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倒V

第 63 章 倒V

費迪南主教縱使有萬般不願意,到底也得尊令即刻出發趕往聖地觐見教宗,走快點說不定他們還能趕上正準備起飛的煉金飛艇呢。

由于要務在身,約翰騎士萬分遺憾不能去耶倫蓋爾做客,不過埃克特非常大方的邀請他聖恩節後再來游覽。

“你會對那裏的新氣象感到有趣的約翰,梅爾大人用幾個月的時間讓佃農們擺脫了懶惰的惡習,真令人欣慰。”他搭着雙手望向遠方,嘴裏淨說些虛僞家長們無師自通的話:“明明我們也沒做什麽,都是大人自行追随聖主的腳步摸索出來的辦法,哎呀,真是慚愧!”

約翰騎士:“……”

埃克特你這樣就很過分了。要是換了守衛其他聖子後選的聖騎士聽到這話,今天必須打一架分出高下才行。

“榮耀歸于聖地!”他幹巴巴的加了這麽一句,手底暗暗使勁往耶倫蓋爾的聖騎士長肩膀上敲敲,“你現在這樣總算讓人放心多了,看來梅爾大人一點也不像傳說裏那麽頑劣,運氣不錯,兄弟。”

埃克特笑着收下友情的一拳,心情愉悅的送別強力外援。約翰也不是把所有騎士一股腦全給帶走,最後還是留了六個給艾爾洛斯湊整。

聖子候選該有的排場不能少,這是聖地的臉面!

回到神父樓,艾爾洛斯正在給米連神父寫推薦信。出了這麽大的纰漏,米連神父無論如何也不能繼續主持摩爾城教堂了。為表懲罰,聖地的意思是要把他遣送到鄉間教堂去吃點苦頭,所以艾爾洛斯扒着地圖找了個距離耶倫蓋爾不算太遠的小教堂方便照應。

又因為費迪南主教二進宮去了聖地,寫信的事就只能交給聖子候選代理。

“希望費迪南主教的助理神父能派個知道喊救命的人過來管理摩爾城教堂……”

他可憐兮兮的皺着眉毛湊字數,草稿紙上滿滿都是一遍又一遍被劃掉的詞句。

眼看灰白色碎發快要被它的主人揪下來一層,埃克特拖出椅子坐下:“您學會寫信了?太好了,我終于能……嗯?”

聖子候選伸長胳膊,隔着桌子癱倒:“我已經學會放棄了,真的!”

書信修辭術,從入門到放棄只需要三十分鐘。

“別啊,讓我看看。”

他把艾爾洛斯寫了一半的信拖到鼻子底下,沒看幾行就露出地鐵老爺爺看手機的表情,“額……總體來說,寫得很出色。事情交代清楚了,要點說的也很明白,字跡工整清晰,頁面幹淨整潔。怎麽說呢,就是行文上不夠優雅潇灑,語氣又太随便,總之我們通常不會在信裏這麽和陌生人說話。”

“費迪南主教的助理對我們來說還是個陌生人嗎?”

聖子候選不懂,聖子候選大為震撼。明明書信來往了那麽多,半個抽屜都是你們之間不疼不癢的問候語,怎麽能說彼此還是陌生人呢!

埃克特挑眉做了個不太應該出現在聖騎士臉上的表情:“我又沒有見過那位助理兄弟,怎麽能算認識?”

好吧,非這麽說也沒錯。

艾爾洛斯把筆墨和信紙通通推出去:“交給你了,埃克特聖騎士長。”

他再也不會試圖去碰別人的工作,絕不!

埃克特心滿意足保住了為聖子候選處理信件的重要職責,抄起筆就着艾爾洛斯的“草稿”重新取了張信紙埋頭書寫。

喬伊斯坐在旁邊擺弄小東西已經很久了,等聖騎士長安靜下來他才擡起頭繼續之前的話題。

“今年預計離開修道院的孤兒裏又有幾個決定留下成為執祭,比起去外面盲目打拼,還是耶倫蓋爾更安全環境也更好。所以我帶來的這幾個執祭都是可以直接放在教堂裏用的,不用再帶回去了,他們的屬地變更需要您簽字……”

不等艾爾洛斯就此發表意見,跟着喬伊斯調來的執祭敲門提示:“梅爾大人,瑪麗埃塔夫人來訪。”

這位夫人在聖光教廷支持下如願以償成為了有錢還有權的年輕寡婦,此番前來拜訪必然要締結新的盟約……用人話說就又是個上門送好處的。

有人“捐贈”當然要見,艾爾洛斯起身整整衣服,執祭在前面小跑着引路。

瑪麗埃塔夫人此行打着為丈夫“祈求賜福”的招牌——艾蘭德城主突發惡疾,他的妻子去聖光教廷請神官上門用治愈術很合理嘛,一點也不奇怪。

艾爾洛斯選擇在私密性較好的小忏悔室見她,剛坐下沒多久城主夫人就領着兒子進來了。

那少年穿了身質地極佳但顏色暗沉的衣服,看着挺新,可惜不大像是給他裁剪的——袖口過長了些,幾乎蓋住半個手掌。

“日安梅爾大人。羅伊德,別傻站着,快來向大人問好。”

穿着深色紗裙的夫人推了把男孩,讓他上前做些讨人喜歡的舉動。要知道現在可是冬天,她身上這條裙子看着素淨,卻悄悄在細節處多鑲了好幾道蕾絲,平添許多別致的哀豔風情。

可惜艾爾洛斯完全欣賞不來這種自讨苦吃的美麗,要是換成他自己,還在飄雪的天氣裏他更願意裹着軍大衣毫無形象的縮進暖氣房一動不動,絕對不做任何不尊重冬季的行為。

忏悔室裏是沒有采暖措施的,這很好理解。

都是來忏悔罪行的人,誰也不好意思要求這些優待。

微微顫抖的瑪麗埃塔夫人大約是白忙活了一早上。

小少年羅伊德用着比昨日更加陰沉的目光盯着聖子候選的眼睛,只把自己累的眼幹眼痛對方根本就不疼不癢。艾爾洛斯才不會和小屁孩較這個勁,看他梗着脖子不肯開口也沒覺得被冒犯,淡淡向瑪麗埃塔夫人點點頭,忽略掉寒暄直入正題。

“請問您是來向我尋求幫助的嗎?您期望的事已經實現,我不知道還能幫上您什麽,有話請直說。”

由于昨日宴會上聖子候選表現優異,埃克特與喬伊斯都放心的沒有跟着他,顯然他們放心得太早了。

瑪麗埃塔夫人差點沒跟上這份跳躍,貴族們見面至少要保持個十幾分鐘的寒暄與禮節就這麽被忽略掉了?

梅爾大人為人是不是……有點太潇灑?

“額……”她卡頓了一會兒,決心先讓兒子把問候語給完成掉:“羅伊德?”

“哼,”小少年憋着嘴扭頭看向彩繪玻璃窗,艾爾洛斯眼看他被他母親在背後轉着狠狠擰了一下:“……”

“沒關系,羅伊德少爺還是個孩子,不要為難他。”他淡淡勸了一句,不經意的朝門口掃視:“我時間不多,教堂裏的情況別人不知情,夫人您一定是有所耳聞的。我需要盡快給摩爾城找到一位新牧師,聖恩節前必須返回耶倫蓋爾。”

他的動作比語言更明顯的表現出不耐之意,羅伊德又冷哼了一聲,似乎很願意看到監護人丢臉。

“對對對,很抱歉耽誤您的工作。”瑪麗埃塔夫人得到了想要的信息,果斷把不聽話的兒子撇在一邊再也不去看他:“我想,也許您願意考慮威蒂拉領晚鐘鎮的勞埃德神父。他是我的兄長,嗯……我需要更多支持,您知道的,伯父實在太忙了,我不能總拿一點點小事去麻煩他。”

她胸有成竹的亮出籌碼:“為此我願意将我丈夫經營的牧場轉讓給耶倫蓋爾修道院。”

就是那牧場頻頻出事才招來了邪教徒,轉手交給修道院又做人情又省了處理的麻煩,一箭雙雕。比起兄長的前程,瑪麗埃塔夫人一點也不吝啬每年只有一百多個金幣淨利潤的牧場。

嗯,每年“才”淨賺一百來個金幣而已,還不夠她置換一套嶄新的珠寶呢。

艾爾洛斯沒作反應,他純粹是被城主夫人的大手筆給吓到了。雖然權貴們有向聖地捐贈的習慣,直接給房子給地的還是少數。艾蘭德家族在耶倫蓋爾附近的牧場正是送奶工勞爾兼職的地方,距離修道院不算遠,如果能有辦法把路修好些甚至能步行走過去。

“如果我沒想錯,您要的應該不只是摩爾城教堂負責人的位置,而是一年後耶倫蓋爾修道院負責人的權力。”艾爾洛斯搖頭:“耶倫蓋爾對聖光教廷具有特殊含義,神父一職并不是我能夠随口承諾的好處。夫人,雖然我對您提及的牧場很心動,但我知道什麽東西什麽價,換一個。”

一個城內教堂的神父職位,又不是主城教堂或是有名的大教堂,瑪麗埃塔就是再想把親哥撈到身邊做依仗也不至于這麽破費。一百多個金幣的淨利潤,抵得上普通富戶一年全家老小的消費,包括教育與醫療。

像是從沒見過還有人會把送到嘴邊的肉推遠似的,城主夫人垂下眼睑想了一會兒,流露出果決的一面:“我明白了,那麽我就退而求其次只要求城內教堂的神父職位,代價是艾蘭德家族緊鄰耶倫蓋爾的一塊荒地。”

這個價碼就合理多了,荒地的價值一時無法體現,誰也不認為它昂貴,恰好對應上城內教堂的分量。

“可以。我建議您先行聯系令兄,最好是由他主動給我寫封信,具體操作我們會在信中決定,您就不必跟着費心了。”

拿了人家的好處自然要給人把事做漂亮,艾爾洛斯大約能揣摩出教宗的想法——他老人家就是要撬掉艾蘭德家族的牆角。

将勞埃德家族引入巴別爾領攪渾艾蘭德家族的水,這兩個吉魯克公國數一數二的大家族一旦內鬥,整個公國的實力無形中就會下降一大截。

艾爾洛斯只是對種地更有興趣,但不是傻子,主要矛盾與次要矛盾、矛盾的主要方面與次要方面,每一個種花家的高中畢業兔都不會感覺陌生。

從瑪麗埃塔夫人的表現可以猜出勞埃德家族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所以她會更信任被家族變相流放的親哥哥。這樣也好,旗鼓相當的對手才需要更多來自第三方的支持,修道院對世俗權力的重要性上升,将來他走以後才沒人敢随便把手伸進去。

完全達到心理預期的城主夫人露出滿意的微笑,她起身提着裙擺向艾爾洛斯行禮,走了一步才想起提醒貌似後半部分一直都在走神的兒子“羅伊德,快點向梅爾大人道別,我們要回去了。”

羅伊德沒有回應母親,他深深看了艾爾洛斯一眼,提出了個奇怪的問題:“你知道該怎麽進入聖光教廷成為神官嗎?”

“羅伊德,你在胡說什麽?快點道歉!”瑪麗埃塔夫人嚴厲斥責兒子,生怕他再說出其他不得體的話,艾爾洛斯則擡手向她壓了壓:“冷靜點,夫人。”

接着少年露出無奈的笑意,搖搖頭回答小朋友的問題:“很遺憾,我不知道,我是天生的光系魔力因子共鳴者,教廷沒有給我選擇的餘地。也不要問我如何成為瓦爾哈利亞斯學院的學生,我是被特殊關照招進去的。”

羅伊德少爺的臉“呱嗒”一下垮下去,看來這個答案還挺打擊人。艾爾洛斯尤嫌不夠似的又追加了一句:“下次您可以試着去問我的聖騎士長,或許他知道。”

“再見!”

羅伊德·艾蘭德小朋友咬牙切齒的跑掉了,艾爾洛斯溫和的看向瑪麗埃塔夫人:“您可千萬別為難孩子,回去慢慢教。”

這小子今天回家後要是不挨揍他就去背一百首贊美詩!

忏悔室裏頓時氤氲着清新的茶香味。

聽說城主少爺

回家後挨了揍

大家一致感嘆

好茶、好茶!

第 62 章 倒V

第 62 章 倒V

摩爾城這個社交季最熱門的話題莫過于艾蘭德城主的急病與耶倫蓋爾的聖子候選。有消息靈通的人家已然擺出要和城主家族切割的态度,因此圍繞梅爾大人的閑談就變得安全且必要起來。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時時刻刻妙語連珠,大家必須擁有一個新鮮的公衆人物借以打發吃東西之外的時間。

艾爾洛斯就這樣莫名其妙成為城裏最炙手可熱的“明星”。

嗯……雖然過程有點問題,結果卻好像意外的完成了本職工作。

人人都盛贊那少年,從他得體的儀态到他金子般的沉默,從他鉑金(灰白)一樣的發色到他寶石似的眼睛。無論見過還是沒見過聖子候選,所有人都對光明與契約之神的審美表達了高度贊揚。

“大人決定何時開始巡游?真誠邀請他将艾達湖區列入計劃,那裏毗鄰久負盛名的杜蘭爾城堡,還是個釣鳟魚的絕佳去處。”

說這話的是位身材魁梧但粗短的中年人,大胡子與身上已經蓋不住肚子的紅色制服說明了他的身份。

魏瑪勳爵站在教堂臺階下拉着緊急從耶倫蓋爾調來的牧師喬伊斯不肯撒手,熱情萬分的介紹着自己的“領地”。當然了,勳爵是沒有封地的,不過這位精明的先生趁着還沒把退伍費散光之前買下了一塊帶有湖泊的土地。經過一番苦心改造後終于借着鄰居杜蘭爾家族的光成功将那個湖泊經營成遠近聞名的休閑聖地。

如果聖光教廷的聖子候選在巡游時能夠經過艾達湖區,想必會制造出更有價值的招徕噱頭。

喬伊斯抱着法杖笑而不語,勳爵很是上道的在肚子底下搓搓手指展示誠意:“這是單獨獻給您的,只要梅爾大人莅臨湖區。不會占用大人太多時間,也好叫我招待招待聖地來的諸位。”

錢來得也太容易了,怪不得聖地建築的房頂能鎏上一層黃金,喬伊斯天馬行空的想着。他在瓦爾哈利亞斯老老實實帶一整年的課也賺不到這胖子承諾的一半好處費,啧,當初還是太年輕太單純。

“聖子候選的巡游象征着聖光的普照,你放心,但凡太陽照耀之處梅爾大人必然會留下足跡,無需過多煩憂。”

錢到位,人就能到位,一切都是虔誠的力量。

“聖光在上!”

魏瑪勳爵舉起雙手贊美光明,心滿意足離開教堂——晨禱儀式上他垂着眼睛好好補了一覺,這會兒精神正好,遂決定去尋住在城外的老友商量商量如何繼續将産業經營出聲色。

打發走這個上門送錢的教徒,喬伊斯轉身折返。來參加晨禱順便參觀聖子候選真容的教徒們已經散得稀稀拉拉,等最後幾人離開,他把值守的工作交給一同帶來的執祭,自己走去神父樓休息順便看熱鬧。

晨禱一結束梅爾大人就跑了,速度快得就像馬戲團裏結束表演的獅子。這會兒他正在神父樓裏接待才從主城趕來的費迪南主教,以及艾蘭德家主。

白色小樓頂層的圖書室被臨時征做會客廳,執祭們緊趕慢趕擦洗出來的大圓桌及時派上用場。艾蘭德家主坐在略微靠着門的位置,艾爾洛斯身後站着兩位騎士,他和費迪南主教分別坐在家主對面。

艾蘭德家主的頭發已經全白了,看年紀大約有個小七十,在中央大陸上的普通人類裏算是“罕見”的高壽。

讓一個老人坐在低位上實屬無奈,誰叫艾蘭德家出了個敢把邪1教徒養在院子裏的狠人?

艾爾洛斯面前的桌子上擺滿了證據,光記憶水晶就有三個,還沒算上從祭壇帶回來的瓶瓶罐罐。憲兵們早上就出發去往祭壇方向為那些已經完成安魂彌撒但還來不及下葬的受害者收拾屍身了,傳回來的每一句話都讓主教和家主的臉色往下多沉一分。

“我相信無論哪個宗教流派,都不能容忍邪1教徒對公理與正義的踐踏,在座諸位的想法應該與我相似。那麽,艾蘭德家主,看到這麽多受害者,您有什麽想說的嗎?”

此時約翰代表了聖地與教宗,所以艾爾洛斯讓人多搬了把椅子來請他坐下。

費迪南主教的臉色堪比墨魚汁,聖子候選假裝眼神不好沒看見,低着頭專注的聽聖地騎士說話。

不,其實他在睜着眼睛發呆。

巴別爾領主教的态度很古怪。

按道理講他才應該是整張桌子上最生氣的人,下轄教區一個簍子接着一個簍子的出,随便什麽人看到毀了自己前程的家夥都不會心平氣和,但費迪南的仇恨值似乎只針對聖子候選。

上次福裏安神父的事艾爾洛斯還能理解為他是被年輕人傷了臉面才惱羞不已,這回可是邪1教,作為發現者聖子候選不覺得自己應該遭人記恨。

要猜他是因為邪1教徒提前全被打包上飛艇送去聖地而生氣吧,做這事兒的乃是聖地騎士團。要猜他是因為自家有子侄混在其中被護教士們失手幹掉了吧,感覺有差了點意思。單純埋怨發現問題的人一點也不像個做了多年主教的人的氣度,所以為什麽?

還是說,不管福裏安神父也好,艾蘭德城主也好,他們做的事費迪南全都知道。先不說福裏安在耶倫蓋爾搞的那些,清剿邪1教徒總歸是高階神官的分內職責吧。

那就更奇怪了,身為主教他是有權調動教區內所有護教士的,就算怕對方勢力太強打不過不也還能先行向聖地求援嗎?為什麽不将情況上報給教宗知曉?一次次聖騎士時團趕來的速度看,教宗絕對不是個能容忍邪1教挖自己牆角的性格,費迪南究竟有何顧慮?

啊,怎麽還沒談完,好着急回修道院,也不知道佃農們有沒有好好照顧那些牲畜,燒瓦窯的訂單快到期了,地也該翻了,第一茬先試種點牧草吧,從北地運來的種子理論上更耐寒……

“……爾大人,梅爾大人?”

埃克特戳過來的手指喊醒了走神中的聖子候選,艾爾洛斯拿出上大學時被教授點名提問的反應力迅速答道:“嗯,我在思考,原則上我同意約翰騎士的意見,一切均應由教宗冕下裁斷。”

“感謝您的支持。”

約翰滿意的看向臉色灰敗的艾蘭德家主:“您還有什麽想說的嗎?”

費迪南主教幾次想要開口卻又收了回去,最終同樣沮喪的靠在椅子上——從頭到尾聖地騎士也沒有和自己有過任何眼神交流,教宗冕下的意思不能更明白。

要麽他主動張嘴,要麽就由樞機會議向所有教區發布公告。

主教含恨掃了眼又把眼睛垂下去的聖子候選,心裏抓着艾爾洛斯的小人一頓痛罵。這個梅爾也太煩人了,一點也不懂得什麽叫做和光同塵。

要知道整個巴別爾領都是艾蘭德家族的家族領地,也就是說只要安蘭德家從祖上傳來的爵位一天不被吉魯克王室收回,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就一天還是那個來自海島的家族。別人在領地上經營了數百年,聖光教廷才是外來的,憑什麽和人鬥!

福裏安那孩子私自收藏封印物的事也是,明明可以私下裏悄悄解決,梅爾非得把事情鬧大好獨自攬權。等到摩爾城這邊而是铤而走險去碰盤踞多年的邪1教勢力……也就是這小子運氣好,之前他安排盯着城主府的執祭死了不知凡幾,鮮血大公怎麽就沒把這個總和監管者犯沖的梅爾吃掉呢。

幾乎把所有貶義形容詞從頭到尾用了一個遍,約翰騎士那邊與艾蘭德家主也談好了條件。

巴別爾領內增加聖光教廷的教堂是必須的,錢當然也要由艾蘭德家族出。除此以外艾蘭德家族必須連續三年向聖地“捐贈”,摩爾城作為城主遺産将交由遺孀瑪麗埃塔夫人實際掌控,作為對摩爾城聖光教堂的賠償,幾位執祭的命也變金貴了許多。

艾蘭德家主最終是被費恩管家攙扶着離開的,短短數個小時老人的身形變得比來時佝偻了不少。

前腳外人先走,後腳約翰騎士就似笑非笑看向費迪南主教。

“閣下,教宗冕下希望您能随我們去趟聖地。不是什麽大事,簡單說明情況而已。畢竟事涉邪1教徒,梅爾大人不方便這個時候離開摩爾城,就只能辛苦辛苦您了。”

“恐怕冕下已經想好了要把誰放在巴別爾教區了吧,這麽多年我有我的道理,等到見面後冕下自然會明白我的良苦用心。”費迪南主教語氣有些沖,但是很快又收了回去:“抱歉,我有點惱火,摩爾城城主膽大包天!我原本就疑惑他為什麽遲遲不去耶倫蓋爾登門拜訪梅爾候選,現在總算是明白了,他在府裏養了那麽多邪1教徒,他敢嗎?!”

要艾爾洛斯說,這段找補純屬馬後炮。不過為了端穩自己“沉默寡言”的人設,少年還是用默默點頭淺淺表達了一下意見。

你說是就是吧,剩下就看教宗如何理解了,大不了聖地那邊開了咱,也好早早找個偏僻教堂窩着種地去!

約翰騎士聽費迪南主教這樣說,差點把嘴給笑咧:“您也太過杞人憂天了。巴別爾教區本就情況複雜,您能把局面穩定維持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冕下無論如何也不會太過苛刻的。”

換個角度想想,一般的苛刻怕是跑不了。艾爾洛斯在心裏給約翰騎士的話加了個備注,嘴裏來來回回只有一句話:“一切均由教宗冕下裁斷!”

費迪南主教怒視梅爾候選:馬屁精!

複讀機啊你?

悲報,睿哥放暑假了……

第 61 章 倒V

第 61 章 倒V

說要集體留下大家一塊吃垮城主府,到底也只不過一句玩笑話罷了。最終一部分聖地騎士們押着邪1教徒先行返回駐地(煉金飛艇就在城外荒地上),另一部分去拆煉金炸彈,菲利普斯帶領苦修士先行返回城內教堂修整,只有聖地騎士的首領約翰與聖騎士首領埃克特留下陪同聖子候選處理艾蘭德城主被邪1教蠱惑的後續。

這事兒沒那麽容易過去,艾蘭德家族要是不出點血,也許某些證據明天就會出現在查爾斯二世的辦公桌上或者臨近其他公國國王的手裏。不過現在還不急着揮刀宰肥羊,他們要确保聖地獲得最大利益,在條件談妥前杜絕一切插手摘果子的其他勢力。

艾蘭德家族有礦呢。

“都已經這樣了,宴會居然還要如期舉行?”

艾爾洛斯抱着新長袍被催促着快點去更換,慌慌張張的樣子看上去比實際年齡還小些。他忍不住小聲向自己人抱怨,埃克特在約翰騎士的微笑中挑眉:“為什麽不?如果現在就讓艾蘭德家族聲名掃地,您和聖地都會多出一個可怕的敵人。”

大概能明白他什麽意思,聖子候選只是嘆氣,換袍子的速度加快了幾分,“好吧,知道了。嗯……趁這個時間我還能處理些什麽?需要安撫城主夫人嗎?管家那邊怎麽說?”

“您願意接手這些事真是太好了!”

真正參與進最終談判的只會是兩位騎士,聖子候選明智的把自己當成吉祥物,主動提出允許城主夫人和管家來見自己。

“您真是位善解人意的好神官。”

約翰騎士笑得真心實意,他是真的喜歡梅爾大人很會找定位的這個優點,“那麽現在,請您打理好參加宴會的着裝。”

艾爾洛斯:“……”

還好原身是個男人,還好他半路出家成了個聖職者。世俗世界中的禮節稍微出格點也不會有人在意——比如說穿着亞麻白色長袍和草鞋就能出席宴會,太棒了。

由于此前聖子候選狠心給自己剃了個光頭的緣故,如今新長出來的頭發只能堪堪遮住頭皮再多出來一點點。看着這半長不短的瑣碎發茬子,埃克特忍不住唠叨:“您真應該把頭發養長的。”

“為什麽!我以為教義裏沒有規定這種細節?”

艾爾洛斯大驚失色,留長頭發意味着他每天都要花費更多時間去保持儀态,而且這樣非常不方便幹農活。埃克特知道他在想什麽,老神在在繼續道:“因為好看。這是您的優勢,之一。”

放在從前無論如何他也不敢這麽對聖子候選說話,又不是閑得慌想要提前退休。至于現在嘛……偶爾欺負一下梅爾大人就當是放松了。

艾爾洛斯無話可說,悲憤的提起新草鞋往腳上套。

約翰騎士看看埃克特又看看艾爾洛斯,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好幾度。

宴會開場半小時前,城主夫人瑪麗埃塔·艾蘭德帶着長子和管家費恩一同進入聖子候選臨時落腳的房間“密談”。

關于丈夫和邪1教徒有染這件事她其實是知情的,但那幫人一直圍着牲畜轉,城主夫人自覺利益不會受損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得過且過。現在問題搞大了,在做個有錢的寡婦逍遙自在與灰溜溜被送回娘家或者修道院之間她果斷選擇前者。

比起生命與奢華的生活,信仰這種東西不值一提,城主夫人在短短十分鐘內就完成了自我說服,成為聖光教廷最虔誠的教徒之一。

“親愛的梅爾大人,我該怎麽辦呢?我丈夫他……唉,不說他的事,有這樣一個舉止失當的父親,我可憐的小羅伊德将來可怎麽出門見人啊!”

她非常聰明的打出感情牌,為得就是希望能從聖光教廷的聖子候選嘴裏騙出一句承諾,哪怕似是而非的應承也行。只要能夠渡過這段艱難時期,無論什麽代價她都能支付。

埃克特差點笑出聲,羅伊德少爺好不好出門見人他不知道,瑪麗埃塔夫人想借着兒子的手得到權力與財富才是真的。所謂人生三大喜,升官發財死老婆,最後一項換成死老公也不是不行。

作為一位體面的貴夫人,瑪麗埃塔女士的做法毫無争議。只不過梅爾大人接收不到,要是他能聽懂這種級別的暗示埃克特表示自己就當衆表演啃瓦片!

艾爾洛斯很同情這位女士,更同情被她緊緊攥在手裏攥到手腕發青的男孩。

這孩子與艾蘭德城主一點也不像,和城主夫人的相似度也很有限。瑪麗埃塔夫人哭得聲淚涕下充滿柔弱美,小少年沉穩的忍耐着被人緊緊抓住手臂充當拐棍。

“夫人,您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又能支付給我什麽呢?”

艾爾洛斯從羅伊德小朋友的胳膊上收回視線,将剛剛塞進內袋的幹淨手帕拿出來遞給城主夫人。瑪麗埃塔認定這就是聖子候選态度軟化的象征,她松開攥着兒子的手接過手帕,捂住臉把讨價還價的位置讓給腦門快要着火的費恩管家。

“梅爾大人,也許教宗冕下會高興聽到摩爾城能建造第二座以他老人家命名的聖光教堂?”

管家試探着開出價格,艾爾洛斯在埃克特和約翰緊張的目光中輕笑一聲:“冕下要那麽多教堂做什麽?多送幾個執祭給邪1教徒戕害嗎?”

“你不要再說了,這本也就不是你一個管家能拿主意的事。”少年擡起手阻止打算加碼的費恩,正色道:“讓艾蘭德家主來和我談吧,趁我還有心情以及為數不多的耐性。至于具體談什麽,問我身後這兩位聖騎士就好。”

埃克特和約翰松了口氣,甚至有閑心欣賞瑪麗埃塔夫人差點撕爛手帕的停頓。

“大人,求求您……”

她不肯放棄,耶倫蓋爾的聖子候選太年輕了,年輕到是個人都覺得自己能夠輕易說服他。

費恩管家顧不上擦拭額頭不體面的冷汗,彎腰借着攙扶的動作在城主夫人耳邊輕語數句。

這都什麽時候了?做那麽多無用功給一個注定要将一生獻給信仰的少年看幹嘛!沒有用,趕緊說點實際的吧。

美豔的夫人立刻從手帕裏擡起頭,根本看不出十幾秒前她還在為丈夫鑄下大錯而哭泣:“請您允許艾蘭德家族自行處理家族成員的生死,家主一定會感激您。”

罪人的妻子與已故城主的妻子,這中間的差別可大了去了。如果聖光教廷願意給艾蘭德家族這個面子,身為居中調停者的她也一定能讓艾蘭德家主留下深刻印象,往後的日子才好過,否則怕是難以擺脫被迫改嫁的命運。

說老實話她其實不在意改嫁不改嫁,只不過對于她這樣出身高貴的女子而言寡婦總比主婦日子輕松,能躺平享受她一點也不想和人卷。

“咳咳,我們是聖主忠實的奴仆,又不是查爾斯二世手下的稅務官。”

埃克特很是時候的帶開話題,約翰則看着瑪麗埃塔夫人與費恩管家微微一笑:“榮耀歸于聖地。”

也就是說,這件事能談,但要看艾蘭德家族肯出多少。

瑪麗埃塔夫人滿意了,她扶着費恩管家的胳膊站起來,姿态婀娜:“感謝聖光的仁慈。”

等到十五分鐘後艾爾洛斯在城主府奢華的宴會廳再次看到這位夫人,她已經飛速換妥了深藍色的長裙,神情悲痛的向來賓們告知艾蘭德城主突發急病不得不卧床修養,開啓社交季的重任就只能壓在她和她的兒子肩上了。

安安靜靜當個高冷布景板的艾爾洛斯:“……”

好,好強的行動力。這就開始為艾蘭德城主的“病逝”做鋪墊了嗎!

接下來的整場宴會中,無論誰來詢問他不是微笑就是按照埃克特事先給的那張“答案”搪塞。總之凸出一個優秀花瓶的職業素養,将談判的籌碼捂得結結實實。

并非他真就能夠像個聖賢似的淡泊名利,相反,艾爾洛斯這麽做的原因正在于他非常明白自己的缺陷。他知道自己對大陸局勢的認識嚴重不足,關于權貴世家之間的關系也不甚了解,作為一個純外行貿然插進一張完全不懂規矩的牌桌只會連底褲都輸光。

——或許你可以小看某階級中的某一個人,但你絕不能小看一整個階級。既然權貴階層在大陸上存在了數千年之久也沒有被抛到歷史的垃圾堆裏,至少說明它們內部的生命力尚且茂盛,還不到為其挖掘墳墓的時候。

不主動招惹也不肆意冒犯,這就是艾爾洛斯心裏給自己制定的策略。

約翰騎士默默在心裏給梅爾候選點了個贊,這位是個能夠與之共事的人。他是直屬于教宗的武裝力量,平日不方便與諸位候選私下來往,所以也只是聽說過梅爾大人的“盛名”對他本人沒有了解。此番領命離開聖地前他還在擔心騎士團空降會不會引得梅爾候選猜忌導致憑空增加工作難度,現在看來,純屬想得太多。

就像好兄弟埃克特說的那樣,梅爾大人只是因為過去被人冤枉過才顯得略微有些敏感,其實他是個溫柔又好說話的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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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0 章 倒V

第 60 章 倒V

艾爾洛斯所謂更重要的事,其實就是趕在艾蘭德城主反應過來搖人之前找到城主與邪1教徒勾結的證據。雖然下令要求護教士們全面封鎖城主府,但是他不能保證城主不會招來憲兵隊開戰。摩爾城治安官和憲兵大隊的工資都是艾蘭德城主開的,拿誰的饷聽誰的話天經地義,這種時候最好別把信仰和神明舉出來添亂。

“留下足夠人手打掃現場,所有邪1教徒全部押送去聖地交由教宗決定如何處理,無論活的還是死的。傷員來我這裏,其他人全力尋找證據。”

他把目光停在聖騎士長埃克特身上,後者若無其事用袖子擦了擦額頭尚未愈合的裂口。

嗯?

聖子候選眯起眼睛:“所有傷口尚未愈合的人,來這裏找我,不要讓我走過去,我走不動。”

他确實是走不動,方才超水平發揮的治愈術幾乎抽幹所有體力。

這會兒別說走了,站都站不起來。

埃克特垂頭喪氣站進等待治療的隊伍,用眼神譴責提着鏈枷始終背對大家的苦修士首領。

由于使徒爆發時離聖子候選最近,菲利普斯現在已經不僅僅是外傷愈合的問題了,他整個人都變亮好幾個色號,很有點閃閃發亮的感覺。怪不得王公貴族家裏受寵的夫人千金們每年瘋了一樣往聖地砸錢就為能夠供養一位會釋放治愈術的神官,這不比往臉上塗鉛粉效果好多了!

菲利普斯:“……”

新生的皮膚又白又嫩讓他很是苦惱,一個苦修士頂着這麽張臉,将來還怎麽出去見人?

聖地騎士是領了教宗手令出門的,聽到聖子候選允許大家手動發筆小財,所有沒受傷的人第一時間按照習慣尋找搭檔,然後結伴沖進城主府建築開展地毯式搜尋。受傷的人一邊排隊等待治愈術,一邊伸長脖子緊張的看同事們把工作推進了多少——可千萬別太快找到證據。

艾爾洛斯不斷重複枯燥的工作,每個人花了三到五分鐘不等,一個多小時才完成所有治療。再次感覺不到胳膊的存在,與上回賜福後的疲勞不同,他敏銳察覺到身體裏好像有什麽東西發生了變化,但又找不到具體變化在哪兒。

埃克特放棄了發小財的機會,他卸下重劍背對聖子候選:“我背您去書房?按照貴族們的習慣,證據只會放在那裏。”

被人背進書房感覺不是很帥氣,艾爾洛斯想了想,伸手拽着埃克特盔甲的下擺努力讓自己站起來:“沒事,我慢慢活動活動就能自己走了。主要是坐了太久腿麻,其他倒也沒什麽。”

真要沒什麽您早撒腿沖到抄家第一線去了,哪能這麽老實待在原地治療傷員?

聖騎士長給聖子候選留了份體面沒有吐槽,耐心扶了他一把帶着他慢慢“活動腿腳”。

等到艾爾洛斯徹底恢複正常……好吧,至少腿腳恢複正常,聖地騎士的首領提着一只繡了艾蘭德家族徽記的袋子來給他看。

“梅爾大人,這裏面是艾蘭德城主與其家主的信件,很多都與邪1教徒有關。另外我們還搜到了書房女仆的日記,您自己看吧……”

艾爾洛斯張嘴就想說正經人誰寫日記,可惜這裏沒人聽得懂這個梗,他還是老老實實把嘴邊的話重新咽回去,拿起那本黑色封面的日記翻讀。重要的地方已經被圈出來折上角,讀起來并不困難。

聖歷六月二十一日

最近西邊院子裏總有一股濃重的血腥味,說起來大家都很擔心,最近天氣越來越熱,也不知道賢者們對院子都做了什麽,但願不要太難打掃。

聖歷七月七日

別忘了買點城裏的藥水寄回家。

今天偶然遇到一位賢者,聽說自然女神能賜予信徒治愈一切的靈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聖歷七月十五日

要是真的就好了,求一副靈藥徹底治好母親的病雖然很貴,總比每天都要花錢維持現狀又不知能維持多久要好。

聖歷七月二十八日

賢者們治好了勳爵家的狗,真希望治不好,那畜生上個月才咬死了個誰也不認識的平民小孩。

聖歷八月三日

真奇怪,最近西邊院子裏總會冒出幾個生面孔很快又消失,全都是來找賢者們給自家牲畜治病的嗎?

聖歷八月十日

主人命令希林帶人進西邊院子去給賢者們打掃衛生,聽說那個女人笨手笨腳打壞了重要的祭祀道具,被主人趕出去了,高興。

聖歷十一月十三日

別忘了打掃完書房後去買藥水。

有點煩,主人臨時要我去西邊院子送東西,只能等明天去買煉金藥水了。

艾爾洛斯耐心讀完所有折角的頁碼,十一月十三日之後書房女仆沒能再次出現,她藏在櫃子地下的日記本裏也沒有留下一個字。這個陌生女孩最後的去向不言而喻。

“艾蘭德城主呢?”他合上日記擡頭看向聖地騎士的首領,後者攤開手做了個輕松的表情:“在書房門外哭,後悔被我們抓到證據。”

如何處置艾蘭德城主實在是個傷腦筋的問題,不痛不癢放掉這家夥艾爾洛斯實在不甘心。

“額……我就問一下,咱們真的不能給他一刀再把鍋甩到邪1教徒頭上去嗎?”聖子候選真誠的發問逗樂了聖地騎士,那位首領更是忍俊不禁:“您要是早點告訴我有這個打算就好了,保證辦得讓您滿意。可惜現在戰鬥都已經結束了,咱們總不能衆目睽睽之下砍死吉魯克國王同意任命的城主。”

雖然是說笑,聖地騎士的首領還是把意思表達得足夠清楚——除非聖光教廷打算與吉魯克王室全面交惡,否則真心不建議梅爾大人這麽幹。

“算了,不行就不行吧,剩下還需要我做什麽嗎?”他認命的徹底熄滅那顆輸出之心,聖地騎士對此很高興:“如果您想,大可以留下來參加宴會。只不過開場致辭将由城主夫人帶領城主的長子進行,至于城主本人我們其實不用再做什麽,該做出表示的是艾蘭德家族。”

原、原來還能這麽操作的嗎?

“那就留下來蹭飯吧,大家都留下,吃垮他們!”

聖地-哈蘭德隆。

“冕下,約翰騎士的信。”

基裏爾輕輕喚醒靠在椅子上淺眠的本篤十一,老人睜開日漸渾濁的眼睛,用眼神示意自己的內侍繼續往下說。

青年不慌不忙的邊為教宗拿取眼鏡盒邊彙報:“摩爾城內所有邪1教徒盡數伏誅,聖騎士們從書房裏搜到了一些很暧昧的東西。由于梅爾大人事先果斷下令封鎖城主府,艾蘭德家族私通邪1教的消息并沒有傳揚出去。”

完成描述的同時基裏爾神父将并未開封的信件與眼鏡奉與本篤十一,後者也不去問他為何沒看信件也能知道裏面的消息——內侍手中的權力完全來自教宗的信重,這孩子從小在他眼前長大,榮辱皆系于他手,沒有理由做背叛的事。

況且基裏爾是個聰明的年輕人,很懂得審時度勢,他敢這麽做就說明信息渠道幹淨的能經得起裁判所先知出手推敲。

教宗微笑着縱容了自己的內侍。

“艾爾洛斯這孩子……成長速度超乎我的想象。雖然他不自量力企圖用聖光術挑戰鮮血大公的行為非常魯莽而且愚蠢,但是他終于讓我看到了他對光明與契約之神的虔誠,這很好。基裏爾?”

本篤十一微微低頭,從水晶鏡片上方看向內侍:“你覺得艾爾洛斯與哲羅姆,他們兩個誰更适合牧首這個位置?”

牧首是指兼領了數個大教區的紅衣大主教,或者下轄的教區面積特別、特別大同時又在樞機會議中承擔重要位置的紅衣大主教,聖光教廷現存的牧首只有一位。與其他教派不同,牧首不會成為教宗的候選者,但又能在教宗權柄更替時承擔起守衛教派的職責。就像教宗內侍,平時看起來更像是教宗的私人秘書團團長,但在前任教宗榮歸神國、樞機會議投票選舉新教宗時他有權駁回紅衣主教們的推薦名單,只要他能舉出證據說明被推薦者不适合成為新任教宗。

對于基裏爾來說,牧首是非常重要的工作搭檔。如果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性子不好或者兩人之間存在嫌隙,他很有可能在樞機會議上得不到來自牧首的支持,那就很尴尬了。

神父屏息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不能再用“一切均由教宗冕下裁斷”去糊弄,萬一答錯了他很可能就要給自己找個至少會持續大半輩子的麻煩。

“哲羅姆大人和艾爾洛斯大人都是非常出色的候選,比起評價他們誰适合成為牧首,我更擔心一年後諸位候選回到聖地時……畢竟當初将艾爾洛斯大人押入監獄的命令是查爾斯二世親口下達的,将來艾爾洛斯大人萬一在聖地遇上阿德勒3殿下,這兩人之間會不會産生摩擦?”

他不能直接評價聖子候選,但是可以從其他方面表達出自己的好惡。

聖地哈蘭德隆與吉魯克王城伊利亞斯之間一次次發生沖突又一次次講和本是常事,但是新上位沒多久的查爾斯二世權力欲太大了,他妄想逼迫聖光教廷低頭承認神權在王權之下,也不知道腦子裏究竟進了多少水。別說他一個吉魯克公國做不到,就算千百年前的鳶尾花三世複生也沒可能。作為查爾斯二世名義上私生子實際上同母異父兄弟的阿德勒正是最有可能呼聲也最高的聖子候選,甚至還有不少主教傾向于多年以後由這位接替教宗的位置。

笑死,教宗冕下絕對不會允許繼任者出自吉魯克王室,哪怕只是個得到承認的私生子。

因此只需要把艾爾洛斯·梅爾與阿德勒·菲茨羅伊存在矛盾的可能擺在本篤十一面前,教宗就絕對不會選擇與此無關的哲羅姆。而對于基裏爾來說,比起一定會盡量保持中立的哲羅姆,被人白白扔進大牢蹲了一年的艾爾洛斯顯然更容易站在他這個教宗內侍的立場上考慮問題。

“你啊你,你這個孩子,從小到大無論想要什麽都不肯開口直說,非要繞個大彎子。”本篤十一這輩子經過見過的人不知凡幾,年輕內侍肚子裏那點小九九哪能瞞得過他的眼睛。

不過基裏爾這孩子又實在得他喜歡,倒也不是不能應允。

教宗無奈的笑着搖搖頭,褪下昂貴的水晶眼鏡放到手邊。

選了比之哲羅姆明顯處于弱勢的艾爾洛斯·梅爾嗎?可以理解。

“好吧,我會着重考慮艾爾洛斯的,聽說近來那孩子脾氣越發溫和,連混血獸人都能包容,我真欣慰。也許……我們的新教區可以得到一位頗有能力的年輕管理者了。”

本篤十一絕不是個感情用事的人,打從收到某個兼職牧師最新一次的書信時起,他就在考慮北方教區執掌者的人選。獸人不是人類,他們的思維與情感較之後者顯得更加簡單直率,行為舉止也比較情緒化,可以說在樸素的人性中摻雜了更多獸性。他們有自己信仰的神明,也有已經成型的生活習慣,不過這些都抵不上教宗的野心——他想讓聖光的教堂穿過風雪建造到北方大陸上去,北國聯盟就是個絕佳的跳板。

就算一百年兩百年內過不去也沒關系,他的後繼者一定要做到這件事,而不是僅僅将目光放在人類公國之間的內鬥上。

越是貧窮困苦的地方,信仰越是個能吃得開的東西。如果艾爾洛斯那套懷柔的法子能夠遏制住獸人南下侵犯的腳步,一個牧首的位置他不會吝啬。

“只要艾爾洛斯能夠證明自己的能力。”

教宗冕下心情愉悅的看着內侍由從容變得緊張又由緊張變得從容,自從這孩子長大後這副窘迫的樣子就很少再次出現了,他很樂意回顧往昔……主要是回顧自己年輕時的往昔。

基裏爾神父不适的清清嗓子,為了掩飾甚至擡手扭扭卡在喉嚨眼上的嚴謹紐扣。直到教宗欣賞夠才揮手允許他退下,青年低頭行過禮後退着慢慢離開。

呼……這一次終于混過去了。

走出教宗的辦公室,青年擡起頭走過镂刻着精美雕花的連廊。關于為什麽選擇艾爾洛斯·梅爾成為自己未來的搭檔,他還有幾個很重要的理由不能對本篤十一講——安普頓商團給的實在太多了正是其中之一。

第 8 章

第 8 章

縱觀藍星上的人類歷史,自古以來人這種生物對于“末日”的特別偏好與執着妄想一直就沒停止過。無論是瑪雅人的世紀末毀滅預言,還是神話中諸神的黃昏,亦或者藝術家與文學創作者們指尖筆下那一個又一個毀滅與重生的世界,無不從各個角度印證着人這種生物對自身終焉的狂熱。

即便是最講究“輪回不滅”的宗教也要有個關于末日大毀滅的描繪,不得不說我們自己都很難理解為何自己會如此熱衷于“末日學說”。新世紀來了要“末日”,特殊天相來了要“末日”,科技發展要“末日”,環境變遷要“末日”,幾乎就沒有話題不能與末日産生關聯。

當然了,對于種花家的年輕人而言“末日學說”更像是廟裏端坐的菩薩,用得上了拜一拜,用不上了誰管你門朝哪兒開,屍位素餐的不拖出去鞭打就已經算是很給“外地神”面子,剩下更多只是對稀罕熱鬧的好奇,除了小說主角沒有誰會把它當真。

但廣泛分布在中央大陸各個角落的“末日學說”則完全不同,它可不是小姑娘手心裏攥着的塔羅牌,而是一門有着嚴密邏輯與印證方法的學術流派。很多已逝學者都在離世後被證明是末日學說的擁蠹,更有不少尚且在世的人打着“末日”旗號從事社會活動。由于太多人借着“末日”搞事,導致許多公國公開宣布該學術流派不受歡迎,更有不少教派視其成員為宗教異端。每年被社會廣泛讨論的幾件大事裏總會出現末日學說學者的身影,可以說集反派、炮灰、背鍋俠于一體,背的黑鍋比聖子候選身上的BUFF還多。

艾爾洛斯一度懷疑喬伊斯是不是也拉着神棄之地和末日學說扯虎皮,不過很快他就把這個念頭給打消了——他自己就是聖光教廷的聖子候選,再沒用至少地位超然,雖然本身武力值堪憂但卻擁有兩支近在咫尺的護教士小隊,尤其那位苦修士長菲利普斯就在樓下,真要動手打起來也是完全不虛的。恰巧聖光教廷曾多次當衆銷毀過末日學說相關書籍并屢屢斥責那些成員全都是異端,所以無論牧師随便找什麽理由和借口自辯都沒必要在候選大人面前自暴與末日學說有關。

聖騎士和苦修士的追殺在原身記憶裏沒有畫面存留,即便如此也能從那些微微顫抖的聲音碎片中感知到那孩子究竟有多害怕——要是不怕他早跑了,根本不會嘴硬的同時只敢找點小別扭。

可想而知只會刷各種治愈術的純奶爸喬伊斯也一樣扛不住護教士的拳頭。

而且就算他是末日學說的支持者也不妨礙給聖子候選下毒,只不過艾爾洛斯本人出身比較特殊,換了其他人恐怕早就尖叫着呼喚護教士前來救命了——依照末日學說學者給廣大民衆留下的刻板印象來看,他們大多數喜歡拿別人做各種奇怪實驗,這一回算是遇到了千載難逢的光系珍惜素材,擱誰誰不怕!

“那麽……”為了小命着想,艾爾洛斯不得不拿出平生僅有的演技謹慎試探,“喬伊斯,你覺得下毒者會是誰?很遺憾,沒有找到那個人之前你在我這裏的嫌疑最大。”

被少年藍綠色的瞳仁直勾勾盯着,牧師無端聯想起曾在亞倫森裏見過的兇猛貓科動物。小小一只卻能捕獲比自己大得多的多的獵物,狩獵成功率高達百分之九十。當時那只小動物叼着頭山魈幼崽一跳三1四米高,直接從灌木底躍上樹藤稍,從天而降的血滴灑了他一頭。

腦補讓喬伊斯不知不覺間出了一身冷汗。

怪不得梅爾大人态度突然轉折,從一個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粗鄙少年幡然變化為菲利普斯都挑不出大毛病的聖子候選——生存壓力會讓一個人從混沌狀态中蘇醒進而變得精明兇悍,同時也意味着他将會為了自我保護而不擇手段。

雖然他還只是個候選,但是他的指認一樣能讓自己小命不保。

“我不知道,大人,我會竭盡全力追查這件事,請您給我一次機會。”牧師小心翼翼把頭低下去更多,恰在此時小執祭彼得回來了,他站在外面敲門:“梅爾大人,我把您的早餐端來了,您現在就用嗎?”

那必然是現在就要吃的,天大地大吃飯最大,何況他還是個病人,再不吃點東西下去恐怕真就要“榮升神國”了。牧師的事大可以先往後放放,反正艾爾洛斯本來就是詐他,也沒想着能畢其功于一役的迅速找到下毒兇手。

于是少年努力撐着好不容易才裝出來的架子對喬伊斯道:“去吧,我萬分期待你帶着好消息再次出現。”

牧師低頭行了個禮退下,等他出門彼得才端着與他身高嚴重不符的大號餐盤進來:“早餐有面包、燕麥粥和烤香腸,請您稍等。”

說着小少年從門邊的五鬥櫥底部抽出不少木板木塊,那些零碎玩意兒經過一番拼湊很快變成了張可以架在床上的小矮桌。矮桌寬度與餐盤大概一致,看來屬于專款專用。

越忙碌彼得就越開心,他簡直恨不得抱着碗動手一勺一勺将燕麥粥喂進艾爾洛斯嘴裏,忙前忙後生怕自己閑着:“大人,今天的面包裏加了牛奶,牧民一大早送來的,特別新鮮!”

這樣的食物平日裏僅供神父以及住在最頂層就讀學習院的貴族小姐們享用,小執祭只是聞着看着口水就快留下來了。

“放這兒我自己來,你吃早飯了嗎?廚房在哪兒?”艾爾洛斯忙不疊抱起最靠近自己的牛奶燕麥粥往嘴裏送,記憶裏原主在聖地吃的全都是燕麥粒泡熱水加黑面包,一小杯酸奶油或小塊奶酪就算一餐,至于說味道……

嗯,足以讓英國人做出“難吃”的評價,就是那麽可怕。

“執祭早上要監督被收養的孤兒做早禱,我當然吃過。唔,大廚房就在與這座塔樓相連的一層西南角,您想要什麽盡管吩咐。”彼得偷偷吸了口口水,低着頭生怕被看見了惹人反感。

西南角上嗎?那不是下去一樓拐個彎就到?

三秒鐘反應時間之後,艾爾洛斯手裏的勺子開始重逾千斤——燕麥仁是砸扁了沒錯,但蛻殼不完整(基本沒蛻殼),粗粝的半熟谷殼混着腥膻味十足的牛奶在口腔裏足足晃上一圈再順着嗓子眼和食道一路刮下去……這滋味兒誰嘗誰知道。

今後誰再跟我推薦什麽“原生态純手工無添加嚴格複古”我就跟誰急!

這個瞬間他滿腦子都是放我回去,哪怕甚嚣塵上的科技與狠活也比碗裏的“東西”更像人類食物。至少那玩意兒只要別看制作過程總歸還能吃得下去,眼前這碗用力嚼也嚼不爛的喇嗓子糊糊如果端到種花家大街上随機挑選幸運觀衆嘗試,十個人裏能有十一個一溜煙逃得飛快,無論是誰。

把食物做得如此難吃,何嘗不是一種浪費。

艾爾洛斯憂郁不已,決定看看據說摻了牛奶揉制的面包。

候選大人的目光從手裏的燕麥粥移向不遠處的面包,彼得飛快從褲腰帶裏抽出把鋸子一樣的條形長刀殷勤道:“我來幫您切,您看這樣夠嗎?可以泡在粥裏吃!”

一點也不想知道他究竟是怎麽把那麽長一把刀塞進褲子裏去的,更不想知道這把刀究竟貼在哪兒,少年慌忙伸出爾康手:“別動!”

“欸?您是想一整個都泡進碗裏嗎?好的,我真高興您有副好胃口!”小執祭“唰”的把鋸子刀收回去,艾爾洛斯注意到他被衣服蓋住的肚子也有些不正常。

而且,面包刀的收納位置很是微妙。

飽了。

真的。

不怪孩子,要怪只能怪自己。

那根配色形狀都頗有嫌疑的肉腸打從一開始他就沒想碰,這會兒直接跳過嘗試環節,艾爾洛斯強忍着喝了幾口燕麥粥就放下碗,只把比兩個拳頭并排大一點的面包拿在手裏——我要為我曾經那些不知死活的挑食行為深刻反省并忏悔。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學校食堂真好吃,阿姨抖動的手真有韻律美,橘子炒辣椒也不是不能勇敢嘗試。

彼得不太明白梅爾大人為什麽只是看着卻不動嘴。耶倫蓋爾修道院的食物就算是放在摩爾城也算得上排名了,難道說還是不和大人的胃口嗎?要是讓他每天都能這麽美美吃上一頓,那簡直是讓他做什麽他都願意!現代人眼裏可以與豬食畫上等號的糟糕早餐卻是本地土着們夢寐以求的珍馐,這不是笑話,是現實。執祭對它的渴望已經超越了語言桎喾,哪怕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渾身上下也輻射出“想吃”的強烈信號。

艾爾洛斯當然注意到他的渴望,對本地特色早餐難以下咽是他自己的問題,食物本身并不應該被浪費。尤其這孩子眼睛裏的期待,着實讓人不忍心。眼下讓他馬上跳起來沖着小執祭叨叨什麽改變現狀或是“平等”“自由”這種話……既不現實也不合理,社會環境以及生産力水平根本無法支撐理論,彼得回頭就會哭着去找福裏安神父尋求幫助——聖子候選大約是瘋了。

“彼得,我要聽實話,你早上都吃了什麽東西?如果不能對我誠實,你就從哪裏來再回哪裏去。”

他故意板着臉吓唬小少年,彼得渾身一震,哆哆嗦嗦報菜名:“梅爾大人,我我我我,我吃了黑面包和粥,托您的福還有半片奶酪!”

能有奶酪吃是因為他成為了聖子候選的貼身執祭,這要放在平時彼得連想都不敢想。

艾爾洛斯:“……”

要不是記憶裏有原身在聖地過過的鬼日子,或許我就信了。

這鬼地方的黑面包并非藍星上烘焙店裏标榜的那些“低糖健康”概念産品,而是實打實用全麥面粉制作的、幾乎沒什麽發酵可言的深色面包。當然了,所謂的“全麥面粉”也确确實實使用了全麥,甚至包括谷糠和麥殼,或者說……也許谷糠和麥殼所占的比例會比麥粒還高。之所以整體顏色發黑而非偏黃主要是麥種本身就這樣,澱粉和蛋白含量低,磨成粉後自然偏向暗色。

但是即便面粉糟糕成這樣,許多老板在出售前也還是會選擇偷偷再摻些沙子進去,主婦們烹饪時過蘿過篩的細致程度往往與家庭經濟條件呈正向相關,由此可知普通人家裏制作出來的面包味道……嗯,用想的就知道了。至于向王室和貴族們提供的純白色面粉?那并非面粉等級高或糧種不同,關鍵在于“添加劑”,真真正正的滑石粉摻進去不白也白了,要命的是誰也不覺得這麽做有問題。

艾爾洛斯認為比起這種狠活兒,自己寧可吃些和“下等人”一樣的灰面粉,不過沙子達咩。

再說回奶酪,此奶酪并非超市冷凍貨架裏那些要麽一張一張要麽一塊一塊的可愛再制奶制品,無論制造過程如何它們的成品外形都是那麽天然質樸……擁有着非對稱藍色或綠色成片紋路,不但富含乳蛋白,而且富含動物蛋白,比如說某些蠕動的昆蟲幼蟲。

簡單點講,就是發黴且生蟲。吃這種喪心病狂的東西居然還要憑借身份,居然還要限量!

“我吃飽了,這些你端去吃掉吧。”

艾爾洛斯象征性的用餐刀切了一點點烤腸送進嘴,目測這裏面灌得有肉還有血,整體顏色發黑,淺嘗後就會發現香料味極其濃重且鹹得發苦,成功掩蓋掉未經閹割的動物騷臭。當然了,肉味也沒有,同樣被蓋住了。

彼得睜大眼睛,絞緊手指的同時兩只腳緊張得互相踩鞋面:“大、大人?”

那可是肉!

這麽好的食物,梅爾大人只吃了一口就要賞賜給我嗎!這這這,這真是可以接受的好運麽?

從紀錄片裏聽過相關信息的艾爾洛斯頓住推盤子的手。

不是說吃過一口就可以放心大膽給仆人用,不必擔心其被誣告偷竊了嗎?這孩子怎麽不吃?還是說大家都知道這玩意兒難吃只是故意為了為難我這個新來的?下馬威?

不能怪他疑神疑鬼,任誰一睜眼就是兇案現場死者還是自己,反應都會如此。

彼得以為他是舍不得,悶了一下收回盯在盤子上的視線:“梅爾大人,您還是再多用幾口吧,您需要休養。”

謝天謝地你們還記得我是個需要豐富營養和充分休息的病人,所以千萬別告訴我這些東西其實是專門做給病人的特餐。

“別推來推去,快點端到旁邊的桌子上,吃完了幫我去向福裏安神父道謝再問個好。”

艾爾洛斯故意把臉板得更緊,彼得不再多話,飛速端走餐盤一鍵清空,快得讓人懷疑他是不是生了個連通異次元的胃。

福裏安神父住在修道院斜對角的另一處塔樓,小執祭一來一回至少需要一小時,這個時間足夠某位聖子候選偷偷摸進廚房覓食了。

彼得端着用過的餐具去送洗,艾爾洛斯乖乖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發了會兒呆,覺得差不多安全了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掀開被子套上草鞋就往門外摸。

嗯?雖然是草鞋內裏卻一點也不磨腳,看來也屬于形式大于內容的類型。

此刻廚房的誘惑大于一切,少年拿着幾乎能當錘子使的面包頭也不暈腿也不軟,米鼠崽子一樣貼牆一溜煙溜到一層,透過嵌在石牆上的細木門框看到燃燒着紅色火焰的寬闊竈臺。

廚房裏很幹淨,主要因為修道院空間足夠大窗戶也足夠多。午餐食材堆在距離竈臺不遠的長木桌上,土豆洋蔥滾得到處都是,架子上還有不少檸檬和雞蛋。窗外傳來亂糟糟的聲音,看來外面發生了什麽,廚子和幫工的孤兒們都跑出去看熱鬧了。

竈臺上有熱水,估計留着預備泡紅茶用。艾爾洛斯左右看看,翻找出個說得過去的杯子給自己接上一滿杯熱水,又順了只滾到腳邊的土豆扔進熱灰烘着,就這麽蹲在角落裏就着熱水吃面包——哪怕什麽也不加的熱水也比咽不下去的燕麥糊糊強啊,面包已經夠硬的了,再加上那碗粥,他都懷疑天天這麽吃的人腸道是否還能正常工作。

他不是不想再順個雞蛋,而是雞蛋全都整整齊齊排列在專門容器內,可見每只都是有數的,随便拿走廚子今天下午的日子可就要不好過了,連帶着幫工的孤兒們也會倒大黴。

何必呢?他大可以找機會當衆表現出想要吃雞蛋的意思,聖騎士長和苦修士首領會幫他辦好這件小事。

——萬一他們不幫這個忙那就表現出點“舊病複發”的跡象好了,為了聖地與教宗的臉面,他們一定不會拒絕。

“額……”

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能夠為了吃個雞蛋而毫無包袱的使出熊孩子耍賴大法,少年苦笑一聲把最後一口泡軟的面包咽下去,洗幹淨水杯放回原處。面包個頭不大,青春期的半大少年吃下一整個也就七成飽。但是他不敢再吃了,生怕突然飽食吃出毛病沒地方治。從熱灰裏扒出烘熟的土豆藏好,他擦幹淨嘴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大搖大擺在廚房裏轉圈。

早餐結束已經有一段時間,午餐制作還沒有開始,廚房裏的人都在外面看熱鬧,艾爾洛斯成功将偷吃的事遮過去,這才有閑心觀察周圍。

我作為聖子候選,遛彎時看看未來的餐宿标準,很合理吧!

窗外的熱鬧還在繼續,艾爾洛斯忍不住好奇透過窗戶向外張望:原來是執祭們在後門那裏收拾佃農送來的糧食。

地租歸地租,稅金歸稅金,繳清這些後佃農們想要用糧食換些錢財另做他用也只能出售給修道院,私下偷賣是犯法的行為。這并非耶倫蓋爾情況特殊,整個吉魯克公國乃至整個中央大陸都這麽幹。在這裏,自耕農基本上不存在,所有土地都掌握在王室和各級貴族以及各個宗教派系手中,相形之下給聖光教廷種地居然還算好的——至少執祭們不拖欠不打人,收購有保證,刮完地皮還會給幾句似是而非的寬慰話,再加上“除罪”的誘惑,放眼整個中央大陸也算得上數一數二的好東家。

怪不得各派宗教生機勃勃,艾爾洛斯陰暗的想。一邊可持續性的竭澤而漁一邊大肆發展“鎮痛劑”,很難說各國王室是不是都清楚這麽幹遲早要壞事,所以才一個個和教廷各種PY交易,哪怕關上門恨不得挽袖子跳起來互毆,開門給民衆看時也必須一個“慷慨寬宏”一個“慈悲忠誠”。

愛豆都沒它們會賣人設!

修道院主體建築上的後門與正門遙相呼應,正處于底部兩座塔樓之間。後門不需要像主教堂那麽雄偉恢弘,于是建築師們便普普通通的在石牆上開了個長方形的洞,從這裏走出去隔着片花園就是耶倫蓋爾附屬的墓地。這裏沉眠着許多過去的名人,據說僅國王就有八位,可惜時光荏苒榮光不再,吉魯克的國王也不會為之前國家的君主舉行祭祀儀式,這些昔日的明君只能寂寞的躺在地底下一年又一年,百年又百年。

艾爾洛斯繞道走廊上遠遠望向後門,佃農們排着隊與執祭交易。他們帶來的東西五花八門,周圍果然圍了許多看熱鬧的人,他注意到彼得也在。佃農們将背着扛着抱着的辛勤成果奉獻給土地的所有者,作為付出了一整年辛苦勞動的人卻只能得到幾句輕飄飄的賜福外加同樣輕飄飄的一小把銅幣。

臺階下捧錢的手虔誠而欣喜,遍布老繭與傷痕,微微顫抖着随身體動作上下晃動;臺階上的灰色袍角随着微風擺動,充斥着高高在上的冷漠憐憫,一下一下隔開泾渭分明的界限。明亮的陽光将這幅油畫般的畫面清晰呈現在每個人面前,有人豔羨有人麻木。

第 7 章

第 7 章

耶倫蓋爾修道院整體呈不對稱“回”字形,正對着太陽升起方向的便是主教堂。主教堂中殿約有二十米,将近六層樓高,無限拔高又在頂端聚攏的建築仿佛一座直通天際的階梯。大理石的巨大石柱支撐着雕花繁複的穹頂,各種窮盡人類想象的造型經由能工巧匠的雙手化為現實。如此廣闊的空間采光依然良好,專門定制的彩繪玻璃在框架中拼湊出宗教故事,并把五彩斑斓的陽光投射進大殿正中央,為教堂增添了些許如夢似幻的神聖氛圍。

主教堂占據了“回”字最寬廣的位置,由華麗的皇家回廊連接中庭與其他附屬建築。沒錯,這座回廊乃是吉魯克公國王室捐贈,見證了聖光教廷與王室之間堅不可摧的聯盟。再往後便是修道院內可以住人的地方,底端兩處夾角上分別伫立着一座直插雲霄的塔樓。一座福裏安神父常年居住辦公在此,另一座則臨時清理出來交給聖子候選一行使用。

穿過環繞着中庭的回廊,修道院後半部分是“回”字的另外三面,一層的某些區域可供信徒、訪客、以及外來參觀者小憩,設有廚房、餐廳、禮拜堂以及許多個小告解室。從二層起便不再是可以對外公開的部分。執祭們和修女們住在這裏,一方面方便他們下到一樓工作,另一方面也好隔開在三、四層學習和生活的貴族小姐,保證她們不會被陌生人驚擾。

福裏安神父提前将塔樓中的一座騰出來安排聖子候選一行,也是為了讓客人們更自由更方便。每座塔樓都能以門連接各層,同時它又有自己的進出通道,所以只需要将中間的門鎖內側都鎖上,艾爾洛斯所處的這一座就成了僅供聖騎士和苦修士們使用的獨立區域。

畢竟這些人都是從聖地來的,很可能會看地方上的某些特別之處不太順眼。

埃克特先把聖子候選送到他自己所在的樓層交由執祭們打理,然後才領着手下兄弟們自行休息——聖騎士和苦修士可不一樣,除了人,他們還得照顧自己的馬。從聖地一路跋涉而來馬匹也遭了不少罪,它們都是與騎士們相伴了許多年的老夥計,不少人對馬可要比對“梅爾大人”上心多了。

總算能徹底脫下盔甲松快松快,聖騎士長在馬廄外再次遇到了不久之前剛剛放掉的兩個小孤兒。約書亞平安歸來,在孤兒中的聲望再次上升,他沒有忘記逃出生天時那少年淡淡的叮囑,拐回頭就領着一幫子小弟抱了青草送來讨好:“先生,這裏是牧草,我們早上現割的,還有清水。水井在教堂那邊,來回有段距離。”

埃克特從口袋裏随便摸出幾枚銅幣塞給小孩兒,又把大手壓在他頭頂用力揉揉:“你很聰明,該知道男人不能随便向人流露出祈憐的姿态。今天就是個教訓,另外……”

青年笑着戳戳孩子柔嫩的眉心:“跑快點,只要沒被抓到就不算犯規。”

他可不像菲利普斯那樣心軟歸心軟原則歸原則,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松松手放幾個小東西去森林裏找食物不是件需要頻頻挂在嘴上告誡的事。再說了那片森林是教産又不是他埃克特本人的産業,一點點産出而已,吃不窮教宗大人。

“唔,謝謝您,騎士大人!”

約書亞放了心,對方肯接受服務證明之前那件事翻篇,神父很忙,執祭和修女們也很忙,只要新來的這些人別多嘴就沒誰知道他領人進了森林。

“去吧,你還可以去幫其他騎士把靴子刷刷,小賺一筆。菲利普斯那邊就不必了,苦修士不用侍從。”埃克特收手前又給了約書亞一個腦瓜崩,順便給他找了個肥差。

騎士侍童的第一項工作往往都是幫主人刷靴子,只要別太倒黴遇上個脾氣暴戾的壞蛋,總比街上擺攤那些孩子日子好過。

約書亞已經摸清楚這人的界限了,不倫不類行個禮,小頭領擦擦鼻子滿臉堆笑:“好的先生,沒問題先生,謝謝您先生。”

埃克特越發覺得這小子像是能混出頭的樣子,他摸摸口袋掏出一只金屬盒子打開,馬上下搖晃着示意小孩子靠進些來拿。

“餅幹!”約書亞眼睛都瞪圓了,這種好東西他還沒吃過,見也只是偶爾從廚娘的棍棒底下偷偷瞄了幾次。小少年咽了口口水,收回視線先說他覺得重要的事:“吸溜,梅爾大人還好嗎?我能為大人做些什麽?”

倒是個知恩圖報的,聖騎士長掀開一片餅幹徑直塞進自己嘴裏笑笑:“大人需要休息,等他休息好了你再去。”

聖子候選确實是……需要好好休息。

經濟欠發達的年代裏長途旅行本身就是件高危活動,這個論點今天終于得到印證。

等到艾爾洛斯再睜開眼睛已經到了第二天清晨,少年在牧師的治愈術光芒中醒來。一夜沉眠讓他臉色好了很多,至少不必再叫人擔心下一秒就會榮歸神國。

帶着寒意的山風透過寬大的窗戶在房間裏轉了好幾圈兒,白色亞麻窗簾随着風勢飄來蕩去的鼓動。他撐着胳膊想要做起來,背後立刻被人塞了個軟綿綿的胖枕頭做支撐。

嗯,終于有點“嬌生慣養悉心關照”的架勢了。別說咱經不起考驗,實在是誰也沒法拒絕全身骨頭都被抖散架之後的舒适。

陷在鵝毛枕頭柔軟的攻勢裏,艾爾洛斯最先看到的是挂在床頭正對面牆壁上的教廷徽記——玫瑰與荊棘組成的圓環。牆面保持着原始風格,石縫之間用了灰漿塗抹,心理上可選的讓人感覺風不會從那兒漏進來。好在石材本身顏色較為接近乳白色,單靠那幾扇窗戶就足以滿足采光需求。

僅僅一個起身靠在枕頭上的動作,然後他就再也不動彈了。看來毒素還沒有代謝幹淨,眩暈感有減輕但并未消失,希望下毒的人不至于喪心病狂到使用礦石類毒素,否則那就不是能不能代謝掉的小問題了。煉金藥水對于毒素傷害的治療并不對症,但是依照他的親身經歷來看也不能說完全沒有效果。雖然搞不太明白煉金術的原理,在“沒得用”的事實面前誰也不會糾結藥品安全不安全。能用就行,能用就滿足,好不好用那是活下去才能考慮的事兒。

喬伊斯見聖子候選睜開眼睛就放下法杖走到窗戶邊休息,福裏安神父派來的小執祭急着想要上前多做些什麽體現價值:“梅爾大人,需要我幫您穿衣服嗎?您的鞋子我已經擦幹淨了,是否需要吩咐熱水和早餐?”

這孩子瞧着比被他照顧的人還要小上一圈,鼻子兩側的顴骨上也生着兩片雀斑。他手裏張着件亞麻外袍,艾爾洛斯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內袍也換了新的。能夠保持幹淨清爽總歸是件好事,至于說是不是被人給看光光……算了,只要不去想就可以當做什麽都沒發生。

“好的,謝謝你,我可以自己穿。”

艾爾洛斯自忖只是眩暈乏力又不是缺胳膊少腿,穿衣服這種小事不必讓個比自己還小的人張羅。

小執祭絞着手指眼眶迅速脹紅,眼看就淚流滿面:“請不要趕走我,大人!”

他絕對不要再回到下級執祭的集體宿舍裏去!

聖子候選悚然而驚——怎麽就,怎麽就突然變成奇奇怪怪的畫風了呢?

喬伊斯靠在窗邊寫字臺上一邊摳法杖一邊看笑話。他沒什麽壞心,只是單純想找點樂子打發打發時間。難得在枯燥的選拔期內遇上了個有意思的服務對象,梅爾大人從怔愣到詫異再到迷茫的表情變化實在是太好玩了,一想到再過幾年他就會變得和其他神官一樣無喜無怒,他覺得還挺可惜的。

小少年越想越悲傷,大顆大顆的眼淚順着臉頰骨碌碌往下滾,他又強忍着不敢發出聲音,活像被人狠狠欺負了一頓。

這孩子多半也是孤兒出身,能被福裏安派來為聖子候選服務怕是背後下了不少苦功夫。按道理講只要他不觸怒艾爾洛斯這輩子就算有出息,萬一艾爾洛斯哪天走了狗屎運他也能跟着一塊兒雞犬升天。

所以他才會這麽緊張——相當于第一天上班就因為左腳先邁進辦公室而面臨失業危機。

哭都能哭得乖巧可愛賞心悅目,不得不說這孩子是有幾分天分在身上的。

“哇啊!你,你別哭啊?”

母胎單身別說娃連個女朋友都沒過的聖子候選被哭泣的小執祭吓得麻爪:“行行行,沒說趕你走,我只是習慣自己事情自己做而已,別哭了!”

他也顧不上頭暈了,掙紮着坐起來胡亂把外袍套在身上,手忙腳亂躁動不安卻又不敢去碰默默流眼淚的小執祭。肚子裏悶笑許久的喬伊斯終于看不下去:“您得給他點事,這小子從今天起就是您的貼身執祭,如果不出意外他至少要為您服務四十年。”

為什麽是四十年?因為中央大陸上人均預期壽命也就五十左右,六十以上便是壽星了。就算這小執祭是個長壽的命,等他過了五十歲難道還能做服侍人的工作嗎!

“我的,執祭?”艾爾洛斯有點傻,看看面前還在抹眼淚的小少年,又看看明顯幸災樂禍的喬伊斯:“可我還沒有完成聖選。”

聖選就是聖子候選們的最終選拔,只有完成這個他才能得到一份低階神官職位,也只有等到成為神官才會擁有随侍,這還是昨天路上牧師剛講過的“常識”。

“沒錯啊,規矩是這個規矩,流程也确實是這個流程,不過只要別當着菲利普斯的面,稍微調整一下前後順序也不是什麽大事。福裏安神父讓這孩子來一是向您示好,二也是給耶倫蓋爾收養的孤兒們找些出路,如果您把他退回去,他很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各種意義上的機會。”喬伊斯揚了下法杖:“梅爾大人,您忘了教義裏的規誡了嗎?每個人都必須勞動才能有所得,農夫就要種地,牧民就要蓄畜,國王就要管理國家,執祭也必須做執祭該做的事,您不能剝奪他勞動的權利。”

好吧,這種震得現代人三觀稀碎的破地方居然還講究“勞動的權利”,真是花和尚整花活兒,花得很。

随着喬伊斯的“解釋”,小執祭哭得越發不能自已。他看上去也就比昨天那兩個溜進森林找食物果腹的孤兒大了那麽一兩歲而已,放在種花家正是妥妥招貓逗狗老母豬都煩的活潑年紀,最大的煩惱無非同桌超過“三八線”多達五公分,或者考試卷子塗得太黑被媽媽扣了零食,無論如何不該為了生存感到恐懼。

“好吧,我知道了……”

艾爾洛斯幹巴巴的動動嘴:“先別急着哭,說說你的名字,然後……然後去給我把早飯端來。”

穿衣這件事真沒必要讓人幫忙,至少還沒癱瘓的現在是不需要的。那就只能換件別的事來搪塞一下哭得跟泉眼似的小執祭,順便打聽打聽廚房位置。

“名、名字是彼得,梅爾大人。”一聽說自己不會被“裁員”,彼得飛速收起眼淚,速度快的艾爾洛斯不得不懷疑自己是否有被一個小孩子給套路。他鞠了一躬慌慌張張向外跑,生怕聖子候選改變主意收回交給他的工作。

新上任的執祭一溜煙跑走了,喬伊斯望着門縫外越跑越遠的小身影給了艾爾洛斯一個忠告:“您不能總是表現得太過仁慈,也不能輕易相信別人,否則會喪失威信。好吧,我有些僭越,但這一切都是為了您好。”

“一切都是為了您好”,這句話很有搶奪主導權的嫌疑。

青年背光站在窗邊,晨光透過玻璃斜射在他淡金色的發絲上,朦胧且不真實。艾爾洛斯像是被他的規勸驚到那樣突然打了個冷戰。從什麽時候起……喬伊斯與自己之間的距離縮減到了可以随意談論這些的程度?要知道他們可是前天才勉強熟悉,再往前原主的記憶裏幾乎沒有牧師的影子。

還是說,他察覺到艾爾洛斯·梅爾的殼子裏換了人?

能在教廷聖地裏獲得一席之地,這家夥不可能是個蠢貨,他會不懂“交淺言深”實乃大忌?

喬伊斯發現聖子候選直勾勾的盯着自己,随即攤開手失笑:“怎麽,您生氣了?”

艾爾洛斯把頭搖得飛快,生怕叫人看出端倪——随行牧師是個非常特殊的職位,無論聖騎士小隊還是苦修士小隊,全稱都是“聖子候選艾爾洛斯·梅爾的護衛隊伍”,唯有喬伊斯加了“随行”二字。也就是說這人不是他未來的班底,所領的任務也僅限于把聖子候選平安送到目的地,護送任務完成後他随時可以找理由返回聖城。

那麽,他會是在食物裏下毒的那個人嗎?

目前能夠排除在嫌疑人範圍外的只有聖騎士長埃克特和苦修士首領菲利普斯,前者因為利益一致,後者則因為他那鐵一般維護教律的決心。只要艾爾洛斯不做出叛教之事,他就一定會恪盡職守護他周全。

至于牧師喬伊斯……艾爾洛斯甚至弄不清“牧師”究竟是他的施法者分類還是他的神官職位。

“喬伊斯牧師,”艾爾洛斯瘋狂回憶昨天渾渾噩噩中僅剩不多的方位變化——他的卧室位于耶倫蓋爾修道院主體建築底端西南角塔樓四層,隔壁就是牧師的卧室,五樓六樓歸苦修士,二樓三樓歸聖騎士,這個時間點不知道能不能有人及時聽見他的呼救。

喬伊斯略微壓低額頭,目光坦率而清澈:“怎麽了梅爾大人?”

艾爾洛斯假裝不經意的朝窗外看了一眼,中庭內苦修士們正甩開膀子整理耶倫蓋爾那些歷經千年難免錯位的脆弱石雕。很好,萬一談不攏開打也不怕了。這個高度要是他自己掉下去一定會直接摔死,但有苦修士在砍號重開的概率便徑直下降。

他決定冒險試試,賭一把聖子候選的命究竟有多重要。

勉力穩住心神,少年的态度變得鋒利:“有件事我沒有告訴埃克特也沒有告訴菲利普斯,因為他們必須服從教皇冕下的意志,違抗既是叛教。但你不一樣,喬伊斯牧師,你能告訴我一路上是否有哪位兄弟出現過眩暈、寒顫以及嘔吐的現象嗎?”

牧師露出迷茫的表情,緊接着他收起靠在寫字桌上的閑散姿态,右手不自覺握緊法杖:“眩暈、寒顫、嘔吐?”

不正是艾爾洛斯·梅爾這兩天的症狀?

如非必要沒誰會把這些東西拿出來反複強調,雖然這孩子大半段旅程都花在罵人和找茬上,但喬伊斯确信他智力并沒有問題,該懂的人情世故也不是不知道——比如他從來不拿與教廷相關的任何內容嘲諷菲利普斯,也絕對不會用出身攻擊埃克特,精準閃避各種雷點的同時還能保證輸出。由此可見這位來自神棄之地的聖子候選其實很有眼力見,哪怕沉浸在憤怒與驚恐之中,他也仍舊仔細地觀察着隊伍裏的每一個人。

“您想表達什麽,梅爾大人?”最初的緊張過去後,牧師再次放松身體靠在寫字臺上:“總不會有人膽大包天的給您下毒吧,哈哈哈哈哈,謀害聖子候選可是足夠請動裁判所動手的罪行,誰會這麽想不開?反正我不打算嘗試光系共鳴中唯一的攻擊法術。”

假設果然有人向艾爾洛斯·梅爾下毒,喬伊斯在心底嘆了口氣,自己還真是最合适的替罪羊。比起匕首、長刀和法杖,用毒藥殺害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其實是個技術活:為了保證能夠及時撇清嫌疑,下毒之人一定不會将毒藥随身攜帶。因為無論聖騎士還是苦修士,日常生活與訓練都是集體行動,帶着毒藥太容易露出馬腳進而讓人發現失手被捉,所以毒素一定是路上随機配置的,現用現配用完即扔,從側面說明下毒人具有相當的藥草學知識。

都已經涉及到“知識”層面了,又是藥草學,指向性不要太明顯,也怪不得聖子候選會挑這個所有人都放松下來的時候突然發難。

看來他是已經有了判斷,屬于有備而來。

“我想說,我是無辜的,您相信嗎?”

他摸摸鼻子,笑得很有幾分尴尬:“無論誰背叛您,那都絕對不會是我。”

沒太把選聖這件事看得非常重要是真的,但他也不至于活膩歪到想要憑借一己之力挑戰整個教廷。

“給我證據,或者說服我讓我相信。”艾爾洛斯悄悄朝面向中庭的窗戶移動,在喬伊斯看來就是在努力遠離自己好随時呼救。

emmmmm……牧師臨時開了個小差,依照現下的情況,他要是真和聖子候選打起來到底誰能贏?

兩個人互刷治愈術一直刷到吐嗎!

“好吧……那麽,您是否聽說過‘末日學說’?”

摘下男媽媽面具的喬伊斯眸中閃爍着不易察覺的狂熱。

末日……學說?

艾爾洛斯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他說的是什麽。這東西藏在原主記憶深處,無人提及時就老老實實待着,一旦被人談論立刻如同岩漿般翻湧。

所謂末日學說,根源正是那片“神棄之地”。自從極其特殊的禁魔現象出現,末日學說便随之誕生。嚴格來講它确實是個學術流派,只不過研究人員得出的成果大多“比較”激進,不太能被社會主流所接受。

“您是神棄之地百年來唯一的元素共鳴者,又是光屬性,仿佛印證預言的星辰,無論如何我都沒有理由傷害您。”

喬伊斯單手撫胸向艾爾洛斯行了個觐見教宗的禮節,半途接手這個天崩開局的人瞠目結舌一肚子火氣沒處發——合着咱不光是聖光教廷的候選吉祥物之一,還是個邊緣學術組織(很可能非法)的精神象征,這可真是,太斯巴拉西了。

好消息:他又排除了一個潛在的危險,在這個全員(不帶聖子候選)二十人的隊伍裏,只剩下十七個有嫌疑的家夥了。

壞消息:剩下的十七人裏他一個也不認識,原主更是一出聖地就把精力都花在找別扭上,以至于現在連拿來用作印證給他洗刷冤屈的記憶碎片也沒有。

嘆氣,愛咋咋地,毀滅吧,趕緊的,累了。

第 6 章

第 6 章

“讓他們上來吧。”

約書亞已經做好了失去左手或者右手的準備,冷不防聽到古舊樸素的馬車裏傳來一道聲音。

那聲音很好聽,他不會形容,只知道打從出生以來再也沒聽過比這更好聽的。無論是神父站在臺上朗誦的贊美詩還是大小姐們合着管風琴的頌歌,都比不上。

說話的人一定像他的聲音那樣幹淨清澈吧,仿佛春回大地時從解凍水井裏取出的第一桶水般冷冽甘甜,經歷了一整個冬天的淨化。

然後他看到馬車的車廂門開了,手持木杖的高個子男人嘟嘟囔囔跳下來:“真希望等會兒能喝點熱水暖暖身子……”

森林裏濕冷濕冷的,尤其前幾天還下過雨,這個季節趕路實在遭罪。約書亞随着飽含水汽的涼風縮了縮脖子,同樣被風帶起的還有車廂裏被木板擋住的半片米白色袍角。

是個穿細麻長袍的少年人。

“怎麽還不上來?”

艾爾洛斯催了一句,他真的很介意兩個孩子的健康狀況,僅僅憑借一個鼓起來的肚子并不能夠做出正确判斷,需要更靠近些仔細觀察。

約書亞咽了口口水,努力邁開那雙灌了鉛一樣的腿爬進車廂。達達被苦修士往前送了一下,踉跄着手腳并用趴在馬車踏腳上露出半張臉。

馬車裏坐着個留有灰白長發的瘦弱少年。他具體瘦到什麽程度呢?

——瘦到會被那些大孩子當成女孩兒欺負的地步。細瘦的胳膊,細瘦的手指,細瘦的呼吸,就跟久病初愈那樣靠在車廂壁上才能勉強保持儀态,好像稍微用點力氣就會把他捏碎。

可是他真好看呀,仿佛攏在濕潤水霧裏吸飽了水氣的雲朵一般柔軟,眉眼精致,藍綠色眼睛襯得膚色冷白如瓷。他坐在那兒,發黑發烏的簡陋木質車廂似乎變成了岩間神聖的洞窟。

意識到少年轉動眼睛淡淡看向自己,約書亞張着嘴好半天才想起來該做什麽:“願、願聖光照耀你我,大人!”

他就着爬上馬車的姿勢跪坐在車廂底板上,跟在後面只露出半張臉的達達一眼就能看清清楚他鞋底爛了個大洞。

“聖光照耀着你。”

艾爾洛斯眯起眼仔細看着一跪一趴的兩個孩子,心底有了答案。

臉頰上有圓形白斑點,白眼球上有紫藍色小斑點。

營養不良,體內寄生蟲,基本錯不了。

寄生蟲曾是威脅我國兒童健康的一大主因,即便生活水平較之以往大大提升的現在也不能完全排除寄生蟲病對兒童的侵害。

且寄生蟲病是低齡兒童時期最常見的多發病,對低齡兒童危害極大,重者可致生長發育障礙。1988~1992年在我國首次寄生蟲病流行病學調查顯示:我國寄生蟲平均感染率為62.5%,0~15歲兒童寄生蟲感染率為55.3%-73.3%。等到了2014~2016年間,調研組又對我國重點寄生蟲病流行區域進行了分層整群随機抽樣法的調查,檢出重點寄生蟲感染者20,351例,檢出率為3.30%;查出蟲種34種,其中蠕蟲23種,原蟲11種。重點寄生蟲加權感染率為5.96%,推算感染人數約為3,859萬。

(注)

後面這組數據包含全年齡階段,并非只針對兒童,做個不大科學的推斷也能大致估摸出2015年前後染病的青少年和兒童約在一千萬左右。

一千萬,趕得上某些小國的總人口數了。

由此可知耶倫蓋爾修道院內的寄生蟲病也絕不僅僅只有小胖子達達一個孤例。

如有條件,可使用苯達唑、枸橼酸哌嗪、左旋咪唑任意一種驅除體內寄生蟲。其中以廣譜的驅蟲腸蟲藥左旋咪唑為最優選,因為這些孩子攜帶的寄生蟲很可能不僅只有一種。

但是眼下肯定沒有給藥條件,先不說能不能弄來藥,原主記憶裏常能翻出某某人使用放血療法的傳聞碎片,可見連這些藥物究竟存不存在都還是個問題。

大概率是不存在的,但還是得想點別的法子,總不能就這麽放任不管。

确定這兩個孩子的情況後艾爾洛斯收回視線,不等他說話約書亞便極有眼色的膝行着退出去。退到門口處時好死不死被慢半拍的小跟班堵住路,他別無選擇,只能狠狠心把達達一腳踹下去。

“哇啊!”小胖子一屁股摔在草叢裏,剛想爬起來又被他的小首領拉回地面:“別亂動!”

馬車被騎士與苦修士們裏外圍了好幾圈,人數不算少卻安靜得堪比墓地。牧師喬伊斯看看聖騎士隊長又看看苦修士頭領,想站出去說些什麽打破這份尴尬又找不到好的切入點。

孤兒們跪在濕冷的草叢裏,達達又開始抖了。

過了一小會兒,馬車裏傳出聖子候選的聲音:“先帶他們回修道院再說懲罰,眼下大家都需要休息,森林也算不上安全的地方。”

他沒有憑借一時之勇主張放人,也沒有輕易反駁騎士長,又用“大家需要休息”這件事和緩的把話題往後拖延。

埃克特眼睛一亮——恢複正常的聖子候選做事風格很穩妥啊!梅爾大人沒說不懲罰,但也沒說要懲罰,抓到兩個偷食的孤兒本就不是什麽大事,拖着拖着……也許大家就忘記了呢?

于是苦修士首領菲利普斯上前拎起約書亞和達達:“那就繼續前進,帶路吧。”

孤兒們都能跑到這裏,說明耶倫蓋爾确實就在眼前。

負責修道院的神父名為福裏安,由孤兒院培養出的神官裏這個名字并不罕見,所以他很有可能就是某位主教或樞機主教從下面收養的養子。也怪不得年紀輕輕便能執掌這家歷史悠久的修道院,連帶着周圍的教産也都由他一人打理。

它位于一片廣袤的平原上,背靠茫茫林海,腳下踩着一座裸露出岩石的低矮丘陵。

走出森林範圍衆人便望到連綿阡陌中伫立的建築——耶倫蓋爾相較于平坦的田地還是有那麽點海拔的,車隊又站在高處,遠一些的景色也能盡收眼底。

沿着丘陵和緩的坡度向下乃是一大片如茵綠草,過度至平原地帶後草地變成了農田。

“太好了,路況還不錯,加速前進!”

騎士們全體上馬,苦修士抱起約書亞和達達,整支隊伍仿佛離弦之箭猛然向前突進。

于是,只有坐馬車的聖子候選受傷的世界誕生了——這玩意兒全無減震可言,連接森林與修道院的鄉間道路也沒啥平坦一說,慢吞吞走的時候還好,現在這麽一加速,艾爾洛斯只覺自己跟進了破壁機似的……準備變成豆漿的黃豆大概也不會比他眼下更痛苦,上下抖左右晃,眼看渾身骨頭即将散架。

就連全隊(除聖子候選外)最纖細的牧師喬伊斯也能提着法杖撒開腿跟上隊伍,對此艾爾洛斯表示人與人之間的差異果然不能拿出來單獨進行比較分析。

太受打擊了!

萬幸隊伍在進入修道院的防禦距離後猛然減速,以示尊重的同時給對方留下反應時間。喬伊斯“嗖”的閃身翻進車廂坐在艾爾洛斯對面:“借您的光,我可沒有埃克特兄弟和菲利普斯兄弟那麽強健的體魄,再跑下去就要失态了!”

自己還在考慮該怎麽活下去,鄰座的人已經在想要怎樣活得好看了呢。喬伊斯這家夥還真是自來熟,也就只有他說話最随意,剛好艾爾洛斯需要一個情報源,一來二去他便合乎邏輯的變成了事實上距離聖子候選最近的人。

牧師的到來讓車廂裏多了幾分生氣,差點再次将簡易早餐貢獻給地板的艾爾洛斯鐵青着臉大口喘息,終于分出精力觀察:理論上應當種滿農作物的成片田地裏坑坑窪窪,作物東一塊西一塊,非常的高低曲折錯落有致。

由于是教廷的財産,标榜仁慈的神官們一貫不學其他莊園主那樣特地安排監工敦促佃農,可惜農田裏的活計卻也從來沒有少過。其實就算安排了用處也不大,面對鞭子和鐵尺,佃農們固然會比沒人盯着時多花一分力氣,不過監工也不是長了一百只眼睛和一百條胳膊的機器,等他轉過去情況便會迅速恢複原樣。

麻木,枯瘦,絕望。

佃農們就跟看不見教廷車隊一樣,邁着僵屍般的步伐在田間地頭晃悠……大概是在做農活吧,可惜效率實在不怎麽樣。稀稀拉拉的大麥中間夾雜着茂盛的雜草,偶爾還能看到小型齧齒類動物路過帶得植物莖葉悉悉索索。

但凡種花家的人,看到這種情況沒有一個不會渾身難受的。哪怕高層建築寸土不存的陽臺大家還要想法子弄個花槽種點辣椒西紅柿呢,這麽好的地搞得堪比加班過度的社畜頭頂,徹頭徹尾就是個催得人渾身上下抓心抓肝直癢癢的悲劇。

“看來這兒的農夫也沒有比王城伊利亞斯的勤快到哪裏去。”

菲利普斯一手一個小朋友,撒開腿和騎士的馬保持相對靜止,與此同時還能臉不紅氣不喘的談起農事。埃克特招呼旗手打出聖地旗幟,聞言忍不住附和同僚:“沒辦法的事,懶惰實乃大罪,如果真有那麽好解決,世上就人人都是聖徒了。”

目的地就在眼前,随行的騎士和苦修士們逐漸松懈,說話的心思也都冒了出來。衆人紛紛提起自家農莊裏的佃戶,大多沒有什麽正面評價。

無非懶或者饞,要麽又懶又饞。

“梅爾大人,您怎麽看?”喬伊斯抱着手杖揮揮袖子,擺出一副準備見人的姿态時刻等待停車,艾爾洛斯木着眼睛吐魂:“我只想知道你為什麽不暈車。”

外面那些佃農一個比一個幹癟,身形佝偻眼神麻木,讓這樣的人從事重體力勞動不能說喪心病狂吧,至少也狼心狗肺,純屬是要把人往死路上逼迫的犯罪行為。但他沒法說,前所未有的孤獨與恐懼在這一刻徹底包圍了這個初來乍到的年輕人。

哪怕發生各種各樣的意外,種花家也從未輕易放棄過任何一個子民,或許她并沒有想象中那麽盡善盡美,但她時時刻刻都在朝更好的方向前進。只有在親眼見識到什麽叫“不把人當人”之後,才能由衷地體會到自己曾經擁有過何種美好的生活。

真希望這是場噩夢,一睜眼還躺在家裏,別說床,地板上也行。

喬伊斯誤以為聖子候選的沉默是因為身嬌體弱無法承受馬車颠簸,不過他本也沒打算非要從艾爾洛斯嘴裏掏出什麽答案,只是不想讓氣氛太過沉悶而已。眼下聖子候選的不适症狀就連瞎子也瞞不過去,他自然不會拉着他非要繼續讨論。車廂內恢複了難得的安靜,眼前景色逐漸從農田過度成巴別爾領特有的茂盛草原,再往前,就是耶倫蓋爾修道院了。

車隊一到修道院大門外埃克特就松手放掉兩個孤兒,約書亞拉着達達幾番彎腰點頭後拔腳就想跑。坐在車廂裏的聖子候選适時追了一句:“聖騎士和苦修士們平日裏都很忙,如果有空,麻煩你們兩個經常過來跑跑腿。”

他是故意當着衆人之面這麽說的,正對車廂的鐵藝雕花大門內正整整齊齊站着兩排前來迎接聖子候選的人。

埃克特和菲利普斯他們确實各有事情要做,就算艾爾洛斯不說,神父那邊也會派遣孤兒們過來幫忙。反正黑面包養活出來的廉價勞動力嘛,只要不是自己麻煩福裏安神父對此不會有任何意見。

聖騎士長看着苦修士首領笑了笑,兩人都在心底又為聖子候選多畫了一個對號。

公不公正目前還看不出來,但他确實是個慈悲寬容且穩妥的性子,甚至知道替那兩個孤兒制造機會——萬一“盜竊”的事情走漏風聲,神父至少不會明知聖子候選要用這兩個孩子還砍掉他們的手。

做事不激進也不焦躁,這就很有點能培養出來的意思了。

福裏安神父早已得到消息,盡量快速的起身帶着修女和執祭們等在門口。接納聖子候選在耶倫蓋爾修行對他來說是件有好處的事,對方就是來鍍金的,暫且不必管他性格如何,捱上個一年半載的自然就會離開,影響不到負責人手裏的權力。再說了,哪怕是個半吊子也會有信徒看在艾爾洛斯身為“候選”的份兒上踴躍捐贈,這些真金白銀從手裏一出一進,過上一兩年神父說不定就能給自己換個條件更好些的大教區,甚至兼管數個基礎教區了。

懷揣着對光明未來的美好向往,他在一小時內安排好了早就備下的歡迎隊伍,虔誠遙望着從聖地而來的車隊一行。

樸素到可以用“破舊”去形容的馬車穩穩停在位于丘陵底端的鐵藝大門外,騎士長跳下馬背上前遞出教宗頒發的信物。鐵盔随着行走發出冷硬的摩擦聲,埃克特單手握拳敲敲胸膛:“聖騎士隊長埃克特·厄爾珀裏亞替教宗大人向您傳話,聖光照耀着您,常年駐守耶倫蓋爾辛苦了。”

“聖光在上,我的兄弟,感謝教宗大人的體恤。”福裏安神父接過信物确認來者身份确為聖子候選艾爾洛斯·梅爾,立刻在臉上浮現出一抹迫不及待的笑意:“聖主慈悲,你們終于到了。路上一定非常辛苦,還請梅爾大人先行下車休息,至于修行有關的安排,等明天再說可好?”

神父是個高瘦的青年男子,相貌溫和氣質儒雅,膚色蒼白兩頰浮現出不甚健康的濃紅,說話間他咳了幾聲,苦修士首領菲利普斯關切的上前問候:“我的兄弟,你還好嗎?耶倫蓋爾修道院的工作對你來說是否太過繁重?”

“不不不,感謝您的關懷……”福裏安神父用手帕捂着嘴咳個不停,身後跟他跟得最近的那位執祭及時幫忙解釋:“最近有幾家佃農懶得哭鬧着活不下去,神父早出晚歸去安撫他們,一不小心着了涼。”

“聖光啊!”菲利普斯皺緊眉頭,他和埃克特交換了個眼神,不再糾結神父的健康問題。

福裏安好不容易才透過氣,執祭托爾沖着聖地來的護教士們一一行禮,最後看向沒有任何聲音傳出的馬車:“我們是否該迎接聖子候選大人下車?”

畢竟馬車裏這位才是,或者至少名義上是神父未來的工作重點。無論教導也好、監管也好,還是未來提交給聖地的評價,聖子候選多有仰仗神父的地方,也該表現得更尊重些。但是馬車到現在也沒動靜,福裏安沒意見他的執祭也要不願意了。

菲利普斯再次和埃克特對視,兩人都怕艾爾洛斯關鍵時刻掉鏈子:萬一聖子候選這時候突發奇想随口用邊境俚語把福裏安突突了,所有人的前程都得跟着一塊打個折扣。

好在梅爾大人并沒有“舊病複發”的跡象,馬車門開了,随行牧師首先跳下來皺着臉致歉:“非常抱歉福裏安神父,候選大人他……額,舟車勞頓極其不适,好在仍舊強忍着保持了清醒等着和您交談。”

喬伊斯咧嘴露出為難的苦笑:“我和大人想了不少辦法,可惜他只要起身就會忍不住眩暈嘔吐,希望不會讓您太為難。”

還在咳嗽的神父差點給這一出整不會了,天然擁有光屬性元素共鳴的人基本都是無病體質,難道說神棄之地的水土問題,所以從那兒出來的聖子候選和別人都不太一樣?

“托爾執祭,來扶着我一起去見見梅爾大人。”

神父無奈的微笑着搖頭,止住随侍執祭的憤怒:“沒關系。耶倫蓋爾距離聖地十分遙遠,梅爾大人恐怕是在路上走得最久的一個。考慮到聖子候選們的年齡,啊,也許我們得去找付擔架來,但願那東西派不上用場。”

說到底還是自己這邊行程拉得太慢,牧師垮着臉盡力找補:“直到昨天晚上一切都還算正常,誰知道夜間我們突然遭遇一頭普斯茅斯猛犸偷襲……算了,先不說這個,請您随我來。”

福裏安神父拍拍執祭的手,讓人扶着緩慢走到馬車車廂外。他清楚看到一個身穿白色細麻內袍的少年靠在椅背上——他瞧上去脆弱得就像蝴蝶翅膀或者瀕臨凋零的花朵,臉色灰敗呼吸急促,如果不是還睜着眼睛,耶倫蓋爾怕是即将迎來一場華麗葬禮。

“願聖光照耀着你,福裏安神父。對不住,我也希望自己能強壯些……”

艾爾洛斯每說幾個字就要停一停,看來無論是殘留的毒素還是飛馳的馬車都對他産生了深刻影響。

如果上一秒神父和執祭心底難免憤怨的話,這會兒他們完全理解了聖子候選為何如此行事。

他不是故意不給人臉面,他是真的給不了。人都眼看着出氣多進氣少了,誰還敢苛求他講究什麽禮節儀式?

活着就行!

原本打算當做嘲諷的擔架已經就位,艾爾洛斯就跟感覺不到尴尬那樣擺擺手拒絕了:“耶倫蓋爾修道院是值得所有教內兄弟姐妹尊敬仰慕的地方,我只是身體不适又沒有陷入昏迷,沒理由不下車步行。至于擔架,還是留給後面那頭猛犸屍體吧,我很擔心它把修道院的地面弄髒。”

“只不過眼下頭暈的厲害,需要點時間緩緩。”他腼腆的彎了彎嘴角,臉頰上有酒窩若隐若現。

菲利普斯滿意的暗自點頭,能有這種覺悟,他認為艾爾洛斯·梅爾目前在行為上已經沒有指摘之處了。

也許這孩子就是那種需要時間才能慢慢學會新技能适應新環境的類型,他想他會努力拿出更多耐心。

足足緩了十多分鐘,少年在其他騎士和苦修士的幫助下終于得以離開困了他不知多久的馬車車廂。腳尖碰觸地面的瞬間艾爾洛斯差點一頭栽倒,幸好腿上還有知覺,只是格外酸軟。

不管怎麽說,聖子候選按照教律“步行”走進了接納他修行的古老修道院。

福裏安神父領着執祭和修女們将聖子候選艾爾洛斯·梅爾迎入耶倫蓋爾大門,從門口到門廳又足足花了所有人近半個小時時間。這回可不只是單純某一個人的問題,根據教義他們每到一定位置就要完成一些固定儀式,半小時已經算快的了,到後面候選大人幹脆就是被苦修士們架着走的,活像個讓人拖上刑場的囚徒。

這場莊嚴隆重的見面禮一直持續到正午,艾爾洛斯眼前白茫茫一片金星頻閃。他只知道嘴裏被人胡亂塞了些糊糊,又毫無反抗之力的被塞進熱水裏泡到差點吐出最後一口氣,幾乎在天國的眩光(走馬燈)中終于得以幹淨清爽躺進位于塔樓四層的卧室。

謝天謝地,總算安生了。

第 5 章

第 5 章

慘白日光照射在修道院斑駁的外牆上時,代表早餐結束的刺耳鈴聲乍然驟響。兼做特別餐廳的小禮堂裏回蕩起凳子腿兒們摩擦地面的吵鬧噪音,執祭亞當斯和修女瑪利亞一個繼續敲鈴一個捏尖嗓子大聲吼:“排好隊!安靜!端起你們的碗和勺子,不許賴在餐桌上!”

那鈴铛的聲音難聽得過分,讓人打從心底泛起一股又癢又麻的不自在。修女維持現場紀律的尖叫也一直沒停,從隊伍的整齊程度到孤兒們胸口袖口是否沾染食物殘渣,再到幾個拖着鼻涕特別邋遢的小刺頭,她幾乎數着人數一個個斥責過去:“我簡直不敢想象,要是讓聖地來的大人看到你們這種無可救藥的模樣,耶倫蓋爾修道院還能不能繼續下去真是個疑問。”

細細碎碎的嗡嗡聲戛然而止,緊接着猶如沸騰之水般再次翻湧。

“約書亞,等會兒咱們還能不能溜出去了?要不還是別了,萬一這個時候被抓到神父面前……”拖鼻涕的小胖子達達努力向上吸吸鼻子,他那不正常膨大的肚子都跟着一塊往上擡了幾下。被攔下的孩子擡起眼睛先往修女和執祭站立的位置看了兩眼,低下頭機警的與小跟班耳語:“沒事兒,那些大人物這幾天就快來了,修女要去上面盯着那些動不動就歇斯底裏的大小姐們熟悉祈禱詞,看門的瘸子說神父昨夜從外面回來得很晚,執祭肯定得去照顧他,沒人有功夫盯着咱們。”

“那還是去,上次撿的鳥蛋烤熟後真是香死我了,一想起來晚上覺也睡不着。”達達說着說着伸出舌頭用力舔舔嘴,仿佛還能從厚實卷翹的嘴唇上舔出點烤鳥蛋的味道。

眼看冬天就快要到了,如果這時候不想法子弄點吃的藏起來,說不定哪個落雪的早晨就會被人發現自己已經僵硬的屍體。約書亞還不想早早榮歸神國,但他更不打算獨自承擔失手後神父傾瀉而下的怒火,所以,帶上群拖後腿但能平分懲罰的“同伴”溜進森林尋覓儲備糧才是最優解。

圍繞着耶倫蓋爾修道院的廣袤森林以及周圍上百畝良田都是教廷財産,但是居住在古老建築裏的孤兒們卻不被允許吃飽肚子。理由很簡單,神父認為飽食會讓這些孤兒忘記感恩。為了強調教廷收養這些小雜種所付出的艱辛,同時也為了培養他們對信仰的虔誠,孤兒們每天只能享用兩頓飯——每頓包含兩片黑面包外加一碗和清水沒有太大差別的燕麥粥。

饑餓總能催生出無情無盡的想象力,約書亞打從記事起就一直待在修道院裏,關于森林的傳說他聽過不下上百個版本。有人說那裏隐匿着無數魔獸,要不是有修道院擋在森林出口,北方的城鎮都得被獸潮毀滅殆盡;有人說森林裏居住着黑魔法師,夜深人靜的時候那些喜歡鑽墓地挖人祖墳的家夥就會騎着骷髅馬在月光下狂笑馳騁;還有人說有神明居住在耶倫蓋爾,未經神明允許擅闖森林的人一定會被詛咒然後凄慘死去。

不論成年人們拿出什麽可怕形象進行恐吓,對于饑餓的孩子來說森林只代表着一種意思——儲備糧來源庫。

他寧可自己在覓食途中被野獸抓住吃掉得個痛快,也不願日日夜夜飽受饑餓的煎熬。那就像是被怪物追着後腳跟啃噬一樣,根本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是個頭。約書亞見過巨熊捕食杜鹿,只需一爪子下去鹿的頭骨就被拍得粉碎,一點多餘的痛苦也沒有。

“等會兒幹活時咱們就走。前幾天我拿了條死貓去給看門的瘸子,他答應把收拾最外邊那塊草坪的活兒分給我。反正那片地方緊貼森林,整不整都一樣,誰也看不出來。留兩個人在外面守着,你們跟着我。”

這個小頭領顯然早早計劃好了一切。

耶倫蓋爾修道院歷史悠久,有很多漂亮的建築物和幾何對稱的花園,那些依丘陵而建的華麗石雕以及規整嚴謹的植物單靠執祭與修女們維護顯然不可能,所以粗活雜活兒都要孤兒和附近的佃農來做。做滿十七天給發一小張贖罪券代替庸俗的錢幣,能夠讓人認為自己被赦免了一個月內不小心犯下的種種罪行。孤兒們大多攢了這玩意兒偷溜出去找人換零嘴,為此付出勞動倒也“心甘情願”。

精明的約書亞把手下分成好幾組,有專門負責惹事生非引走大人注意力的,有輕手輕腳溜門撬鎖偷工具的,還有背着袋子只管跟着撿拾戰利品的——如果東西都放在一個人身上,很容易就會被那些接近成年的大孩子發現并搶走。他們馬上就要成年了,成年後就不能繼續留在修道院接受救濟。一部分人會跟随神父的腳步宣誓成為底層神職人員,還有一部分人拿上幾個銀幣的資助就會離開。

也就是說,至少一半大孩子不太在意會不會因為欺淩弱小而被執祭懲罰,反正他們馬上就要滾蛋了,動起手來随心所欲格外兇狠。

那些下手狠厲的孩子多半膽子大得什麽都敢幹,出去闖蕩闖蕩說不準就能混出些名堂。不過在修道院帶了十幾年,約書亞極少見到離開的人再回來,只從看門瘸子那裏聽說誰發達了誰又攀上了大人物……仔細想想也是,哪位“成功人士”願意讓人知道自己曾經出身低賤呢?

“好嘞,我這就去挨個提醒他們別忘了集合時間,等會兒見!”

達達擡起袖子“哧溜”抹過口鼻,袖口布料上瞬間多了道光亮。如果是位将軍,這種分量的“勳章”怕是能綴滿胸口,可惜它就只是袖子上的一道風景線,根本沒有任何用途。

約書亞嫌棄的皺緊眉頭,努力說服自己別再盯着小胖子的袖子看了。

可人有時候就是這麽奇怪,越覺得惡心還越要仔細瞧,好在小胖子沒過多久就滿懷使命感的跑出遠……袖子和他的主人暫時消失了,約書亞這才舒了口氣。這個年紀的男孩片刻也安生不下來,憑借着偶然從故事書裏“提煉”出的只字片語,他們很樂意在各種行為上都添加些無傷大雅的小裝飾。時而假裝自己是在無盡之海馳騁大笑的傭兵,時而又把自己想成無惡不作的大盜賊,往往走在路上就會為了争奪某個角色而鬧得不可開交。

既然馬上就要“秘密”潛入森林,大家一致同意這回要扮演燒殺擄掠呼嘯山林的黑胡子矮人。至于說矮人是不是真的有一捧黑色大胡子,或者是不是特別喜歡埋伏在森林中襲擊過往商隊,他們一點也不在乎,更不想追尋真相。

激動人心的時刻終于來臨,給修道院看守大門的老瘸子言而有信,果然把約書亞和他的小弟們安排在距離中庭最遠、最靠近森林的一大片草坪上。

安排好兩個望風的手下,約書亞他們三三兩兩鑽進森林。一時間刺耳之際的貓叫聲此起彼伏,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野貓聚在一起要打群架。

今天運氣不錯,孤兒們發現了許多叫不上名字的可食用塊狀根,還有人撿了不少蘑菇。考慮到修女近來越發焦躁的壞脾氣,他們決定看過上次下的兔子套後就趕回去。

“約書亞,前面是不是有個樹洞?”

達達形影不離的跟在後面,少年順着他指出的方向定睛一看——前方約三米處有顆斷了一半的粗大喬木,斷口處向下凹陷形成了一個坑洞。

像這種天然形成的陷阱裏,往往會存在讓人意想不到的收獲。約書亞向後一揮手,幾個孩子迅速湊上來:“怎麽了怎麽了?”

“你們去撿些石頭,我要試試前面那個樹洞。”

很少有這個年齡段的孩子能表現得如此謹慎,怪不得他能在修女眼皮子底下成功拉起這麽個小組織。

被他招來的孩子們很快撿回一堆石塊,達達等在旁邊激動萬分。眼看首領覺得差不多了,他像是腳下生了彈簧那樣跳起來:“我來砸!我砸的準!”

他準頭确實可以,于是約書亞擡擡下巴,小胖子立刻從石堆裏挑了塊趁手“武器”遠遠丢進樹洞,空蕩蕩的回聲傳了出來。

“沒東西啊……還是說已經死了?”

不肯相信沒有收獲的事實,達達猶猶豫豫道:“要不,我過去看看!”

下面有沒有能吃的東西,聲音完全不一樣,哪怕是具動物屍體回音至少也該悶悶的而不是空空的。

“算了吧,萬一掉下去可沒人能把你弄上來。”

約書亞想想,果斷搖頭。

吃肉很好,但受傷很壞。

他是有打算借着這些跟班分散神父的怒火,但他從來沒想過要害他們受傷甚至死亡。他知道死是什麽,按照修女和執祭的說法“死”就是靈魂回歸天國在神的身邊享福,□□埋進泥土腐朽,從此以後不能說話也不能再坐起來吃東西。

不能吃東西?那可真是太糟糕了。

小首領決定放棄前面的樹洞。

要知道距離他們最近的醫生居住在距離修道院一小時車程的摩爾城外,神父絕不會為了一個孤兒花錢雇車接醫生過來,哪怕他蹩腳得厲害。至于傳說中的“治愈術”……就算真的有也不是會發生在孤兒身上的神跡。

可惜他能忍達達卻忍不住,早上那片面包吃進胃裏連個泡都沒冒就被消化掉了,在森林裏跑這麽久他正餓得發慌。只要眼前出現任何能塞進嘴裏的東西這孩子都不會放過,所以小胖子沒有聽從首領的勸告,徑直走到樹洞旁趴着向下看。

耶倫蓋爾森林深處飛來一把形狀奇怪的武器,不等他真的把頭伸進樹洞,正正好好砸在樹洞和達達的臉之間。

那武器由一長一短兩節粗木棍組成,就像是農夫給小麥脫粒時使用的農具。

“孩子,如果我是你的話,我絕不會把腦袋往那裏面伸,除非迫不及待想被食腐蛞蝓從鼻腔裏吸走腦子。”

森林裏緩緩走出來一隊人馬,為首之人全身上下披着盔甲騎在馬上,他旁邊走着個身穿白麻長袍,赤腳空手的人。

苦修士走到小胖子面前,這孩子張大嘴擡頭眼巴巴盯着他的膝蓋不知該作何反應。菲利普斯不由想起留在父母身邊的幼弟,當然了他的弟弟可不會好奇心旺盛到如此地步——趴在食腐蛞蝓藏身的樹洞口,這種事稍微有點常識的人都不會去做。

“孩子,你不冷嗎?”

成年人溫和的低下頭,并未因為沒能從幼崽臉上看到合格的敬畏而感到氣惱。達達哆哆嗦嗦爬起來,他抖得太厲害了,從頭抖到腳,仿佛枝頭即将被風雪打落的枯黃葉子。

耶倫蓋爾森林裏有鬼怪、有黑魔法師、有魔獸、有……等等等等的可怕傳說充斥着他的大腦,裹着風聲的鏈枷以及突然出現的奇怪成年人快把小少年給吓傻了:“先、先生,日安,願……願……”

他哆嗦着“願”不出來了,菲利普斯微笑搖頭:“孩子,你該說願聖光照耀你我。你是……修道院收養的孤兒嗎?勞煩帶個路。”

小胖子沒聽懂“勞煩”兩個字是啥意思,但他明白“帶路”這種事通常都能得着好處。

比如說……逃過神父的懲罰。

“好的先生,請跟我來!”達達反手在鼻子底下蹭蹭,袖子上再次多了道光亮。和他一起溜進森林的孤兒們早就作鳥獸散,倒是約書亞留在原地沒走——跑也沒用,這小子将來一定會在修女面前供出自己。與其等會兒被人拎着耳朵揪出來,還不如想法子讨好讨好這些外來者。

他真的很聰明,很有一種無論多麽艱難都能努力尋找機會活下去的氣質。

“這是你的同伴?”

埃克特指指戳在隊伍前方的約書亞問達達,小胖子抽着鼻子點頭:“是,是的,先生。我們沒有做壞事,只是找點吃的而已。”

約書亞:“……”

豬隊友,大概說的就是達達這種。

這片森林也是耶倫蓋爾修道院的財産,按照達達所說嚴格追究起來他們溜進來找食物的行為應當算作偷竊,是要被吊起來鞭笞然後砍掉手的……

“我很抱歉。”

狡辯已經毫無意義了,下次選同伴時他會更當心些。

好在埃克特和菲利普斯經歷了一路被人刁難折騰的旅途眼下正在為聖子候選的“迷途知返”而倍感欣慰,對待嘴饞的小孤兒也異常寬容。

苦修士将手伸向後方,堵在樹洞口上的鏈枷順勢“飛”回主人掌心。他注意到因自己的舉動而瞳孔地震的約書亞,赤腳白袍的中年男人露出溫和的微笑,然後馬上又繃了回去:“偷竊教廷財産可不是小罪過,看在年齡的份兒上,下不為例孩子們。”

他不動手施以懲戒的原因并非基于憐憫,只不過因為這兩個孤兒尚未達到能夠接受刑罰的年齡罷了。

達達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嘴巴闖了多大一場禍,把頭一縮再也不敢多說一句。倒是約書亞,敏銳察覺到領導整個車隊的兩人心情似乎很不錯,看上去像是好說話的樣子……這個狡猾的孩子再次迅速調整策略:“是的,先生,我已經認識到錯誤了。我知道神父是為了我們好,饑餓有助于人們認識自己的罪孽。但是……對不起,瑪德琳修女身體不太好,最近安德斯執祭也非常忙碌,我不想讓他們額外再花費精力擔心,所以……我真的已經知道錯了!”

他垂頭絞着手指,小心翼翼擡起眼睛去看成年人的表情。

埃克特知道這孩子言外之意想表達什麽,作為一個不受父親寵愛的私生子,擺出弱點祈求施舍的招數他過去見得不要太多。

“你們打擾到的并不是我,孩子,向我請求寬恕是沒有用的。菲利普斯願意放過你們偷竊的行為只因為你們都還太小,來得及改正錯誤,但這并不表示他同意原諒你們沖撞梅爾大人的魯莽。”他決心吓唬吓唬這個膽大包天的小東西,于是側身露出後面那輛外觀樸素正緩緩攆過泥土的馬車,“去向梅爾大人道歉吧。”

如果聖子候選原諒了他們,這當然很好,皆大歡喜。萬一他不願意,也算給這個敢和護教士讨請的孩子一點教訓,換了別人他怕是要因為在不合适的時間點上耍弄小聰明而吃個大苦頭。

*

耶倫蓋爾修道院的孤兒們只知道最近有聖地的大人物要來,他們并不清楚這位“大人物”究竟是哪一種大人物。反正無論哪一種都不會和被父母抛棄的他們産生交集,除了眼下這種情況。達達緊張的看了眼約書亞,他棕褐色的眼睛大大向外凸起,恐懼使得瞳孔微縮。

約書亞回了跟班小弟一個眼神,心裏隐約意識到上一步棋大約是搞砸了,現在他只能擡腳走向馬車。

“約書亞……”達達幾乎控制不住喉嚨裏的顫抖,小胖子啞着嗓子惴惴,他的小首領已經走到後面去了。

那是輛外觀極其簡樸的馬車,就和偶爾出現在修道院門外的出租馬車一樣,沒有招人豔羨的奢侈裝飾,只不過車廂略大了些而已。側前方的挑角上挂着聖光教廷的徽記,一枚荊棘與玫瑰組成的圓環。

“梅爾大人,這兩個孩子潛入森林行竊,而且還沖撞了車隊,請問該如何處置?”

随着手指敲擊車廂門帶來的動靜,騎士長的聲音也一塊傳進木質車廂。牧師喬伊斯停下講解,疑惑的向外看了一眼:“……?”

騎士長是不是對他們這位聖子候選大人太過盲目自信?梅爾大人他……距離文盲大概也就一步之遙罷了。

教內人人必背的經典一問三不知。

聖地歷年發生過的重大事件一問三不知。

教廷結構、神官職位、上下尊卑……還是一問三不知。

看來聖地內的那幾個月“錘煉”并沒有在這少年身上産生任何效果,以前大家是沒有注意,現在,脾氣好起來的聖子候選眼神裏透着股清澈的愚蠢這件事是無論如何也瞞不住了。

他真能“正确”處理這樁小案件嗎?

“唉……”

唯一令人欣慰的是梅爾先生至少識字,不至于讓臨時給他充當補習老師的喬伊斯太過絕望。

要知道瓦爾哈利亞斯背後站着的可是吉魯克公國王室,學院煉金術專業預科生卻對影響甚大的聖光教幾乎一無所知,完全可以從側面印證新王對教廷的印象有多糟糕。

王室與教會上次進入蜜月期還是在三1四百年前,如今的新王野心勃勃,迫不及待想要重現類似弗列吉那帝國那樣的人類之光。查爾斯二世本就對教堂過多幹涉城市行政事務而大感惱火,聖光教廷教宗本篤十一又以曾為新王父親加冕為由肆意插手世俗政治,依照眼下這種情勢,恐怕過不上幾年要麽吉魯克另立君主要麽聖光教廷教宗暴斃,很難有第三條路可言。

事實上,喬伊斯結結實實冤枉了吉魯克的新王查爾斯二世,梅爾先生無知實乃另有原因。

——作為一個生在種花家長在紅旗下的年輕人,這幾天接觸到的新“知識”無論放在哪個領域都是相當炸裂的存在。

三觀炸裂的那種炸裂。

你要是讓我根據文獻做個閱讀理解或材料分析當然沒問題,張口就來的活兒,但要是換成對着個連實體都沒的虛無形象痛沉己過祈求寬恕……對不起,臣妾實在做不到哇!就像是硬要一個因為學校食堂大廚表現太過糟糕而不得不點外賣的學生為此寫上三千字檢查那樣,他根本就不會認為自己有錯好麽?

比如眼下這種情況,換做種花家任何一個懂道理的成年人肯定會先問兩個孩子是否受傷受驚,接下來嚴厲批評的重點也是他們擅自脫離監護深入危險森林的淘氣行為而非追究所謂的“偷竊”。什麽偷竊?兩個小屁孩嘴饞進了森林野采而已,只要不糟蹋東西,吃就吃了呗。

但是在這裏,在中央大陸上,揮手随便放過這兩個“小賊”才是不正常的表現。喬伊斯壓低聲音偷偷告訴艾爾洛斯,無論耶倫蓋爾修道院讓孤兒餓肚子還是孩子們單純的貪饞,偷竊教産,企圖染指屬于教廷的財物,最嚴重者将會被處以斬手之刑。哪怕法官開恩也得進監獄服五年苦役,就這還是看在他們未成年的份兒上法外開恩了,換做成年人少說也得終身□□。

艾爾洛斯:“……”

開什麽玩笑,這倆小東西加起來能不能有十八歲?

這是一場突如其來的考驗,無論騎士長有心還是無意,他都把艾爾洛斯架到了臺子上。

看來……這個聖子候選的名頭對于教廷內部人士來說,至少現在真就只是個名頭,少年再一次确認自己的吉祥物身份。那麽問題來了,是閉上眼睛随波逐流茍且自保呢,還是冒險伸出JIOJIO試探一下這個世界的上下限?

茍住了固然能夠活到最後,但人之所以為人,心中總要有條底線以及一些能做或不能做的事。

車門外等待宣判的孩子看上去約莫九1十歲左右,棕色卷發淺褐色眼睛,兩頰生有明顯的雀斑。他似乎穿着用帆布修改的已經洗到發白的衣服,簡單樸素宛如兩個開了口的面口袋又重新對到一處,手肘和膝蓋以下都敞着,露出已經看不清皮膚本色的細瘦肢體。他的朋友、或者說他的共犯就站在不遠處,異常膨大的肚子引起了艾爾洛斯的注意。

一般來講,要胖也得全身一塊胖才合理,又不是女人懷孕才會只有肚子明顯變大。這個年齡段的兒童不應該像幼兒那樣腹部鼓脹,因為随着年齡逐漸增長他們的腸道菌群逐漸穩定不再輕易産生氣體,而且腹腔的容積也變大了,除非脂肪過度堆積,吃飽飽也只是胃部凸出哪有連帶着小腹往外鼓的。

看他朋友的情況再聯系到他們都是孤兒的事實,這兩個小孩根本沒有吃到脂肪過度堆積的條件。

第 4 章

第 4 章

埃克特和聖子候選進行了一番卓有成效的交流,走出帳篷時他的輕松引起了苦修士菲利普斯的注意,後者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你心情很好,看來大人的情況有所好轉。”

“謝天謝地,聖光保佑,大人已經認識到錯誤,幡然醒悟了。”

騎士長呼出一口氣:“小孩子偶爾鬧鬧脾氣很正常,畢竟他之前無緣無故在監獄裏蒙冤受辱那麽久,心态上不如其他候選大人平靜穩重也是有的。”

不久之前還被少年指着鼻子諷刺的菲利普斯松開收緊的眉頭,彎起嘴角含笑道:“是的,大人此前一直身處瓦爾哈利亞斯學院,沒有接受過教廷正統的洗禮與教育,行為舉止粗魯些都是可以理解的。這些之後我們會想辦法一一糾正,一定會讓大人成為受人敬重仰望的神官。”

兩人就着篝火簡單聊了幾句,聖子候選艾爾洛斯·梅爾的學習計劃初現雛形。大致有了份腹稿在肚子裏,騎士長告辭回帳篷休息,把下半夜的守夜工作移交給苦修士,此時密林深處一片漆黑,除了營地中央燃燒的篝火外再無半點光源。

騎士長離開後不久艾爾洛斯再次陷入昏睡,這回夢境的細節較之上次更加清晰。幽深長廊兩側分列着高大的拱形落地玻璃窗,暗淡光線将馬賽克拼湊出的宗教故事印在光可鑒人的長廊地板上。走在廊下很難分辨玻璃窗外的時間,這裏仿佛凝固的水,永遠看不到太陽升起。

神明正在死去,光線逐漸變暗,那是葬禮上漸行漸遠的挽歌。

少年們身着白袍手持蠟燭,輕聲誦唱着贊美詩,跟在執祭身後從光明走入永夜。

“啊!”

寒冷與窒息重新喚醒躺在稻草堆上的人,艾爾洛斯尚未睜開眼睛先坐起來捂着胸口喘息,他以為自己發出了刺耳的尖叫,然而事實并非如此。

營地裏仍舊一片寂靜,無人回應。

森林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在試探着靠進。

頭皮發炸,周深每一個毛孔都傳遞着“危險”的警報,就在艾爾洛斯以為自己要被恐懼擊垮之時,暴怒的吼聲與□□撞擊聲瞬間轟然大作。

“哈……哈……”

堵在胸口的寒意漏了條縫隙,少年抓着前襟用力吸氣呼氣,透過帳篷布料之間的縫隙向外偷偷觀察——篝火将息未息,朦胧視線中可以看到一頭似象非象的怪獸正被騎士長率隊抵禦在營地之外。那怪物在象鼻處分裂出幾根觸角,每一根內側都隐約泛出冷冽的寒光。苦修士們甩着鏈枷不斷擊打着怪物的軀體,乒乓作響的動靜下怪物不停嘶吼哀嚎。

“梅爾大人!聖光在上,幸好您沒事!”

牧師喬伊斯提着他的手杖鑽進帳篷,看見艾爾洛斯坐在床上醒着,不由大呼幸運:“還好您警醒,普斯茅斯猛犸擅長潛伏與精神攻擊,對我們來說無所謂,但是您的話……萬一在夢中以為自己死了,夢境之外的身體也會跟着一并死去。”

艾爾洛斯指着外面無語凝噎。

不是,就那怪物的個頭與體型,你好意思說它擅長潛伏與精神攻擊?它擅長的難道不應該是物理沖撞麽!

喬伊斯顧不上回答他的疑問,确認身嬌體弱的“核心”尚且健在,立刻放心掂掂手杖往外走:“您先休息一會兒,我回去看看。按道理講這玩意兒也不是能随随便便撞上的,耶倫蓋爾修道院此前并沒有向聖地遞交過關于類似魔獸出沒的報告,真是奇怪。”

教宗不會把聖子候選們送到高危的邊境地區,畢竟只是選個吉祥物,不小心鬧出人命可就不好看了。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艾爾洛斯手忙腳亂爬起來,緊緊跟在牧師身後——他記得這個之前朝自己釋放治愈術的奶爸。雖然奶爸身形遠沒有騎士長那麽有安全感,但他手裏拿着武器總歸能讓人覺得安全些,別說什麽奶不奶的傻話,逼急了那根很有分量的木杖揮起來照樣殺傷力驚人。

“這!好吧……”

還以為候選大人終于明白職責所在,喬伊斯跟打了雞血似的激動不已:“梅爾大人您放心,我一定會保護好您的人身安全!”

有奶爸重點關照,只要別往怪物嘴裏送菜總能平安茍到最後。懷揣着土狗對絢麗魔法效果的無限向往,艾爾洛斯離開帳篷朝營地邊緣小心靠近。

走近些看,被圍攻的怪獸與普通地球人認知中的野象之間果然還是存在明顯區別。除去讓人掉SAN的口器,這家夥渾身披着厚實皮毛,體型大約有一個半亞洲象那麽大,眼睛藏在皮毛下小得幾乎找不到,耳廓卻極其畸形的大大向外張開。據此判斷這玩意兒估計不大依靠視覺器官進行感知,或許還真擅長在黑夜中隐匿。

騎士們放棄坐騎選擇徒步作戰是個明智的選擇,森林可不像廣袤平原那樣對騎兵友好,他們在遍布青苔雜草的林間泥土上列陣,一手長盾牌一手重劍,配合着苦修士們的動作将怪獸牢牢困死在營地外。

喬伊斯揚起手杖在空中畫了個圈——除去天生擁有魔法共鳴的少數幸運兒外,教廷的神官們有相當一部分力量來自于後天,即不斷向神明禱告,用虔誠的信仰換取力量。雖然很難解釋其中原理,但确實有人成功了,眼下這位牧師便是其中之一。淡金色光點不斷在木杖尖端凝聚,到達一定亮度後分散開來飛向圍着怪獸奮戰的騎士。

苦修士們體質強悍、信仰虔誠,眼下這點治愈術對他們起不到太大作用,牧師也就不去浪費那個精力了。

艾爾洛斯跟在牧師身後看了一會兒,默默将一直沒有放棄的“偷溜”計劃徹底打消。親眼見識到知識體系外的詭異物種後,他不認為自己能仗着這具小身板順利走出森林——就算走出去,逃亡路上也很有可能遇到比這頭猛犸更加可怕的野生怪獸,到時候身邊可就沒有訓練有素的護衛隊伍了,是死是活只能聽天由命。

“您在緊張嗎,梅爾大人?”

牧師施法的空隙還有心情聊天,看來局勢正在逐漸好轉,已經不太需要憂慮隊伍安全了。

“別擔心,只要及時警醒,普斯茅斯猛犸不難擊殺。不過這玩意兒的皮革是制甲的好東西,所以修士們希望能夠盡量得到張完整點的。耶倫蓋爾修道院附近沒有太多魔獸資源,難得遇上,放走了有點可惜。”

原來并非護教士戰鬥力低,人家純粹拿這頭“野象”舒展筋骨來的,如果不是為了它完整的皮,也許戰鬥早就結束了。正說着只見苦修士頭領高高躍起,甩着鏈枷重重砸在猛犸厚實的顱骨上,不明材質的武器表面閃過一層柔和白光,敲擊帶來的震感哪怕隔着段距離也讓艾爾洛斯感到一陣牙酸。

“嗷吼……”

猛犸吃痛長嚎,原地甩動腦袋,連帶着耳朵和吻部衆多觸角同時發出“嘩啦嘩啦”的奇怪響動。

牧師揚起手杖,尖端的白光籠罩在艾爾洛斯身上,屏蔽掉令人心煩意亂的噪音:“這就是普斯茅斯猛犸的精神攻擊,比起施法者釋放的幻術差遠了。”

有所準備的情況下,那些噪音只會讓人焦躁易怒,并不能産生決定性影響。苦修士接二連三照着怪獸的頭部大力擊打,終于,伴随着顱骨破碎的聲音,這頭猛犸翻倒在地再起不能。

“好了,我要去看看有沒有倒黴蛋意外受傷,您不如回帳篷裏再睡一會兒?天亮後咱們就要繼續趕路了。真希望能早點到達修道院,這一路穿越森林,實在是太難走啦!”

轉身回去繼續睡大覺當然很好,不過既然決定留下來,及時彌補團隊裂隙才是當務之急。艾爾洛斯明白自己幾乎沒有獨自在野外生存的能力,又面臨不知會從何處再次來襲的黑手,想活下去就必須盡快融入團體——打從內心深處自發自願的保護與不得已而為之的應付差事,這二者之間的差別大約就是他的小命。

“我和你一起去,很抱歉讓大家露宿野外過夜,唉……”

營地忽明忽暗的昏黃火光下,少年赤着腳只套了件教廷統一為聖子候選們制作的長袍。這袍子仿照了文獻經典中關于聖徒和先賢們的描述,寬大飄逸,夜風一吹越發顯得艾爾洛斯纖細瘦弱——他還只是個孩子,一個受了委屈和驚吓又一直被苛待的平民小孩。和其他自知事起就明白職責與目的的聖子候選們完全不一樣,他本來的人生軌跡裏根本沒有關于成為神官的計劃,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但是現在不行了,這只放養着長大,自由慣了的鳥兒被教廷強行塞進鐵籠子裏,他會掙紮着一次次撞向囚籠再正常不過。牧師喬伊斯突然覺得,艾爾洛斯·梅爾這一路上只是找找別扭說話不大好聽而已,更惡劣更能造成嚴重後果的事一件也沒做過,自己并沒有想象中那麽讨厭他。

“既然您堅持,那就一起來吧。如果順利的話,也許咱們明天中午就能坐在修道院的大廳裏吃午餐了呢。或許您願意和我一起試着釋放治愈術?就當提前為接下來的修行做準備。”牧師心軟了,自以為不露聲色的提醒聖子候選接下來會有什麽考驗在等着他。他不是去耶倫蓋爾修道院旅行養老的,作為聖子候選,聖光教廷對外展示的活招牌吉祥物,至少也要起到吉祥物的作用。

很巧,光系魔法元素共鳴者都很擅長各種治愈術,至少理論上是這樣,所以為信徒們釋放治愈術治療疾病與傷情正是是艾爾洛斯在耶倫蓋爾的主要工作內容之一。

艾爾洛斯:“……”

魔法的事先放放。

咱就是說,咱之前只做過《新型癫痫藥物與地平類藥物共用的臨床表現》這篇論文的翻譯,除此以外沒有任何臨床經驗,住院切闌尾時被帶教醫師抓來當教具給規培生們看除外——相當于讓一個連《赤腳大夫行醫手冊》都沒看過的普通人臨時客串全科醫生,草菅人命都不帶這麽随意的!

第 3 章

第 3 章

“埃克特,到換班的時候了,你去休息,這裏由我看守。”苦修士首領,菲利普斯扛着鏈枷走到火邊坐下,埃克特注意到他的草鞋側面爛了個洞,能夠清晰看到整齊排列的腳指頭。苦修士們的體魄都是高強度錘煉出來的,堪稱人形盾牌,所以這個洞并不會為草鞋的主人帶來多少麻煩,最多在視覺上被人降低評價罷了。

不過可是“鐵枷”菲利普斯,誰會因為他草鞋上的洞就輕視他呢?或許這家夥是有一顆比正常男人還要柔軟的心髒,往往同情完這個又同情那個。但在維護教律的原則面前,他對教廷的忠誠堪比狂信徒。

騎士“誇嚓”“誇嚓”杵着燒火棍站起來,覆蓋着關鍵部位的金屬殼随着動作發出聲響。就算紮營休息,為了保證戰鬥力他也沒有徹底放松自己:“我去确認一下梅爾大人的情況。”

大概是一路上被這位聖子候選折騰得怕了,大家連話都不想和那少年多說,唯恐一句不對就挨上一頓邊境俚語洗禮。雖然不是不能理解他半路被拉進教廷向往自由的心情,但事情已經發展到眼下這個地步,教宗無論如何也不會放棄利用神棄之地挽回甚至提升聖光教廷的名望。他們所有人,包括奮力掙紮的艾爾洛斯·梅爾,誰都沒有自主選擇的權力。

“唉,去看看吧,那孩子也是可憐。”

菲利普搖搖頭只說了這麽一句,再無其他。

“華麗辭藻帶來虛僞與誤解”這是多數苦修士奉行的準則,有這麽一句足以證明他們對待聖子候選艾爾洛斯·梅爾的态度——就像包容一個因為身患絕症命不久矣而脾氣古怪的熊孩子,忍忍也就忍過去了。

埃克特已經走到帳篷旁,他背對着菲利普留下一句輕語:“聖光會憐憫無辜的孩子。”

躺在幹草上的艾爾洛斯察覺到光線變化,有人帶着火的味道進來了。他睜開眼睛坐起來斜靠在幹草堆上,看清了摘掉頭盔的騎士長:“您好。”

面前這個穿着半甲的青年留着頭亞麻色長發,他背着光壓低高度做出恭敬的樣子,雖然鞠躬但脊背硬得嶙峋。換了原身只怕張嘴就是一串夾雜邊境俚語的冷嘲熱諷,現在他只想摸清楚近衛頭領對自己究竟持何感觀。

這關系到接下來的生存概率,如果說內憂外患之下最後的防線也不那麽靠譜,他還不如早做打算幹脆抽冷子逃跑。哪怕不幸被過往商隊抓去當做奴隸賣了,至少還能再多茍上幾天,有時間才能有繼續操作的餘地嘛。

艾爾洛斯思考的時候,埃克特也沒有清空大腦傻站着。他沒指望能從這小子嘴裏聽到什麽好話,不料這人卻突然跟轉了性子似的客氣起來,感覺怪怪的反而不太習慣。也許是終于吃到苦頭認清事實了吧,不管怎麽說,這位聖子候選乖一些,接下來大家的路也好走些。按道理講,原本他們今夜就能抵達耶倫蓋爾修道院躺在床上好好睡上一覺的,要不是梅爾大人半小時一次的固定找茬頻率有效拖延了進度,現在大約所有人都已經泡上熱水澡了。

“大人,您感覺怎麽樣,需不需要把牧師叫來?”

既然對方已經服了軟,埃克特自認不是個會和孩子計較的小氣鬼,當然也會跟着調整态度。他放緩語氣問了一句,只見躺在臨時幹草床上的蒼白少年扯開嘴角苦笑:“我很惹人煩,對吧?別讓牧師辛苦折騰了……抱歉,我只是,心情不好,并不針對你們。”

想想也知道教宗不可能輕易放棄這個刷名望的好機會,無論原來還是現在這個艾爾洛斯,想要脫離聖光教廷的束縛,要麽死要麽公開做出違背教義且影響惡劣的行為被裁判所認定叛教并“清理”。所謂偷偷開溜其實也是擦了這兩個辦法的邊,否則無論他跑多遠,只要還活着就随時有可能被追來的聖騎士重新抓回去。

他只有兩條腿,人家連人帶馬可是有六條!

兩害相權取其輕,如果身邊這些跟随者能有百分之五十靠譜的可能,他就不會選擇只有百分之三十成功率的逃跑方案。

……也許概率還沒有百分之三十那麽高。

帳篷外的篝火是此刻唯一的光源,少年蒼白的臉上罩着層朦朦胧胧的影子,他很有特色的眸子在微弱火光映襯下更像是塊油潤琥珀,給人一種驚心動魄的脆弱感。被這孩子努力擡頭看着,任誰都硬不起心腸——白日裏精神又倔強的野貓崽子現下正可憐兮兮縮成一團沖你小聲喵叫,會讓人迅速忘記他伸爪子咒罵時的臭脾氣。

“唉……”騎士艱難後撤一步單膝跪在鋪了稻草的病床旁,金屬甲片摩擦出冷硬刺耳的聲音,“梅爾大人,教宗冕下十分青睐您,所以請您不要再和冕下置氣了。說到底,聖光教廷并沒有做什麽對不起您的事,反倒是您那位導師……”

他只把話說了一半,畢竟不太好在小孩子面前講人師長壞話,于是埃克特低下頭跳過這個話題說起別的:“如果順利的話,明天午前我們一定能夠到達耶倫蓋爾修道院。之後您只需要依照教規行事,聽從苦修士們的勸谏,等選拔儀式結束我會盡量幫您争取一個環境好些的教區,屆時日子就會慢慢好起來。”

他這是已經預見到艾爾洛斯·梅爾不可能競争過其他人成為最後的聖子了。倒也是,這孩子雖然長得清秀乖巧奈何發色灰白,眼瞳是奇奇怪怪的青綠摻雜,人也略消瘦了些,完全不符合經典裏關于光明神“金發銀眸身材健美”的設定。論實力他的光屬性魔力共鳴在所有候選中墊底,論身家一個蠻荒之地來的野小子放在大城市裏連給人當報童都沒組織要,論背景……算了,真的沒必要為難這個祖上挖了幾輩子荒地的小孩。

“對不起……謝謝您,騎士先生。”

少年軟綿綿的哼哼着應聲,聽上去很是腼腆柔軟:“您喊我艾爾洛斯就行了,請問我該稱呼您什麽?”

“埃克特,埃克特·厄爾珀裏亞,這個姓氏……不提也罷。”

騎士欣喜于如此簡單就獲得了聖子候選的親近,親近意味着信任,也代表了他能借助這孩子獲得更大的權力。不過回頭想想,一個毫無背景可言又注定會在選拔中落選的小倒黴蛋,不依靠身邊的護教騎士等到選拔結束就只能老老實實被押去鳥不拉屎的偏遠之地苦熬。知道怕就好,知道怕他就會提高警惕努力活下去,艾爾洛斯·梅爾活着,對于跟随他一同來到耶倫蓋爾的人來說就是件大好事。

為了加深這份難得的“友誼”,不需要小聖子候選提出要求埃克特就主動将修道院的詳細情況講給他聽,免得這個半吊子再在外人面前鬧出什麽大笑話,回頭連累所有人一塊被教宗問責。艾爾洛斯靠在幹草堆上靜靜傾聽,邊聽邊想——至少眼下可以斷定在食物中下毒的人不是埃克特。

這位聖騎士長的利益顯然與自己一致,他沒有理由這麽做。

“耶倫蓋爾修道院是聖光教廷紀年中歷史最為悠久的修道院,位于巴別爾領東南部,代為管理着數千畝教産。其核心本身就是座屹立千年之久的古老建築,眼下日常運行全由一位神父打理,直接向巴別爾領所在的教區主教負責。修道院內開設有女子學習院,許多貴族家庭都視女兒接受過學習院教育為榮耀,不過那些小姐們自有修女關照,和我們關系不大。今後您只需要依照教義行事即可,偶爾跟随神父學習熟悉教儀流程以及細節,日常生活有我和執祭們共同協作打理。另外修道院內還收養了不少孤兒,那些孩子因為父輩們的罪行流離失所,教宗慈悲,允許各處修道院盡量為他們提供食物與禦寒衣物,甚至同意由神父和修女們教導孤兒學識,方便他們長大成人後自謀生路……”

埃克特零零碎碎講了許多關于目的地的情報,綜合起來只有三點:第一,耶倫蓋爾修道院歷史悠久(基建破舊能住就行);第二,不要和耶倫蓋爾修道院的神父發生沖突(人家上面有人);第三他就是去修道院鍍金的,任期一到擡腳就走,最好少管閑事。

生活條件如何艾爾洛斯并不在乎,反正再好好不過現代社會,再差也差不到聖子候選身上。他已經弄清楚自己在團隊中的地位了,雖說一言一行都被人緊盯着,但象征與表演的意義遠大于實際需要,也就是說,存在着偷懶摸魚的先天條件。

如果簡單點将聖光教廷看做一家企業的話,聖子就是活着的企業文化代言人,聖子候選則是處于競争上崗階段的實習生。現在自己正值輪崗實習期,耶倫蓋爾修道院就是第一站,運氣說好不好說壞不壞,剛好撞上了有背景的負責人。不過只要別傻得直挺挺舞到老板面前,選拔結束後橫豎都有崗位兜底,倒也用不着太緊張。唯一讓人覺得遺憾的便是所有崗位均為終身制,不升職的話一個蘿蔔一個坑得做到死為止。

聖騎士長和原身零零碎碎的回憶告訴了他許多有用的信息,其中包括并不限于——

好消息,聖光教廷的老板光明與契約之神已經數百年沒有上過線了。

壞消息,聖光教廷的老板光明與契約之神已經數百年沒有上過線了。

好消息,中央大陸盛行宗教之風,強勢的宗教甚至可以影響王位更疊。

壞消息,中央大陸是高魔位面,類人種族滿地走,火球水球不如狗。

好消息,聖光教廷破船還有三斤釘,包括教宗在內的高階神官全部都能夠釋放光系法術。

壞消息,群奶抱團,一個C也沒有,護教士數量嚴重不足。

好消息,目前中央大陸上尚且不存在一個統一的強權國家。

壞消息,大佬們頻繁過招難免傷及路人。

好消息,光明信仰信徒衆多,教産雄厚。

壞消息,教廷風氣糜爛,聲望逐年下降。

結合原身記憶裏那些新鮮的趣聞,艾爾洛斯意識到自己相當于正坐在五大連池的火山口上,随時可能跟着聖光教廷一塊上天去見光明神。

“@#¥@#%#¥……¥%……@#¥!”

今天也是一肚子腹诽的打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