傷了她。

“我……還是不要靠近你比較好!”

話一落,他起身就想離開寝房,但溫泓玉隐約聽出他為何懊惱,飛快伸出手,由後圈抱住他健壯的腰。

“你沒有弄痛我,真的,你的力道讓我很舒服……”

感覺她豐盈的軟胸貼在後背,以及足以讓全身血液奔流、引人遐想的“舒服”兩個字,霍循全身緊繃僵硬地定在原地。

自從那日清晨之後,加上兩人每日同床共枕,欲念不斷積累,他飽受情欲煎熬,随時會有爆發的可能。

溫泓玉不知道他隐忍得有多辛苦,半跪在榻上,臉埋在他後背,聞到他身上的氣味,感受他暖熱的體溫,她醺醺然,舍不得放手。

“霍循,不要讨厭我,不要讓這樁婚姻落得有名無實……”

聽着後背悶悶傳來的悵然低語,他不由得泛起一抹苦笑。

他真希望自己可以讨厭她,但可惜事與願違。

從見到她的第一面起,他便被她的美給擄獲,而她為霍然所做的事,讓他的心悸動,也逼出那藏在心底深處的微微情愫。

“我、我沒有……”

“那就抱我,落實咱們的婚姻!”她大膽要求,完全豁出去了。

聞言,他像是被她的話燙着似的。“不!不可以!”

“為什麽?”她非要讨到一個答案。

他咬牙想找個理由,她卻将雙手擱在他的手臂上,要求他。“你轉過來看着我,給我一個理由。”

他該拒絕,但身體彷佛自有想法,緩緩轉向,直到兩人視線相迎。

見到她明眸堅定、無所懼地凝着自己,霍循直覺想避開,但溫泓玉伸手捧着他的臉,不容他逃避。

“我……”

機不可失,也不知她還有沒有勇氣再要求他一回,因此不待他說完,她勾住他的頸子一攬,不知羞恥地湊上嫩唇。

兩張嘴唇密密地貼在一起,想說的話全被她的柔唇堵住,他也震驚得忘了自己要說什麽。

此時他能感受的,只有她身上迷人的氣息,而他的自制力,卻是岌岌可危。

他臉上的胡髭讓溫泓玉有些不舒服,但兩片柔軟的唇瓣貼在一起的親密讓她芳心悸動不已。

她故作鎮定地忍着羞意,抵着他的唇,低聲道:“我是你的妻子,雖然需要時間适應彼此,但總不能永遠過着相敬如賓的日子吧?”

霍循不斷吸進她的暖甜香息,感覺她柔軟的身軀貼着自己,他腦中空白一片,根本無法思考她說了什麽。

瞧他像被下了定身咒似的,動都不敢動,她不禁懷疑那些有關于他粗蠻重欲的傳聞從何而來?

若依這情況瞧來,他反而像對床笫之事生澀的一方,被她的主動吓壞了。

他既是不動,溫泓玉只能邊說邊用所知的方式,将事情引導到她期望的方向。

“咱們還沒舉行婚儀,又遲遲不圓房,你……是真要把我原封不動退回中原嗎?”

語氣中的苦澀讓他回神,霍循不可置信地瞠目,眼底竄出惱焰。“誰說的?”

他都已經把她娶回鐵城了,又怎麽會把她退回中原?

聽他的語氣,他是在乎她、在乎他們的婚姻吧?

“我自己說的。”她哀怨開口,把一直被冷落的苦楚吐出來。“你這麽對我,我能怎麽想?”

霍循嚅了嚅唇,又詞窮了。

他也知道不可能永遠不面對兩人的關系,持續“相敬如賓”下去,但是該怎麽告訴她,坦承自己心裏的恐懼?

見他不斷動了動唇,卻擠不出半句話,溫泓玉柔嫩的紅唇再次湊上去,堵住他的嘴。

這個吻來得直接,又重又狠,可他依舊僵着,溫泓玉只能生澀無比地堅持下去,全心全意誘惑他。

霍循徹底被打敗了。

她的吻生澀而笨拙,但幽蘭般的氣息不斷誘惑着他,令他再也不能自已。

他大大的手掌捧住她的臉,接過主導權,以充滿野蠻欲/望的饑渴力道,熱切、急躁地恣意品嘗她口中的柔軟,汲取她的滋味。

溫泓玉從不知道,單單只是一個吻,竟能帶來如此驚人的感受。

她口中盡是他呼出的熱氣,軟軟香舌被迫貼着他厚實卻靈活的舌厮磨、交纏着。

那激狂親密、甜美而煽情的感覺讓她幾乎無法呼息,四肢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當他放開她被吻得濕潤紅腫的唇,他的呼吸變得粗重急促,幽黑的眸底竄出情欲火光。

“你确定……今晚就要……真的不怕我傷害你?”他重重喘息,無法掩飾想要她的渴望,卻又害怕她的纖美柔弱。

他無法不怕被激/情掌控後,他會不知節制,會把她捏碎、弄壞……

她一雙飽含春情的迷蒙醉眼凝着他許久,才用微顫的嗓開口。“我知道你不會傷害我。”

她就是知道,幾乎不用思考地完全篤定。

聞言,霍循彷佛作了什麽重大的決定,深吸了口氣,沙啞地道:“那就讓它發生吧!”

話畢,他的嘴再次覆上她的雙唇,慎重地、溫柔地、克制地,将對她所有的渴望,完全傾注。

第 4 章

霍循的話猶如一陣冷風,令她打了個冷栗,怔在原地。

他要她什麽都不用做,接着又說,他不回房了……

雖然她對于洞房花燭夜感到恐懼,但新婚便不同房,令她有種再次被抛下的感受。

一思及此,她加快腳步上前拉住他的手。“等等,你別走!”

感覺軟膩的小手圈握住自己的壯臂,他頓下腳步,眯起眼別過臉打量她。

這女人不知道聽話是何物嗎?偏要挑戰他的威信、質疑他的決定。

他緊蹙着濃眉,像是怒了,卻阻止不了她追根究柢的打算。

“是因為還沒舉行婚儀,所以不能同房嗎?”迎向他的嚴厲神情,溫泓玉抛開羞怯,鼓起勇氣問。

不知怎麽,她明明嬌柔卻總是露出無畏無懼的神情,讓霍循內心湧上一股說不出的異樣感覺。

他身邊真正敢違逆他的只有穆哲圖,而她,是第一個這麽做的女人。

他該生氣,卻莫名地被她支配。

“我只是……還有事得忙。”霍循避重就輕地回答。

他知道,兩人只要同榻,他一定會想要她,讓她真正成為他霍循的女人。

但她就像朵迎風便折腰的花,如此纖柔、嬌小,絕對承受不了他的悍然給予,就算他再小心翼翼、再溫柔,她還是會受傷。

他不想在她嫁來的第一日便因為承受他的欲/望而留下可怕的陰影,自此後懼他、怕他,無法忍受他的碰觸……如同谧娅每回見着他的模樣。

在谧娅身上,他對妻子的欲/望讓他覺得自己是毫無人性的野獸。

因此,他希望溫泓玉畏于接近他,卻不是真正被他傷害後的懼怕。

可他不可能對她坦承自己不願與她同房的原因。

聽到他的回答,溫泓玉稍稍松了口氣。“既然不是還未舉行儀式的原因,我堅持夫妻得同榻而眠。雖然這門親事是皇帝所賜,可既然我來了,便表示我願意當你的妻子,與你過一輩子,你不可以答應娶我,卻又一再丢下我。”

霍循因為她的話,莫名地感到胸口隐隐發燙。

這女人,無論是她的美,她想要經營兩人婚姻的渴望,她勇于表達想法的大膽,都在在讓意志堅定的他一面對她,便很難堅持原有的想法。

而她說得輕柔,可那個“丢”字下得太重,無形透露的哀怨讓充滿責任感的霍循不禁憐她,又想開口為自己辯駁。

“我……并沒有要丢下你……”

“那就在忙完後回房,不管多晚都無妨,別擔心會吵到我。”微頓,她幽幽地補充。“在中原,只有感情不睦的夫妻才會分房睡。”

好大一個但書,霍循苦笑,他們才當一天夫妻,“感情不睦”似乎不能用在他們身上。

唉,怎麽覺得自她來到鐵城、踏進堡內之後,他的生活似乎也要悄悄地改變了。

“好吧,我答應你,再晚我都會回房。”

争取到夫妻間基本該有的親密,溫泓玉一張粉臉湧上火辣辣的熱。

其實她還有話想說,她要夫妻同房并非要他盡快與她圓房……但願他不要會錯意才是。

在蒙蒙天色完全亮起的前一刻,一直待在書房處理城務的霍循才拖着疲憊的腳步進了房。

待他來到床畔,确定蜷縮在榻上的人兒睡得深沈後,他才悄悄脫掉上衫,躺上榻,卻又突然想起,她醒來後看到自己光着上身躺在身邊的模樣似乎不妥,于是又起身下榻,套上上衫後重新上榻。

可是,和衣躺在榻上的狀況也不怎麽好。

他可以聽到她規律和緩的呼息,可以聞到她身上的淡淡甜香,幽幽竄入鼻息,微微騷動他的心。

麻癢由心尖處漫開,他只覺全身的血液被那股幽香加了溫度,漸漸沸騰。

早知道答應與她同榻而眠是件錯事,他怎麽可能睡得着?

正當他猶豫該不該起身下床,離她遠一點時,一雙白玉藕臂忽然勾住他手臂。

那滑嫩的觸感讓他不禁屏息,整個人僵住不動,而視線微微瞥向身側,眼底映入她揚起嫩唇,一臉滿足的模樣。

“唔……好暖……”

她應該還在熟睡,只是感覺到暖意,便想要再靠近些。

他應該拉開她,但她扣住他手臂的不只一雙柔荑,那渾/圓飽滿、軟得不可思議的豐盈,以及那張粉嫩嬌顏,都緊緊貼着他肌肉堅實的臂上;而一只玉白嫩腿更是過分,不客氣地越界,擱在他的腰腹間。

此刻,威武強硬的城主俨然被當成一只大暖爐,絲毫沒有抗拒的餘地。

他欲哭無淚,數度想移開她的手腳,她便不依地擰起柳眉,牢牢抓緊他,手腳并用,蹭貼得更緊,堅持撷取他身上源源不絕的暖意。

而此舉與火上加油無異。

彼此緊密相貼的肌膚讓他清楚感受她的身軀有着多麽誘人的曲線。

心頭的火因此燒得熾熱,他太久沒有和女人在一起,幾乎無法控制淫念不斷由腦中竄出,誘惑他順從心底的渴望。

不能再這麽下去!他口幹舌燥地咽了咽唾沫,該怎麽讓自己從這狀況中脫身?

霍循心一橫,一把抓住她的手要将她推離身邊,她卻因這騷動而醒來。

他心虛地松開手,因為欲/望而沈嗄的嗓音急急解釋。“你……把我纏得太緊了。”

模模糊糊地接收他話裏意思,好一會兒,她一雙朦胧睡眼倏地瞠大,慌張垂眸一看,果然發現自己的手緊扣着他健壯的臂,一只腿甚至不知羞恥地橫在他結實的腰上。

瞬間,溫泓玉嫩白的粉顏因為尴尬而發燙,芳心急速跳動。

“對、對不住。”

誰會知道,夢裏那暖得不得了的枕頭是她的丈夫?!

她匆匆地松手、縮回腳,還要忙着将纏在兩人間的被子拉開。

見她失了端莊,一頭如瀑墨發垂在纖肩、胸前,微微散亂地遮住她的粉顏,讓他不自覺又瞧得恍了神。

是因為欲/望未纾的關系嗎?為何她連這時候瞧來也覺得可口萬分?

思緒還尚未厘清,一抹香氣忽然伴随着軟熱嬌軀跌進他懷裏。

他回過神,感覺她嬌軟的身子壓在自己身上,軟軟的唇貼在皮膚上,她一雙杏眼眨啊眨地,搔得他無法思考。

“對、對不住,我有沒有撞痛你?”沒察覺到兩人此時有多暧昧,溫泓玉着急地檢查他。

她從沒有像此時這樣對自己的睡姿感到懊惱。

就寝時,她明明把被子整得妥妥當當,怎麽才睡熟了,竟讓被子把自己纏得亂糟糟,為了拉好被子,又不小心地跌進他懷裏,撞了他。

“我……沒事……”他勉強擠出聲音。

也不知她是無心或故意,還是根本不知男人禁不起考驗,硬是在他身上左磨右蹭,不消片刻,他便感覺腿間欲/望蘇醒,熱燙飽脹得讓他恨不得馬上撲倒她,将火熱硬杵深深埋進她腿間的甜蜜當中。

但理智克制了自己的沖動,他暗暗深吸口氣,抓住她的手,勉強擠出粗魯的語氣。“我不痛,你別忙,別再亂動!”

真要命,她整個人貼在身上,他幾乎能感受到她的心跳,如此親密既撩撥着他,又帶來一股說不出的溫暖,讓他舍不得馬上推開她。

“可是……”

他厲眼一瞪。“你給我好好待着,不準亂動。”

被挑起的欲/望需要女人為他纾解,但不能是她–他的妻子。

她看起來是那麽嬌弱,絕對承受不了他的欲/望,因此他只能忍着。

被他的模樣駭住了,她柔順地應了聲,忽然發覺身下的床榻變硬,似乎還熱了幾分,而他的呼息變得粗重,峻臉隐隐泛着熱潮,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兩人的姿勢有多暧昧。

她窘紅着臉,有些無所适從地起身,忽然發現他雙腿間幾乎遮不住的亢奮。

迎向她錯愕的神情,霍循立即翻身下榻,背對着她穿衣。“我……今天得再到礦區一趟,晚些才會回來。”

看着他的背影,她斂住羞惱,急聲問:“這麽早?要先用完早膳再出去嗎?”

“不用麻煩。”

目光落在她臉上時,霍循發現她嫩白的頰上竟然留有被自己的胡子紮出的紅點,而她小臉也因為他的話現出惹人心憐的落寞。

該死!內心爆出一句詛咒,他臉色沈凝,兩道濃眉糾得極緊。

她像荒漠中豐饒的綠洲,而他是戈壁,粗砺而剛健,她那一身細皮嫩肉,絕對無法承受他的對待。

他再次确信,自己不碰她的決定是對的。

刻意忽視她失落的神情,霍循迅速穿好衣物,不假思索地走出寝房。

溫泓玉怔怔坐在榻上,感覺他身上透出疏遠,心裏竟湧上一股想哭的委屈。

剛才他明明有了反應,卻遲遲沒有下一步,她聽娘說過,男子一旦變得亢奮,沒有纾解欲/望會是一件萬分痛苦的事。

而他……寧願痛苦也不願碰她,這是因為不喜歡她嗎?

想到這可能,溫泓玉苦悶地咬唇,難過得想要掉眼淚,卻又拚命忍住。

她不能就這麽被打敗!

閉上雙眸,她逼自己不要再想他傷人的态度,以及拒她于千裏之外的背影,什麽都不要想,只要堅強……

“小姐、小姐!”

聽見嫣然喊她,溫泓玉這才發現自己又在不知不覺中出神。

“小姐,您真的不必親力親為,跟着我做這些粗活,我瞧您還是到旁邊歇着比較好。”

在來到鐵城的隔日,她在嫣然的領路下,花了将近半日察看完石堡內外的狀況。

石堡的狀況并不如霍循所說的一切都好。

堡中的露臺、空地因為久無人理,積了厚厚一層黃沙,植着胡楊木或其他種了不知名的植物之處,長了高及腿肚的草;大廳、小廳及家具蒙了塵沙,兩層住室則有幾間房需要換鎖。

見到這狀況,她無法置之不理,也無法端着丞相千金的身份命令下人做事。

因為堡中除了嫣然、奧古斯和奶娘外,根本無人可使。若把所有的事丢給嫣然,這可憐的丫頭絕對會過度操勞而累倒。

而她更不知道霍循幾時才能空下來與她說說話、彼此認識,遑論是要請示整理石堡環境的事。

于是,雖然尚未得到霍循的同意,她先聘了廚娘及幾個仆人來協助打理。

嫁來鐵城,她自知不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等着人伺候的千金小姐,加上弄不懂丈夫的心思,又閑着不知做些什麽打發時間,她只有跟着勞動打理,以免胡思亂想。

“我不累,只是想事情想得走神,不礙事的。”

真正見過霍循之後,她意外發現,除了他的胡子很礙眼之外,他的人卻非她想象的那般,擁有與外表一樣粗野、蠻橫的個性。

他出乎意料地沉默寡言、不擅表達,面對她時偶爾會臉紅,每每瞧見他露出似乎沒在外人面前展現的笨拙,她便沒了出嫁前的害怕,反之多了想了解他、努力經營婚姻的決心。

但霍循似乎不這麽想,他好像根本沒将她放在眼裏,自從那日清晨之後,他的态度更加疏遠。

他好忙、好忙……忙得沒半點閑時可以同她說一句話。

或者正确來說,他出現的時間總是在她就寝之後。

她可以感覺他陽剛的氣息,以及溫暖得不得了的身體,但除此之外,夫妻倆的交集少得可憐,一想到霍循并不喜歡她,她心裏的落寞更深。

見主子這郁郁寡歡的模樣,嫣然忍不住問:“姑爺……和小姐還沒圓房嗎?”

溫泓玉一怔,随即搖頭。“他……好像很忙。”

嫣然與她的情誼早已超越一般主仆,就算遲遲未圓房這事有些難以啓齒,但她也想有個人談談心。

“就算忙也不該忘了。”放下手中的掃帚,嫣然心直口快地嚷嚷。“還未舉行儀式倒也算了,算算咱們來到這裏有半個月了吧?姑爺卻不管不顧,不是想退了這門親事吧!”

思及這可能,溫泓玉心一擰,顫了顫唇道:“他有回堡裏,但時間很晚、很短……他……”

不會真是想退了這門親事吧?

頓時,粉顏失了血色。她不能讓霍循退了這門親事。

兩人的親事是由皇上下旨,他若真的這麽做,損傷的不只是皇上和溫家的顏面,還有他們的将來。

萬一惹怒聖顏,皇上會不會作出什麽對鐵城不利的決定?

嫣然自然也想到這層關系,她握住主子的手。“小姐,既然你都已經接受了這門親事,無論如何,你都要讓姑爺盡快圓房啊!”

溫泓玉抿了抿唇,思緒百轉千回。

她外表雖嬌柔但心志堅定,不是遇上難事便退縮的性子,只要打定主意要做,她便會全力以赴。

倘若圓房之事需要由她主動,她縱使羞怯,還是會做。

倘若丈夫不喜愛她,她就努力讓他愛上自己–

就在這時,一個充滿戒慎的嗓音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緒。

“夫、夫人。”

溫泓玉望向聲音來源,只見一個身形高壯、四十來歲的婦人立在身後。“你是……”

“奴才娜孜古麗,是小主子的奶娘。”

小主子?!她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婦人急得六神無主,不待她回應便說道:“小主子已經病了幾天,原本熱已經退了,但不知是怎麽回事,今日一早又發起熱來,大夫開的藥喂了也不見效果……”

她知道城主與小主子的阿娘感情不睦,間接地也跟孩子不親,加上近日是城主再娶的大喜之日,她只敢讓小主子在寝房裏看書練字,不敢放小主子四處走動。

若不是到了這節骨眼,她絕不敢煩勞新夫人。

對了,溫泓玉這才憶起,霍循有個稚女在堡中。

心思一定,她作了決定。“嫣然,你去城裏請大夫。娜孜古麗,你可以帶我去看看孩子嗎?”

雖沒料到新夫人如此焦急,可娜孜古麗來不及感動,颔首急道:“奴才這就帶夫人去!”

溫泓玉跟在奶娘身後,責備自己怎麽會粗心到忘了孩子的存在。

姑且不論她和霍循的關系是否有進展,于情于理,她都該找個時間去和孩子說說話。

畢竟嫁進霍家,她注定要當現成的娘,成為孩子的後娘……

想起“後娘”兩字,溫泓玉不禁打了個哆嗦。

為了這孩子,她想得很多,心裏竟有些忐忑,怕被孩子讨厭、抗拒。

待她來到床邊,看到那張粉雕玉琢的蒼白小臉,柔軟的內心像是被誰緊緊掐住似的,冒出源源不絕的憐意。

這孩子的模樣出乎她意料的好看。

她有張嫩嫩的小臉,五官細致,兩道略顯英氣的眉濃黑入鬓,鼻形俏挺,菱形小嘴上唇薄下唇飽滿。

可能是因為發熱難受,額心沁着薄汗,兩道眉擰成結,小小的嘴微張,急促呼息。

這孩子是六歲還是七歲?溫泓玉因為她過分瘦小的身形辨不出年紀,卻因為孩子難受的模樣,心被揪扯了下,隐隐泛痛。

她掏出帕子為可憐的孩子拭去額上、身上的冷汗,又望向娜孜古麗。“可以幫我盛一盆涼水過來嗎?”

她想将帕子浸濕擱在她的額心,或許無法馬上退熱,但應該能讓渾身發熱的孩子好受些。

娜孜古麗颔了颔首,忙去取水。

彷佛感受到她溫柔的碰觸,霍然朦胧地睜開眼看她。

孩子病着,實在不好立即說明兩人的關系,再說,也不知孩子意識是否清醒。她扯出一抹滿是心憐的微笑,柔聲問:“想喝點水嗎?”

霍然只是張着似貓般的眸,有些迷惑地靜靜凝着她。

印象裏,只有奶娘會這麽溫柔對她說話,但眼前這個說話好溫柔,長得好美、好美的女子不是奶娘,是誰呢?

對她的沉默不以為意,溫泓玉一雙柔荑撥開孩子鬓邊濕了的發絲,一邊說:“我已經讓–”

話到嘴邊,卻因為霍然的小手突然握住她的手而頓住。

“阿娘……”

微啞的軟軟童音逸出,溫泓玉身子一僵,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響應。

“阿娘……不要丢下然兒……”

她的心因為這孩子而微微一促。

落入耳底的話雖簡單,卻充滿了渴求,讓她舍不得道破。不過……真要說起來,她的确是孩子的阿娘啊!

頓時,她胸口漲滿柔情,一手握住孩子的小手,忍不住承諾她。“放心,阿娘會一直待在然兒身邊,不會走開。”

“阿娘、阿娘……”感覺握住自己的那雙手溫柔軟膩,霍然瞬也不瞬地凝着她,反複地低聲嚅着。

她彷佛怕她随時會消失似的,小手将她握得緊緊的,那雙定定望着她的眼眸閃着憐人的水光,溫泓玉的心柔軟得一塌糊塗。

出嫁前,她聽說霍循的前妻生下孩子沒多久便撒手人寰,加上忙碌的城主阿爹,她能料想這孩子有多孤單寂寞,多麽渴望母愛。

方才,她還不确定自己是否能當個稱職的後娘,但見過孩子後,她卻在突然間有了信心。

如果這孩子不排斥她,兩人若處得好,或許當現成的娘也不錯。

真希望霍循能明白她真心想要成為他的妻子、他的家人,回應她的情意……

第 3 章

天色已暗,日陽完全西沈後,白天的燠熱跟着消失,入夜後,寒涼襲人。

與穆哲圖一前一後由石城側門策馬而入後,兩人在馬廄前利落地下馬。

正當霍循準備将馬牽入馬廄時,穆哲圖搶過他手中的缰繩。“爺,中原人說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快回房去,別冷落了嬌娘子。”

聞言,霍循沈下臉。“她若嫁來此處,便要知道,這裏并非能讓她享福之處。”

前妻谧娅是城裏鐵鋪的鐵匠師傅之女,親事由城中掌管打鐵的耆老促成,當年成親是為了傳宗接代、開枝散葉,沒想到自己娶回家的女人像嬌弱的花朵,好看卻難照料。

他身負整個鐵城的生計,沒時間經營夫妻關系,因此在妻子過世後,他也沒有續弦的打算。

不料最近,中原皇帝又硬塞了個女人給他。

他明白中原皇帝的用意,偏偏無法推卻,畢竟與中原交好對鐵城有幫助。

中原有大量的鐵、兵器需求,有助于改善鐵城城民的生活,這便是他最後點頭答應的原因。

穆哲圖跟在他身邊多年,懂得他雖然外表像個蠻漢,心中其實充滿責任感,念着的總是全城城民生計,就算當年娶了谧娅,也不見他真正展顏笑過。

但這一回,他親自幫霍循走了一趟中原,将中原皇帝所賜的新娘護送回鐵城。

一路上,他也見識到她不同于印象裏中原貴族女子的性情。

她外柔內剛、樂觀善良,還有一顆體恤下屬的寬大襟懷。見着這樣的女子,他心底不禁期待主子有何反應。

但見他臉色,穆哲圖識趣地打住話題。“是、是,我想她應該很明白這一點才是。”

有些話擱在心頭自己明白就成了,不必說出,免得激怒某人。

再說,他前腳才剛踏進鐵城,後腳便跟着霍循進礦區忙了一整日,此時累得只想先填飽饑腸辘辘的肚皮,再好好睡上一覺。

瞪視着穆哲圖完全不把自己怒意當一回事地牽馬入廄,霍循哼了聲,便轉身回到自己該回去的地方。

已然習慣鐵城入夜後的濃黑夜色,走在石板道上,他的思緒不禁落在今日才抵達鐵城的新娘身上。

鐵礦一向是鐵城的重要資源之一,礦區出了事,他不可能不立刻處理,這時分,早錯過了舉行婚儀的吉時,回寝房後,身份嬌貴的她……會鬧成怎樣?

腦中浮現種種可能發生的狀況,他頭痛地揉了揉雙鬓不想面對,卻不得不擡起如千斤重的腳步往前。

約莫半個時辰後,霍循來到原本只屬于自己的房前。

猜想這個時辰她應該已經就寝了才是,但他仍然不自覺地放輕了腳步,緩緩推門而入。

不料他才踏入,視線便被眼前的情景震撼得愣在原地。

水聲伴着昏黃的燭光由內寝傳出來,那浸在浴桶中的玉人兒,美得令他無法移視。

她若乖乖泡澡,他心裏斷不會生出雜念,可她偏偏不斷用那雙凝玉般的柔荑捧起水,潑在臉上、頸肩。

水珠沿着她柔美的下颚滑落,耳鬓散落的幾根發絲,越發襯得她脖頸的肌膚白皙柔嫩。

柳眉舒展,彷佛花瓣般的嫩唇微啓,發出滿足的軟軟嘆息。

火般的目光凝着眼前人兒嬌柔模樣,瞧見水波在她的撩動下,輕輕蕩啊蕩地,蕩得他的心發癢。

不消片刻,久未纾解的欲/望像一把火,迅速燃遍他的四肢百骸,往腿間急速彙聚。

察覺自己的反應,他惱怒又困擾,卻聽到她突然揚聲顫問:“誰在那裏?”

不知她是怎麽察覺自己進房,霍循發出一聲低咒,點燃手中的燭臺,往前走一步。

他無意吓她,但燭光一亮,只聽見她發出一聲驚呼後,撲通一聲滑進大浴桶中。

驚見這情況,他低咒了聲,倏地飛撲過去,眼捷手快地将她由浴桶中撈出來。

一喘過氣,她驚魂未定,一雙小手自有意識地緊緊圈住他的頸,螓首軟弱無力地擱在他寬厚的胸膛,貪婪地大口吸氣。

感覺她的依賴與嬌弱,聞到她身上幽香,霍循滿腹想罵人的話梗在喉頭,大掌自有意識地輕拍她的背,替她順氣。

他……應該是好意,但他的手好大,巨掌落在背心的力道好驚人。

她被拍打得有些無法承受,咳得更厲害。再不制止他,她……會不會咳血啊?

溫泓玉從他懷裏擡起頭,雅致的柳眉難受地擰了擰。“你、你……咳咳,你弄痛我了……咳咳……”

聞言,原本要落下的手掌頓時僵在空中,炯炯虎目迎向她那雙彷佛氤氲着水氣的眸子,他終于意識到自己的動作,驚得縮回手。

訝異于她的嬌弱之外,教他心慌的是,自己竟會對她做出如此“呵護”的舉止……

他向來不是溫柔之人,做不來憐香惜玉的事,連對自己的孩兒也不曾有過這樣的舉動,但一思及她可能因為這莫名其妙做出的行為而受傷,他一張臉又黑了大半。

“對不住,我無意吓你,也無意弄痛你。”收緊方才“輕拍”她後背的手掌,他不自在地扯了扯唇。

聽到他的道歉,明白他的動作出自好意,溫泓玉忍不住想笑。

他那模樣像是做錯事、被娘親逼着道歉的別扭孩子,偏有一臉大胡子,這不協調的突兀之感讓她的笑意止不住。

“不礙事,謝謝你。”

聽到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逸出,霍循摸不着頭緒,不懂她為何而笑,垂眸凝着她,視線不經意地見到她濕淋淋的裸身密密貼在自己身上,一對晶瑩雪白的椒乳就這麽映入他眼中。

瞬間,體內好不容易平息的熱氣再次滾沸。

他趕緊移開視線、寧神定氣,一張粗犷的麥色峻臉卻無法控制地泛上紅潮,腦中遐想奔騰。

雖然只是一瞬間,但她胸前那兩朵随着呼吸起伏、因為冷而微微顫動的粉紅色蓓蕾瞧來好可口、好誘人。

他喉頭緊縮,心底那一把欲焰瞬時飙竄,燒得眼前星火迸濺。

他只得閉上眼調整呼息,擱在身體兩側的手緊緊握起,整個人僵硬如石像,逼自己不再想那幅撩人春景,猜想那對椒乳握在掌中是不是如想象般溫潤嫩滑……

沒察覺他的異樣,溫泓玉陷入自己的思緒當中,視線則固執地停在他臉上。

終于見到他,她有些訝異。

他本人并未如畫上那樣令人望之生懼,方才會被他吓到,純粹是太過突然,加上燭光在他臉上晃動,瞧來有些詭異所致。

他臉上那把占了大半張臉的胡子是有些礙眼,但其餘的瞧起來,似乎挺好,而那沈厚的嗓彷佛能滲透一切,一開口便滲入她的耳裏、心口,無端竄起一股麻癢。

發現她瞬也不瞬地打量自己,霍循渾身不自在,攢眉問道:“你到底看夠了沒?”

他雖是城民所敬仰的城主,但因為這副蓄着大胡子的模樣,多了些令人不敢靠近的威嚴,從沒有女子敢這樣盯着他發呆出神,而她,這個來自中原的新娘,竟然定定地望着他,彷佛他是多麽好看的男子,像是要将他的模樣清楚地烙進心底。

這樣的她,讓他不由得想起谧娅。

當年谧娅嫁給他之後,哭了整整十日,十日後,是無止境的郁郁寡歡,直到她産下孩子那一刻,他看見她虛弱至極,卻展顏笑開。

他為那抹宛若嬌花春綻的笑而心神撼動,但那笑容不是因為他,更不是為了他們的孩子……而是解脫。

而她,并不像谧娅,她用坦然無畏的眼神瞅着他,讓他不禁好奇這副嬌柔的身軀裏,藏了多麽勇敢的靈魂。

在礦區時,他聽到穆哲圖滔滔不絕地說着護送溫泓玉至鐵城的點滴。

透過她身邊那個有趣的婢女口中,他知道,這門親事非她所願,但在漫長的旅途中,她既不驕縱也不任性,不同于一般名門千金的個性讓穆哲圖十分推崇。

當時,他半信半疑,但真正見了她,他竟有些無法招架,不知如何與她相處。

她紅着臉赧然不已,一雙眼卻未由他臉上移開。“我……我只是想确認……你是不是……霍、霍循……”

其實,她想問他為何不親自到中原迎她回鐵城?

她想問他,有什麽事比終身大事還重要?非得抛下她,直到誤了吉時才回來?

她更想問他,為何明明是高頭大馬的人,進房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響,害得她慌得在他面前出糗……

對他,她有太多太多的疑問,但一瞧着他,她不知怎麽一句抱怨的話也說不出來。

聞言,他濃黑的眉攏起,語氣不容置疑。“我的地方當然只有我能進來。”

他的堡裏人口雖不多,但鐵城治安良好,城民推崇他、尊敬他,豈會潛進他的堡中作亂?若是外來之人,更是不可能闖得進來。

他把所有兵力放在入城口,每日駐守的士兵由壯丁輪流,出入鐵城都得經過嚴格盤查才行。

明白自己問了個蠢問題,溫泓玉有些不自在地應道:“這倒也是。只是……我不知道你會在這時候回來,才會被吓到。”

長久以來,他已經習慣人們的眼光,也知道他若把胡子剃掉會減少人們的懼怕,但他不能剃……不能應付剃掉胡子會惹來的麻煩事。

但她說,她并非害怕自己的外貌,只是意外而已?

一時間,霍循無法分辨她說的是真是假,眼角瞄到擱在一旁的布巾,只得趕緊抽起,胡亂包起她的身子,将她放上榻後,退了兩大步。

他的對待讓溫泓玉覺得自己像個嬰兒,這也無妨,她更好奇的是,他為何露出一副想疏遠她的樣子?

兩人離得有些遠,她想瞧清,偏偏他的大胡子掩住他的神情,只能由他的眉間瞧出他有些懊惱。

為何?她做了什麽嗎?

見她又望着自己若有所思,霍循忍不住開口提醒。“好了,快把衣服穿上。”

溫泓玉這才想起自己還是“一絲不挂”的狀态。

想起方才他厚實暖燙的身體貼着自己裸露的肌膚,親密得教她無法自制地窘紅了臉。

因為專心打量他的模樣,她是真的忘了自己一絲不挂,他該不會以為她不知廉恥地裸露是要……勾引他吧?

這念頭一浮現,換她懊惱尴尬不已,偏又不知怎麽開口解釋。

忽見他轉身想走出去,她抑下內心波動,問道:“你……用過晚膳了嗎?”

如今,兩人名義上已經算是夫妻了,她想找些機會與他聊聊,多認識他一點,試着在這并非情投意合的婚姻裏,尋求可以讓他們過一輩子的理由。

似乎沒料到她會這麽問,他頓住腳步。“還沒。”

“我想嫣然應該還讓竈裏留着火頭,我幫你簡單弄些吃食,好嗎?”

在相爺府,廚房的火就算入夜也是不滅的,若遇上主子半夜想用夜宵,便不必重新起火。

聞言,霍循挑眉,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的新娘非但沒責怪他為何錯過吉時,還要親手為他下廚?他娶的不是個尊貴的千金小姐嗎?

因為實在瞧不清那張藏在胡子下的臉,她只能滿是誠意地望着他幽黑如子夜般的眸。“嫣然是我的陪嫁婢女,唔……雖然我沒辦法做你們這兒的食物,但烹煮的食物尚可入口;你這裏沒有廚子,嫣然又忙了一日,你就暫且委屈一頓,好嗎?”

聽她一連串地解釋,霍循忽覺有些好笑,又感到有些不可置信。

天底下有哪個主子因為下人做了太多事,怕下人累着,而親自将事情攬在身上?

可不難看出,她與他相處時,看似鎮靜的表相下,其實也藏着不安。思及這一點,霍循暗暗松了口氣。

前妻嫁給他之後郁郁寡歡,她厭惡他高碩的身形,抗拒他的親近,那段彼此折磨的短暫婚姻讓他失去愛人的信心,至今,他仍然不以為自己有辦法做一個好丈夫。

這個不得不結的婚,在他看來,她怕他最好,如此一來,兩人沒有交集,便不會産生傷害……

“我的廚房裏沒有任何食物。”

他留在堡中的時間不多,除了奶娘會為孩子張羅吃食,他幾乎是不在堡中用膳,有時甚至也不吃。

終于等到他松口,溫泓玉如釋重負,梨渦在嫩唇邊輕舞。“不用擔心,嫣然方才替護送我過來的随隊人員張羅了東西,我想廚房應該還有……”語氣略頓,她小心翼翼地問:“你……不介意吃剩食吧?”

霍循看着她可人的摸樣,只覺心底微微悸動。

他這個來自中原的新娘容貌柔美,玉白的鵝蛋臉淨秀雅致,柳眉、杏眸、朱唇、微泛桃紅的香腮無一不吸引他的目光,個性也似乎比他以為的還要讨人喜歡。

這不是好事。

避開她太可愛的神情,霍循勉強掀唇擠了句話。“都行。”

他的肚胃空慣了,真餓到受不了,一片大餅便可當一餐。

慶幸他不是太難伺候,溫泓玉換上簡便的衣衫,刻意忽略兩人之間的局促,對他腼腆笑道:“嫣然雖然同我說過,但我不知道廚房怎麽去,你領路吧。”

霍循木然颔首,旋身走在前頭,許久才回過神–怎麽在不知不覺中,已經任她主導一切,支配自己了?

溫泓玉跟在男人身後,不如他熟悉,被堡中曲曲折折、上上下下的石階、通道弄得暈頭轉向。

霍循察覺到了,暗暗緩下穩健的步履。

他天生寡言內斂,加上與女子相處的機會甚少,就算有過妻子,但因夫妻不睦,不擅與女子相處的一面仍未長進。

況且,他既然無心與她培養感情,說不說話,并不重要。

兩人之間因為他的寡言而沉默下來,溫泓玉好不容易放下的局促又悄悄地籠罩過來。

待兩人來到廚房,她走到竈前察看,果然發現炭堆尚存微弱餘燼,只要撥開炭灰輕輕吹氣,便可重新起火。

“你……要到小廳候着嗎?”

有他在身後監看,她也別扭,渾身不自在,哪能專心替他張羅吃食。

霍循沒多想,在廚房的石桌前拉了把凳子坐下。“無妨,不過是填肚皮,在哪兒吃都一樣。”

一開始,在小廳擺了張白色長石桌是為了當作膳廳使用,一家人用膳時同桌而食,氣氛定是溫馨歡樂。

但他堡中人口簡單,只有他與妻小,至多再加上一個老仆及手下,就算全部到齊也坐不滿,再說他與亡妻感情疏離,鎮日又在外奔波,坐在小廳用膳的機會微乎其微。

久了,小廳便與堡中各處一樣,被寂寞凄涼給占據了。

這會兒,他沒必要為了填飽肚皮,特地坐在小廳候着,那孤單的畫面想着便覺愚蠢。

瞧他完全沒有轉移陣地的打算,溫泓玉只得硬着頭皮,瞧了瞧廚房裏有什麽食材可用,才轉身将火給起上。

霍循凝着她看來纖柔單薄的背影,看她彷佛習慣張羅吃食的利落手腳,不由得好奇堂堂一個千金小姐,怎會做這些粗活兒?

他暗暗觀察,心思整個落在她身上,直到飄來一股香味才回過神。

只見面前擺了個大盤,盤上堆棧好幾片夾着長蔥、碎肉的夾餅,還有一杯冒着氤氲熱氣的茶。

“我瞧桌上還留了幾張大餅,大夥兒吃剩的羊肉,所以調了點甜醬做成夾餅;茶是我由中原帶來的,濃郁甜醇且去油膩,用完夾餅,不妨嘗嘗茶。”

其實光聞食物的香氣,霍循便覺得饑腸辘辘,正伸手要抓起一塊餅時,一雙軟玉小手忽地抓住他。

“等等。”

他不解地瞥了她一眼,心卻因為她溫潤手心貼觸自己的手背而感到微微騷癢。

他目光不由得由她的臉上移到搭在自己手上的潤玉小手。霍循發現,她有雙十分漂亮的手,白嫩十指修長,掌心滑嫩,不像一雙幹慣粗活的手。

沒發覺他的打量,溫泓玉柔聲道:“我先擰張帕子讓你洗臉擦擦手。”

她松開他的手,取出随身攜帶的帕子,沾濕、擰幹後又回到他身邊,将帕子遞到他面前。

他皺眉,粗聲應道:“我這裏沒這麻煩的規矩。”

話落,無視她的錯愕,他率性地抓起一片夾餅塞進口中,豪邁咀嚼。

或許是因為她将撒滿芝麻的餅片用火烤過,所以口感酥脆,餅皮間夾了長蔥、碎羊肉,刷上不知用什麽調成的甜醬,鹹中帶着蜜香。長蔥中和了羊肉的膩,他吃完一片餅,忍不住又抓了第二片。

不過眨眼間,他便解決掉眼前的食物,心滿意足地用相同豪邁的方式大口飲茶。

見識到他秋風掃落葉的速度,她回過神,再次遞出帕子。“讓你擦擦手。”

他文風不動,只是皺眉盯着她手中的帕子。“我–”

彷佛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麽,溫泓玉柔柔牽唇,徑自抓起他的大手,用那方染着粉櫻色澤的帕子替他拭去指上的油膩。“我知道,但我還是覺得,吃東西要淨淨手會比較好。”

她的動作又輕又柔,手指所到之處起了一陣令他酥麻的溫暖,讓他因此怔然,任她擺布。

他愣愣凝着她,看着她扇般的墨睫掩住如玄玉般的眸子,神态柔靜細膩雅致,無法移開視線。

她的美,是在鐵城女子身上不曾見過的。

見他沒抗拒,溫泓玉松了口氣,幫他拭淨手才問:“要我再打些水替你洗臉、洗腳嗎?”

雖然明白此地與中原民情不同,但她仍不自覺用娘親對待爹爹的方式來對他。她的詢問将霍循由被她魅惑的迷蒙中驚醒。

她說她要替他洗臉、洗腳?!霍循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我不是廢人,這些事我可以自己做。”他有些粗魯地将帕子還給她,彷佛受辱地擠出話。

溫泓玉接回帕子有些委屈地解釋。“你別惱,我不是把你當廢人,而是……而是在中原,娘子都是這麽伺候自己丈夫的。”

她的聲音最後成了嗫嚅,那張粉嫩的臉蛋泛上一陣熱意,不自在到了極點。

一聽到娘子與丈夫的稱謂,霍循身軀略僵,無法想象她替自己洗腳的情景,半晌,他吶吶道:“在鐵城沒這規矩,你大可不用這麽做。”

兩地風俗民情不同,看來,娘在出嫁前,特地傳授給她的夫妻相處之道也派不上用場了。

“嗯。”她咬咬唇,低柔又語。“那……我還有些事想同你商量。”

“什麽事?”他耐着性子,期盼她不要再吐出令人頭痛、吃驚的話。

“堡裏有些地方需要整理……”

堡務一向不是他挂心的範圍,但他并不覺得石堡有什麽不好,自然沒有需要她插手之處。

“我并不以為石堡有什麽需要整理之處,你只要乖乖地當我的妻子就成了。”

因為沒能親自巡過石堡,溫泓玉無法确定嫣然所說的“糟糕”為何,只能暫且擱下。

但……他所說的,乖乖地當他的妻子就成了,是什麽意思?

“當你的妻子要做什麽?”

霍循皺眉瞥了她一眼。連他都不知道當他的妻子需要做什麽,又該如何回答?

他的沉默讓溫泓玉心裏漫上一點不安。

他是不想回答、不屑回答,還是……溫泓玉無法由他的沉默中揣測他的念頭,卻為了努力要融入他的生活,努力讓這個婚姻變得有意義,勇敢說出心中想法。

“你不說,我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

原本娶妻是為了傳宗接代,而這一點,谧娅已經幫他做到了,至少有個孩子流着霍家的血。

如今再娶她,在不願傷害她的情況下,相敬如賓會是兩人共處最好的方式。

“你什麽都不用做。”略頓,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早些休息,我……今晚不回房。”

不待她反應,霍循起身離開。

第 2 章

孜墨鐵城地處南疆,在一片金黃戈壁荒漠中,胡楊木、沙棘環繞着鐵城而生,讓白色巨石砌成的鐵城宛如一塊青綠的翡翠,美得令人無法移視。

這一日,天高雲淡,雲朵一路迤逦至天邊,是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

過了午,城民放下手邊打鐵的工作聚在城門前,而城主得到消息後,已換上喜服,撤去平日駐守城門的士兵,開啓城門恭迎大駕。

城裏人人都知道,今兒個迎入的不是平時入城趕集叫賣的商販,而是來自中原的新娘子。

新娘子身份尊貴、貌美如花,爹親是中原丞相,更是中原皇帝的義女。

因為中原皇帝對鐵城的仰賴器重,所以将這朵嬌花送給鳏守多年的城主當娘子。

只見綿延約有三丈遠、重重護衛的送親隊伍離城門愈來愈近,圍在城門前的城民瞬間躁動不已,為的便是争先一睹新娘的嬌容。

在衆人引頸期盼之下,領頭的男人發出一聲完成任務的長聲呼嘯後,率先策馬入城。

這時身形高碩英挺、蓄着一團亂胡的霍循一身喜服,威風凜凜地策馬立在城門處,等着迎娶。

一旁離城門較遠的城民臉上綻放激動、好奇,急問:“前頭的,瞧見中原新娘子沒?瞧見沒?”

“瞧見了、瞧見了,車隊中有頂結喜彩的轎子,那繡樣就是比咱們這兒細致,紅通通、喜洋洋的,光瞧便覺得喜氣。”

“那瞧見新娘子沒?長什麽模樣?”

綴着喜彩的大紅花轎為四角出檐的寶塔頂,轎身四周罩着繡有福祿鴛鴦、麒麟送子等傳統吉祥圖案的紅色織錦轎帏,将新娘子密密護在轎中,觑不得半點模樣。

“轎帏封得密密的,壓根兒瞧不清,倒是轎邊那個随嫁婢女模樣真好,皮膚白嫩嫩,黑眼烏溜溜的,和咱們這兒的姑娘不一樣。”

“是嘛!真是不一樣……”

陪着溫泓玉随嫁的貼身婢女嫣然,捕捉到看熱鬧的人群耳語,吓得将手緊緊扶在轎窗邊,嗚嗚低語。

“嗚……小姐……這裏真的好可怕啊!”

在數種民族交融下,鐵城百姓有着草原兒女豪邁熱情的性情,連臉部輪廓也較中原人深邃。

嫣然的眼掃過人群,這裏全是曬得黑亮亮、人高馬大的人,比京城中她見過的武将還可怕啊!

聽到婢女飽含驚吓的聲嗓,溫泓玉撩開轎帏一角,由小窗伸出手握住婢女微微發顫的手,柔聲安撫。“沒事的、沒事的……”

随嫁隊伍由長安城浩浩蕩蕩出發,出了玉門關,往北走了兩個月後,終是來到這個讓中原皇帝又敬又畏又想拉攏之地。

再一個時辰就要進入鐵城之前,她未來夫君的手下穆哲圖便命人替她換了喜服、重入喜轎,等着入城拜堂成親。

說到未來夫君霍循,她心裏不免有些怨怼。

按理說,獲得皇帝賜婚這天大殊榮,霍循該親自到京城迎接她回鐵城再辦親事,可沒想到因他得跟着礦工進新的礦區,無法親自前往中原,最後是由他的手下穆哲圖與皇帝欽點的一支騎兵,在這将近千裏遠的路途中共同保護她的安全。

一開始,嫣然見到穆哲圖,便懼于他比中原人深邃的輪廓,但話說回來,她的丈夫可是瞧來比穆哲圖還要可怕百倍的人……

驀地刮起的風将轎帷吹得一顫一顫,那被風挑起的一角瓜分了她的心思,拂去她心頭悶氣。

透過那一角,她隐隐觑見鐵城風貌,寬敞城道及兩側屋舍全由米白色的石頭砌成。

石頭由外觀瞧來有些類似中原的玉石,但材質不似玉石光滑,表面紋理粗犷,看來樸實而堅固。

她正好奇石頭材質,轎子突地一頓,耳底便落入快馬奔過石道發出的噠噠聲響。

溫泓玉還來不及問清發生何事,便聽到一聲喝嘯響起,緊接着轎隊也起了騷動。

“嫣然,怎麽回事?”

“不、不知道,但穆哲圖被姑爺喚走了……”

原本在轎隊入城後,霍循要騎馬領在前頭,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緊急狀況,他竟丢下新娘子走了?!

聞言,溫泓玉顧不得地掀開轎帏探頭去看,只來得及捕捉男人策馬縱馳而去的背影。

駿馬四蹄踏過掀起一陣黃沙,在輕塵漫揚間,她瞧見男人穿着一襲以金銀彩線繡上紋飾的紅色長袍,腰間系着金黃色的綢帶。

那寬厚的背影、英氣勃然的馳騁姿态,讓她想高聲喊住他,好好瞧清傳聞中那可怕男人的真正模樣……

雖說出嫁前她已經見過他的畫像,但若是能先見見他真正的樣貌,至少……至少能讓她有些準備,好面對傳聞中的野獸夫君!

這時,穆哲圖突地折回,目光掃向嫣然道:“礦區出了事,你們先回堡中候着,管事奧古斯會幫你們打理一切。”深眸落在嫣然彷佛瞬間石化的俏臉上,他唇角玩味一揚,瞬即高呼一聲,急急策馬而去。

溫泓玉斂住激蕩的心神,瞧向嫣然,果然見她僵杵着,薄唇抿得死緊,她暗暗掩在轎帏下的美顏忍俊不禁地笑開。

不管她怎麽看,穆哲圖都比她丈夫的畫像來得雅俊,真不知嫣然為何會懼他懼成這樣。

凝思間,轎隊再度緩緩向前移動,回過神的嫣然在她耳邊轉述。“小姐,穆哲圖說–”

“我聽見穆哲圖的話了。”她笑道,芳心卻為即将面對的事實一沈。

想到不久之後便會見到霍循,她有些局促不安,心頭不由得發緊。

這樣的心情矛盾到了極點。

方才她還恨不得立刻見着他,這會兒思及即将到來的婚儀以及洞房花燭,卻又恨不得他永遠別回來,別讓她面對那一刻……

大約又過了半個時辰,轎隊來到霍循的居所。

由于當地缺乏木材,鐵城城主的石堡、城牆、眺望碉樓全是由米白石頭砌成,石堡正面有兩扇沉重石門,粗壯的門闩與鉸鏈讓城堡瞧來固若金湯。

石門沉沉一開,鋪着一片灰色石板的偌大廣場映入眼底,溫泓玉猜想,這廣場應可容納千人,廣場盡頭又有一扇拱形石門,這次她還不及探看門後情景,便被請下轎,走上通往石城第二層的房間。

頭上覆着形同紅帕巾的蒙頭紅,她沒能瞧清楚周遭的情況,只是聽着嫣然一路發出讓她辨不出是驚喜或害怕的驚呼。

一進喜房,房內僅有主仆兩人,溫泓玉取下蒙頭紅,關心問:“嫣然,你還好吧?”

嫣然貼身伺候她多年,兩人宛如姊妹,當初她要嫁到鐵城時,爹爹尚未幫她挑到适合陪嫁的人選,是嫣然自願陪她嫁到這遙遠之地。

“小姐,這裏、這裏真的好可怕。”嫣然哀聲道。

這一路溫泓玉已經聽過她說過無數次“可怕”,而被冠上這兩個字的,全是與鐵城有關的一切,聽久了,她竟也沒了感覺。

“你又瞧見什麽可怕的事了?”

她不由得感到有些好笑,雙手将蒙頭紅折得妥妥當當,擱在床沿。

“您方才沒瞧見,園子裏長了好奇怪的草,有這麽高,地上積的黃沙足足有一寸耶!”她在身上比畫着,表情激動。“這裏不是姑爺的住所嗎?怎麽和咱們城郊外荒廢的寺院、破屋沒兩樣啊?”

“興許是沒空打理吧!”溫泓玉淡淡道。

出嫁時,她已經做了十足的準備,倘若只是堡中長及腰高的雜草恣生未除,倒不是什麽值得擔心的事。

再慶幸的是,兄長們因為有任務在身,所以沒能依她所願護送她到這兒,否則若依新郎為城務抛下她的情況,加上這堡中的狀況,恐怕會不顧一切馬上帶着她回京城吧!

不似主子那般淡定,嫣然憤憤不平地道:“大喜之日沒張燈結彩就算了,也該命人清理、清理啊!”

“既來之則安之。待事情都忙完了,我再瞧瞧堡中狀況,一起決定哪些地方該處理。”

此處畢竟是她将來定居之處,若霍循真的因為忙于城務而疏忽自己居處,她倒是不介意好好替他打理環境。

“唔,說起來姑爺也真怪,有什麽事比成親還重要嗎?不能等成親後再處理嗎?”

怕她叨念個沒停,溫泓玉趕緊道:“嫣然,你去瞧瞧随着咱們來的轎隊、護衛的狀況,先想辦法張羅些吃食讓他們填填肚子,晚些留宿的地方也得安排。”

新郎就這麽忙得神龍不見首尾,偌大的堡中冷清得竟似無人居住,而她初來乍到,根本不知有沒有總管之類的人可以交代這些事,只能吩咐嫣然去張羅。

嫣然颔了颔首。“走了這麽久時間,大家一定都累壞了,小姐先歇着,嫣然去探探狀況。穆哲圖說,堡中有個管事,我去瞧瞧。”

溫泓玉朝她露出一抹贊許笑意。“別擔心我,你去忙吧!”

嫣然嘴上雖對城堡頗有微詞,但真正需要她出馬之時,絕不會推拖,十分細心勤奮,加上她又會一點拳腳功夫,也是讓爹娘同意她陪嫁過來的原因。

待嫣然離開後,溫泓玉放眼打量喜房。

分出內外寝的喜房以一面充滿中原雅風的雕花山牆隔開,房中擺設簡單而簇新,彷佛是不久前才為了喜事急急布置。

這間房的男主人對這門親事到底有幾分意願?是與她一樣不甘心,因此未将大喜之日放在心上嗎?

思及此,她幽嘆了口氣。

原本對這親事還抱着點樂觀希望,卻因眼下的狀況與千裏迢迢而來的疲憊,悄悄染上一點沮喪。

驀地,嫣然苦着臉回到喜房,那令人絕望的哀嘆将她飄遠的思緒拉回。

“小姐,堡中根本不見半個人影。”

她終于明白為何石堡會與久無人居的寺院破屋沒兩樣,因為她以極快的腳程找遍了堡中,但該有人之處皆空空蕩蕩、冷冷清清,不見半個人影的結果實在令人沮喪。

她不由得懷疑,這個鐵城城堡壓根兒是幌子,裝飾用的!

聞言,溫泓玉可真的苦惱了。

她初來乍到,不知堡中狀況,卻也不可能不顧護送她到鐵城的轎隊和護衛。

一路風塵仆仆而來,她身心俱疲,遑論身邊人有多累。

暗暗思索了片刻,她心裏有了決定。

“不管了,咱們先整理幾間房出來,再到廚房瞧瞧有沒有什麽現成的東西可以料理。”她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準備換下喜服。

嫣然急忙阻止。“萬一……姑爺突然回來怎麽辦?”

“再穿回喜服便是了。”

嫣然急得猛擺手。“不成不成,這些事嫣然來做,小姐還是乖乖待在喜房等姑爺回來比較好。”

“你一個人哪能做得了這麽多事?”溫泓玉态度堅定,已開始準備脫去一身喜服。

“小姐!這真的不–”

在嫣然的嚷嚷下,一道規律的叩門聲傳來,主仆同時一愣,心頭閃過相同念頭–原來,堡中并不是真的無人。

一抹顯然已上了年紀的嗓音響起。

“夫人,堡主今晚應該沒辦法趕回來行禮,請夫人先行歇息。”話落下,不待房裏人回應,老者旋身離去。

溫泓玉一個箭步上前開門,望見一個徐緩前行的背影,喊道:“老伯,請等等!”

老者頓下腳步,旋身望着她許久才開口。“夫人有什麽吩咐?”

既然無法趕回來行禮,那她只能先請老人幫忙安排轎隊和護衛吃食、留宿的事。

說出心中所求,老者徐聲回道:“夫人放心,這些事奧古斯會處理。”

她趕緊又問:“那堡中狀況可否順道同我的婢女說說?”

雖然這中原女子尚未與主子行婚儀,但名義上已算是堡主夫人,他自然不可能拒絕。“是。”

溫泓玉暗松了口氣,讓嫣然跟着老仆四處瞧瞧狀況。

待兩人離去,她重新坐回榻上。

将事情交代給手下的人去做,代表她這個無事可做的新嫁娘得乖乖留在寝房中繼續發呆……以及胡思亂想。

深夜,一室無聲,空蕩幽寂。

在內寝的榻邊,無事可做的溫泓玉終是抵不過疲憊與睡意,靠着床柱沉沉睡去。

“小姐、小姐……”

在熟悉的叫喚中,她逐漸醒來,卻發現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尚不及開口問,啪地一聲燭火亮起,瞬間映亮整間寝房,驅走滿室黑暗。

“什麽時辰了?”

“已經過戌時了。”

“這麽晚了。”她揉了揉發酸的肩頸,訝異自己竟然還穿着喜服,就這麽坐在榻邊睡着了。

“奧古斯說姑爺今晚估計是趕不回來,所以奴婢燒了熱水讓小姐好好洗浴,舒舒筋骨再歇下。”

這一路,水源取得極為困難,每日僅能以少量的水擦身、洗臉,入浴是奢侈的想望。

這會兒聽到有熱水可用,溫泓玉感動不已,放眼一瞧,卻被擱在內寝的那只大木桶給怔住了。

早料着主子會出現如此反應,嫣然沮喪地道:“沒辦法,奴婢只找到這只姑爺專用的大浴桶,不過聽奧古斯說,姑爺并不常用。小姐也不用擔心,奴婢已經把內外洗刷得幹幹淨淨。”

霍循人高馬大,是該用這麽大的浴桶,簡直夠讓她和嫣然兩個人一起泡進桶子裏。

除此之外,她也不得不佩服嫣然,竟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無聲無息地把這麽大的桶子搬進寝房、汲滿熱水,等着她入浴。

“好嫣然,辛苦你了。”

“不辛苦,這是奴婢該做的事,小姐這麽說,是折煞奴婢。”嫣然皺起秀雅的眉,邊替她寬衣邊催促。“小姐快入浴,瞧入夜以後的涼意,說不準熱水很快就涼了。”

溫泓玉颔首,任她替自己寬衣,不忘問:“那其他人安頓好了嗎?”

“嗯,大夥兒已經用完膳、歇着了,小姐不用擔心。”

她充滿感慨地松了口氣。“嫣然,有你真好。”

被主子稱贊,嫣然嘴邊懸着歡喜的笑,一張臉紅撲撲的十分讨喜可愛。“小姐你知道嗎?若不是奧古斯領路,奴婢真的會在堡中迷路。奧古斯說,石堡是由數座建築層層疊疊建起,有上百個房間,各層與房間的小道、石梯四通八達,不過基本上底層是地窖及糧倉,第一層是迎賓大廳、廚房及傭人房,第二層是住室,頂層走過石梯後是露臺及碉樓。”

果然,有人領頭便是不一樣,嫣然很快便摸清了城堡結構與狀況,但溫泓玉還是忍不住憂心地問:“聽起來倒似咱們中原的深宅大屋,院落重疊,院園相通,只是……這堡中不會真的只有奧古斯一人吧?”

“聽說還有個照顧孩子的奶娘。”

她颔首。她已經聽說霍循死去的妻子幫他生了個孩子,只是……堡中僅有個老管事及奶娘,莫怪會荒涼至此。

“今晚小姐就別想那麽多。”

她一如過往在府中伺候主子的方式,替主子盤起及腰的長發,為她擦背。

“嫣然,你忙了好一會兒了,去歇下吧!這些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這怎麽可以?”

嫣然自小在相府裏長大,主子為天的念頭已根深柢固,這會兒都還沒伺候主子上榻,自己怎麽能先行歇下呢?

“來到這裏,難不成我還要當個等人伺候的千金大小姐嗎?”話落,她将螓首靠在用幾層布巾墊在桶緣的枕上,一副無須再說的口氣。

熱水漫至她的頸肩處,溫度雖然不及平日在京中泡得那樣舒适,但在氤氲熱氣中,她感覺筋骨放松,舒服得讓她連話都不想說。

嫣然為難地杵在原地好一會兒,不知如何是好。“小姐……”

輕合的墨睫掩住水眸,語氣嬌柔卻不容拒絕。“聽話,去歇着,明兒個起,說不定還有好多事得做呢。”

嫣然又堅持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那奴婢将幹淨的布巾擱在一旁,小姐別泡太久,萬一水涼了,會染上風寒的。”

聽着她叨念,溫泓玉僅是掀了掀水潤的嫩唇,揚起一抹淺笑當作回答。

嫣然離開後,室內恢複原有的靜谧,她暫時抛開煩心事,靜靜地享受這難能可貴、且或許極為短暫的熱水浴。

不知過了多久,水溫漸涼之時,她隐隐約約有種自己被誰窺探的錯覺。

難道嫣然還沒走嗎?

溫泓玉疑惑地睜開眼,倏地看到外寝似乎有個人影……

因為隔着一道山牆,加之她完全沒想到有人會進入房中,因此嫣然點起的燭火全擱在內寝。

凝着那在暗夜中被燭光勾勒出的高大身影,她屏住呼吸,好半晌,才揚聲顫問:“誰?誰在那裏?”

她身上一絲不挂,更不敢貿然起身,只得取下方才拿來墊頭的布巾攤開來遮住上半身。

她該做些什麽保護自己安全?房中有什麽能當自己的武器?

就在溫泓玉以為一切僅是錯覺時,那怔杵在夜色中的身影,緩緩往前踏了一步,對方手中的燭火跟着亮起。

那微不足道的光映亮了暗夜中的身影。

入了夜,寒涼的風在房中回蕩,燭火不安地左右搖晃,在暗影中的那張臉龐上映出晦暗詭異的交錯光影。

那張臉似曾相識–

英挺霸氣的雙眉色澤濃如墨,鼻梁挺直,接着便是一團亂胡映入眼底……

認出了男人,溫泓玉心一急,想起身撈些什麽好遮住自己,卻因為太急,腳在桶底一滑,整個人沒入大大的浴桶當中。

“唉呀!”

她想撐起身子卻力不從心,溫水竄入口鼻,讓她忍不住嗆咳了起來。

隐約中,她聽到一個十足陽剛的低咒。

雖然還沒舉行儀式,但人都已經在喜房了,今夜勉強可算是兩人的洞房花燭夜,也是兩人頭一次見面,怎麽會是這麽狼狽的開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