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2)

門的牌匾的時候,很是興奮。

“以後我就可以住在這裏嗎?”她問徐燕歸。

徐燕歸點頭。微笑着看着她道:“嗯,你在這裏做什麽都可以,沒有規矩的。”

要不是頭上還罩着黑紗,顧懷柔真的很想親他一口,她覺得自己自由了,從此以後。大概就可以跟他過上神仙眷侶的日子了吧?

番外篇四

然而,她進了門,就被徐燕歸帶去了一個叫紅顏院的地方。

“你挑一間房間住吧。”徐燕歸大方地道:“這兒的女人都很好相處,你不用害怕。”

怔愣地看着這滿院子的女人,顧懷柔有些抵觸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必須住在這裏嗎?”

“自然,別的地方會有人沖撞你們的。”徐燕歸道:“這裏住的都是自願跟我回來的女人,我也會照顧她們過好下半輩子。”

心口一沉,顧懷柔呆呆地轉頭看着他:“你說的照顧別人下半輩子……原來是對誰都可以?”

“不對嗎?”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徐燕歸道:“我只是想對你們負責而已。”

顧懷柔怔愣了許久。啞然失笑。

她就說麽,這世上怎麽可能有不看女人臉的男人,還以為他是真心喜歡自己,結果人家對誰都一樣,并不是對她特殊。女人在他眼裏,大概就是多供一碗飯的存在吧。

可笑的是,她還當真以為他們是相愛的。這種感覺太糟糕了,就像你興高采烈地跟旁邊的人在講故事,講到快結束的時候,才發現他一直沒有聽,你就跟個傻子一樣,還不知道怎麽收場。圍圍畝才。

“怎麽了?”徐燕歸側頭看她。微微一頓:“你在不高興?”

他見過的女人實在太過了,也足夠了解女人的心思。顧懷柔是喜歡他的,他能感覺到,但……他還不至于這麽快被人收服吧?

“是有些不高興。”顧懷柔低聲道:“我可以做你身邊的貼身丫鬟嗎?不住在這裏。”

有這樣想法的女人很多,徐燕歸都沒有同意,但顧懷柔情況有些特殊,她的臉毀了,跟別的女人在一起,難免會被嘲笑排擠。

想了想,徐燕歸還是同意了,帶她去了自己的院子,讓她住在側廂房裏,每日替他更衣即可。

這樣一來,燕歸門上下很快就知道門主收了個醜八怪當丫鬟。

“您這是有多想不開啊?”一個心腹坐在主屋裏打趣:“紅顏院裏随便挑一位都比她好,她這樣罩着黑紗在您院子裏飄來飄去的,您不覺得跟見鬼了似的?”

徐燕歸一愣,他最近心情很好。完全沒注意到這一點:“一個丫鬟而已,你們那麽在意做什麽?”

到底是他的女人,他不可能不護着。

不過,來說的人多了,他就有些動搖了,坐在屋子裏看着四處打掃的顧懷柔,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讓她不在主院。想來想去,徐燕歸就想了個最笨的法子。

第二天清晨,顧懷柔正打了水往主屋走,還沒走到,就看見個婀娜美麗的女子,穿着跟自己一樣的丫鬟衣裳,端着水進了主屋。

有些沒反應過來,顧懷柔怔了怔,跟過去看了看。

“大人,奴婢鳳舞伺候您更衣。”

“嗯。”徐燕歸将醒未醒,起床像往常一樣張開手,鳳舞便溫柔地替他更衣,期間不免挑逗,徐燕歸都溫和地笑着,還捏了捏她的臉。

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顧懷柔垂眸,無聲地退了出去。

他這是身邊不需要她的意思了吧?蹲在偏僻的地方,顧懷柔想了許久,振作了一下精神,往廚房而去。

她不是那麽輕易會放棄的人,臉不好看,那她還可以做其他的。

于是接下來一段時間,徐燕歸突然覺得飯菜好吃了不少,本想誇獎兩句的,卻聽得下頭的人來說:“爺,那個醜八怪去廚房幫工,惹得幾個廚娘紛紛要離開。”

醜八怪?徐燕歸一愣,想了想才反應過來說的是顧懷柔,當即便有些不悅:“最近的飯菜很好,哪個廚娘要走就随她,我燕歸門不缺人。”

下人愣了愣,将這話原封不動地傳達了下去。顧懷柔聽見了,眼睛亮得如同黑夜裏的星辰,做起菜也更加有精神,幫徐燕歸做的同時,偶爾也替別人改善一下夥食。于是漸漸的,燕歸門的人也沒有那麽讨厭她了。

到底是閨女子,顧懷柔會的東西很多,給他做飯、縫衣裳、做新袍子、繡香囊荷包、納新鞋。徐燕歸剛開始還有些不适應,後來漸漸的也就習慣了,對她的态度也始終溫和而包容。

顧懷柔想,這樣繼續下去,會不會有一天這人離不開她,進而喜歡上她?

然而燕歸門裏有個人,很愛嘲諷她,叫落山,從她進燕歸門開始就愛叫她醜八怪,每天沒事做了就會來挑釁她,說徐燕歸心裏永遠不會有她什麽的。剛開始顧懷柔還會生氣,到後來也就淡然了,随意他怎麽說,她都當沒聽見。

但是這天,落山說:“姜桃花的死期好像要到了吧?”

顧懷柔一震,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什麽死期?”

“姜桃花中毒,快到毒發身亡的時候了。”落山道:“她可是門主唯一真心愛過的女人,門主現在一定很難過。”

“……”徐燕歸,也喜歡姜桃花?

顧懷柔有些傻,黑紗下的表情看起來又蠢又可憐,落山皺了皺眉:“你這醜八怪,還不相信不成?門主那兒有姜桃花送的白玉簪,他一直跟寶貝似的藏着呢,你要是不信,可以去看看啊?”

白玉簪?顧懷柔下意識地問:“在哪裏?”

落山眼神微動,突然就笑嘻嘻地道:“在門主房間的抽屜裏,我再告訴你個秘密吧,那簪子是中空的,裏頭有門主寫給姜桃花的信,一直沒送還給她的。你只要把那簪子從中間敲斷,就可以找到信。”

顧懷柔聽了,沒吭聲,落山睨了她兩眼,轉身就走了。

這樣的女人看起來多可悲啊,臉毀了,只能在暗地裏為人做事。做的事人家還未必領情,她還傻兮兮地覺得有希望。

這希望不留也罷,為自己而活不好嗎?圍圍史巴。

顧懷柔蹲在原地思考了很久,現在沒有姜桃花跟她商量,一切都要她自己來做決定。那信可能是徐燕歸內心真實的想法吧,那她是看。還是不看?

腦子裏還在想着,腳下已經動了步子。徐燕歸出門了,他的主屋正好是空着的。她跟以前一樣進去,也沒人攔着。

落山沒有騙她,在抽屜裏當真是有一支白玉簪的,看起來是女人戴的款式,她瞧着也覺得眼熟,多半就是姜桃花的東西了。

她曾經很高興他不是沈在野,這樣他的心裏就還有位置留給她來争取。然而現在看見這個。顧懷柔有些絕望。

桃花是很好的女子,得人喜歡是理所應當的,但……要是徐燕歸也喜歡她,那自己就真的沒機會了吧。畢竟不論從哪個方面來看,自己都是不如姜桃花的。

潔白的玉簪就捏在她手裏,顧懷柔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按照落山說的,去門口的石階上,尋了石頭将這玉簪猛地從中間砸斷。

“啊!”有人尖叫了一聲。

吓了一跳,顧懷柔擡頭看過去,就見鳳舞正捂着嘴,瞪大眼看着她。

“你竟然毀了門主最喜歡的寶貝?!”

毀了?顧懷柔搖頭。她想解釋只是想取個東西出來,結果低頭一看。

這玉簪分明是實心的。哪裏有什麽書信,斷了就是斷了。

怔了怔,顧懷柔下意識地回頭看了遠處的牆上,落山在那兒站着,笑得幸災樂禍,轉身就跑了個沒影。

她被騙了。

嘴唇有些發白,顧懷柔呆愣地被鳳舞抓了起來,簪子被拿走,她整個人被推進了廂房,鎖了起來。

好像闖大禍了,顧懷柔蹲在房間裏想,徐燕歸真的很喜歡姜桃花的話,那這簪子就是很重要的東西,毀在她手裏,他會讓她好過嗎?

有些緊張,顧懷柔想跑。左右看了看,收拾了點盤纏,就打算從窗戶口爬出去。

“怎麽?”落山在窗外守着呢,看她打開窗戶,立馬就笑了:“想走?”

一看見他顧懷柔就沒好心情,一聲不吭地越過他就去爬牆,但她這樣不會武功又總是規規矩矩的女人,哪裏會飛檐走壁?爬了半晌也沒能爬過去,看得落山蹲在旁邊笑,笑夠了才過去幫了她一把,帶她離開了燕歸門。

一落地,顧懷柔便徑直往外走,落山不高興了,追上她道:“我好歹幫了你的忙,你一句謝謝也不說?”

“要不是你,我也不必離開這裏。”顧懷柔低頭道:“兩清了吧,山長水遠,後會無期。”

番外篇五

落山低笑,跟着她一路下山,顧懷柔有些不耐煩地回頭看他:“你總跟着我幹什麽?”

“我想跟着你,你有意見?”落山懷裏抱着劍,一張還算俊俏的臉上帶着痞子一樣的笑意,看得顧懷柔不舒服極了,又拿他沒辦法,只能硬着頭皮繼續走。

這裏離國都不算很遠,她可以回娘家去繼續過日子,雖然肯定會難過許久,比被沈在野休了還難過,但……一想到徐燕歸會因為那簪子重罰她,她就寧願自己一個人難過了。

徐燕歸最近的心情一直很不錯,總覺得日子過得很舒坦,他沒有細想過是誰的功勞,不過在路過一家藥鋪的時候,他還是進去找了找大夫。

“有能讓人受損的容貌恢複的藥嗎?”

大夫神色古怪地看他一眼,道:“沒有這種藥,臉若是毀了,便只能毀了。”

輕嘆一聲,徐燕歸出門上馬,想着院子裏那總是戴着黑紗不敢擡頭的女子,還是覺得有些心疼。

雖然只是當他的丫鬟,但……到底也是他的女人。要是真的治不好,他也該給她想想別的辦法。

然而,剛一回去,鳳舞就氣憤地沖到他面前道:“門主,懷柔砸斷了您的白玉簪,跟落山一起私逃了!”

心裏一沉,徐燕歸皺了眉:“跟落山一起私逃?”

她和落山怎麽會認識的?

落山也算他手下的得力幹将,武功不錯,就是性子古怪,向來不得人待見,顧懷柔又怎麽可能跟他一起走?

“門主!”鳳舞跺腳,伸手将斷成兩截的白玉簪遞上去:“難道不該是這個更重要嗎?您一直很寶貝的,被她給……”

“這東西,是個朋友送的。”徐燕歸道:“值點錢,不過也值不了太多的錢,砸了就砸了吧,但你能不能告訴我,他們往哪裏逃了?”

鳳舞傻眼了,瞧着徐燕歸這神情,心思幾轉,垂眸道:“往哪裏逃了奴婢不知,但落山與懷柔一早就勾搭在一起,這個奴婢倒是知道的。”

臉色沉了沉,徐燕歸看着她道:“你可知騙我的下場是什麽?”

“奴婢不敢!”鳳舞連忙道:“奴婢所言,句句屬實,很多人都知道的,就您被蒙在鼓裏罷了!落山天天都去廚房找懷柔,兩人看起來倒是親近得很。雖說這男未婚女未嫁的,但……那懷柔不早就是您的人了嗎?”

心裏像是被什麽東西擰了一下,不舒服極了,徐燕歸轉身就下山,朝着國都的方向一路追過去。

顧懷柔坐的馬車走得很慢,更何況車頂上還一直有個不安分的人,走到半路,車夫忍不住了,直接将他們兩人一起趕下了車。

于是今晚上兩人就只有露宿。

好在已經是春天了,尚算暖和,落山笑嘻嘻地尋了柴火和稻草,讓顧懷柔有個地方能休息。

顧懷柔很是戒備地看着他:“你到底想做什麽?”

“沒想做什麽,覺得你很好玩而已。”落山道:“跟個傻子一樣地離家随人來山上,最後卻這樣狼狽地跑回去。”

微微一頓,顧懷柔苦笑:“怪我誤會了他的意思,我以為想照顧我後半生的人一定是喜歡我的,然而對他來說,似乎就只是個責任而已。”

能負責任的男人是可以托付終身的,但他對所有人都負責任,她也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怪他吧?不能,人家沒有做錯。不怪吧?她還是覺得有些委屈。

在丞相府的時候兩人感情多好啊,好到她以為他一定是将自己放在了心尖尖上。然而現在她發現。他的确是放她在了心尖上,只是他那心尖有河壩那麽寬,上頭擠滿了人。這也就算了,大家都平等的話,那便跟原來在相府一樣,她也能接受。

但是在這一群人上頭。又站了個姜桃花。

現在徐燕歸大概是已經回去發現簪子斷了吧?不知道有多生氣,會不會一路追殺過來?應該不會吧?就算不念以前的情誼,也該念念她給他做了多少衣裳手帕和午膳晚膳啊……

正這樣想着呢,冷不防就聽見了身後的馬蹄聲。顧懷柔吓了一跳,落山反應倒是快,抱起她就藏到了旁邊的樹上。

顧懷柔皺眉想掙紮,然而落山擰着她的頭去看下頭,徐燕歸正策馬往這邊來了。

于是她立馬就安靜了。

樹林裏點着火堆,還鋪了稻草。一看就是有人過夜的,然而人卻不見了。徐燕歸冷笑一聲,擡眼往四周掃了掃:“還躲?”

顧懷柔很是緊張,落山卻笑了,拉着她的手讓她抱着樹枝,然後便飛身下去。

“門主。”

徐燕歸看着他,臉色就不太好:“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圍撲何扛。

“知道啊。”落山道:“救人。”

救人?徐燕歸冷笑:“帶着我的人私奔,你這是救她,還是在害她?”

落山笑得痞氣十足:“在門主看來,睡過了就算是您的女人了?那青樓那麽多姑娘,豈不是扯不清是誰的人了?”

“落山。”徐燕歸冷了聲音:“你說話注意點。”

“有什麽注意不注意的?屬下是什麽脾性,門主又不是不知道。只要屬下說得不對,門主大可糾正教訓。可屬下說的要是對的。您總不能也拿身份來壓着吧?”

翻身下馬,徐燕歸走到他面前,垂着眼眸看他:“你想說什麽?”

“屬下想說,門主是個好人,對誰都很負責,哪怕只是用來練功的工具,也因着她們的貞操觀念,願意帶回門裏來養着。”落山道:“可您是大義凜然了,考慮過這些女人的感受嗎?分明是被您騙了,卻還癡心一片,傻兮兮地對您好。您瞧着,不覺得愧疚嗎?”

徐燕歸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突然了然:“你看上她了?”

落山一怔,失笑:“門主此話從何而來?”

“若不是看上她了,你怎麽會說這些話。”徐燕歸抿唇:“你不是一向不管閑事的嗎?”

顧懷柔聽得直搖頭,落山的表現像是跟她有幾世的仇。怎麽可能像是喜歡她?

然而落山沒否認,只別開頭道:“就算我管一回閑事吧,人家都已經打算走了,門主還追出來做什麽呢?”

“我……”徐燕歸抿唇:“她砸斷了我的玉簪,總沒有說走就走的道理。”

還真是為着玉簪追出來的,顧懷柔屏住呼吸不敢吭聲,落山卻笑了:“門主那麽在意那簪子,就去找簪子的主人好了,又何必逮着無辜的人不放?”

徐燕歸沉默,一雙眼不悅地掃了落山好一會兒,才道:“你有給她把過脈嗎?”

“什麽?”落山不解:“把脈做什麽?”

“我若是一直在用她練功,她就該跟紅顏院的其他人一樣,身子虛弱,體內極寒。”徐燕歸道:“但她沒有。”

身子一僵,落山下意識地看了樹上一眼。

顧懷柔一臉茫然,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

表情恢複了柔和,徐燕歸飛身而起,上樹就将她給抱了下來。

“……”一聲都不敢吭,顧懷柔閉着眼睛捂着臉,裝死。

“跟我回去吧。”徐燕歸道:“你沒了我,該怎麽過這日子?”

誰說不能過啊?去哪裏過都是過!這話顧懷柔只想了想,沒說出來,因為她不敢。一靠近徐燕歸,她的心連着根兒都開始疼,本來還走得挺潇灑的,現在才發現,她還是舍不得。

是不是沒救了?

見她不反抗,徐燕歸就徑直将人扛上馬帶走了。落山皺眉看着,罵了一句:“真沒出息。”

這話是罵她的,她知道,但是也還不了嘴,悶頭埋在徐燕歸懷裏,她也不知道說什麽好。

“那玉簪斷就斷了,我不怪你,你別害怕了。”徐燕歸開口道:“我說過,你在這裏,想做什麽都可以,沒有規矩的。”

沒有規矩,那他為什麽還要在身邊留別的丫鬟,将她擠得待不住?說到底,還是有些嫌棄她的吧?顧懷柔沒說出來,老老實實地跟着回去,繼續過離開之前的日子。

落山挨了罰,扛着一身的傷蹲在她的牆頭上罵:“窩囊死你算了,還連累我!”

顧懷柔硬着頭皮聽着,沒還嘴。

每天繼續做飯洗衣裳繡荷包,晚上偶爾侍寝,白天再聽落山嘴賤幾句,日子開始過得平順又平淡。

但是某一天,徐燕歸突然問她:“你想同我成親嗎?”

番外篇六

顧懷柔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搖頭,等反應過來的時候,面前的人臉已經黑了,拉開門就離開了房間。

好端端的,為什麽會說到成親?兩人現在這樣子,不算成親嗎?

徐燕歸去找了沈在野一趟。

桃花正是養身子的時候,沈在野自然不會讓他進去見,兩人就蹲在門口聊了會兒天。

他問:“你覺得顧懷柔是個怎麽樣的人?”

沈在野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這個你不是該比我更了解嗎?”

“我突然不了解了。”徐燕歸聳肩:“跟她求親,她拒絕了。”

輕笑一聲,沈在野道:“你活該。”

“我想不明白。”徐燕歸道:“我對她很溫柔,也沒嫌棄她毀了容,她為什麽不肯嫁給我?”

“大概是,不喜歡你吧。”沈在野幸災樂禍地笑了笑:“就當你是個給飯吃的人,沒有感情,所以不願意嫁給你。”

徐燕歸聽得郁悶了,什麽叫沒感情?怎麽可能沒感情!她要是不喜歡他,怎麽可能心甘情願為他做那麽多事?

可是,有感情的話,她先前為什麽還會跟別人走呢?

很懂感情的徐燕歸難得糊塗了一次,想了許久想不明白。幹脆一陣風似的回去了燕歸門。

“您回來了?”推開門就是滿屋的菜香,徐燕歸頓了頓,心裏又溫熱起來。

在她來了這裏之後,他總覺得日子的味道不一樣了,這地方好像不再是個簡單的房間,而像是一個家。有人會等他夜歸,為他做飯,給他添衣。

這些小事尋常人家的媳婦都會做,但對他來說卻格外珍貴,就像一杯溫水,可能不如茶香,不如酒烈,但卻能讓人心裏覺得踏實。

他其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歡顧懷柔,說喜歡總覺得有些別扭。但從她在黑暗裏說,更喜歡晚上的他開始,他待她就不一樣了。可能是影子當久了,第一次被人當成光,心裏難免會動容,總之,他沒再拿她練功,也如約将她接出來,養一輩子。

這樣不是很順理成章了嗎?接下來兩個人成親,燕歸門的人再敢拿她的容貌說事,他便可以名正言順地教訓他們,不用再有所顧忌。她不用當丫鬟也可以堂堂正正住在他的院子裏,等事情忙完。兩人便出去游山玩水,忙起來的時候,她就在這裏等他回來。

他覺得這樣的日子簡直是夢寐以求的。可是。她竟然會不同意。

坐下來看了一眼菜色,徐燕歸嘆了口氣。

顧懷柔吓了一跳:“您不喜歡吃這些?”

“不是。”

“……”那嘆什麽氣啊?

擡眼看她,徐燕歸眼裏滿是惆悵:“我是有些遺憾,做菜這麽好吃的人,竟然不肯嫁給我。”

“嫁不嫁都一樣,奴婢會一直做菜給您吃。”顧懷柔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嫁了倒是給您添麻煩。”

這樣的臉,放在他身邊做個丫鬟他都嫌棄,更別說是當正室夫人了。他一時興起娶了她,到時候又休棄,傷的還不是她的心?

徐燕歸一愣,皺眉看着她:“你還是在意這張臉?”

顧懷柔點點頭,又搖搖頭,張嘴欲言,卻不知道說什麽好,最終還是轉身走了出去。

這到底是什麽意思?徐燕歸很不能理解,悶悶地吃完了飯,正打算去找她說個清楚,半路卻碰見了落山。

落山笑嘻嘻地道:“聽聞門主跟她求親被拒?”

“用不着你來操心。”一看見他,徐燕歸就沒什麽好臉色:“要不是你嘴巴這麽毒,讓她覺得自卑,她現在也不會拒絕我。”

挑了挑眉,落山問:“門主覺得是她自卑的緣故,所以不肯嫁給您?”

“不然呢?”徐燕歸睨着他道:“她很在意她的臉。”

“她要是當真很在意,就不會頂着這張臉倔強地留在這裏了。”落山搖頭:“她在意的只是您的看法,您受不了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所以不願将她留在身邊,這是您一開始就擺明的态度,現在轉頭要娶她,叫她如何好想?”

怔了怔,徐燕歸呆呆地問:“你的意思是說,她是因為我的态度,所以才拒絕的?”

落山點頭,賤兮兮地補了一句:“您自個兒嫌棄人家在先,又巴巴地趕着娶人家,是個女人就不會同意,您是不是傻得慌啊?”

說罷,像是知道徐燕歸會揍他,立馬飛身就走了。

徐燕歸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想了想,轉身往賬房的方向走。

日子繼續過着,顧懷柔覺得徐燕歸好像變了些,将院子裏的鳳舞給遣走了,只留了她一個人,門裏有什麽議會或者活動,都将她帶在身邊。

剛開始她還有些抵觸,可他堅持,一旦有人說什麽不好的話,他事後一定會将人處置得很慘。慢慢的,她就發現了,徐燕歸是在用行動告訴她,他不嫌棄她了。

怎麽會有男人完全不看女人的臉呢?顧懷柔覺得很奇怪,蹲在水池邊想了好久也想不明白。正想起來,背後卻來了一股力道,冷不防就将她推進了水裏。

“啊!”

吓了一大跳,回頭一看,又是笑得很讨人厭的落山。

“你好生冷靜一下吧,門裏要出大事了。”

出什麽大事需要她掉水裏冷靜?顧懷柔很生氣,手一揚就潑他滿身:“你這人怎麽完全不考慮別人的感受的?掉水裏很好玩嗎?”圍麗介號。

落山笑嘻嘻地躲開,深深地看她一眼,道:“以後沒機會惹你這麽生氣了。”

什麽玩意兒?顧懷柔眉頭皺得死緊,看着他跟只猴子似的一蹦一跳消失在牆外,只能自己爬上岸,回去換衣裳。

剛回屋打了熱水準備洗澡,屋子裏就像是有什麽動靜。顧懷柔疑惑地看了兩眼,沒人,也就将門窗關好,繼續沐浴。

可是,等洗完之後她發現,自己準備好的幹衣裳不見了,屏風上搭着的,竟然是一套喜服。

什麽情況?

有些不明白,但外頭好像突然熱鬧了起來,許多腳步聲正在往這邊而來。顧懷柔吓着了,連忙将喜服給勉強套上,怎麽也不能赤身裸體啊。

剛穿好,外頭的人像是算準了一樣,推門便進來,給她蓋上紅蓋頭,架起她就往外走。

“你們……做什麽?”顧懷柔掙紮了兩下,旁邊的人連忙安撫她:“夫人別緊張,咱們帶您去跟門主拜個堂而已。”

拜個堂……而已?顧懷柔傻眼了,撩起蓋頭看了看四周。不知道什麽時候燕歸門已經張燈結彩,四周全是人,有她見過的,也有她沒見過的。徐燕歸一身喜服,正站在燈火通明的大堂裏等着她。

“我覺得是時候了。”他看着她,将同心結遞到她手裏:“反正我怎麽做,你這傻子都沒感覺,不如就強娶了吧,以後的日子裏,該做的,再慢慢做。”

喉嚨有些發緊,顧懷柔哭笑不得:“您有很多更好的姑娘可以選擇。”

“我知道。”徐燕歸道:“但很可惜,就跟你過日子,我覺得舒心。”

兩人沒經歷過什麽轟轟烈烈的事情,可時間也是最好的考驗感情的東西,既然覺得合适,不如就一起過試試,她這輩子還沒當過正室,他不管怎麽說,也得先讓她圓滿了,就當報答這麽久對他的照顧之情。

至于餘生,有了這樣的開頭,那又還擔心什麽結局呢?

不是每個人的愛情都會跟主角一樣轟轟烈烈,感覺對了,就在一起試試。連在一起都不敢,哪來的資格感嘆自己與人無緣?努力都不曾有過,就更沒立場遺憾了。

最後的最後,還是祝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全書完】

注:相關書籍推薦:

1、《一樹桃花壓相爺 卷一》作者:采霏

2、《一樹桃花壓相爺 卷二》作者:采霏

3、《一樹桃花壓相爺 卷三》作者:采霏

4、《一樹桃花壓相爺 卷四》作者:采霏

5、《一樹桃花壓相爺 卷五》作者:采霏

第 50 章 (1)

不高興地哼了一聲,沈在野邊策馬邊道:“人家都是夫唱婦随,為什麽擱你這兒,我說什麽你都要頂撞一句?”

“爺不是一早就習慣了嗎?”眨眨眼,桃花道:“妾身只是愛說實話。”

也就是仗着他寵她,不然以前在府裏,早在她第一次頂撞他的時候,她就該被狠狠地罰一頓了。說到底,還是自己慣出來的!

那就自己受着吧。

穆無暇站在山頂,看着面前這一方小小的墳墓,放了香果點了香,站了許久。

他想做的,如今都在一步步地完成,天下終究會變成他想要的樣子,這人在九泉若是有知,不知道會不會舒心一些,他的母親和妹妹都過上好日子了。

只可惜,他再也活不過來。

正有些惆悵,背後卻傳來個萬分熟悉的聲音。

“看看,就說陛下多半會在這裏。”

微微一愣,穆無暇回頭就看見了姜桃花,她還是跟以前一樣明豔動人,拉着沈在野的手,蹦蹦跳跳地就朝他這邊來了。

真是許久不見啊,穆無暇笑了,轉身迎上去,看了看她,又擡頭看看沈在野:“你們回來了。”

“想來給陛下一個驚喜,卻沒想到被陛下給了個驚喜。”沈在野掃了一眼後頭的墓碑:“您如今已經是九五之尊,還來這種地方做什麽?”

穆無暇道:“雖為九五之尊,也不該忘記朕為什麽要坐上這位子。皇位之上需要權衡的東西很多,有時候甚至會迷失本心。每到這種時候,朕就來這裏看看。”

他當初說過的,想救天下的百姓,不是只救哪一個人,而是讓他們都能過上好日子。這一方墳墓就是對他的提醒,他生活安樂無憂,天下卻仍舊有許多人等着他救。

所以,即便不願意,他還是得娶了趙國的郡主。

瞧着他這表情,沈在野皺了皺眉,正想問他遇見什麽事了,桃花卻推了推他:“爺先去山下等着吧,妾身跟陛下說會兒話。”

看她一眼,沈在野點頭,順從地就走了。

穆無暇有些驚訝,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人完全消失了,才感嘆地道:“姜姐姐真是厲害。”

不遠處有個涼亭,桃花邀了他過去,笑眯眯地道:“相爺是知道您與他說不好什麽話,所以相信妾身罷了。他也看得出來,陛下有心事。”

苦笑一聲,穆無暇垂眸:“朕只是突然想不明白,朕到底在為誰而活?”圍土名扛。

為這天下,還是為自己?

桃花了然:“您不想娶自己不喜歡的人?”

“面都未曾見過,談何喜歡?”穆無暇嘆息:“一旦娶了,便不能辜負,可要是根本不是一條路上的人,那朕到底該怎麽做?”

桃花聳肩:“妾身在嫁過來的時候,也不認識相爺,這世上太多盲婚啞嫁,全靠緣分,陛下又何必太當真?趙國郡主之所以嫁給您,求的是趙國上下安穩。您之所以娶她,求的也不過是能更好的吞并趙國,各取所需,感情的事,難道不是放在最後才考慮的?”

穆無暇一愣,有些忐忑地看她一眼:“姜姐姐知道趙國的事了?”

“嗯。”桃花笑了笑:“已經成這樣了,那也好,天下遲早要統一,如此一來還免了戰亂。”

穆無暇抿唇,他是知道姜長玦的事情的,還為此惋惜了很久。沈在野來信說,要他別說漏嘴,姜長玦只是遠游,并不是死了。

但,他現在看着姜姐姐的神情,總覺得她是什麽都知道的。

輕嘆一聲,穆無暇轉了話頭:“這世上像姐姐和丞相這般的緣分,也是再難遇見了。”

“妾身與相爺的緣分?”桃花失笑:“本就沒多少緣分,全是算計在硬撐。不過撐到最後,竟然也花好月圓了。陛下您說,這世上的感情之事,是不是最高深莫測的?”

“朕不懂。”穆無暇搖頭:“不是單純的感情,相互算計和利用之後,兩個人當真還能跟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好好地在一起嗎?”

“怎麽說呢。”桃花想了想:“不是當做什麽也沒發生過,而是經歷了這麽多之後,我們發現彼此當真是相愛的,這才是能好好在一起的原因。就比如,他知道長玦是死了,卻騙我說沒死,怕我傷心。而我知道他是騙我,但為了讓他好過,我就裝作被騙的樣子。說是欺騙和算計,但都是想着為對方好。”

說着,她擡頭看了穆無暇一眼:“其實長玦就是死了,死于呂後的蠱毒之下,沒有解藥,沒有轉機,不是嗎?”

穆無暇一愣。

這孩子老實啊,都聽她這麽說了,就以為桃花當真是知道這些的,也忘記自己在轉移話頭了,順着她的話就颔首:“姜姐姐節哀,長玦也算是死得其所,那蠱毒實在太過陰狠,長玦也是一早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倒還替趙國安排好了退路。”

臉色白了白,桃花閉了眼。

當真是這樣死的,她這個當姐姐的,竟然什麽都不知道。呂後定然是活着的時候才能給他下蠱毒,也就是說,他們還在趙國的時候,長玦就已經中毒了。

那傻孩子,一句話也沒跟她說,還在打仗抗敵,與大魏之人周旋。

“姜姐姐?”看着面前的人流了淚,穆無暇有些傻眼,連忙遞了帕子給她。桃花接過來抹了抹臉,啞聲道:“請陛下替妾身瞞一瞞相爺,就當妾身什麽都不知道吧。”

她來國都這一趟,也就是想問問長玦的死因。人已經沒了,連個仇人都沒給她留下,她也做不了什麽了,就不必再給沈在野添堵。

眼神複雜地看了看她,穆無暇點頭,然後道:“既然如此,那姐姐就緩一緩,随朕回宮吧,婚事在即,國都也會熱鬧起來。姐姐心裏要是實在想不通,就且當長玦是當真遠游了,也好過些。”

聰明的人都會選擇好過的方式繼續過日子,不然一直沉浸在無法挽回的悲傷和痛苦之中,會連累身邊的人。

姜桃花是聰明的人,雖然她很難接受長玦就這麽死了的事實,然而在一路沉默着下山之後,一看見沈在野,她便又恢複了笑容,上前挽着他道:“回去喝喜酒了。”

沈在野看了穆無暇一眼,見後者神色如常,便也放了心,摟着桃花便上馬。

穆無暇是坐在馬車裏的,路上掀開簾子,就看見外頭兩個人有說有笑地走在前頭。

沈在野問:“你跟陛下說了什麽?”

桃花道:“妾身說趙國多佳人,那郡主定然不會差,陛下覺得妾身說的很有道理,就寬心了。”

沈在野點了點頭,當真相信了。

穆無暇失笑,看着這兩人無比聰明的人在對方面前都變成傻子,也當真不得不感嘆情事弄人。

這世上的感情真是說不準的,誰都不會覺得充滿算計的感情能花好月圓,誰也不相信立場對立的兩個人最終會走到一起,可這奇怪的事,到底還是發生了。

皇帝的大婚自然是很盛大的,然而桃花和沈在野沒有規規矩矩地穿着禮服去行禮,而是在遠處的宮殿屋頂上站着,看着那紅色一路從宮門口進來,鐘聲響徹整個皇宮。

“以後會發生什麽事呢?”桃花問沈在野:“陛下會開心嗎?”

“沒人能預料。”沈在野道:“各自過好各自的日子,也就是了。”

桃花點頭,和他一起安安靜靜地把這場盛大的婚禮看完,便随他一起,乘車往回走。

春日秀麗,這萬裏的河山,終究還是落入了穆無暇之手。不過桃花覺得,她未必是輸了,畢竟沈在野整個人都在她手裏捏着呢。她也算是達到了師父說的媚術的第三重境界——

這一輩子,沈在野都得聽她的話了。

番外篇一

姜桃花覺得,躲在桃花山裏,一定可以一輩子安樂無憂地過下去的,然而不幸的是,這地方不久就被人找到了。

還不止一個人。

大清早起來打開宅院的門,就見外頭站了一群一臉嚴肅。衣着華貴的人,為首的是個老頭子,長得有點眼熟,後頭男男女女站成一堆,有的婦人手裏還牽着孩子。

皺眉掐指算了算,桃花有點緊張。這該不會是沈在野什麽時候欠下的風流債,現在人家舉家上下來找他了吧?

正讓青苔去知會沈在野一聲,門外的老者就開口了,聲音極其兇狠:“你是誰?”

桃花一愣,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笑眯眯地就道:“我是天上的小仙女呀。”

衆人:“……”

擰了自己一把,姜桃花恢複了正經,微微屈膝道:“這宅院是我夫婦二人的私宅,不知各位前來有何事?”

老者哼了一聲。拂袖道:“私宅,再私的宅子,他也得挂上我沈家的姓!只要還是沈家的人,他的地方,我都能去!”

沈家?腦子裏有什麽東西一閃,桃花瞬間反應了過來。

面前這群人,恐怕全是沈在野的親戚啊!

這該怎麽應付?她有些不知所措,雖然已經知道沈在野是吳國的人,但是具體是怎麽回事,她還一無所知,一點準備沒有地就見了公婆,會不會出亂子啊?

“青苔?”着急地朝裏頭喊了一聲。桃花瞧着她一個人又跑了出來:“主子,爺說拿點東西。馬上就出來。”

這個時候了還拿什麽東西啊?!桃花瞪眼,卻是沒什麽辦法,只能看着門外那群人,咧嘴笑。

沈父皺了皺眉:“你這小姑娘,長得倒是俊俏,怎麽傻兮兮的?”

姜桃花:“……”你才傻兮兮的呢,你全家除了沈在野都傻兮兮的!

不耐煩地看她一眼,沈父道:“怎麽?還要我們這麽一大群人在門口等着?不讓我們進去坐?”

按道理來說,是該請進去坐的,但是桃花莫名的覺得不舒坦,要是沒記錯,沈在野從未跟她提起過自己的家人,既然沒提起,那就多半是不想見他們。他都不想見,那她怎麽可能放這些人進去?

于是她還是杵在門口,一動不動地笑。

沈父有些急了:“你這小姑娘。怎麽這麽不懂事?我沈家可不會有你這樣的媳婦!”

“她本來也不是你們沈家的媳婦。”沈在野的聲音在後頭響起,桃花終于松了口氣,回頭一看,他竟然拎着一大塊牌匾!圍役有扛。

“爺?”

桃花有點意外,正想問他這是做什麽,沈在野就直接飛身而起,将牌匾挂在了宅院的大門上頭。

“姜府”二字在陽光之下閃閃發亮,看傻了外頭的一群人。

拍拍手,沈在野拉起桃花就往府裏走,吩咐青苔和湛盧:“關門。”

“你這孽畜!”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的沈父大怒,推開門就沖了進來,站在他們身後改:“名字不要了,連姓也要改?!”

“沈老爺,您這是私闖民宅。”沈在野回頭,面無表情地看他一眼:“‘姜’是在下內子的姓氏,這裏是她的府邸,您闖進來,可經過她的允許?吳國的律法不是很森嚴嗎?很多事情一做就成了壞人,您也不怕您晚節不保?”

沈父氣得胡子都抖了:“你就非得跟為父這麽說話?”

“沈老爺。”沈在野皮笑肉不笑:“您記性有些差吧?早在很多年以前,您就指着大門讓我滾出沈家,從此族譜裏都不再有我的名字,更不再認我這個兒子。您忘記了?”

桃花一怔,擡頭看了看他。

她還沒見過這樣渾身的刺都立起來的沈在野,眼角眉梢都是嘲諷之意,隐隐的,還有些小孩子似的委屈。

沈父有些尴尬,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沈在野嗤笑一聲就要走,桃花松開了他的手。

“怎麽?”沈在野一頓。

桃花沖他笑:“您就算不顧念老的,外頭還有小的呢,山裏冷,妾身最舍不得小孩子凍着了,反正這宅子也大,妾身就将他們安置在西宅,您看不見的地方,如何?”

沈在野抿唇,別開頭道:“這是你的宅子,你愛怎麽安排就怎麽安排。”

說罷,穿過回廊就走得沒了影子。

沈父眉頭直皺:“都這麽多年了,脾氣怎麽還是怎麽差?”

看他一眼,桃花笑了笑:“伯父對爺的成見似乎頗深,爺的脾氣向來很好,只是嘴上不饒人罷了。”

“你懂什麽?”沈父道:“我是看着他長大的,你能比我更了解他?”

說到了解這個話題,桃花就不服氣了,捋了捋袖子,巧笑嫣兮地問:“伯父知道沈在野喜歡吃什麽嗎?”

“……”沈父不悅地道:“這些小事,我怎麽會知道?”

“那往大了說,伯父知道沈在野這一輩子的心願是什麽嗎?”

“哼。”沈父道:“無非就是建功立業,來打我這張老臉!”

桃花搖頭:“他最大的心願是平平靜靜地過完後半輩子,而且與他在一起這麽久,我從未聽他提過您一字半句。”

換句話來說,您太看得起自己了,沈在野根本不是在為報複誰而努力,他也是個心懷天下的人。

沈父沉默了,臉面上有些過不去,幹咳了好幾聲。桃花看了一眼後頭站着的一群人,還是先讓青苔引着他們去了西宅。

“您要是有空,能跟我說說,當初為什麽将沈在野趕出沈家嗎?”桃花問。

沈父沒吭聲,旁邊一個抱着孩子的婦人倒是将她拉到一邊,低聲道:“父親他做錯了事,但也倔強,你這麽問,他是肯定不會說的。我瞧你也是個懂事的,不如就告訴你。”

“沈在野在沈家的時候叫沈懷瑾,父親希望他能為吳國皇室效力,光宗耀祖。但……那孩子天生有反骨,覺得吳國皇室當權的幾位皇子都不堪為帝,不願意侍奉。父親效忠的五皇子當時殺了人,父親想幫他瞞過去,沈在野卻直接将這消息捅給了二皇子,引得皇子們互相殘殺,五皇子最後死于刑臺。”

“父親大怒,責問他為什麽要這麽做,沈在野說,吳國有他們這些昏君愚臣,不會有好下場。這話把父親氣了個半死,就直接将他趕出了沈府,不認他了……本也是一時氣急,但沈在野竟然當真改了名字,在外頭另起爐竈,才逼得父親将他逐出了族譜。”

桃花聽得挑眉:“我相公這不是做得挺好的?錯的是你父親吧?”

那婦人苦笑:“當時的情況,誰能認為他是對的呢?一國皇室,哪有那麽容易說廢就廢?整個朝廷的官員,也不可能說換就換,所以都當他是癡人說夢,胡攪蠻纏。”

“所以,他現在當真做到了,你們才終于找過來,打算原諒他?”

“是這樣沒錯。”婦人嘆息:“他在外頭一個人,無親無故的也是可憐,父親都知道錯了,所以帶着全家老小,來迎他回去,誰知道……”

桃花笑了,搖搖頭看着她:“你們還覺得這是對他的恩賜嗎?當初他一個人在外頭的時候,你們怎麽就不覺得他無親無故的很可憐?現在他已經有家有室,生活美滿,你們倒是趕着來同情他了?”

“早知道是這樣,我方才就不請你們進來了!”

有些生氣,桃花回頭就看着沈父:“您既然是來認錯的,那還擺什麽架子?就算是長輩,錯了就是錯了,要臉面的話,又何必這麽千裏迢迢趕過來?”

“我有錯,他就沒有嗎?”沈父皺眉:“他手段陰毒,機關算盡,哪裏像我堂堂正正的沈家男兒?”

“那您就別來認他了。”桃花輕笑:“他就是手段陰毒,機關算盡,害了很多無辜的人才換來的如今這太平天下!他沒打算流芳百世,你堂堂正正的沈家也不必跟着他遺臭萬年,趁着天還亮着,不如早些上路?”

有些詫異地看她一眼,沈父皺眉:“你也知道沈在野不是個好人,那還留在這裏幹什麽?”

“我是他的妻子。”桃花挺直了腰板:“你們會抛棄他,我不會。況且,你們所謂的陰毒小人,在我看來是個蓋世英雄!”

番外篇二

一屋子的人都被震了震,門外頭,靠着牆抄着手的沈在野倒是笑了。

他的小妻子,怎麽這麽可愛?

“……路太長了。”回過神來,沈父垂眸道:“我們在這裏休息幾日再走。”

看了看他,桃花問:“你們的沈府,該不會是沒了吧?”

吳國被大魏攻破,如今已經是完全吞并了,以前吳國的大臣許多都變成了平民,這一家子人,看起來好像也是這個狀況。

沈父不說話了,垂着頭捏着手。桃花挑眉,心想還是猜中了?

沈家以前在吳國是什麽樣的地位她不知道,但就穆無暇那樣護着沈在野的态度來看,這一家人的确不會有太好的日子過。

奇怪的是,她怎麽覺得這麽痛快呢?

“桃花。”門口的沈在野喊了她一聲:“過來用午膳了。”

回頭應了一聲,桃花蹦蹦跳跳地就朝他撲過去,眨巴着眼問:“今天有什麽吃的?”

自從某天發現沈在野做的菜很好吃之後,他們兩人的膳食就變成了兩人輪流來做,今天剛好輪到沈在野。

“應付你還需要想嗎?”睨他一眼,沈在野道:“都是肉。”

高興地踮起腳在他臉上吧唧一口。桃花跟着他就往外走。

宅院裏多了人,并且看起來是沈在野不太喜歡的人,聽了具體的緣由,桃花也不打算強拉着沈在野原諒他們,就吩咐青苔給他們送些膳食,然後就放在西宅不管了。

飯桌上。沈在野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桃花一邊吃肉一邊問他:“要把他們送去別的地方嗎?”

“随便。”沈在野道:“反正對我來說,都是陌生人。”

他這個人冷血慣了,有血緣關系又如何?抛他棄他的是他們,罵他阻他的也是他們,現在塵埃落定,倒是來說血濃于水,他是不想認賬的。

看了看他緊抿的唇,桃花笑了笑。伸手抓着他的手捏了捏。

“山下的小鎮裏有個不錯的宅子,小虎娘親說,最近那主人正在低價賣呢。要不然咱們就買下來給他們住吧,山上山下,說遠也遠,說近也近,您要是不想看見他們,可以一輩子都遇不上。要是想見,也就是半個時辰的事兒。”

沈在野一頓,看了看她,點頭應了:“好。”

年輕的時候誰都可能會覺得親人不重要,他心裏有放不下的東西。桃花也不打算強求,不過她還是怕他後悔。怕他老了的時候會依舊想念自己的家人,所以這個安排是最妥當的。

用了午膳之後,桃花就帶着青苔,包了銀子過去找他們,跟沈父等人把話一說,沈父輕哼了一聲:“你看我們的衣着,像是吃不起飯才來找他的不成?”

桃花當真仔細看了看,他們傳的是很華貴沒錯,看起來也不狼狽,但這些衣裳都是半舊的了,想必穿了很久。沈家曾經大概也是個名門望族,就算沒了官職,也不會吃不起飯。

不過,也肯定不會再風光多久。

“不是同情才做這樣的決定。”桃花道:“而是這兒山好水好,各位住着應該也挺舒服。我夫妻二人在山上喜歡清靜,又耐得住寒氣。但您與這些個小孩子可不行,得去熱鬧暖和些的鎮子裏。鎮子裏東西多,你們有閑暇的,還可以開個小鋪子,嘗嘗這民間過活的趣味兒。”

“說來說去,就是他還是不肯認祖歸宗。”沈父皺眉:“你身為他的媳婦,也不知道勸勸他?”

桃花禮貌地笑了笑:“您也說了,我是他的媳婦,不是別人的媳婦,自然是要幫着他的。爺不想做的事,我從來不會強求,更不會拿大道理約束他。要不是感念各位給了他生命,讓我有機會遇見他,現在我也不會這麽客氣地跟您說話了。”

本以為看起來是個柔柔弱弱好拿捏的小媳婦,結果怎麽這麽難纏?老爺子不高興了:“他不進族譜,你也進不了我沈家的族譜,不會被沈家的先祖認可,這也沒關系嗎?”

“沒關系。”桃花道:“我死了之後能同他葬在一起就是,族譜什麽的,不是很重要,他不想進,我便不想進。”

“你……”老爺子氣得直拍扶手:“他去哪兒找來個跟他這麽像的女子!”圍役貞技。

“有緣遇見的。”桃花咧嘴笑:“老爺子別氣壞了,下山冷靜冷靜,好好想想你們為什麽來的,再想想該怎麽做吧。爺是個嘴硬心軟的人,但別人的誠意不夠,他的心也是軟不下來的。”

怔了怔,老爺子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想了想,還是跟着下山了。

沈家這一趟一共來了二十多口人,山下那宅子勉強住得下,桃花一邊說着不想管他們,一邊忙裏忙外将所有事都打點好。好在沈家幾個少爺也不是好吃懶做的,給兩間鋪子,也是能認認真真經營的,觀察了一段時間,桃花覺得這一家子人也不是很差勁,起碼算是正正經經的書香門第,做事都有條有理的。

就是喜歡講大道理,大仁義,一說起來就沒完沒了,桃花心想,也怪不得沈在野受不住,她都有些受不住啊。

不過,沈父的确是誠心來求沈在野認祖歸宗的,他們的日子一安頓好,就時常往山上送東西,有時候是臘肉,有時候是野味,熬好了湯讓他幾個弟弟給他端上來,看得沈在野一直沉默。

桃花瞧着,他每次都是不肯吃這些的,然而她一出去,躲在門縫裏瞧瞧,那人卻又別扭又嫌棄地嘗了幾口。

家裏人做的東西,味道還是不一樣的吧?

某天,桃花正習慣性地要往山下跑,就被沈在野一把拎住了。

“我後悔了。”他皺眉道:“還是讓那群人有多遠走多遠吧。”

“怎麽?”桃花怔愣。

“你總往外頭跑。”沈在野不高興地道:“就不能安安靜靜陪我看會兒書?”

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一圈,桃花了然地一笑,立馬跳到他身上挂着,笑眯眯地道:“那爺不如跟妾身一起下山?最近山路好難走,昨兒還崴了腳呢!”

“崴哪兒了?”沈在野一愣,伸手就要捏她的腳腕。桃花連忙躲開,抱着他撒嬌:“不管不管嘛,今兒妾身就想讓您陪着一起下去!”

哭笑不得,沈在野摟着她:“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用這招?這麽長時間了,都要用爛了!”

“招數不怕老,管用就成!”桃花眨眨眼:“走吧?”

這世上沒人比她更了解沈在野了,這人有一顆無比溫柔的心,要溫暖他,也真的是很簡單的事情。

夕陽西下的時候,兩人一起站在了沈家的宅院門口,大門打開,沈父怔了怔,抿唇沉默了許久,才沙啞着聲音開口:“回來了?你嫂子已經做好了熱菜,進來洗手吃飯吧。”

眸子微動,沈在野低低地應了一聲,摟着桃花的腰,擡腳跨了進去。

顧懷柔一直很喜歡沈在野的一個原因是,雖然這人白天很淡漠,笑盈盈的卻像是對任何人都不上心,但一到晚上,就溫柔得不像話。

她還記得自己剛嫁過來的時候,頭一次侍寝。緊張得不成樣子。雖然看起來也是媚骨天成之人,但說實話,她很害羞,也不知道該怎麽應付沈在野。

然而,到了晚上,那人悄無聲息地過來。拉上厚厚的窗簾,輕輕擁着她問:“害怕嗎?”

就這三個字,她聽着便覺得心裏踏實了不少,笑嘻嘻地跟他說:“不怕,能伺候相爺,是妾身的福氣。”

本以為那麽高高在上的人,哪怕是床笫之間,也可能是霸道粗暴的。然而出乎她的意料,這人竟然溫柔極了。體貼着她是初夜,動作柔和又撩撥人心,引得她将娘親教的東西忘得一幹二淨,可恥地沉淪了進去。

只是事後,身子總覺得很冷,從骨子裏透出來的那種冷。

他整理了衣裳是準備走的,但可能是見她冷得太厲害了,便停了停,抱了她一會兒。

“你身子好像不太好?”他問。

怕他嫌棄自己,顧懷柔連忙搖頭:“沒有,挺好的。”

身邊的人輕笑了一聲,将她塞進被子裏。便走了。

心口撲通撲通直跳,顧懷柔覺得。她可能是嫁對人了,抛開各種利益不說,她也很喜歡這樣溫柔體貼的人。

番外篇三

然而,一到白天,沈在野就又恢複了疏離的模樣,她戰戰兢兢地想讨好他,卻發現那雙好看的瑞鳳眼裏似乎是沒有女人的,對誰都溫和地笑,但誰也別想走進他的心裏。

難不成晚上的那個人,是她的幻覺嗎?

顧懷柔覺得,沈在野是她見過的男人之中,最讓女人喜歡的,風流倜傥又五官俊朗,舉手投足之間好像掌控着整個天下,是個女人都會想依靠他啊!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在面對這個人的時候。是個女人也都會感到無能為力。

嫁進相府的女人,沒有不是為了家族榮耀來的,但當真在裏頭才會發現,不管是多美麗的女人,都不可能左右沈在野。勉強讨好着他,回去還得應付娘家,為了不讓娘家擔心,每個人都是報喜不報憂。

于是莫名其妙的,她們就變成了和他一起坑自己娘家的幫兇,而且每個人都不曾察覺,都依舊陷在沈在野溫柔的陷阱裏。

這樣的人,還值得她喜歡嗎?顧懷柔很是難過,她覺得沈在野是沒有心的,任何人也不可能得到他的心,所以她也一樣沒希望了,只能成為他後院裏衆多娘子中普通的一個。

要是一直這樣下去,她也覺得看淡了,畢竟她得不到的,別人也得不到。

直到姜桃花進了後院。

姜桃花是個很明媚活潑的女人,容貌出衆,一身媚骨,分外招男人喜歡,也就分外惹女人妒忌。她是錯嫁來的,衆人都以為就憑南王和相爺的關系,這女人在中間也絕對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所以在夫人的挑唆之下,她先去挑釁她了。

然而沒想到,這女人卻極其聰明,一來就告訴她,相爺是絕對不會真心喜歡她的。

別的解釋她其實都沒聽進去,就這一句,她所有的戒備便都放下了,選擇離她遠遠的,只要她也得不到相爺的心,那就一切好說。

結果,她是個騙子,有了她之後,相爺明顯跟以前不一樣了,會生氣,會笑進眼底,會做以前完全不會做的事,甚至打破了這後院的規矩,獨寵她一人。

顧懷柔看不見這兩人之間到底是怎麽回事,但遠遠看,相爺就是喜歡上她了。

她很難過,等啊等終于等到自己侍寝的時候,有些哽咽地問他:“爺,您當真喜歡上姜娘子了嗎?”

來人一愣,一時沒回答,她過去抱着他,眼淚啪嗒啪嗒地掉:“妾身沒有她好看,妾身知道,可是爺能不能也喜歡妾身一點?妾身會很聽話,什麽都聽您的……”

手一擡就碰到她滿臉的淚水,黑暗裏的人怔了怔,竟然有些哭笑不得:“你……這麽喜歡我?”

“嗯!”

“喜歡我什麽?”他問:“我又冷血又無情,還是個玩弄女人的畜生,你沒發現嗎?”

顧懷柔傻了,不知道沈在野為什麽要自己罵自己,但想了一會兒,她還是道:“平時的時候妾身覺得您的确冷血無情,但每次侍寝……妾身都覺得您當真是個很值得托付終身的人。”

抱着的這人沉默了許久,久到她以為他睡着了,結果半晌之後,他失笑出聲,聲音有些奇怪,叫她差點以為不是沈在野。

他說:“你還是頭一個說這種話的人。”

不知道為什麽,他看起來好像很高興,顧懷柔跟着笑了笑,卷着他就往床上走。

後院的争鬥永遠不會停歇,她幾乎被趕出相府,沈在野冷漠的眼神當真是讓她心如刀割,幾近心死。他沒有要救自己的意思,到頭來還是姜桃花朝自己伸出了手。

這樣的人,怎麽可能将自己放在心上過?又怎麽可能會在夜晚給她說那麽溫柔的話?

她第一次對晚上那個人到底是誰産生了懷疑,雖然聲音是一模一樣,但,當真是同一個人嗎?

可是接下來的事情,已經讓她無暇去想這個問題了,她的臉毀了,毀得一塌糊塗。想死被攔下,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屋子裏,當真不知道未來該怎麽辦。

屋子裏黑了,他又來了。

“絕望嗎?”他問。

顧懷柔沒吭聲,咬着嘴唇不敢說話。他在自己面前蹲了下來,嘆息着道:“沒關系的,就算臉毀了,以後我也一樣會養着你一輩子。”

誰想要他養啊?她不會沒飯吃!可是臉成了這樣,他肯定是再也不會多看她一眼了!

嗚咽出聲,顧懷柔推開他,啞聲道:“妾身不需要爺的同情,既然已經成這樣了,爺還是幹脆将妾身休回去吧,反正爺一早也是想休的……”

越說越傷心,她蹲在地上哭得凄慘。面前的人輕輕嘆了口氣,一把将她拉起來,摟着她的腰,壓着她的後腦勺,隔着面上的黑紗便吻住了她。

顧懷柔傻了,都忘記了呼吸,呆愣愣地看着他。

“女人的容貌對我來說,真的沒什麽區別,好看也好,不好看也好,我更喜歡善良可愛的女人,而不是長着美麗臉蛋的惡毒之人。”他道:“我以後會好好照顧你,不會冷落了你的。”

心口一軟,顧懷柔眨眨眼,頭一次伸手想去摸他的臉。

然而,手還沒伸過去,就被他捏住了。他低笑:“別亂動,讓我瞧瞧,臉上還疼嗎?”

這黑燈瞎火的,哪裏瞧得見?顧懷柔正要笑呢,卻感覺他的嘴唇溫柔地落在了自己臉上。

心尖都跟着顫抖了起來,她抱緊了他,嚎啕大哭。

在冰天雪地裏凍僵的人,哪裏禁得住火堆的誘惑啊?他為什麽要這麽好呢?

從毀容的陰影裏出來,顧懷柔給他繡了個竹錦鴛鴦的荷包,是直接送到沈在野手裏的。然而,之後她就再也沒見他戴過,腰上挂着的,一直是別的東西。

但,奇怪的是,晚上過來她這裏的時候,她總能摸到他腰上的荷包。

心神微動,顧懷柔躺在他身邊的時候,忍不住便問:“你,到底是誰呢?”

旁邊的人身子一僵,側頭過來問她:“你在胡思亂想什麽?”

是沈在野的聲音沒錯,然而她幾乎可以确定,這人壓根不是沈在野。

伸手就摸上他的臉,根本沒給他反應的機會,顧懷柔怔了怔,感覺手下的五官根本不是沈在野的模樣,竟然大大地松了口氣。

殺氣還沒溢出來,卻得到她這樣的反應,徐燕歸有些怔愣:“你松口氣是什麽意思?有些秘密被你發現了,你可是要活不了的。”

“我的感覺沒有錯,你不是沈在野。”完全沒管他的威脅,顧懷柔伸手就抱着他,開心地道:“你不是沈在野,那便沒有深愛姜桃花。”

她心裏的糾結和難過,也就終于可以少一點了!

徐燕歸沉默了許久,終于用自己的聲音道:“你這樣的女人,也真是太奇怪了,發現自己被騙了,難道不憤怒嗎?”

“為什麽要憤怒?”顧懷柔笑着道:“我很開心!”

她喜歡的一直是這個人,不是沈在野。圍役豐巴。

起身将窗戶上厚厚的簾子拉開,月光透進來,她終于看清了這人的臉。

“竟然當真是你。”顧懷柔笑了:“徐先生,先前看見你,就覺得有些熟悉。”

徐燕歸有點無奈,伸手将簾子合上,低聲道:“你這是在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我不怕。”顧懷柔道:“你說過後半輩子會好好照顧我的,既然要照顧我,定然就不會殺我。”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裏來的自信,但是她能感覺到這人是喜歡她的,當成寶貝那樣的喜歡。

從沈在野的那一場噩夢裏掙紮出來,她發現自己其實是活在美夢裏的,有徐燕歸這樣的人在她身邊,她覺得很滿足。

然而沒想到,這一切都只是她以為而已。

徐燕歸是個守信用的人,在沈在野久久不歸相府的時候,就将顧懷柔接到了燕歸門。

顧懷柔從小在閨之中長大,完全不知道江湖是個什麽模樣,在看見燕歸

第 49 章

“皇姐放心,長玦以後一定會成為一個很好的皇帝,為天下百姓謀福祉!”

這是他的願望,拚命換來的皇位,怎麽可能放棄呢?

走不動路了,桃花蹲在路上,突然就放聲大哭。

“你該慶幸的是,她還有三年的時間可以用來嘗試。”千百眉垂眸:“別的人,是根本連機會都沒有了。”

師父說的,難不成是長玦嗎?他什麽時候也中了蠱毒,而她根本不知道?還離開了趙國,在這山裏過起神仙日子了!就連他死。她都沒能趕上去看一眼!

心口痛得難受,桃花跌坐下去,哭得聲嘶力竭,聲音響徹整個樹林。

老天爺是不是在玩她啊?自己差點沒命,好不容易活過來,女兒又差點沒命,好不容易有轉機,送去治病了,長玦卻離開了人世。

她上輩子到底做了什麽窮兇極惡之事,這輩子要得這樣的報應?!

沈在野皺着眉下山,半路就聽見了哭聲,連忙飛身過去,就見姜桃花哭得眼睛都腫了,跌在地上可憐兮兮的。

又氣又心疼,他過去便一把拉起她:“你怎麽了?”

抱着他抽抽搭搭了好一會兒,桃花垂了眼眸,悶聲道:“下山給小虎家送個緞子,結果路上把膝蓋給摔着了。”

皺了皺眉,沈在野半跪下,讓她坐在自己腿上,然後掀起她的裙子和褲腿。

膝蓋上一片血淋淋的,看得他倒吸一口涼氣。

“你沒事亂跑什麽!”

被他這一吼,桃花的眼淚又下來了,啪嗒啪嗒地掉個沒完,還咬着嘴唇不敢出聲。

沈在野一頓,無奈地嘆了口氣,伸手将她抱起來就往山上走:“我不是故意要兇你,但你一聲不吭的人就不見了,很讓人擔心。下次送什麽東西,讓青苔來就好了。”

“嗯。”含着淚點頭,桃花靠在他胸口上,閉了閉眼。

“爺,趙國那邊,什麽消息都沒有嗎?”她裝作不經意地問了一聲。

沈在野“嗯”了一聲,沒說別的了。

眼淚又往下掉,她突然就明白了師父為什麽要她留在這裏三年,也明白了沈在野為什麽看書信從來都是躲着她的,這兩個人,就想瞞着她,讓她什麽也不知道地愉快地過完這一輩子。

怎麽可能做得到呢……

回到宅子裏,沈在野取了藥酒來給她擦,桃花疼得瑟縮,皺眉問:“爺,咱們能去看看陛下嗎?”

沈在野一愣,擡頭看她一眼:“好端端的,去看陛下做什麽?”

“畢竟是一步步看着他從南王變成皇帝的,如今天下太平,也該去看看他,敘敘舊也好。”

沈在野道:“你忘記你答應你師父什麽了?”

“偷溜一次,反正師父也不會知道。”桃花笑了笑:“去嘛去嘛,去玩幾天就回來。”

沈在野剛想說不行,結果這小丫頭像是預料到他要說什麽似的,眼淚立馬就湧出來了,只要他說個“不”字,立馬決堤。

長嘆一口氣,沈在野問:“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什麽?”桃花歪了歪腦袋:“爺有事瞞着妾身嗎?”

“嗯。”猶豫片刻,沈在野道:“長玦其實回了一封信,怕你傷心,我還沒給你。”

朝他伸出手,桃花定定地看着他。

沈在野抿唇,起身就去将信找了出來,放在她手裏。

“皇姐,別來無恙?當初一時少年心性,想奪這皇位來坐。如今坐上,卻是感覺舉目無親,當真乃孤家寡人。長玦能力不足,不能如以前所想那般為天下百姓謀福,所以有負皇姐厚望,想退位隐居,過尋常日子。為了堵人之口,長玦唯有假死以逃,還望皇姐莫要責罵。皇姐日子平順,長玦便不來打擾了,天高海闊,長玦想游歷山河,等累了的時候,再回來尋皇姐……”

桃花看得又哭又笑,心口堵得難受。

這三個人,竟然這樣有默契地來騙她!長玦這孩子,當真以為她不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這樣的話,她怎麽可能相信!

“別太難過了。”沈在野道:“他的願望,大概就是想讓你這個姐姐安樂幸福。”

怎麽安樂?怎麽幸福?桃花嗚咽不成聲,趴在沈在野肩頭哭了許久,才道:“如此說來,天下是盡歸陛下之手了,是嗎?”圍以序才。

“嗯。”沈在野點頭:“陛下不久之後,就會與趙國的郡主完婚。”

“那好。”桃花道:“這場大婚,咱們總得去看看吧?”

沈在野沉默,想了許久之後,才點了點頭:“好。”

他們終于還是離開了桃花山,輕車簡從,一路往大魏國都而去。路上沈在野瞧着桃花的神色。好像也沒什麽不對勁的,只那一日哭得傷心了些,後頭就跟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只偶爾念叨長玦真是胡鬧。

她當真信了那封信嗎?沈在野弄不太明白,不過她只要別再哭那麽厲害,随便怎樣都好。她一哭。他才是當真什麽辦法都沒有。

兩人到達國都皇宮的時候,本已經準備換禮服拜見陛下了,卻見太監總管林公公跑過來,無奈地道:“丞相、夫人,皇上出宮去了。”

出宮?!桃花吓了一跳:“出去做什麽?”

穆無暇這身份今非昔比,哪裏還是能随意出宮的?

林公公嘆息:“皇上經常如此,勸也勸不聽,此番丞相和夫人回來,倒是可以幫忙想想辦法。”

沈在野雖然不在國都很久了。但穆無暇一直給他挂着丞相的官銜,該做的事都讓人分擔,卻如何都不讓人動他的位子。得皇上這樣的器重和厚愛,那他的話,皇上也應該會聽些。

“但現在,該去何處找他?”沈在野皺眉。

林公公自然也是不知道的,正搖頭呢,卻聽得旁邊的姜氏低呼了一聲:“我也許知道他在哪裏。”

沈在野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她拉着往外走了。

一年多沒回來,國都看起來比以前繁華了不少,街道寬了。房屋也修得更加精致。桃花與沈在野同乘,在他懷裏指路:“往那邊。”

“再往前。就是貧民窟了。”沈在野道。

“就得去那種地方找。”桃花篤定地道:“他肯定會經常到那兒去看看的。”

沈在野不解,卻還是聽她的,策馬進了貧民窟。

以前這地方算是國都的一塊傷疤,房屋破舊,惡臭盈鼻,遍地都是餓得走不動路的人。短短一年多的時間,桃花瞧着,這四周卻是已經修起了青瓦房,來往的人好像都是做工的,雖然穿的衣服依舊帶補丁,但起碼看起來也不像一直挨餓的人了。

沈在野勒馬,将桃花抱了下去。桃花跑了兩步,攔住了個挎着菜籃子的婦人,問:“有沒有看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郎?長得挺俊俏的,穿的應該也不差。”

婦人一愣,恍然道:“夫人問的是那位小公子吧?他在後頭的墳山上呢。”

墳山?沈在野聽得皺眉:“去墳山做什麽?”

桃花了然。和他重新上馬,把以前他們出來結果撞死個小孩子的事給沈在野說了。

沈在野嗤之以鼻:“就他會想這麽多,這天下每天被人撞死的貧民不知道有多少。”

撇了撇嘴,桃花道:“所以你是奸臣,他是明君,區別就在這兒。”

她曾經一度在想,沈在野會不會是自己想坐皇位?畢竟他有這個能力。但是現在她發現了,這人要是當上皇帝,那可能百姓該苦的還是苦,沈在野有自知之明,雖然不是個善良的人,但也沒打算禍害蒼生。

萬幸啊!

第 48 章

哭笑不得,桃花道:“徒兒知道了。”

千百眉在這裏住了兩日,看着漫山遍野的桃花樹,對沈在野道:“你也真是費心了。”

沈在野對他的态度好了不少,颔首道:“哪怕沒有你,我也能讓她過上安穩的日子,但你能告訴我,為什麽要将她留在這裏三年?”

千百眉垂眸:“她要是出去,重新回到紛亂之中,不是好事。”

“你是怕,大魏終究有一天會再度攻趙嗎?”沈在野問。

“不用攻。”千百眉搖頭:“用不了一年,趙國自然會落在大魏的手裏。”

什麽意思?沈在野不解,千百眉卻看着他笑道:“那小家夥前半輩子已經吃了太多的苦,操了太多的心了,你以後就與她在這裏好生過日子,莫要再問世間之事。若有朝一日你收到什麽消息,也多為她想想,瞞着她是最好。”

心裏隐隐有些不好的猜想,沈在野沒說出來,只點了點頭。

在對姜桃花好的事情上,他們兩人總能合作的。

孩子被千百眉抱走了,桃花愁眉苦臉地抱着幾本書,道:“臨走都還是沒能給她決定個好名字。”

“名字随緣吧。”沈在野道:“你有這份心就可以了,也不必非引經據典取個萬分好的出來。”

桃花嘆氣,沈在野伸手摟住她,低笑着道:“等你身子好了,咱們再生一個吧。”

“嗯。”桃花點頭,突然想起點什麽,道:“這世上怕是有不少人覺得我已經死了,包括長玦,那孩子肯定會很難過的,咱們寄個書信去知會他一聲如何?”

“好。”沈在野垂眸:“我幫你去寫,你好生歇着吧。”

桃花點頭,擦了手和臉,又繼續倒回去睡覺。

送信出去的時候,沈在野吩咐湛盧:“回信先不要給夫人看,私下給我。”

湛盧應了。

但是沒想到,這一封信送出去,回信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年的年初了。這一年的時間裏,桃花能吃能睡,快速地被沈在野養回了白白嫩嫩的狀态。

山裏的桃子結了果子,山下村子裏的孩子便愛來摘,本以為會被罵呢,沒想到主人卻是個長得跟仙女一樣的大姐姐,溫柔地給他們說,随便摘,還可以拿去賣,但是他們得幫忙打理桃林。

于是小孩子們都跟她親近起來,時常來陪她玩,清冷的山裏就熱鬧了起來。

桃花很多的時間都是跟沈在野膩在一起,吵架、鬥嘴、再撒嬌和好,她學會了做很多菜,也給沈在野做了很多衣裳。沈在野也終于變得溫柔體貼,雖然臉上的笑容偶爾看起來還是不懷好意,但是她知道,他的心裏疼她疼得一塌糊塗。

沈在野覺得,這樣的日子他願意一直過下去,與世無争,安樂自在。

然而,姜長玦的回信卻像一把刀子,将這平靜的日子劃了條深長的傷口。

“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朕應該已經不在這人世了,趙國無人可托,普天之下,除了穆無暇再無明君,所以趙國願意舉國歸順,還請姐夫同大魏陛下,善待趙國子民。”

心裏一沉,沈在野瞬間就明白了千百眉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他一早就知道姜長玦會死,讓他務必瞞着桃花。

姜長玦是個了不起的孩子,雖然年紀不大,但卻在這一年之中讓趙國逐漸恢複了繁榮,如今雖然依舊不能與大魏抗衡,但好歹已經不容小觑了。

舉國歸順,聽起來有些魯莽,但卻是最正确的決定,這天下穆無暇是遲早要統一的,他不在,趙國無人可托,注定被戰火包圍。而若是歸順,那穆無暇就絕對不會挑起戰火,甚至會善待趙國官員和百姓。

當真是心懷天下了。

“爺在看什麽?”推門進來,桃花笑眯眯地問了一句。

沈在野垂眸,不動聲色地将信件放進書裏夾着,然後笑道:“徐燕歸來信了,說已經與顧氏成親。”

“哈?”桃花瞪圓了眼:“這都不請咱們去喝喜酒?”

“我送了賀禮,喜酒就不必了。”沈在野道:“這裏的日子很平靜,又何必再出去呢?”

“說的也是。”桃花點頭,走到他旁邊問:“長玦還沒有信回來嗎?”

“還沒。”沈在野道:“估計是日理萬機,實在匆忙,就不曾回信了。”圍系廣弟。

“他過得好就好。”桃花點頭,感嘆道:“我如今也沒什麽心願了,就想讓女兒平安回來,再看長玦子孫滿堂。”

沈在野點頭:“會實現的。”

桃花笑了笑,把手裏的桃花餅給他,然後又興沖沖地跑出去跟孩子們玩了。

“大姐姐。”小虎捏着樹枝跑過來對她道:“你為什麽不去山下看看?最近可熱鬧了!”

“熱鬧什麽?”桃花溫柔地問他:“有喜事嗎?”

“不知道是什麽事,只說陛下大赦天下,與民同慶,官府都在發錢糧呢!”

穆無暇是個好皇帝,大魏開拓了疆土之後,完全不曾有人起義,百姓的日子也是過得比以前更好了,怪不得沈在野選擇輔佐他,他的确是個很有天賦的人。

“能大赦天下的肯定是好事。”桃花笑道:“那你們也記得去領錢糧,換身新衣裳。”

“好。”小孩子們齊刷刷地應了,然後咯咯笑着跑遠。她起身,看了看天邊的夕陽,決定今晚上給沈在野做個排骨湯。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分明什麽事也沒發生,她心裏卻莫名其妙地難受得緊。在院子門口站了一會兒,桃花還是蹑手蹑腳地回去了書房。

沈在野和湛盧在裏頭說話。

“皇上要立後了。”湛盧道:“也是時候了,只是選的幾家小姐,他都不是很喜歡。禦史大夫的意思,是讓他迎娶趙國的郡主,如此一來,趙國之人也能更好安撫。”

“已經在交接了嗎?”沈在野問。

“是,大魏派的人一月前就到了趙國國都,暫時接管一切事務。”

“那便讓人再去勸勸陛下吧。”沈在野道:“坐在他那個位置,沒辦法事事都如意。”

怔愣地聽着,桃花有些沒反應過來。

接管趙國?為什麽?長玦怎麽可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嘴唇有些發白,桃花悄無聲息地離開,帶上兩匹緞子,去了山下的小虎家裏。

“沈夫人?”小虎一家人都受了她不少恩惠,看見她自然也是高興。連忙搬了凳子出來給她坐。

将緞子放下,桃花道:“瞧着春天又到了,我這兒多了兩匹東西,就想着給你們拿過來。”

小虎的娘親是個賢惠的婦人,聞言又是高興又是感激,朝桃花作揖了許久。将緞子抱進去了。小虎的爹是小商販,每日都要進城去賣東西的,消息自然也知道得多,桃花轉頭就問他:“最近發生什麽大事了嗎?”

小虎爹點頭:“是發生大事了,趙國皇帝駕崩,臨走前沒有禪位,直接歸降于大魏,咱們大魏皇上一個高興,大赦天下!這不。咱們屋子裏都堆着兩袋官府送的米呢……沈夫人,您怎麽了?”

擺擺手,桃花勉強想笑,卻只扯動了一下嘴角:“趙國的皇帝,是怎麽駕崩的?”

“聽說是得了什麽病,又聽說是中了什麽毒什麽的,衆說紛纭,也不知道誰真誰假。”

點點頭,桃花站起來就想回去,結果腳下一個踉跄,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夫人!”小虎一家都吓了一跳,七手八腳地來扶。桃花笑着說沒事,揉揉膝蓋就繼續往山上走。

長玦死了。

她覺得這消息有些荒謬。那孩子正年輕,活得好好的,怎麽可能死了呢?一定有別的原因,或許他只是不想做皇帝了,所以找了個借口……

第 47 章

有些急躁,沈在野拎着大夫就問:“現在怎麽樣了?”

大夫吓了一跳,連忙道:“爺別心急,藥見效也是要等的,不過看夫人這面色……興許是有救的。”

臉上的青紫色全部褪去了,桃花的一張小臉蛋慢慢就恢複了先前的紅潤,呼吸也開始明顯而有力。

沈在野心頭猛地一松,差點沒站穩,湛盧連忙扶着他,又高興又着急:“夫人有救了,爺您也得保重,先去吃點東西吧。這麽久沒進食,您身子再好也扛不住的。”

“你拿把膳食端進來就是。”沈在野道:“我就在這裏吃。”

這屋子裏滿是血腥氣不說,還有藥氣,要是往常,自家主子是絕對會嫌棄的,可現在,竟也能在這樣的環境裏用膳了。

湛盧覺得喉嚨有些發緊,看了他一眼,還是應了,轉身出去。

他覺得自家主子是這天下最絕情,也最深情的人了,他們不知道,他卻最清楚。

很久之前主子就做了準備,讓他給夫人和他都備好棺木,他會送夫人上路,再由自己來送他。誰都知道一貫有“孤身上路來世會舉目無親”的說法,他不舍得夫人孤獨,卻完全沒考慮過他自己也是無親友送葬的。

睿智毒辣的沈在野,算盡了天下的人,一身的功名,最後只想薄葬在這桃花山間,連宗廟祭祀都不享。他覺得心酸。

好在,現在事情終于有轉機了,只要夫人活過來,他一定會好好跟她說,自家主子真的會是這天下對她最好的人。

姜桃花像是做了一場很長的夢,陷在黑暗裏像是怎麽也走不出來,一時急了,便喊:“沈在野!”

聲音在四周回蕩,前頭不遠處突然就有了點光。桃花一喜,提起裙子就往那邊跑,跑着跑着發覺哪裏不對勁,伸手一摸肚子,癟了!

“我孩子呢!”心裏一涼,桃花傻眼了,跌坐在地上抱着肚子不停地找:“我孩子哪兒去了?”

前頭的光朝她飄了過來,桃花也沒在意,只想着找孩子,身子卻冷不防地一沉,整個人就從夢裏驚醒。

第一眼看見的是頭頂的床帳,再一眼,就看見了有些憔悴的沈在野。

他依舊板着臉,像是早晨叫她起床似的,睨着她道:“醒了?”

心裏不知為何有一種久別重逢的喜悅,桃花伸手就朝他撒嬌:“要抱抱!”

喉頭微緊,沈在野什麽也沒說,伸手就将她抱了起來。

輕得不像話的身子,跟枯柴一樣,竟然真的活下來了。

“爺?”桃花只打算抱他一下的,結果被這人抱起來,竟然死扣着不撒手了,剛剛不還是張木板臉嗎!

正想說他兩句,卻覺得肩窩一暖,有什麽東西順着她的肩膀流進來了,溫溫熱,又變得涼涼的,像極了那天桃林裏下的雨。

桃花怔了怔,心口暖得一塌糊塗,用力回抱他,裝作什麽也沒發現的樣子,等他緩過來。

以前她總是感覺不到沈在野對自己的在乎,這人心裏的東西太多了,她覺得自己大概只有一個小角落的位置。然而現在,她是當真明白了,這人視她如生命,很喜歡很喜歡她。

真好。

沈在野松開她的時候,臉上已經什麽都看不出來了,只問她:“餓嗎?”

當然餓啊!桃花正想要肉吃,結果一摸肚子……

“我孩子呢?”心又涼了,桃花吶吶地道:“難不成那夢是真的,我孩子真的沒了?”

沈在野一愣,這才想起還有個孩子,連忙道:“有的,你生下來了,是個女兒。”

“真的?”桃花眼裏已經有淚光了:“你沒騙我?”

沈在野點頭,連忙讓青苔去把孩子抱過來。聽見嬰兒的啼哭聲,桃花才算是徹底松了口氣,接過襁褓仔細看了看。

“她……”有些意外,桃花眨眨眼:“她為什麽是紫色的?”

青苔沒敢吭聲,沈在野一直沒過問,自然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只能又将大夫請過來。

“夫人身上的蠱毒已經沒了。”大夫硬着頭皮道:“那藥也将您的命救了回來,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然後呢?”有點不好的預感,桃花沉了臉看着他:“我的孩子怎麽了?”

大夫退後兩步,連連拱手:“這位小姐一出生就帶着毒,算是她救了夫人一命,但她能活多久……老夫不知。”

剛以為終于逃出困境,原來卻是進了另一個坑裏。桃花臉色白了,怔愣地抱着懷裏的嬰兒,不知道說什麽好。

沈在野皺眉,将她母女二人都擁在懷裏,道:“會好的,既然她還活着,那就會好的,你先別急。”

怎麽可能不急?!

桃花有些不知所措,她知道蠱毒有多難受,不可能眼睜睜看着這麽小的孩子來受那種苦!

“我活了,她就要死嗎?”她低聲問。

沈在野閉眼:“孩子總是會再有的。”

他實在不會安慰人,說完這一句,就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只能擁着她,任由她哭。

襁褓裏的小家夥像是感覺到自己母親的傷心了,跟着也哇哇哭起來。她一哭,桃花就慌忙停了下來,溫柔地哄着她:“別哭別哭。”

她沒做過母親,看孩子哭只覺得又急又心疼。卻不知道該怎麽辦,笨拙地哄着哄着,懷裏的小家夥卻慢慢地當真不哭了,安安靜靜地又睡了過去。

桃花紅着眼不敢哭了,看起來可憐巴巴的。沈在野無奈,只能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頭發。

因着是母胎裏受毒的原因。小家夥渾身發紫,但不知道為什麽,除了這一點之外,其餘的一切都十分正常,能吃能睡,就是早産兒,看起來小了些。

心驚膽戰地照顧了她幾天。桃花發現她并沒有蠱毒要發作的跡象,但還是很不放心,打算等月子過了,便去找薛神醫給她看看。

結果,自家師父就跟有千裏眼順風耳似的,直接上門來了。

“你還好嗎?”千百眉笑着問她。

“撿回了一條命。”桃花一看見他就覺得想哭,紅着眼睛将襁褓裏的小東西遞過去:“師父幫我救救她吧?”

接過襁褓。千百眉眼神幽深地看着那小東西,道:“呂氏死的時候多半是還恨着你的,所以她只說中了蠱毒不易懷孕,卻沒告訴你,一旦懷孕。蠱毒便有解。為師在苗疆游歷了三個月,終于知道了這一點,所以便趕着回來看你了。”

“有解嗎?”桃花興奮了,要不是沈在野還拉着她,她肯定就要跳下床了:“師父的意思是,她還有救?”

“蠱毒是從你這兒轉移到她身上的。”千百眉道:“轉移的蠱毒有三年的蟄伏期,這三年的時間,就讓她随為師去苗疆,長泡萬靈草水,興許能撿回一條命。”

三年?桃花皺眉,有些不舍:“必須要這麽長的時間嗎?”

“你該慶幸的是,她還有三年的時間可以用來嘗試。”千百眉垂眸:“別的人,是根本連機會都沒有了。”

別的人?桃花怔愣,下意識地問:“還有誰也中了蠱毒不成?”

千百眉笑了笑,一手抱着小東西,一手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發:“沒有別的誰了,為師只是說說而已。這三年時間,你就在這山裏等着為師回來,可好?”

桃花有些猶豫:“要一直留在這裏嗎?可爺他……”

“我沒有別的事要做。”沈在野道:“在這裏留多久都可以。”

桃花一頓,笑了笑,朝千百眉點頭:“那好,徒兒就在這裏等着。”

“說話要算話。”千百眉笑道:“不然這孩子,我可就不還給你了,正好瞧着根骨不錯,培養起來再當個徒兒,也未嘗不可。”

第 46 章

這還是她頭一次敢這麽跟沈在野說話,也是情急得沒有辦法了。主子唯一的願望就是把孩子生下來,他要是胡來,豈不是讓主子走得都不安心?

沈在野瞪她,青苔也壯着膽子頂着,一步不讓。正在對峙呢,卻聽得背後衆人齊聲驚呼:“出來了!”

桃花已經沒喊了。但也沒聽見嬰兒的啼哭聲。青苔心裏一涼,慢慢地回頭。沈在野也是一僵,擡頭朝床上看過去。

幾個接生婆擁着個孩子,正在剪臍帶,可那孩子渾身都是青紫色,像是個死胎一樣。不哭也不叫。

“這……”經驗老到的接生婆也慌了,要不是眉目還是個嬰兒的模樣,她們當真得以為生了個妖怪出來!

而且,初生的嬰兒不哭,那就……多半是死的了。

“節哀。”接生婆小心翼翼地對床邊的沈在野道:“這孩子。”

“拿來。”沈在野伸手。

還沒洗澡,初生子身上髒兮兮的,接生婆還是拿個東西包着。再遞給了他。沈在野低頭看了看這小家夥,閉着眼,一聲不吭,跟她床上躺着的母親一模一樣。

是個女兒。

心裏微微一軟,沈在野伸手拍了拍她,算是……送她一路好走吧。

結果,這一拍。懷裏的小家夥“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接着撕心裂肺的啼哭聲就響徹整個宅院,驚得沈在野差點就把她丢出去了。

青苔大喜,又哭又笑,連忙把孩子接過來看了看。高興得直跺腳:“活了活了!”圍讨斤亡。

沈在野一怔,眼睛一亮,連忙低頭去看床上的桃花。

孩子都能活,那她呢?

床上的人安靜地躺着,像是燃盡了的蠟燭,面色枯槁,半點沒了生氣。

瞳孔微縮,沈在野連忙拉起她的手,卻發現觸手冰涼,如同握着冬日裏的柴火一樣,瘦削又幹燥。

屋子裏的人都愣了,旁邊的醫女猶豫了許久,想上去給她診個脈,卻被沈在野攔住了。

“你們都出去吧。”沈在野道:“我陪着她。”

“爺?”青苔有些慌,抱了嬰兒站在他旁邊道:“您不先給小姐取個名字嗎?”

“等她母親醒來取吧。”溫柔地将她的鬓發別在耳後,沈在野頭也沒轉,聲音很輕地道:“若是她母親醒不過來了,你們便抱着她去找皇上,讓皇上一定要好好翻書,給她取個好聽的名字。”

“……”有種不好的預感,青苔皺緊了眉,她以為沈在野這樣的人,是不會癡心到要随主子去的,所以只要孩子生下來,讓他有個臺階,他應該是會如主子所願好好活着,将孩子養大的。

結果,他連看都不多看這孩子一眼。

這該怎麽辦?

見屋子裏的人都僵硬着不動,沈在野有些不耐煩了,幹脆将桃花抱起來往外走。

懷裏的人沒有溫度,也沒有呼吸和心跳,沈在野裝作沒有感覺到,将她抱到了花瓣落得最多的地方,再将她放下來,自己靠在樹幹上,讓她靠在自己懷裏。

“這裏風一吹,就跟下桃花雨一樣,我猜你也會喜歡。”低笑出聲,沈在野喃喃道:“只是山裏比外頭冷,花開得終究是晚了,不然你還可以在這林子裏跑來跑去,想爬樹的話,只要我在,你就可以爬。”

“你該再等等的。”

風吹過來,卷了他們滿臉滿身的花瓣,迷了人的眼睛,沈在野笑了笑,擁緊懷裏的人:“現在,你也得等我,走慢一點。”

等看完這一場花雨,他得親手将她葬在這裏,不然沒個親人送葬,孤獨上路,來世也會孤身一人。而那之後,他再去追她,也是來得及的。

沈在野的心裏有家國天下,有萬裏江山,要是在一年半之前,有人對他說,你會給一個女人殉情,他定然是覺得那人有病的。

他能做的事情有很多,該做的事情也有很多,怎麽可能輕易放棄自己的生命?

然而,真正等到這個時候,感受着懷裏的人一點點冰冷下去,他發現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沒什麽意義了,做來有什麽用?她再也不會回來,他身邊也再也不會有這樣一個傻子,總是跟他頂嘴,也總喜歡一開門就抱住他,會做桃花餅,笑起來盈盈動充滿算計,睡着的時候毫無戒備,可愛極了。

他要去哪裏才能找到她?如果是黃泉,那也去吧。

湛盧站在遠處,七尺男兒,本是不應該落淚的,但瞧着這場景,還是忍不住跟着抹了眼睛。上天真的不能眷顧這兩個人一次嗎?經歷了那麽多的事,還換不回來一個花好月圓?

天黑了又亮,滿山的桃花在一夕之間,全部被風吹落,鋪滿天地。

動了動僵硬的身子,沈在野垂眸,将懷裏的人抱了起來。

就算他再抗拒,心裏也是明白桃花已經去了,所以在抱她的時候,他已經想過她的身子會很僵硬。

然而,伸手一摟,竟然是軟的。

怔了怔,沈在野有些傻了,低頭看向她。

不知道是不是桃花瓣吹得太多,她的臉上竟然有了些血色。

盯着她看了一會兒,身在西深吸一口氣,再屏住,将頭低下去聽了聽。

微弱的呼吸聲,伴随着心跳,清晰地傳進他的耳朵裏。

“……”心像是要跳出喉嚨,沈在野咬牙,立馬抱着人往宅子的方向跑,被壓了一宿的腿有些麻,來不及适應主人的動作,直接就朝前摔了下去!他一驚,在空中飛快地換了方向,把人護在懷裏,然後重重地摔進一堆花瓣之中。

“主子!”湛盧和青苔都連忙趕了過來,湛盧扶起沈在野,青苔想接自家主子,卻見相爺死死将人護着,不肯給她。

“爺?”不知道發生什麽事的兩個人,就好奇地看着沈在野小心翼翼地聽着懷裏的人的動靜,然後繼續跟瘋了一樣地往前跑。

他們都以為相爺是受了什麽刺激了,然而跟上去之後,卻見他很是清醒地将大夫拎了過去,眼裏亮晶晶的,像是點亮了無數的燈。

“給她看看。”

大夫一愣,忐忑地把上了桃花的脈。先是一愣,繼而又嘆息:“夫人有些頑強,怕是要彌留一會兒,這應該是回光返照,因為她的心脈已經衰竭,想保住這命。很難。”圍讨投劃。

“不可能。”沈在野搖頭:“她已經活過來了,有了呼吸,那就能救!”

“這……”大夫臉色有些發白,害怕地看他一眼,然後道:“有什麽靈丹妙藥的話,爺可以試試。至于這結果……老夫真的不敢擔保。”

靈丹妙藥?旁邊的青苔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立馬跑到旁邊,拿出一瓶子藥來:“上次那個神醫說,這東西也許可以救主子一命!”

沈在野一頓,立馬把藥接過來,和了水就想給桃花喂下去。

大夫在旁邊看了看,聞着清香的藥味兒。詫異地道:“這倒的确是個好藥!”

“能起死回生嗎?”青苔連忙問。

“不能。”大夫搖頭:“但若一息尚存,那就還能試試。”

沈在野完全聽不見他們說話,一雙眼變得赤紅,捏着藥,卻怎麽也塞不進她嘴裏。

這時候青苔才想起來,自家在昏迷的時候,是怎麽也不肯松口的。這藥就在她嘴邊。卻怎麽也送不進去。

“怎麽辦?”青苔慌了,沈在野卻沒猶豫,直接把藥塞進自己嘴裏,拿舌尖抵着,強行吻上她的唇。

“別吐出來。”他低聲道:“我不會害你。別吐出來。”

床上的人皺了皺眉,像是當真聽見了一樣,吞下了藥丸,之後就再也沒動靜了。

青苔松了口氣,沈在野的臉色卻是依舊難看,一雙眼死死地盯着桃花,想看這藥有沒有用。然而,床上這人半晌也沒什麽反應,只是氣色又好了些。

第 45 章

姜桃花靠在床邊看着,手輕輕捂着自己碩大的肚子,低聲道:“爺,可以看桃花了。”

“你這樣子不能出去。”沈在野抿唇:“若是想看,我替你摘進來。”

“摘進來的有什麽意思?”桃花扁嘴:“好不容易住在了桃花山,您就不能讓妾身親眼看看漫山遍野的桃紅色是什麽樣子的?”

看了看她的臉色,沈在野很是猶豫,姜桃花卻一貫有辦法讓他答應——抱住他,撒嬌!

“好。”喉嚨莫名的有些發緊,沈在野将她抱了起來,手掌觸碰到她身上的骨頭,眼裏忍不住紅了一片。

“父皇給我們取名字的時候,可偏心了。”抱着他的脖頸,桃花笑道:“皇姐出生的時候,他翻了許久的書,取了‘素蘅’二字,長玦出生的時候,因為是唯一的皇子,他也花了點心思。”

“只有我,是他覺得宮裏的桃花開得好,順口取的。”

抱緊了她,沈在野低聲道:“我很喜歡這個名字。”

“我也很喜歡,不為別的,就因為桃花跟我一樣好看。”嬉笑着說了一句,兩人也剛好跨出大門,她轉頭,就看見了滿山盛開的桃花。

“開得真是時候。”笑了笑,桃花伸手接住風吹來的花瓣,低聲道:“不過,爺以後,還是換個地方住吧。”

心口猛地一揪,沈在野抱着她,半跪在地上,好半天才聲音沙啞地道:“不住這裏,我又能去哪裏?”

“随便去哪裏都好。”桃花眯着眼睛笑:“爺在這裏,太孤單了。”

別的地方還好。這漫山遍野的桃花,叫他日夜看着,她覺得心疼。圍木陣劃。

固執地搖了搖頭,沈在野道:“離開了這裏,我才是這天下最孤單的人。”

他想在這裏一直陪着她,哪怕她沒了呼吸。長眠于此,他也想繼續陪着她。經過這麽多事情兩個人才在一起,他說什麽都不會再跟她分開。

桃花失笑,嘆了口氣正想說話,臉色卻是一白。

疼痛如約而至。沒有解藥的時候,蠱毒疼起來就如萬蟻噬心,這種感覺熟悉又讓她覺得恐懼,只能死死地抓着沈在野的手,咬牙不敢喊出聲來。

這老天爺是不是也姓呂?為什麽就連死也要讓她這麽痛苦呢?

剛開始還能挺住,但渾身痙攣起來,連着肚子一起痛的時候,桃花哭了,趁着還有力氣說話。連忙把沈在野推開:“去找大夫跟醫女,說不定會早産……”

沈在野回頭就讓遠處的湛盧去了,桃花咬牙:“你也別在這裏留着!走!”

“不要。”沈在野抿唇,将她抱在懷裏,伸了胳膊讓她咬着,手也任由她掐着,紅着雙眼道:“你總不能在這個時候推開我。”

這麽狼狽的樣子,他也要看?桃花埋頭在他懷裏,疼得忍不住低吼。像受傷的貓咪,聲嘶力竭。

無所不能的沈在野,這會兒什麽也做不了,只能抱着她,手足無措地想減輕她的痛苦,然而卻是徒勞。

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桃花感覺天上好像下雨了,雨水一顆顆地砸在她的臉上。有些溫熱,瞬間又冰涼。

“怎麽辦……”努力保持清醒,桃花按了按自己的肚子:“我這是要流産,還是要早産啊?疼得太過,它會不會也受不了?”

大夫和醫女已經來了,圍着這兩個人,也不敢貿然上前。桃花疼得頭暈目眩,眼角餘光看見他們,連忙道:“快想辦法,救救我的孩子!”

醫女上前把了把脈,又看了看她的身下,忐忑地對沈在野道:“主子,把夫人抱進去吧,可能是要生了。”

沈在野一頓,抱起桃花便起身,大步回去院子裏。但他一點也不着急,把她放在床邊,雙目很是溫和地看着她。

“爺不想要這個孩子?”看着他這表情,桃花勉強問了一句。

“我只想要你。”

沒了她,他也不會活太久,該做的事情做完了就得去尋她,若留個孩子下來,誰來照顧?

桃花笑得淚水漣漣:“爺還記得在穆無垠夫婦那裏打的賭嗎?是妾身贏了。”

“……”沈在野沒吭聲。

“當時……我們說好的,輸了的人要答應贏了的人一個要求……必須做到。”深吸一口氣,桃花眼睛裏突然有精神了不少,抓着他的手道:“妾身最後一個要求,若這孩子能活,爺伴它一世平安喜樂。若它不能活,爺也要自己活着。再遇見裝暈很傻,讓您動心的姑娘,就跟她好好過完一輩子。”

心頭大痛,沈在野咬牙:“做不到!”

桃花皺眉,想說不帶這樣耍賴的,結果這一席話已經是用掉了她所有的力氣,整個人瞬間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夫人!”醫女和接生婆連忙将沈在野推開,掐人中的掐人中,給參片的給參片,屋子裏一片兵荒馬亂,有丫鬟來勸沈在野:“爺先出去吧。”

沈在野沒動,就站在床邊不遠的位置,沉默地看着床上的人。

衆人都拿他沒什麽辦法,只能随他去。

青苔蹲在門口哭夠了才進來,看着床上自家主子緊皺的眉頭,卻忍不住又要掉眼淚。蠱毒發作有多痛苦,她是知道的,一般到後來,主子都會直接昏迷,人事不省。然而這一次,主子在掙紮,拼了命地都想醒過來,把這孩子生完。

前些日子她就預料到了今日,所以悄悄地把她叫到跟前,低聲道:“要是毒發的時候,孩子能保住的話,你們就盡全力保住孩子,我反正是要死的。”

“主子……”青苔咬牙:“奴婢肯定是要想法子先保您的。”

“傻不傻?”桃花搖頭:“你保我一人,說不定就是三條性命一起沒了,但保了這孩子,死的就只是我一人。”

什麽三人啊,一人的,青苔那時候聽不明白,但是剛剛看見相爺的模樣的時候,她突然就知道了。

主子是想用這孩子,撐着相爺好好過下去,為此,她哪怕疼得像是在油鍋裏煎熬,也要把這孩子生下來。

她見過自家主子很多次拚命的時候,為了生存,亦或是為了得到想要的東西,她都會拼盡全力,那小模樣看着讓人覺得這世上真是有很多事可以努力,朝氣蓬勃。

然而青苔還沒見過姜桃花像現在這樣拚命的時候,壓着黑白無常的腳步,想留個孩子給自己的丈夫。以往做什麽事,她都會記得給自己留退路,然而這一次,她就是直接奔着死去的,看着讓她覺得有種說不出來的悲傷。

“啊!”被痛醒了,桃花終于睜開了眼,大口喘着氣,蠱毒的疼痛好像消退了些,也不知道下一波是什麽時候來,她連忙抓着身邊的接生婆道:“快,告訴我怎麽生。”

接生婆被這架勢吓着了,手都有些抖,饒是接生過很多次,也沒遇見過這種要在閻王那兒搶孩子的女人,而且……她的臉色難看得,已經像個死人了。

“你別緊張!”桃花安撫她:“深呼吸,來,吸氣,呼氣……然後告訴我,怎麽生?”

旁邊的幾個接生婆都哭笑不得,看着她道:“夫人這不是懂嗎?就是您方才說的那樣,羊水已經破了,您深呼吸,順着小的們手的力道,用力。”

乖乖地照做,桃花臉色發青,本來想咬着東西不吭聲的,然而陣痛簡直比蠱毒還可怕,她按捺不住,還是叫喚起來。

沈在野聽得站不住,想走過去,床邊又全是人,忍不住就暴怒了:“都給我讓開!”

青苔皺眉擋在他面前:“您過來也幫不上忙,就在旁邊等着吧。”

第 44 章

桃花失笑,摸了摸自己的臉,盯着他道:“原來爺也是個好色之人。”

“什麽意思?”

“您不是說在和風舞第一眼就看上妾身了嗎?”桃花道:“這第一眼,難不成不是看長得好不好看?”

沈在野頓了頓,很認真地道:“我只是覺得你裝暈的樣子傻得有些好笑罷了,至于容貌。倒是沒看清楚。”

姜桃花:“……”

怎麽就傻了?她當時那麽機靈來着!

“你呢?”沈在野問:“你什麽時候對我動的心?”

以前悶不吭聲的,從來不表露心跡。這一旦說開了,倒是夠直接的。桃花眼神飄忽了好一會兒,才道:“妾身不記得了。”

眯了眯眼,沈在野不高興了:“什麽叫不記得?”

“是當真不記得了。”桃花道:“先前是一直覺得您是個可以依靠的人。跟着您有肉吃,後來……就習慣了跟着您了。”

這答案可真不能讓人滿意,沈在野擡頭望了望天,感嘆地道:“原來在這感情上頭。我還是輸了你一局。”

先動心的竟然是他。

“有什麽要緊?”桃花撇嘴:“妾身輸您那麽多次。您還一次都不想讓妾身贏了?”圍臺見亡。

低笑一聲,沈在野伸手擁住她,抵着她的額頭道:“你這一次贏了,我這一輩子便都是你的了。”

開心地笑了笑。桃花伸手抱住他,微微紅了眼。

這一輩子要是能更長些就好了。

穆無垠也不知道最後追上厲氏沒有,這兩人也不知道會是什麽樣的結局,總之第二天他們繼續上路的時候。這宅院的主人還沒回來。

“看樣子沒辦法道別了。”桃花唏噓:“好不容易這麽有緣遇上。”

“道別有什麽意思。”坐上車,沈在野拿了柔軟的毯子給她墊好,低聲道:“各自都有各自的日子,山長水遠,江湖不見最好。”

這一次不見,以後就是當真不能再見了吧?桃花笑了笑,雙手合十,真誠地祝願這夫妻兩人能和和美美過完下半生。

四人繼續趕路,桃花的身子狀況好了不少,一路上又是能說能笑的了,而且看見什麽都覺得稀奇,一路上停停走走,倒是多花了幾日才到他們想到的地方。

“這是哪裏啊?”站在一個山頭上,桃花看了看滿山的桃樹,花還沒開呢。

“你跟我來。”沈在野伸手拉住她就往山裏帶。

桃花好奇地跟着,穿過幾條小徑,滿心歡喜地以為會看見一處幽靜別致的農家小院。

結果,她看見了一座大宅子。沒錯,就是那種紅牆黃瓦,看起來像官邸的大宅子,巍峨地聳立在一片桃林之間。

桃花:“……”

“不喜歡嗎?”沈在野挑眉,打量了那宅子兩眼:“修得還不錯啊。”

“爺。”桃花有點崩潰:“您不覺得在這種地方修這種宅子,很格格不入嗎?”

“還好,大魏國都的行宮外頭,就有這麽一片桃樹,桃花映着紅牆黃瓦,看起來倒是好看。”沈在野很認真地道:“而且這種宅子住起來很舒服,不信你進去試試。”

哭笑不得,桃花很抗拒:“妾身想要個籬笆小院!”

“那太簡陋了,山裏濕氣也重。”沈在野皺眉:“你這身子,還是好生養着吧。”

說罷,直接将她抱起來,強行帶進了宅院裏。

桃花選擇了沉默,她怎麽忘記了,沈在野不是個好官啊!要是把他的金庫偷了,裏頭的銀兩怕是比趙國那幾個官員加起來的還要多!這樣的人,哪裏肯清貧度日?

氣鼓鼓地在窗戶邊蹲着,桃花跟只炸了毛的貓咪一樣,看着窗外的桃樹,悶聲不吭。

沈在野捏了根發簪來插在她頭上,然後道:“先吃飯。”

“這裏跟相府有什麽區別啊?”桃花沮喪極了:“一院子的下人,高牆大院,就是外頭的環境變了變罷了!”

“不好嗎?”沈在野道:“該有的區別都有了,這裏不會有人來找我做事,也沒有一院子不消停的女人,你想做什麽就能做什麽。”

“也不是不好。”悶悶地看他一眼,桃花伸手比劃:“但妾身的想像裏,這裏應該有一個尋常的院落,沒有別人,只有你我兩人,然後早上看個日出,晚上看個日落什麽的,不是很好嗎?”

“主子。”青苔垮了臉:“只能有您兩個人,那奴婢怎麽辦?”

看她一眼,桃花眯了眯眼:“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自然是該嫁人去。”

嫁人?青苔打了個哆嗦,連連搖頭:“奴婢還是喜歡跟着主子。”

“你喜歡跟着就跟着吧,反正這宅子也大。”嘆了口氣,桃花認命了,想了想,正正經經地問了沈在野一聲:“有産婆嗎?”

沈在野一頓,神色微緊,點了點頭道:“大魏最好的幾個産婆一早就讓人送過來了,這院子裏大夫、醫女、接生婆,什麽都有。”

“好。”桃花笑了笑:“那我也就放心了。”

看了看她微微凸起的肚子,沈在野閉了閉眼,情緒瞬間就有些低沉。姜桃花卻像個沒事人一樣,恢複了活潑的樣子,開始拉着他在這宅子裏四處看。

這宅子是沈在野很早之前就為自己準備的,想着總有一天能用得上。只是,這宅子外頭本來是用假山石布滿陣法,以阻止外人進來的,現在卻變成了漫山遍野的桃花。

等春天到了,一定會很好看吧。

“爺。”摸了摸剛剛被戴在自己頭上的簪子,桃花好奇地拔下來看了看:“您送這個給妾身做什麽?”

一支白玉簪子,瞧着有些眼熟,卻格外秀氣,看是羊脂白玉,就知道價值不菲。

“這是珍寶軒前不久上的貨。”沈在野一本正經地道:“最貴的一支。”

哈?桃花有點沒明白他是什麽意思,結果擡頭一看,就看見了他頭上簪着的、她曾經買來送他的那一支白玉簪。

一瞬間,聰慧的桃花就明白了這是什麽意思,了然地點頭,抱着沈在野的胳膊就一堆好話送上去:“爺真是太有心了,妾身很喜歡!”

沈大爺聽得很滿意,看她的目光也溫柔了不少,低聲道:“這一對白玉簪,算是天下獨有。”

心虛地點頭,桃花就沒好意思告訴他她以前還送過徐燕歸一支白玉簪,估計這位大爺知道,就得翻了天。

不過他竟然會有這種小心思,倒是……挺讓人覺得意外的。

意外又愉悅。

幾人都在這宅子裏安頓下來了,桃花終于過上了她夢寐以求的靠出賣色相就能混吃等死的好日子。

只是,臉色也是一天比一天差了,不管沈在野尋什麽方子找什麽藥材,她的肚子越來越大,身子卻是越來越瘦。

沈在野很着急,整個人就像一頭暴躁的獅子,只有守在桃花身邊的時候能暫時壓住脾氣,溫和地讓她吃飯睡覺。

這天喝完藥,桃花拉了拉沈在野的袖子,笑着問他:“這都三月份了,桃花怎麽還不開?”

沈在野臉色有些不好看,将她摟在懷裏,看着外頭道:“大概是這山裏太冷了,所以還有兩個月才開吧。”

桃花點頭:“那我等着。”

解藥的瓶子在青苔那裏,沈在野一直沒敢去看到底還剩多少,直到有一天醒來的時候,覺得心裏疼得發緊,他才起身去問了問青苔。

青苔眼睛通紅,沒敢去桃花跟前伺候,看着沈在野,也只能道:“爺再好生陪陪主子吧。”

瞳孔微縮,沈在野伸手拿過旁邊放着的瓶子看了看。

空空如也。

五月份了,這山裏卻像是剛到春天一樣,一陣風從窗口吹進來,帶了不少桃花的花瓣。

第 43 章

嗯?微微一愣,穆無垠沒想到她會問這個,皺眉想了好一會兒,才道:“這麽多年的夫妻了,說什麽喜歡不喜歡?”

“換個問的方式。”桃花坐直了身子:“您會在意她的心情嗎?”

在意她的心情?穆無垠問:“在意的話,就是喜歡嗎?”

桃花點頭。

穆無垠皺了眉,別開頭道:“那便是喜歡吧,你問這個做什麽?”

雀躍地歡呼一聲,桃花立馬回頭朝屋子裏道:“爺,你輸了!”

沈在野應聲出來,有些意外地看穆無垠一眼,然後走到桃花身邊道:“你這算是耍賴,哪有這樣判斷的?你也在意青苔的心情,難不成就是喜歡她?”

眨眨眼,桃花回頭看向穆無垠:“其實喜不喜歡一個人,自己當真不知道嗎?”

穆無垠愣了好一會兒,才發現這兩人在拿自己打賭,當即有些哭笑不得,搖頭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因為她在我身邊太久了。”圍臺夾號。

在一起久了,感情是很容易模糊的。再說,知不知道又有什麽關系?日子還不是一樣要過嗎?

想想好像也是,桃花扭身過去就開始當真耍賴了:“打賭又沒說必須是男女之情的喜歡,這怎麽也得算爺輸!”

“好好好。”沈在野嘆息:“我讓你一步,可好?”

大魏丞相沈在野,也有讓人一步的時候。穆無垠看得唏噓,感情是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吧?

那現在的厲氏變了這麽多,是不是也是因為當真愛他?

這樣想着,穆無垠便起身,看着面前這兩人道:“我先離開片刻。”

“好。”猜也知道他要去找厲氏,桃花點頭,看着他出了院子,然後就抱着沈在野的腰繼續撒嬌:“爺最好了!”

沈在野失笑。捏了捏她的臉頰,将人摟着進屋去。

穆無垠一路走到自己的房間裏,瞧了瞧沒人,便又往厲氏的房間走,本來心裏還有些奇怪的喜悅感。但一看見屋子裏的場景,穆無垠就傻了。圍臺豆亡。

厲氏正在收拾包袱,長長的頭發披散着,看起來灰濛濛的。正轉身要拿旁邊的衣裳。卻看見門口站了個人,當即吓了一跳。

“……您在這裏做什麽?”

穆無垠沒回答她,走進來看了看她手裏的東西,沉聲道:“你想去哪裏?”

抿了抿唇。厲氏苦笑着捏着自己的頭發遞到他面前:“爺您看,妾身有白頭發了。”

微微一震,穆無垠低頭。那一束黑色裏夾雜着的灰濛濛的東西,竟然當真是白發!

“怎麽會這樣?”皺眉看了看她。穆無垠想了想道:“最近是覺得你有些不對勁,原來是衰老了。”

可是,她才多少歲,怎麽就至于早生華發?也沒什麽事讓她憂心的吧,難不成是沒吃好沒睡好?

聽着他的話,厲氏眼神更黯,低頭道:“的确是衰老了,模樣也醜了許多,爺向來喜歡美豔動人的女子,妾身繼續留在您身邊,也是膈應,想着不如就走了。”

“走?”穆無垠愣了:“你能往哪裏走?”

厲氏一家被牽連,早就流放了,除了這裏,她在別處是再也沒有家的了。

“爺不用擔心。”厲氏道:“妾身還有遠房親戚,去她們那邊過完下半輩子也不是不可以。”

心裏有些惱,穆無垠不高興地道:“你這是寧願寄人籬下,也不願陪我過下去?”

怎麽過?用這一般模樣陪他過?厲氏眼眶都紅了,他是早晚會厭棄她的,哪怕因為一時同情,留她在這裏,早晚也會迎更多年輕漂亮的女子進門,她就得繼續當他的管家,跟以前一樣,孤獨地守着一個院子,等着一個永遠不會來的人。

還不如趁着現在他心裏尚念着自己兩分好的時候,趕緊離開。

“爺有很多人來陪。”垂了眸子,厲氏道:“反正您最喜歡的那位,已經不可能回到您身邊了,其餘的人,誰陪都是一樣。”

“你還是在意姜桃花?”穆無垠抿唇:“她現在已經有了歸宿,而且過得很好。你也說她再也不可能回到我身邊,那你還計較她做什麽?”

“不是計較。”厲氏搖頭:“妾身只是累了。”

掙紮這麽多年也進不去這人心裏,努力這麽久好不容易讓他對自己有了些好感,但還比不上人家挺着肚子路過一次。他心裏分明是還有姜桃花的,只要有,那她就怎麽都進不去。若是以前的容貌也就罷了,現在……

變醜的女人都是不自信的,厲氏勉強笑了笑,從他手裏拿過東西,繼續收拾。

穆無垠與她認識這麽久,從來都是他高高在上,她卑微進塵埃裏,所以從未嘗試過他來給她說軟話。眼睜睜地看着她收拾東西離開,穆無垠在後頭跟着,也不知道說什麽好。

要留嗎?可是剛剛他的話已經是挽留的意思了,她不聽啊。要讓她走嗎?她這樣去親戚家,真的不會被欺負嗎?

一路走到門口,厲氏回頭看了他一眼,安靜地等了等。

穆無垠皺着眉,猶豫了許久才問:“你身上的銀子帶夠了嗎?”

“帶夠了。”輕笑一聲,厲氏朝他行了個大禮,再起身,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桃花和沈在野吃晚飯的時候,沒看見另外兩個人,讓青苔去找,才發現人在門口蹲着。

“穆公子這是怎麽了?”好奇地看了看他,姜桃花有點意外。穆無垠蹲在門口,看起來像是沒了家的孩子一樣,可又有些氣鼓鼓的,像在跟誰賭氣。

這是個什麽情況啊?

沈在野也有些詫異:“您這是怎麽了?”

“她走了。”穆無垠悶聲道:“說去親戚家住了。”

“厲氏?”桃花挑眉,看他一眼:“您既然舍不得,做什麽不去追?”

“我……”穆無垠有些無奈:“我追上她能說什麽呢?她去意已決。”

連連搖頭,桃花道:“這就是您不了解女人了,她說要走的時候,哪怕在您面前多停頓了一瞬,您都該毫不猶豫地拉住她,強硬地不讓她走!”

怔愣地回頭看她一眼,穆無垠問:“你怎麽知道她停頓了?”

“很難猜嗎?”桃花道:“一個喜歡您的女人,怎麽會離開得那麽灑脫?心裏定然是想着您來留住她的。可您……看樣子是沒挽留。”

頗為懊惱地扔了手裏的石頭,穆無垠抿唇道:“我就是想留她的意思,她還看不出來?”

“有些話要直接說出來才行,總讓人猜,人家也是很容易多想的。”桃花一本正經地道:“身為男兒,就該有話直說,喜歡哪個姑娘就明明白白告訴人家,然後把人家留住。您說您,不态度誠懇地去留,現在在這兒懊惱又有什麽用?”

有些恍然,穆無垠起身就往屋子裏沖,沒一會兒就提了個包袱出來,對他們道:“她走了許久了,我追她回來可能會很晚,要在外頭過夜了,你們兩個在這宅子裏自便吧。”

說罷,卷起一陣風就跑得沒了影。

沈在野深深地看着他的背影,許久之後才側頭,盯着旁邊的人。

感受到他炙熱的目光,桃花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怎麽?”

“從和風舞第一眼見你開始,我好像就看上你了。”沈在野很是認真地道:“所以以後,你都留在我身邊,莫要離開了吧。”

姜桃花:“……”

心裏微動,有些甜還有些酸,她別開頭,吶吶地道:“爺怎麽突然想起說這個了?”

“不是你方才說的麽?”沈在野道:“身為男兒,就該有話直說。”

……倒是把這句話給聽進去了?

第 42 章

桃花一頓,眼睛眨啊眨的,猶豫了許久才道:“有恩是一部分,還有點私心。”

“哦?”步子停了下來,沈在野眼神幽深地看着她,伸手就抵在旁邊的牆上,将她圈在臂彎裏:“什麽私心?說來聽聽?”

輕咳兩聲,桃花有些不自在地道:“說出來爺別覺得蠢就行,妾身當時覺得爺身上罪孽太深,能替爺積點福報也是好的。”

心口微動,沈在野的目光瞬間變得很柔和,帶着點點星光的雀躍,看着她道:“這不是蠢,你做得很好。”

“那爺又是為什麽放過了他?”也不用問第一個問題了,直接問這個原因才是。

收回自己的手,沈在野拉着她繼續往前走,淡淡地道:“因為你欠了他的恩,不報心裏不安,而我當時欠了你,所以為了讓你心安,便放過他了。”

話說得冠冕堂皇,但其實就是沈大爺不想讓她欠別的男人恩情,然後惦記一輩子。

桃花感動地點頭:“爺原來還是有良心的!”

剛還正感動呢,被她這一句話說得又惱了:“你能不能說好聽點?”

什麽叫原來還是有良心的?敢情在她心裏自己就是一直沒良心的?

縮了縮脖子,桃花冥思苦想了許久,卻想不出個好聽的說法,看得沈在野又氣又笑,一把就将她抱起來,惹得她一聲驚呼。兩人正打鬧呢,往前走兩步卻就碰見了厲氏。圍團助弟。

看着他們這模樣,厲氏是吓了一跳的。在她的印象裏,沈在野是個高深莫測的人,跟他說話都有些讓人害怕,卻沒想到……能有這樣的一面。

“房間準備好了。”垂了眸子,厲氏道:“請跟我來。”

拍拍沈在野示意他放自己下去,桃花幾步追上厲氏,好奇地問她:“這宅子這麽大,怎麽不請點下人?什麽都是你親自來做?”

看她一眼,厲氏道:“我覺得挺好的,有事做,日子才不會無聊。”

其實,是因為有下人把事情都做完的話,穆無垠就更不會搭理她了,沒下人挺好的,他吃飯、穿衣、做什麽都是自己來伺候,每天有很多的時候會見面,說不定什麽時候就當真愛上她了呢?

她不怕同他一起死,也想同他一起好好過日子,既然活下來了,她是希望他能認真看看自己、喜歡自己的。

誰知道,命運弄人,竟然在這裏又遇見了姜桃花。

這人,是穆無垠命裏的劫數。她本以為他可以躲掉的,沒想到終究還是難逃。她是該很讨厭這個人的,然而命都是她救的,連讨厭都不能夠。

她現在只有一種無力感,不管做什麽都贏不了這個女人的無力感。

“這樣啊。”桃花點頭:“那這兩日就讓青苔幫幫忙吧,你也不用太在意我們,繼續跟殿下過往常一樣的日子就好。”

眼神複雜地看了看她,厲氏點頭,将他們引到房間,便轉身離開了。

“爺,您有沒有發現一個問題。”在椅子上坐下,桃花一臉八婆樣兒地拉着他的袖子道:“厲氏和太子之間好像有點奇怪。”

不悅地看她一眼,沈在野先把藥拿了出來,接過青苔遞來的水,給她塞了下去,然後才道:“人家有事,與你何幹?我們不過是在這裏歇腳的。”

眯着眼睛摸了摸下巴。桃花道:“您別這樣冷漠啊,路途無趣,好不容易遇見個有意思的事,爺不如跟妾身打個賭?”

“賭什麽?”沈在野無奈地從了。

“就賭太子對厲氏是何種感情如何?”桃花嘿嘿笑道:“輸了的人,給十兩銀子。”

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沈在野道:“你管人家的閑事也就罷了,能不能賭點有意思的東西?十兩銀子有什麽用?”

“這不是小賭怡情麽?”撇了撇嘴,桃花道:“那賭一個要求?答應了就必須做到的那種。”

“好。”沈在野點頭:“你覺得太子對厲氏是什麽感情?”

桃花眯眼道:“喜歡。”

“那我就賭不喜歡吧。”沈在野道:“太子與厲氏在一起也這麽多年了,談不上喜歡不喜歡。應該已經是一種習慣。離不開她。但也未必将她當真放在了心上。”

男人畢竟還是了解男人的,看穆無垠以前會對桃花用情那麽深就知道,他心裏是空的,塞了個桃花進去就滿滿當當。哪裏還有厲氏的位置?

桃花眼珠子滴溜溜的轉,跟只小老鼠似的,奸詐地笑道:“那就這麽定了,這兩日沒事做。咱們就可以觀察觀察。”

“你還真是沒把自己當回事。”沈在野拎着她就塞到床上去,蓋好被子好:“等你歇好了,肚子不痛了再說!”

眨眨眼,桃花老實了,乖乖地躺好休息。

她瓶子裏的藥只有十顆了,也不知道這孩子的命運究竟會如何,不趁着還活着的時候讓它多看看人間百事,那到了地下,它怪自己怎麽辦?

沈在野猜的情況其實是沒錯的,厲氏跟在穆無垠身邊多年,一直與他沒怎麽親近,就連新婚之夜,也因着她太緊張,惹了他不快,之後就再也沒寵幸過她。

對穆無垠來說,厲氏是一個管理後院的人,并不是他的妻子。她背後的勢力能幫到他,但她本身這個人,他是不喜歡的。比起這種刻板又嚴苛的女人,是個男人都喜歡姜桃花那樣的風情萬種柔弱可愛,所以當時的穆無垠,其實是想過要是有機會,就讓桃花取代厲氏的。

但是沒想到,一場繁華之後,最後留在他身邊陪着他的,還是只有厲氏一人。

穆無垠覺得有些奇怪,他尚且這樣不甘心,厲氏為什麽一點都不抱怨呢?竟然就心甘情願地跟着他隐居于此,過粗茶淡飯的日子,還忙裏忙外地照顧他。

弄不清原因,又對女人失去了信任,完全沒有安全感的穆無垠在作妖的道路上一去不複還,冷着厲氏,甚至在外頭帶過女人回來,就看她什麽時候能忍不住離開。

這種想法和行為是幼稚的、無理的、作死的,可偏了巧,像穆無垠這樣的男人,都容易遇見一個無怨無悔為他付出的女人,厲氏就是這樣一個人。

所以,在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半年歲月裏,厲氏蒼老了,成了姜桃花等人現在看見的這種模樣。

穆無垠也不是個鐵石心腸的人,見她如此,心裏還是有動容的,遣散了收進院子裏的姬妾,打算跟她一人好好過。厲氏也是在這時候看見了曙光,覺得自己終于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姜桃花卻又出現了。

坐在鏡子面前看着自己的臉,厲氏苦笑,她不過雙十年華,容顏已經憔悴至此,憑什麽覺得還能留住自己丈夫的心呢?本以為還能拖些時候,可是……

起身出門看了看,穆無垠的房間裏沒人,厲氏抿唇,往外走幾步,果然就在姜桃花的院子裏瞧見了他。

“你好些了?”穆無垠看着桃花問。

桃花點頭:“多謝太子。”

“我已經不是什麽太子了。”穆無垠輕笑:“你還是叫我穆公子吧。”

點點頭,桃花眼角的餘光一掃,就看見了後頭的厲氏。正想招手讓她過來說話,卻見她直接轉身走了。

“哎?”手僵在半空,桃花眨眨眼,看向穆無垠。

穆無垠也看見厲氏了,只皺了皺眉,心想她一貫不太喜歡桃花,看見了回避也是正常,于是也就沒放在心上。

“穆公子,今日坐在這兒,我其實是有話想問的。”看了看厲氏遠去的背影,桃花八卦地開口:“您喜歡令夫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