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

第 106 章

精靈們全力奔跑的速度實在超乎想象,前後不過小半天,遠遠的就能望見人煙了。

成片比耶倫蓋爾曾經的田地還要稀疏凄慘的土壤中倔強的長着幾株小麥,這兒一塊那兒一塊,宛如斑禿患者最後的掙紮。茂盛的雜草間偶爾還能看到一兩顆茍延殘喘的豆苗,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開花結籽的時候。田壟高一些的平地上歪歪扭扭三三兩兩豎着些毒蘑菇一樣灰撲撲的破草房,看不出鄉間情趣只有民生艱難。

對于這幅畫面,精靈們甚是嫌棄,但手裏拎着的幼崽說了只需将其送到人煙處,作為出力氣的“坐騎”他們自然也就顧不上糟心路面的泥巴弄髒鞋子。

“就這裏吧,剩下的路你們可以自己走了。”

小辮子精靈一臉的貨銀兩訖從此以後天各一方,艾爾洛斯也不打算繼續與他糾纏,掙紮着落地站穩,回頭看看阿拉托爾和安娜都還好好的,這才道謝作別:“多謝幾位,這就極好了,往後萬一哪天偶遇,我也會按照諸位意思遠遠避開。”

他這麽幹脆這麽上道,精靈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又往前送了幾步,眼看破草房的破爛屋頂都歷歷在目,他們挽弓收箭,揮揮手便欲轉身離去。

好巧不巧方才還晃眼的日頭忽然被一片厚實雲朵遮住,傾盆大雨說下就下,一點準備也沒給。

突如其來的大雨在靠海的地方出現倒也不算奇怪,但精靈常年生活在森林裏,對此沒有太多經驗,傻愣愣的和聖子候選一樣,白白站在哪兒淋了個透濕才紛紛怪叫着沖向那些低矮的小草房避雨。

又一次體會到“唰”就換了背景的速度,艾爾洛斯都沒來得及反應。只覺得眼前一花,腐朽的木頭味就混合着水汽闖入鼻腔。

小村落裏最體面的屋子就在眼前,它和別的草房不一樣,位置更靠後,所以開始大家都沒注意到。但是不管怎麽說,它的房檐足夠大,看上去也更像個正經住人的地方。

“不好意思啊……哈哈,哈哈。”

本來要散夥的臨時隊伍再次不得不硬湊到一起,艾爾洛斯幹笑了兩聲,低頭仔細觀察腳尖前逐漸彙聚的“溪水”。

啊,一只螞蟻趴在樹葉上随波逐流,順着地勢高低飄向未知的遠方。

精靈們一言不發,尴尬的氣息越來越濃,木屋破舊歪斜的門板卻在這個時候“嘎吱”一聲向內拉開。

“外面是誰?”

相貌淳樸的胖婦人從門縫裏露出半張臉。先是不着痕跡的在安娜身上轉了一圈,看到一排五個高大挺拔的尖耳朵時她眼前一亮,再掃過凹下去一大截的聖子候選,兩只眼睛立刻笑成兩條細縫。

她忙将門板徹底拉開,亮出木屋內的陳設。

原來是家小店,看看這附近田地的模樣,不由讓人疑惑開在這種地方它究竟是怎麽支撐下來的。

“原本想着下大雨就不做生意了呢,誰知幾位真是老天爺送來的客人。快請進吧,這雨不知下到何時才停,不如稍坐片刻喝幾口奧特蘭德城的上好葡萄酒。”

胖婦人身後的廳堂內擺着三張桌子,每張桌子又都配了四張矮凳。雖然簡陋,但是幹燥又溫暖,桌椅都擦得閃閃發亮,不管怎麽說總比幹站着淋雨強。

精靈們撇着嘴誠實的跟着她魚貫而入,艾爾洛斯看看阿拉托爾和安娜。

“有點奇怪,感覺不太好。你們說呢,想進去嗎?”

他自己要淋雨,總不能勉強別人也非得跟着。阿拉托爾一臉梅爾大人在哪兒我就在哪兒的耿直,安娜把漂亮的鳳眼一翻:“這破地方能供得起奧特蘭德城的葡萄酒?你傻啊!”

她仿佛魚入了水,鹿進了山一樣,整個人一下子就活潑起來,說話也不再掐着嗓子嘤嘤嘤了。

艾爾洛斯充分尊重她的意見,剛想張嘴說那就大家留在外面等,不料小姑娘沒好氣哼了一聲壓低聲音悄悄道:“看我眼色行事。你沒把我扔在森林裏,出來了我也不會讓你吃虧。多學着點吧,菜鳥。”

也……不是不行。有老司機帶路,幹嘛非要苦哈哈的挨雨淋呢?

少年放緩眉眼催着苦修士跟緊些,三人慢了幾步也走進這家空空如也的小酒館。

那胖婦人就是老板娘,她見所有人都進來了便去關緊門戶,臉上笑着嘴裏念着,一副熱情買賣人的模樣:“我嫁來胡佛村都二十幾年了,還從沒見過今天這樣大的雨呢。幾位喝點甜酒暖一暖,我去燒點熱水,等會兒都洗上個熱水澡,等明早雨停了衣服也幹了再趕路,免得受風着涼。”

既然沒見過這麽大的雨,怎麽就能篤定明早雨一定停呢?

艾爾洛斯笑笑沒接話,老板娘已經将斟滿紅色酒水的杯子送到面前。

安娜偷偷在桌子底下一邊給了一腳,阿拉托爾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緊跟着就咳嗽,艾爾洛斯慌忙站起來給他拍後背。

“沒事兒,你先去忙,我們慢慢喝。”

老板娘見除了瘦巴巴的小姑娘和同樣瘦巴巴的少年以外大家都“喝”了酒,放心笑着往後廚去燒熱水。這邊小辮子精靈皺着眉把杯子遠遠推開:“酸的,難喝!”

安娜:“……”

阿拉托爾:“……”

艾爾洛斯:“……”

此刻的沉默是如此震耳欲聾。

不是,你們還真喝了啊!

艾爾洛斯茫然看向他們:“這裏不可能有好酒,你們喝這玩意兒幹嘛?”

當初他在下城區羅斯瑪麗老板的酒館裏就嘗試過,那兌了水的飄稀蔬菜汁,記憶猶新!

他回頭看了眼安娜,少女差點把眼珠子翻過去,他又回頭看了眼阿拉托爾,苦修士把長袍袖子亮出來,破破爛爛的布塊上沾着一片殷紅。

這回換精靈們吐出一長串省略號——不是,你們人類與人類之間防備心就這麽重的嗎?還能不能好了!

“誰知道附近有沒有幹淨水源,還是随便喝點酒下去算了,就算這是家黑店,一般的藥劑也不會對精靈産生什麽效果。”

小辮子精靈煩躁的摸摸他的小辮子,摸下來一手水。

其他精靈小小聲吐槽,有說酒難喝的有埋怨下雨的,唯獨沒誰提起為什麽會淪落到眼下這個境況。

雖說這确實是筆事先就講好了條件的交易,但艾爾洛斯還是打從心底喜歡起這些鬧騰的尖耳朵異族。

至少面前這幾個還怪可愛的,不是麽?

“好吧,喝都已經喝了,再說什麽也于事無補。我不确定治愈術對致人昏迷的藥劑有沒有作用,如果你們還能保持清醒,最好不要和我們分開。命難道不比臉面重要?”

他說這些話時不經意的看了眼阿拉托爾,見他面無異狀才放下心。

好在精靈們也不是傳說中那樣頭鐵,知道有的虧當時吃了事後再怎麽找補也找補不回來,幾個人擠眉弄眼又商量了一圈勉強同意艾爾洛斯的建議。

畢竟這只人類幼崽做生意算得上實在,第一次接觸過留下的印象還不錯,這第二次嘛,他總比完全陌生的人類女人更值得信任。

沒過多久老板娘回來了,她看到桌子上的幾個酒杯全都空着,喜笑顏開催着客人去後面洗澡:“趕緊把濕衣服換下來泡泡熱水,交給我拿去給幾位漿洗漿洗。”

連通廳室與後堂的門上挂着塊黑黝黝油乎乎的毛氈,胖婦人斜着身子将毛氈掀起一角固定在門框上,她看好的客人們排成隊慢慢往裏走。

後堂直接連着廚房,通過後門與一截短短的室外走廊與浴室連接。別看外面只是棟木屋,內裏居然別有頂天。

外面的雨還在下,地面濺起的水花連成一片,小小漩渦浮在來不及排掉的水面上,溫度直線下降。

不洗這個熱水澡看來還真有可能着涼感冒。

別人還好說,都是男人,一個屋子洗脫了衣服沒什麽大不了的。可安娜是個小姑娘,讓她獨自跟着老板娘去艾爾洛斯不放心,但要說帶上她一塊……這事兒光用聽的就知道不對勁!

他想着要不然就跟去守在浴室外面等,等安娜洗好收拾妥當了他再打理自己。話才說了一半,小辮子精靈猛然氣呼呼轉身一拳把聖子候選錘得眼冒金星:“你瞎啊!”

“梅爾大人!”阿拉托爾箭步上前,一手撈起被揍得找不着北的聖子候選,一手上前錘在精靈胸口還以顏色。

兩邊都愣了一下,其他精靈突然擠作一團開始從口袋裏往外掏東西,好像是在下注。安娜則接住苦修士交給自己的少年,咬牙切齒揮舞拳頭:“上!給他點厲害瞧瞧!”

但是阿拉托爾頓住了,他沒有再繼續,反而沉默的站在那裏用身體擋住艾爾洛斯,任憑小辮子精靈疾風暴雨般的打了好幾下。

“喂!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小辮子精靈黑着臉停下動作,對手不還擊這架打得還有什麽意思?

難道自己是個單方面施暴的暴力狂嗎!

眼前全是小星星拉手跳舞的聖子候選掙紮着擡頭:“阿拉托爾,不許還手,但你可以躲開。”

在安娜看魔獸一樣的驚悚目光中,他雙眼無神的對那精靈所在的方向道:“抱歉,女士,請原諒我眼神不太好。”

能讓人好端端的突然暴怒,只可能是他做錯了什麽事或說錯了什麽話犯了別人的忌諱。但是從頭到尾他都只是在為安娜如何安全洗澡換衣而發愁,某種角度上可以反推出精靈生氣的原因。

就,嗯,囧。

“啊……”

小姑娘張大嘴看看嘴邊又看看右邊,老老實實縮回去繼續當她的小蘑菇。

紮小辮子的是個女精靈?那能是女人?

高大、挺拔、強壯、胸口結結實實只見肌肉不見起伏,四肢修長勻稱,除了脾氣有點暴躁,一整個暴嬌大帥哥!

打賭的精靈們沒想到這麽快就能分出勝負,輸掉賭注的搖搖頭滿臉遺憾,贏了的比比劃劃搶着“分贓”。

“好了好了,玫雅,別生氣,這只幼崽已經道過歉了。”

組織賭局的精靈上前小心戳戳小辮子精靈的肩膀,後者冷眼橫過去,上前拍開阿拉托爾一手一個把安娜和艾爾洛斯從地上拎起來。

女孩子放放好,男孩子就……

“太弱了,你怎麽能這麽弱?我都沒有用盡全力!”

他,啊不是,她氣鼓鼓的拽着聖子候選的領子把他晃得就像一绺面條。

艾爾洛斯心說我這還算好的,要是往前倒一個月,這會兒你得跪在地上求我別死。

阿拉托爾當然不會幹看着聖子候選被精靈這般毫無尊嚴的晃悠,教義有載明不得無故毆打婦女,他選擇上前熊抱住聖子候選兼顧保護與搶奪。

樣子不大好看,招數還算有效,哪怕四周傳來陣陣竊笑苦修士也不為所動。

兩邊就像搶奪蜂蜜罐的狗熊互不相讓,羞恥得只想用腳趾挖出隧道鑽地逃跑的艾爾洛斯從牙縫裏嘶出幾個字。

“你們兩個,都給我撒手!”

耀眼白光與空中閃過的霹靂完美重疊在一起,聖子候選紅着臉和脖子站好,擡腳穿過走廊走向浴室。

精靈玫雅改為拎起安娜往另一邊去找老板娘,還有一個高度和寬度與她不相上下的女性精靈跟着一塊。

所謂浴室,其實就是一間沒有窗戶但有煙囪的木板房。整間屋子呈長方形,光線昏暗,四周嵌着一圈用途不明的金屬細管。因為時刻都在擔心自己這些人的人身安全,艾爾洛斯胡亂用熱水沖了一下去去寒就換上店家送來的幹爽衣物。

這衣服的質地光滑垂墜,入手生溫,比教廷發的聖子長袍還考究。

當他走出木屋,守在廚房後門的老板娘又笑着迎上來:“您這就洗好了?快請來用餐吧。”

“三位女士呢?尤其我的小妹妹,她太虛弱了,我很擔心。”少年甩甩灰白色頭發上滴下的水珠,笑起來就像一株雨幕下微微顫抖的花。

好看的人各有各的好看,但是他們也有個統一的相似點,那就是足夠“好看”。

老板娘看向他的眼神滿意到不能更滿意,态度也越發熱切。她繞到艾爾洛斯身後,用一種不引人注意的方式貼着他向後廚走。稍微粗心一點的人便會就此将主動權拱手相讓,而這少年看着是如此纖細柔弱,一點也不像是有主意的樣子。

“那幾位都好着呢,有專門的人照顧,只管放心。話說……您這發色瞳色看着不像南地的人,我眼拙,竟瞧不出您身份,也不知道有沒有冒犯,呵呵呵呵。”

她捂着嘴公雞打鳴一樣“哦哦哦”笑出聲,艾爾洛斯忽然邁步向旁邊側過去,破着半條胳膊淋在雨裏也要掙脫控制:“抱歉,請不要離我這麽近。”

老板娘從下到上一一仔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不再笑出聲卻還是按照他的要求退了兩步。不等她找到新話題開啓新一輪打探,木板浴室另一頭傳來安娜驕矜刁蠻中氣十足的斥責。

“怎麽做事的?會不會伺候人?我們的東西也敢亂碰,讓我哥哥打死你!”

潮濕的空氣讓聲音傳得更遠。

一連串清脆的巴掌聲清晰傳入走廊,老板娘的臉呱嗒掉下去,很快又“嘩”的撿起來:“看來是雇的幾個鄉下婆娘不頂事,惹了令妹煩心。我這就過去看看,您只管往廳室裏坐,熱湯熱酒都已經備好了。”

她轉頭朝另一個方向拐,艾爾洛斯快步跟上:“我妹妹脾氣壞,但她是個好姑娘,我和你一起去,也方便勸勸她。”

老板娘腳步微頓想要拒絕,誰知那嬌嬌俏俏的聲音一句接一句罵得越來越難聽,她也顧不上少年這邊,匆匆朝另一頭趕。等到了浴室另一頭,看上去就和男士那邊沒什麽不同的木屋子門戶大敞,安娜騎在委頓在地的農婦身上一掌接一掌打個不停,邊打嘴裏邊不停叱罵,內容逐漸向市井看齊。

艾爾洛斯看了眼地上的痕跡,揮手間聖光術的荊棘便将老板娘捆了個結實,躺地上挨揍的農婦鼻子眼睛破的破腫的腫,安娜散着頭發還在拼命錘。

“敢把心眼使到老娘身上,放在外面的弓箭呢,短刀呢,偷去哪兒了?還想拐了老娘去賣,賣你媽!@#@#%#¥……@#¥”

老板娘被荊棘捆倒在地不得作聲,奮力扭動身體想要掙紮。艾爾洛斯從她伸出來的手上踩過去,随着他蔓延的荊棘分開厮打中的兩人,農婦很快就和老板娘一塊作伴去了。

“玫雅女士和她的同伴呢?”

“這是個人販子窩。”

安娜站直身體一邊喘氣一邊挽頭發:“我們發現不對就已經來不及了,那兩個精靈撞開門讓我逃,自己還留在裏面。”

敞開的門後隐約能看到人的輪廓躺在地上,艾爾洛斯确認過精靈女士們只是昏迷并沒有外傷,馬上交代安娜藏好了守着她們兩個,自己則像拖垃圾袋一樣拖着兩個人販子去男士們那邊——既然是黑店,斷然沒有放過哪個客人的打算。也許對方被安娜極具迷惑性的外表給騙了才只安排一個農婦守着,都是男人的浴室不可能還像這邊一樣松懈。

而且,唉……

看來不管做人還是做精靈都不要嘴硬,嘴硬的人總要被現實打臉。

被荊棘捆着的兩個人販子太重了,有點耽誤他的行進速度,艾爾洛斯心裏一着急,耀眼的光線再次爆發,扇形面橫着切過去,半邊浴室的屋頂嘎吱嘎吱向一側倒去。

破碎聲緊跟着大作,阿拉托爾在木板牆上撞出一個洞,看到遠處聖子候選好好站着,苦修士放心轉頭撲回去,人類的慘叫此起彼伏。

這家小酒館裏埋伏的人并不多,算上老板娘和那個農婦,再加上挨個被扔出來摔得沒法翻身的打手一共不過十個。

然而事情并沒有到此為止,阿拉托爾才剛收起拳頭,雨幕之中又傳來雜亂無章的腳步聲。

一顆石頭劃着弧線砸在苦修士身上,他擡起頭,小酒館外不知何時圍攏了一群駝背弓腰黑黃憔悴但手裏握着“武器”的農民。

那些大概是武器吧,木棍,木鏟,還有阿拉托爾很是眼熟的鏈枷。

“打死他!把其他人都搶走,諾頓老爺會給我們好處!”

大雨讓人視線模糊,瘦弱的艾爾洛斯就這麽被無視了。

一塊又一塊石頭飛向青年,先前被打倒在地的那些打手們爬上前抱住苦修士的腿想讓他無法移動。

雨水遮擋視線,看不清村民們臉上的表情。也許他們臉上根本就沒有表情,有得只是食腐動物的冷酷與麻木。

阿拉托爾甩開扒在腿上的打手,他本可以一拳打死一個的,然而卻只是把他們扔出去。村民們越逼越近,終于有人發現拖着兩個“人質”闖入戰場的艾爾洛斯,石頭的軌跡立刻轉移。

“打死他!打死他!”

聲音被潮濕的空氣放大,雨聲掩蓋住貪婪的吞咽。

“唔……”

艾爾洛斯躲閃不及,被一塊迎面而來的石塊砸破了頭。血液順着他柔軟的灰白色頭發緩緩流淌,阿拉托爾忍不住對圍住他們的村民咆哮:“你們怎麽可以對他動手,你們知道他是誰嗎!”

“諾頓老爺會獎賞我們,免掉我們的租子,放過我們的兒女……”

早已被逼入生存絕境的村民們才不會在乎什麽神官不神官,比起高高在上從來不會特別憐憫某一個人的幻影,切切實實掌握着領地內每一條人命的主人才是他們的真神。

第一次對無辜路人舉起屠刀之後他們就把人類的心扔掉了,留着那顆心只會活活餓死。

戒嗔戒燥的苦修士勃然大怒,不善言辭的他目眦盡裂,擡腳狠狠踢飛又一個膽大包天摸上來的打手。

“保護好自己!”

艾爾洛斯用治愈術給自己治療傷口,不釋放聖光術“裁決”這些村民是因為打擊面太大,一個法術砸下去恐怕滿地都是燒焦了某個截面的屍體。為虎作伥固然死有餘辜,但是就算殺光這些人又有什麽意義呢?沒有胡佛村還有別的村。

看看他們配備的“武器”吧,除了幾樣簡陋的農具再無其他。

又是一陣石塊雨,參與這場不義之戰的還有拖着鼻涕的孩子。

聖子候選已經做好刷治愈術頑強抵抗到村民自行退去再帶着一群精靈逃跑的心理準備,阿拉托爾退至他身前蓄勢待發。就在他狠下心打算抓個倒黴蛋見見血的時候,伴随着隆隆馬蹄聲與戰馬的嘶吼,一把花紋繁複寬背厚刃的重劍狠狠砸爛豎在最外面騙取往來旅客信任的木屋。

“梅爾大人,我們來了!”

埃克特摘下頭盔,騎在馬上握拳敲敲盔甲,砰砰聲和從前一模一樣。喬伊斯收起敲翻一個村民的法杖,懶洋洋拖着腔奇道:“您不認識方向嗎?要不是剛才的聖光術足夠亮,還真難鎖定您的具體位置。”

這兩人背後是正在大殺四方的牧首護衛團,參與攻擊聖子候選的村民有一個算一個都被扔在馬匹中間圍住恐吓。他們倒也識趣得很,眼看實力懸殊立刻抱頭蹲下,看來被硬茬子收拾也不是一回兩回。

艾爾洛斯對牧師提出的問題疑惑不已:“方向有問題嗎?不應該啊!”

喬伊斯無奈,目光痛心疾首:“哪怕您擡頭多看一眼,就一眼!奧特蘭德城在飛艇失事點正南,正南!這是哪兒?西南!休伯安大人第一時間就把護衛團派出來搜尋您,白白在森林外圍找了一夜外加半天。結果,人呢?您怎麽能跑偏到這個鳥不拉屎的犄角旮旯裏。”

艾爾洛斯:“……”

啊這,他還專門說明了好幾次,萬萬沒想到精靈也有不靠譜的時候。

額……嚴謹些說,是萬萬沒想到他們能如此不靠譜。雖然正南和西南都有一個“南”字,但再怎麽想也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方向啊!

濾鏡

碎了一地

梅爾大人

很傷心

第 105 章

第 105 章

哈蘭德隆。

教宗內侍基裏爾帶着牧首傳信匆匆穿過走廊去向本篤十一報告,情況緊急,神父嚴謹的黑袍此刻也耐不住越來越大的步幅多了幾分波瀾。

無論是看在安普頓商團的“私人捐獻”份兒上,還是基于最近一段時間他對艾爾洛斯·梅爾其人的調查,基裏爾內侍都不願失去這個有可能成為同事的未來搭檔。

梅爾在摩爾城經受住了脫水症泛濫的嚴酷考驗,又在巴別爾領為教廷埋下不少日後用得上的話題,不知不覺間這位最不被看好的聖子候選也有了支持者。

雖然支持他的大多都是些只會低頭出力氣做事的神官,但總比之前無人看好要強上許多。再者聽說梅爾其人生活簡樸做事勤奮,性格又很寬和,這可就對上內侍的胃口了。

梅爾要是和他一樣喜歡黃金冷冰冰但動人心弦的色澤那麽他們一定沒法和諧相處。

回廊外的中庭裏不複之前的熱鬧景象,聖地騎士出動,苦修士們自然也跟着動了。此次教宗意在給吉魯克以及大陸上其他公國的王室一點小小的信仰震撼,所以聖地之內僅留下必要的護衛力量。

他算算時間,及時停下繼續向前邁出的腳步,整個人挺拔的貼牆站立,低下頭,虔誠得好比一尊大理石雕像。

不遠處走來四位紅衣主教,從方向上可以判斷出他們剛剛離開教宗的辦公室沒多久。

“哦,基裏爾神父,聖主慈悲。”

一位主教走過時很是和藹的與青年打了個招呼,這個人背後的集團利益與教宗一致,所以他對待教宗內侍也比較親近。其他主教或是簡單點頭或者幹脆假裝沒看見,四件幾乎一模一樣的長袍下擺搖晃着差不多的頻率消失在走廊盡頭。

目送主教們離去,基裏爾收回視線繼續自己的職責。

本篤十一的辦公室門敞着,也許方才的紅衣主教裏有人與他發生了争執,也許教宗就是在等內侍帶着消息到來。青年加快腳步上前,輕輕敲響門框後換上一種無法抑制的喜悅語氣彙報消息。

“冕下,休伯安大人傳信,目前尚未從遇難人員的名錄裏找到梅爾候選,想必聖主祝福庇護了那個孩子。”

教宗從眼鏡上方看了內侍一眼,不等他催促,基裏爾雙手将火封完整的信件奉上。

休伯安牧首的傳信非常簡單,三段話,一段與艾蘭德家族有關,一段與教廷在吉魯克南部的發展有關,最後一段說了說飛艇爆炸案。據信中所言,牧師喬伊斯已經帶着一個重要證人與騎士團接觸,牧師言之鑿鑿的表示梅爾候選在煉金飛艇落地徹底墜毀前便已脫離船艙,又有苦修士阿拉托爾随侍在側,基本可以判斷不會發生致命危險。

只要确保聖子候選平安歸來,教廷在巴別爾領主城做過的諸多準備就可以一一啓動了。

“唔,确實是個好消息。”本篤十一放下信件,看向內侍的眼神也多了幾分慈愛:“我真不知道你什麽時候如此關心小艾爾洛斯,怎麽了?之前他在聖地學習時我記得你們連面也沒見過幾回。”

教宗的話已經非常含蓄了,艾爾洛斯·梅爾剛進聖地那段時間幾乎可以用“人嫌狗厭”四個字去形容。別看臉長得楚楚可憐身形也單薄的跟片紙一樣,奈何美人兒多長了一張嘴,反正不管什麽話從他嘴裏吐出來聽上去總會變得奇奇怪怪,基裏爾又不傻,才不會向這種不太可能有前途的人伸出橄榄枝。

誰知道這小子離開聖地後突然開竅了呢!

基裏爾腼腆一笑:“我必須為自己曾經的淺薄反省,冕下。每一位聖主的孩子都是優秀的,只不過梅爾大人把這份優秀藏得有點深。”

兩人都明白對方什麽意思,教宗哈哈大笑着用手指點點基裏爾,蒼老但并不渾濁的眼睛透過耷拉在眼眶上的皺紋輻射出一股精明的氣息。

本篤十一并不忌諱內侍提前與有前途的聖子候選們接觸。

——基裏爾這個內侍這輩子也只能做到神父的職級,就算他在樞機會議上有一言之地那也只是因為被教宗看重的緣故而非自身有這個地位。他的一切都來自于教宗,所以他絕對不會背叛。而這樣一個人出于對未來的憂慮,哪怕教宗不允許,他也一定會偷偷在諸多聖子候選之間下注。

反正他總要去做這件事,那麽教宗為什麽不會有意無意将過程導向自己想看到的結果?

基裏爾也正是看透了這一點,才會專門在這個節骨眼上表現出關心艾爾洛斯·梅爾的态度。

“哈哈哈哈,你們這些口是心非的小淘氣。”本篤十一收回手,放基裏爾下去,“讓我想想該怎麽給老兄弟回信,啊,你先去休息吧,順便替我看看其他孩子。”

“不能讓別的好孩子誤以為自己不被重視,可是誰叫我們的小艾爾洛斯在運氣上總是差了那麽一點點呢……”

教宗的尾音裏帶上了一抹惆悵的嘆息,關于這一點,哪怕他也會由衷覺得怪好笑的。縱觀梅爾短短的人生履歷,這孩子總在運氣好和運氣壞之間反複橫跳,上一秒你還覺得他要交上好運了,下一秒必定發生些叫人啼笑皆非的意外。

遠在格魯亞森的艾爾洛斯自己也這麽認為——這都什麽破運氣!

被人用箭簇頂着頸椎大約算不上什麽有趣的體驗,或許新奇是挺新奇,但他寧願這顆軟柿子不是自己。

緊接着支棱起來的阿拉托爾又讓他很欣慰。

一路上苦修士的精神狀态都令艾爾洛斯十分擔心,生怕他一個想不開随便找頭野獸同歸于盡。教義裏對自殺這種行為不說深惡痛絕吧,至少也主張個罪大惡極,所以阿拉托爾以血肉之軀正面迎擊花豹的舉動就顯得非常可疑,尤其他曾經數次表示要梅爾大人放棄自己。

艾爾洛斯知道有時候對于某些實在了無生趣的重病患者放手也是種仁慈,但阿拉托爾不在此列。他不希望苦修士自暴自棄,好在他似乎有那麽點走出陰霾的苗頭了。

比起尚未進入瀕危名錄的野生動物,果然還是身邊的大活人更重要。

阿拉托爾和偷襲者的對峙沒有讓他感到憤怒,如果表現得太緊張“綁匪”可是會漲價的,這樣挺好,反正就算挨一箭他也能用治愈術自救。

三分鐘後,抵着少年神官頸椎的箭簇挪開了,安娜偷偷呼出一口氣。

細細碎碎的腳步聲說明“綁匪”們挪開了一段距離,艾爾洛斯忍不住回頭去看,就見五六個背着弓箭的高個子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他們、它們……不,還是用他們比較好。他們披散着淺色長發,有幾個別出心裁的紮了細細長長的小辮子挽在尖尖的長耳朵後面,穿着緊身衣物,旁若無人的圍成一個圈七嘴八舌小聲吵了起來。

妥妥的目中無人,換個心氣高的聖子候選這會兒恐怕都要被氣哭了。

艾爾洛斯覺得倒還好,幸虧他們看不起自己,總比太被“看得起”而得到特別關注來的有安全感。

雖然許多文學作品中都對這個種族有過各種描寫,果然還是親眼見到才能有個比較準确的認知。

——準确打破所有不合常理的文藝濾鏡。

“不是說人類不會跑進森林裏來嗎?”

“可是他們也不會老老實實待在一個地方不動。”

“眼下該怎麽辦?沒騙住那個大個子,還要繼續麽?”

“要不打一架!”

“他好像是個神官啊,萬一打不過是不是很丢臉。”

“要不塞給他們幾個果子這事兒就算了吧。”

“人類喜歡吃什麽樣的果子?”

頗為嚴肅的話題就這麽稀裏糊塗歪樓到八竿子以外,根據旁聽得到的信息艾爾洛斯大概可以猜出這幾個家夥偷偷摸摸以非官方身份混進吉魯克公國境內,大言不慚把別人家的森林當成自己的地盤……不,事實上他們心裏很清楚這是塊“無主之地”,甚至打算使用那條非常傳統但行之有效的好法子來蒙混過關。

行賄。

尖耳朵們的行動力極強,大概商量出一個結論後幾乎閃現似的阿拉托爾就被各種植物的可食用部位給賄賂了。

“你就當沒見過我們,我們也不會把你們給說出去,尤其尤其別讓索倫森那邊聽到消息,明白麽?”

領頭的尖耳朵收起弓箭順手把還坐在地上的艾爾洛斯“撿”起來拎給苦修士,後者一點也不領情。

“梅爾大人,您怎麽樣,受傷了嗎?”他追着聖子候選詢問,就差上手檢查。

“冷靜點,我沒事。謝謝你阿拉托爾,我連塊皮都沒擦破。”艾爾洛斯回頭看了眼拎過自己的人,視線在對方精致的小辮子上來回打轉:“你們不是人類?辮子很漂亮,一邊高一邊低是故意的吧?”

雖然是攀談沒錯,但也屬于實情,高低不等的發辮看得眼睛超級難受!

“女神在上!”

尖耳朵跳起來反複左右摸着比較,最終得出結論:“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打從昨天起你們的眼神就總是怪怪的,為什麽不告訴我?要不是這個好心的人類幼崽點破,你們是不是等着看我的笑話!”

他看上去很生氣,背着弓箭四處抓同伴要打,其他人一哄而散。有上樹的有跑遠的,最後還是安娜從裙子襯袋裏翻出一張巴掌大小的手把鏡,這個尖耳朵才安靜下來打散小辮子重新編織。

“我們是精靈,幼崽,你第一次見到精靈?膽子還挺大。”他扶了一把安娜托鏡子的手,反複側着調整姿勢比較新辮子有沒有達到等高。

額,微微有點塌房的心塞感是怎麽回事?

艾爾洛斯還沒見過純粹的異族,安普頓商團裏的獸人大多都是混血,傳說中餐風飲露神仙一樣的精靈居然做得出當面大聲密謀的蠢萌事,而且他們還會行賄,還會糾結小辮子有沒有編對稱,這一點是聖子候選完全沒有想到的。

“你們有發現其他人類嗎?昨天晚上發生了一起空難,一艘煉金飛艇被炸了,我們都是從那上面掉下來的,并非有意侵犯諸位的領地。”

他客氣而禮貌的解釋自己眼下遇到的困境,忙着紮辮子的精靈頓了頓,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就說為什麽昨天半夜睡着睡着天上突然幹打雷不下雨,原來是爆炸。”

他不發作,其他精靈才敢蹑手蹑腳重新跑回來,膽子大的就站在安娜身後皺眉看這個精靈紮辮子,似乎對這個發型有什麽不同的意見。

聽到艾爾洛斯說起飛艇空難,他們一個個七嘴八舌說起今日見聞。

“活人沒看見,死掉的這會兒恐怕已經都被動物們撿走吃進肚子了。”

“我聽一只山貓說好大的木頭碎片掉在森林深處。”

“風能吹那麽遠?”

“屁,炸出去的。”

他們同時發出聲音又同時結束交流,整齊劃一得有些詭異。

紮辮子的精靈已經把辮子紮好了,他從安娜手裏拿走鏡子,恨不得整個人貼上去照。

“既然你們不是故意闖進森林,那我就姑且原諒這一次。”

他非常自然的把小巧鏡子塞進自己的口袋,另一只手掏出塊鮮紅鮮紅的石頭扔給安娜作為交換,“所以你們剛才在幹嘛?為了保護死去同族的屍體不惜與花豹開戰?”

安娜:“……”

喵喵喵?你這動作是不是熟練得有些過分?

在精靈看來這個打架的理由正當得可以用高尚去形容,對于人類而言麽……阿拉托爾有話想說,艾爾洛斯一把捂住他的嘴:“是,但也不是。我們不認識這位遇難者,但也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在面前被吃掉。花豹先生先擺出來攻擊的态勢,我的朋友屬于被迫還手。”

阿拉托爾放松肌肉坐回去,開始在那堆食物中挑挑揀揀選擇更符合人類偏好的種類。他在耶倫蓋爾待了那麽久,已經對聖子候選産生了一種迷之信任。

——在讨價還價這件事上,梅爾大人就沒失手過。

不管誰先挑起的争端,精靈作為異族并不在意一個人類和一頭花豹為什麽發生沖突。他們和森林一樣,只會将敬意獻給活下來的那一方。

紮小辮的精靈始終都把主要注意力放在阿拉托爾身上,見他收下食物,自覺協議已經達成。他朝同伴們揮手打算走掉,其中一個精靈靈光一現指着艾爾洛斯道:“這個幼崽光屬性,好像也是個神官,能帶回去給晨曦和露珠治療麽?”

阿拉托爾停下收拾果子的動作,雖然沒有正面緊盯着精靈們,手臂和肩膀上的肌肉卻逐漸收緊。

“我沒意見,但是你們應該懂雇傭醫生的規矩吧。”

對方有所求,艾爾洛斯就比較放心了。他坐在原地沒動,掌心浮現出散發着柔白光線的光球。精靈們再一次聚成圈你一言我一語的商量起來,這回意見統一得極快,前後數分鐘,小辮子精靈轉過來點頭:“我們當然知道,不會在報酬上虧待你。”

聖子候選眯起眼睛微笑,他不怕這些精靈,對方顯然比他們更不願意提起為什麽會出現在格魯亞森這件事。根據阿拉托爾說過的話可以确定中央大陸上的精靈都居住在索倫森并将那片森林宣布為自己的領土,并且人類也承認了他們對那片森林的所有權。那麽,這些零零散散的小股隊伍跋山涉水跑到南部森林裏幹嘛?

肯定不是做好事,至少不會是人類喜聞樂見的事。

要說這些精靈會不會直接來招殺人滅口釜底抽薪……就算之前想過,很快他們就不會這麽打算了。

“我是聖光教廷在選中的聖子候選艾爾洛斯·梅爾,雇傭我做為私人醫生,代價可能會比你們想象得要高一些。要知道我們的教徒請求聖光賜福時多半都得向教廷捐贈不菲的財物,這是個市場統一價的問題,我不能壞了別人的行情。”

少年誠懇的向客戶攤開掌心,趕在精靈們再次聚成圈說小話前繼續:“我會搭乘安普頓商團經營的客運煉金飛艇,為得是遵照教宗命令前往奧特蘭德城,時間上比較緊迫,所以你們有什麽好辦法麽?”

精靈們你看我我看你,紮小辮的那個張嘴道:“你想要什麽,不妨直說。”

“我可以跟你們去治療病患,但僅限于釋放治愈術,無論起效與否,你們都得付我診費并負責将我們三個送到距離人類城鎮最近的地方。至于具體診費多寡,你們自己看着辦。不過分吧?”

艾爾洛斯揮散手心裏的光球,擡頭直視面前的異族青年。

emmmm,精靈的個子可真高啊!長手長腳,打起來真不一定能占便宜。

“肯定有效,畢竟那是……”

一個精靈壓低聲音碎碎念,其他精靈給了他一拳讓他趕緊閉嘴。

嗯?艾爾洛斯表情不變,耳朵豎得筆直。

治愈術必定有效,還是對從未實踐過的異族?

只能說明傷到他們的力量恰好與光系相反。

結論,這幾個精靈遇上了魔獸,還是相對罕見的那種。

為首的小辮子精靈盯着艾爾洛斯看了好一會兒,艾爾洛斯都已經準備提高價碼了他卻又不甘不願的同意了他的要求——這個人類小孩就是想借着他們天生的種族優勢擺脫困境,毫無疑問。若是平日裏被人類當成腳力看待,他絕對要挽弓給對方點顏色瞧瞧。可是說這話的是個幼崽,還瘦瘦弱弱的,是他自己要對方有什麽要求直接提,還能反過來埋怨幼崽不會看人臉色麽。

還以為至少要挨個威脅什麽的,結果就這?艾爾洛斯當然知道他大約是懶得計較并不是沒那個腦子計較。因為人類這邊勢弱而精靈有絕對自信占據上風,所以他才會“懶得計較”。

兩邊談攏了“診費”,艾爾洛斯毫不反抗的任由小辮子精靈拎着自己的衣領全速前進。有個“坐騎”就是好,對于人類來說一百米都難邁開的腿的原始森林在精靈看來就跟自家後院似的。另有兩個精靈架着阿拉托爾,還有一個拎起安娜,一行人像是沒有體重一樣躍上樹梢,踩着微風與嫩葉“飛”往某個方向。

從格魯亞森邊緣到傷員所在之地,艾爾洛斯甚至沒來得及“暈精靈”。

“就是他們兩個,你趕緊的,完事兒了我們送你去人類城鎮附近。至于說診費……”

他摸摸口袋,帶着幾分肉疼的又掏出枚紅寶石原礦:“這個應該夠了吧!”

還記得埃克特說過的“寶石并不值錢”,艾爾洛斯搖頭:“我是個神官,不需要用寶石裝點身體,你有黃金嗎?”

很遺憾精靈們并不會随身帶着金子四處跑。

小辮子精靈瞪了人類幼崽一眼,恨恨道:“你先治療,我去找找看有什麽東西可以給你。”

諒他們也不好意思厚臉皮沾個未成年人的便宜,艾爾洛斯放心走向躺在精巧遮雨棚下的傷員。

他很有自知之明的絕口不提他們遇到了什麽又為什麽受傷,只是走到近前釋放治愈術。很講究職業道德的堅持了二十分鐘,聖子候選看看兩位傷員氣色果然好了不少,于是便收手站到一旁,抱着胳膊等着拿外快。

叽叽喳喳的讨論了一會兒,小辮子精靈去而複返。他手裏捏着一串珠子滿臉不高興,但還是依照說好的許諾将東西粗魯的套在艾爾洛斯手上:“喏,這是精靈的光系增幅法器,給你拿去玩兒了。”

這顯然是件好東西,為了臉面,精靈們不得不裝出不在乎的樣子。族人的生命無比重要,雖然但是……還是有點肉疼的。

艾爾洛斯毫不猶豫收下“診費”,他施放治愈術時并沒有因為傷員“非我族類”就有所保留,屬于是行善積德應得的報酬。

為了讓精靈們心情更舒暢,他順手将售後服務也給提前兌現了。

每一個精靈都得到了額外的治愈術關照,受傷的那兩位追加一份聖光術的簡易“驅邪”。

精靈們的臉色果然好了很多,還有人試圖拿水果投喂這只實誠幼崽想要騙他留下來,可惜被他身邊随侍的大個子給攔住,行動失敗。

安娜沉默着把這場“意外”從頭看到尾,被精靈們提着往森林外送時看上去格外沮喪。對此艾爾洛斯表示理解,愛豆塌房嘛,人類對精靈的美化濾鏡太厚了,塌多了習慣就好。

“我要去奧特蘭德城,麻煩千萬別送錯方向,謝謝!”

心知肚明自己那正負成迷的運氣點,少年再三向“坐騎”強調目的地。精靈們紛紛不耐煩的要他閉嘴,這只幼崽總體而言還算乖巧,就是廢話太多,他們怎麽可能搞不清森林裏的方向?簡直就像指着一條魚的鼻子埋怨它不會游泳。

終于快要開學了啊!

家裏的貓都快被睿哥給撸禿了!

第 104 章

第 104 章

這一年裏摩爾城接連兩次出現在中央大陸的流行話題中。

第一次是那場搞得人心惶惶差點掀起大亂的脫水症大爆發,第二次就是眼下,一艘從摩爾城出發的煉金飛艇在接近目的地時被人故意炸毀從而導致空難。

兩場災難間隔得如此之近,以至于民心浮蕩、流言四起。遠遠近近不是暗地裏埋怨吉魯克王室苛政暴虐就是猜測懷疑艾蘭德家族是否做了有傷天和的醜事,所以才招致厄運頻發。

這也很好理解,脫水症勉強算是天災,每一次爆發無不伴随饑荒與動蕩。那饑荒與動蕩是怎麽來的?還不是上面不做人麽。至于飛艇空難,妥妥的人禍,只是目前不知道做下此事的組織有何目的。

好巧不巧,這艘被人惡意引爆的飛艇上搭乘了三位聖光教廷的神官。哈蘭德隆方面對此諱莫如深,但消息是掩蓋不住的,就像水和沙子,不管怎麽遮掩都會悄悄從各種縫隙流掉。

王室想拿捏聖光教廷,聖光教廷在摩爾城剿滅一股邪1教,聖光教廷又阻攔了脫水症蔓延,摩爾城的艾蘭德城主暴病而亡,然後一艘飛艇炸掉了。

——世上哪有這麽巧的事兒?裏面分明有內幕。

不管這個神奇的邏輯到底通不通順吧,反正大多數人都堅信王室與艾蘭德家族手上肯定不幹淨。

煉金飛艇這種東西從投産使用時起就經常被質疑安全性,一百年來不是沒有發生過危險,但像這次完全由外力摧毀還是頭一回。那飛艇上既沒有王公貴族,又不曾運送珍貴寶物,時間和地點叫人不得不懷疑策劃這件事的組織就是奔着最大慘烈程度而去的。

而且這次哈蘭德隆并沒有像以往那樣第一時間站出來激烈發言,沒有犀利的言辭也沒有煽動氣氛,從教宗到主教無論誰被問起都擺出一副“無可奉告”的架勢。

但聖地騎士第一時間動了,消息傳到樞機會議的一小時後,大批騎士集結成軍團。這可不是護衛隊那種連侍從和輔兵都不帶的一日游,本篤十一亮出教廷藏在玫瑰花叢中的銳利爪牙,保持着警惕的态勢比出手攻擊更讓人心驚肉跳。不像兩個領主打領地戰,輸贏無非利益讓渡多寡,或者送出幾個妹妹和女兒給對手洩憤就能了事。

宗教勢力一旦下場動真格,不鬧到某些人蒙着污名死去絕不會善罷甘休。

這就是施法者也要繞着神官走的真正原因。

此刻王城伊利亞斯比奧特蘭德更關注爆炸案的調查,嗅覺敏銳的家主們意識到改換門庭的機會或許到了。要是能從這次空難中撈到好處,家族實力必定上升不說,門楣的檔次也會跟着水漲船高。

甚至代價都不必他們支付,已經有別人提前付過了。

所以當艾爾洛斯在格魯亞森邊緣緩慢向外移動時,不知多少人臉上感慨無限心裏卻在為他的“遇難”感到無比喜悅。

不管森林之外究竟有多熱鬧,聖子候選和他唯一的苦修士外加一個舞娘此刻面臨着同樣的危機。

毫無防護的在森林裏徒步行進是件非常困難的事。

“哇啊!”

安娜連碰帶跳從一條樹根跳到另一條上,站定沒多久她再次尖叫着拼命甩手。

尾音裏帶着哭腔,看來打擊挺嚴重:“有蛇,還有蜈蚣!蟲子!”

她之前扶過的細樹枝突然“活”過來,長長一條慢吞吞的凹凸起伏着爬走了。

艾爾洛斯同情的看着她,飄出個聖光術的光球:“要消毒嗎?”

女孩兒抽噎着伸出手:“要!”

用水洗哪裏能洗掉心理陰影,這種時候還是聖光術讓人安心。

離開溪水上到岸邊沒多遠他們就先後遇上了螞蟥叮咬以及毒蛇偷襲。

溪流濕滑的鵝卵石縫隙裏,樹根盤錯的枯枝腐葉間,處處都藏着被人類造訪吓壞了的小動物。脾氣好些的顧不上家園地盤轉頭就跑,脾氣差些的少不得張牙舞爪挺身迎敵。

要不是苦修士身體素質超群外加有聖子候選這個血包跟着,他們最多走出五公裏就得全軍覆沒。

“還好是只尺蠖,沒毒性也不咬人。”

阿拉托爾奮力折斷擋在前路上的枝條藤蔓,盡全力想讓路能變得好走些。

完成“消毒”的安娜從他折斷的枝條裏選了根趁手的握緊,擡腿跟在少年身後繼續向前走。

她腿上明晃晃的挂着幾個印子,血已經止了,傷口也已愈合,要是不說誰也不知道不久之前那裏貼了七八條貪婪的肥胖螞蟥。艾爾洛斯和阿拉托爾腿上也有類似的痕跡,面對饑餓的小偷,無論聖子候選還是賣笑舞娘,誰都跑不脫。

一開始她還有心拽着掉了大半的馬甲嘤嘤嘤,發現自己被螞蟥叮上後窈窕淑女扯直嗓子在森林裏尖叫了整整一分半鐘,把艾爾洛斯看得瞠目結舌。

這肺活量,啧啧!

下意識再低頭往自己腿上一看,好吧,聖子候選只覺腿肚子抽筋,手也有點抖。

吓的。

一通忙亂的檢查和治療後他們再次啓程,三人都有點一驚一乍。

“當心,下面有個洞。”

阿拉托爾及時提醒,讓聖子候選避免了一腳踩進去的危險。

艾爾洛斯跳過這個不知道什麽動物的家門口,扶住苦修士及時伸過來支援的胳膊直喘氣:“多謝,路不好走,辛苦你了,要找地方休息嗎?”

一鼓作氣怕是走不出去,那就只能保持體力徐徐圖之。

安娜板着臉走在最後面,小姑娘把手裏的樹枝當成細劍,遇到任何可疑的地方一樹枝先抽上去再說,果然将許多森林特産打得抱頭鼠竄再也不敢湊上來揩油。阿拉托爾在前面開路她就負責走在尾巴上斷後,中間的艾爾洛斯只需要保持治愈術不斷外加鼓掌喊加油。

一切猜疑都在生存壓力面前不值一提,三人都知道如果現在不抱團等真遇上什麽飯後出來消食遛彎的森林霸主屆時恐怕想抱團也來不及。尤其安娜,哪怕只為了蹭治愈術也絕對不會輕易毀掉神官們對自己所剩無幾的善念。

管他們是真善良還是假善良呢,先活着走出森林再說!

“停下!”

走在最前面的阿拉托爾忽然伏低身體,同時不忘張開一條胳膊護住身後的聖子候選。

被濃密灌木叢遮蔽的前方傳來陣陣咀嚼聲,正在吃飯的這位仁兄力道不小,骨棒斷裂破碎的動靜斷斷續續就沒停過。

阿拉托爾在苦修士裏的年齡也是偏低的,比腦子一根直線的馬普爾還小一歲,他才從地方調入聖地不久就又被安排給梅爾候選做護衛,得以跟偶像菲利普斯共事。苦修士的修行突出一個“苦”字。無論冬夏就一身袍子,糧食自己種,草鞋自己編,扛着鏈枷又做農具又做武器。大雪漫天時在雪地裏站着祈禱,出門在外躺在竈灰裏過夜都是常有的事。

但這些磨練的內容并不包含野外求生。

苦修士的“苦”是要體現給人看的,沒人的地方他們也不會去,森林和荒原曠野當然更不可能。所以阿拉托爾零碎的叢林生存經驗僅限于這小半年內數次進出耶倫蓋爾森林,還是一隊苦修士跟着滿級大佬走,與眼下情況相比可以說差得天上地下。

早在聽到不同尋常的響動時他就該悄悄帶着另外兩人退下去另尋道路,而不是如現在這般頭鐵停下探查。

再小心拂開灌木枝葉也無法做到完全靜音,密林之後的對手幾乎同時停下咀嚼。阿拉托爾先是從植物縫隙裏對上一雙圓滾滾的金色大眼睛,緊接着一頭體型巨大斑紋燦爛的花豹松開嘴裏的食物上身伏低尾巴猛拍地面。

方才它正在啃噬半具人類屍骸,成年人的胳膊在它嘴裏就像根青蛙腿。肌肉組織被野獸嘴裏的液體化作稀漿,帶毒的可能八九不離十。

“嗚嗷——”

花豹的喉嚨裏翻滾着怒音,顯然對被人打斷進餐這件事非常不滿。阿拉托爾沒有後退,艾爾洛斯拼命往後拽袍子也拽不動他。

大貓用後腿站起來能有兩三個人高,跟它死磕什麽,考驗治愈術的無CD釋放強度?

安娜扭頭就跑,倒也沒跑遠,她就近選了顆不粗不細的樹跳起來奮力向上爬。什麽蟲蛇鼠蟻這會兒都不怕了,女孩兒手腳并用爬到離地進二十米的細枝上躲藏。

是個正确的判斷。

花豹體型龐大,就算爆發力強能跳很高卻也需要樹枝撐起它的體重才抓得到高處的獵物。

地面上不是還有兩個人嗎,為什麽要舍近求遠?

她這一跑不要緊,花豹被徹底激怒。它把兩條後腿一蹬,張開兩只前爪,亮出獠牙,皺起胡子,猛得撲向擋在最前面的阿拉托爾。

苦修士沉下腿側頭積攢全身力量用肩膀迎面撞上去,被帶倒在地的聖子候選伸出手釋放聖光術。

野獸發出響亮的怒吼,人類沉默着抵抗。耀眼白光宛如恒星爆發般突然降臨,花豹哀嚎一聲扭動腰部想擺脫纏住自己的大個子,這回反而是阿拉托爾不肯輕易放過對手。

扭打間血水從他肩頭和四肢汩汩湧出,艾爾洛斯不得不放棄聖光術轉而祭出治愈的光球。

安娜扒在樹上看得一清二楚,她把牙一咬,瞄準方向松手縱跳,人體從“天”而降的沖擊力結結實實砸在大貓後腰上。

花豹慘叫一聲,阿拉托爾趁機将手捅進它門戶大開的嘴裏狠狠來了一拳。

苦修士的力量能空手斷樹,這只脾氣不好的貓科動物瞬間抽搐着倒地不起。艾爾洛斯生怕野獸有毒的唾液會對他産生不良影響,治愈術不要錢一樣向外傾瀉,就沒停過。

就在三人都以為脫離險境松懈下來的時候,冰冷的箭簇猶如隐現的幽靈抵在艾爾洛斯後頸處。

“人類,你們侵犯了我們的地盤。”

被随機選中的幸運觀衆艾爾洛斯:“……”

你看我這會兒渾身上下哪條胳膊哪條腿願意踏進格魯亞森?

“這裏可不是索倫森,也從來沒有任何種族對格魯亞森宣布所有權。”

阿拉托爾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花豹,擡頭硬剛。

高大魁梧的苦修士半身染血,不合身的長袍再一次變成乞丐裝。但這次情況不一樣了,這些血和傷口是力量與忠誠的象征,他殺死了狩獵者,是生存競技場中的獲勝方。

森林只會對勝者抱持敬意。

他篤定用弓箭指着聖子候選的家夥不敢動手——按照這個種族的習性,理直氣壯時根本不拿正眼看任何人。

嚴謹一點說,只要不是同族,他們很公平的統統看不起。

第 103 章

第 103 章

按照一般的道理,無論男人還是神官,遇到眼下這種說困難倒也不至于困難到危及生命的境況不都會表面上關照一下女性以示教養和優越的嗎?

為什麽這對聖光教廷的主仆幹脆利索把自己扔在一旁不聞不問?

安娜坐在硬邦邦的石頭上,渴望的盯着苦修士身上那件明顯尺寸違和的聖子長袍看了好幾分鐘,識趣的男人早該把衣服脫下來送給她禦寒了。

然而阿拉托爾就是當做自己瞎了啥也沒看見,覺得被盯煩了幹脆挪挪用背對着她繼續睜眼睛躺着邊守夜邊休息。

再去看那個灰白發色的少年,他居然已經睡着,甚至還睡得呼呼的,挺香。

要說警惕,這兩人确實拿出了警惕的行動,态度上又叫人無法避免的感受到一股輕視,安娜窩了一肚子火,卻描述不出這股怒意究竟從何而來。

艾爾洛斯是被鳥叫給吵醒的。太陽還沒升起來,森林裏的飛禽們趕在第一縷光線喚醒大地前忙着梳洗打扮,呼朋引伴準備開啓新的一天。

少年揉着眼睛從薄薄的臨時隔潮墊上慢吞吞坐起來,原主的身體素質委實算不得好,就算有墊子隔着渾身上下也像是躺了一千年棺材板那樣僵硬酸痛。

他原地搖晃了一下,一雙大手默默貼在後背輕推一把,聖子候選避免了起床起一半沒起來又摔回去的囧況。

“阿拉托爾,早啊。”

艾爾洛斯發出含含糊糊的聲音,完全睜開眼睛才發現四周還是黑的。

按照這半年來的早起經驗判斷,太陽雖然還沒升起來但也不會太久。聖子候選愁苦的看了眼此地唯一的外人,不得不搖搖晃晃站起來,等到第一縷光線照亮天地時開始毫無感情的背誦贊美詩。

幸虧臨時抱佛腳的背了三首,今天終于能換個花樣了。

阿拉托爾虔誠的低下頭聆聽,一點也不覺得梅爾大人棒讀的語氣有什麽問題。

同樣被鳥叫吵醒,閉着眼睛思考該如何獲取神官信任的安娜:“……”

有毛病吧?這就是有毛病吧!

身陷格魯亞森不想着如何擺脫困境反倒把時間花在禱告和儀式上,你們聖光教廷的人腦子裏是不是有啥大病?

其實艾爾洛斯也不想的,如果現場沒有熟人以外的人在,他能立刻躺回去等到太陽升起再論其他。但這裏就有個教外人士,不管怎樣,聖子候選的偶像包袱絕不能丢!

簡單且簡陋的早禱結束後阿拉托爾打算跳下岩石去找早餐,艾爾洛斯攔住他:“走着說着吧,不要浪費時間。煉金飛艇發生空難不是小事,教廷那邊一定會派人尋找。早點和隊伍彙合早點讓教宗冕下放心,這裏不是熟悉的地方,多待一分鐘就多一分鐘危險。”

苦修士對于聖子候選的決定沒有任何異議,倒是安娜詫異的偷偷瞥了眼那個身形纖細面色蒼白的少年。

說老實話,他要不是個進階的神官,邊上要不是還有個魁梧強壯的苦修士在,安娜覺得自己一拳能打他兩個。然而這家夥其實非常明白自己正面臨何種情況,他清醒得很,做出的判斷也符合現實。就因為如此,之前大聲背誦贊美詩的行為才顯得這人尤其的蠢。

對自己所處的環境認識不清盲目自信是一種愚蠢,明知身處險境卻還攥着教義不放是另一種愚蠢,兩種愚蠢沒有高下之分,只不過後者更容易讓人産生出無可奈的無力感。

就像監考老師眼看考生在一頓如虎操作後得出錯誤答案一樣氣悶,真恨不得掀開這小子自己坐下算給他看。

礙于人設,她硬是把這口氣咽下去,好懸沒維持住臉上的表情。

“唔……怎麽了?”

嬌弱少女嘤咛一聲姿态優美的從石面上坐起來,和她隔着一個對角線距離的少年聽到了,簡單點點頭:“天亮了,我們要離開這裏向溪水下游去。身上的傷勢怎樣?骨頭都還好嗎?”

他狀似不經意的瞥了眼巨石下的溪面,先睜大眼睛伸頭又确認了一眼,緊接着縮回來皺緊眉頭:“需不需要治療?”

昨天這小姑娘就對身體情況諱莫如深,出于禮貌和關心,艾爾洛斯多問了一遍。

安娜掐着嗓子細細弱弱表示自己渾身都疼,對面二話不說甩過來一團治愈術。

這個光球的凝練程度幾乎與主教不相上下,少女哼哼唧唧接受治療,兩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泫然欲泣:“我叫安娜,跟着父親一直在與巴別爾領北部相鄰的城市靠賣藝生活。聽說奧特蘭德城城主最近在招募藝術家,父親找人借錢湊了兩張三等艙的票打算帶我去碰碰運氣。沒想到,沒想到……”

她輕咬貝齒,大顆大顆的眼淚宛如珍珠般挂在眼眶上汩汩而動。這種安靜哭泣的姿态很美很有風情,展現出一股獨屬于女性的媚态。

可惜她對面的兩個男人都對這種白幼瘦病的審美情趣不怎麽感冒。

如果可以的話,艾爾洛斯更願意自己能和苦修士或聖騎士們一樣高大健壯,猝死前他自己的身體怎麽說也一米七九點五(零點五很重要!),沒有八塊腹肌至少肌肉輪廓還是能看到的,并非跑上幾步就氣喘籲籲的菜鳥弱雞。

至于阿拉托爾,虔誠的聖光教徒追求強壯的健康美,而且他才剛遭逢大難,正是對教外一切人物都抱持高度警惕的強烈排斥期。別說一個可疑的小姑娘,就算一只陌生的貓他也絕不會給對方任何好臉色。

安娜嘤嘤嘤了一會兒,并沒有等來男士們的耐心安慰或是優待,對方毫無觸動的埋頭迅速折疊那塊臨時隔潮墊打算将它塞進安全包

媚眼做給瞎子看了屬于是。

火堆早已熄滅,确認沒有火災風險後艾爾洛斯才把注意力分給嘤嘤而泣的小姑娘:“我們要去與聖地騎士隊伍彙合,你能跟得上嗎?”

安娜:“……”

這家夥是瞎還是純粹對女人不感興趣?

她滿心狐疑看看艾爾洛斯又看看阿拉托爾,後者不耐煩的撂下一個背影。

艾爾洛斯耐心解釋:“通常修女們都不會跟随聖地騎士行動,因為教義對我們的規範不盡相同。我不知道教外女性都需要遵守何種社會準則,但我必須優先保護我的騎士和修士們。所以如果你要跟着我走,那就只能勉強為難你暫時按照修女的要求行事。我很抱歉,不知道這樣說的是否明白?”

明白明白,你就是護短,令人發指的極其護短!

安娜在心底翻了個白眼,一肚子氣不敢撒出來。她需要這兩人把自己帶到安全地帶,而他們教廷神官的身份也能讓自己順利混過入城查驗那一關。

“我,我明白了。”她眨着被淚水浸潤的眼睛啜泣道:“對不起,神官小哥哥,我知道我是個累贅,我給您添麻煩了。只要離開森林我就會去自尋生路,就算葬身獸腹也絕對不讓您的騎士和修士們受到牽連。”

“都怪我是個女人,我的存在讓您為難了呀……”

幽怨的嘆息催人淚下,換個人這會兒只怕恨不得能将佳人抱在懷裏好好安撫。但是艾爾洛斯……你指望一個被女同學從小教訓到大的家夥能給出什麽反應?

誰說女子不如男,咱老家女孩子能頂半邊甚至大半邊天好吧!上能錘爆一衆沒用的男人摘得狀元桂冠,能開戰鬥機能飛進宇宙能提刀上馬保家衛國,下能挖土方送外賣種地修拖拉機養活一家老小。對聖子候選來說女性是公平競争的對手,是值得尊敬的強者,是應該被敬佩的平等的勞動力,唯獨不是寵物更不是用來彰顯性別優勢的漂亮花瓶。

啥花瓶?我才是聖光教廷的花瓶(喪)。

要不是中央大陸對女性殘酷的禁锢,教宗由個女人來做他也不會覺得有什麽問題。

大佬姐姐,餓餓飯飯。

退上一萬步,這姑娘求助的姿态也充斥着茶味的詭異——說了半天她都不擔心一下那位“借錢買來兩張三等艙飛艇票”的老父親嗎?

艾爾洛斯從不輕視女人,此刻他對安娜的提防達到了最上限。

她大可以用正常的語氣和态度求助,根本沒必要如此惺惺作态。他是個神官,無論如何都不能無視普通民衆的求助。會鬧出眼下這種無法評價的尴尬誤會,只能說明這個自稱安娜的少女另有目的。

阿拉托爾已經把東西都收拾好了,聖子候選不發話他就純把安娜當成空氣。既然她想跟着那就随便,額外關照一概沒有,梅爾大人身體也很虛弱,從昨晚到現在一顆眼淚都沒掉呢!

“我們走吧,太陽升起的方向大概是東邊,眼下正值春季,角度更偏向正東。沿着溪水向下走,随時注意陽光與溪水的夾角。”

艾爾洛斯比劃了一個簡單的三角形出來,苦修士沒聽懂,但并不耽誤他照做。

一般來說城市或人類生存的聚落都會依附在河流附近方便采水,最好是寬闊平坦的水脈下游,有充足光照的平原位置。而森林的起點多半源自山脈,相比之下會比城鎮的海拔更高。所以順水而下尋找陽光燦爛的平緩地帶,就是最容易摸到人煙的方案。

安娜咬着嘴唇低下頭,眼底閃過一絲狠色——咱們走着瞧!

準備妥當,阿拉托爾背着聖子候選跳下巨石,對于艾爾洛斯來說相當于“刷”的一下就換了背景。

森林不是人類可以随意穿梭的游樂場,他們剛上岸就親眼目睹一場狩獵的餘韻。體型比普通家貓還小的貓科動物叼着比自己大了兩倍有餘的獵物倉皇逃竄,沿途落得盡是小動物皮毛上的碎屑。

“放我下來吧,你還得警戒四周。”

還是那句話,艾爾洛斯對自身能力有着清醒正确的認知,他得優先保證阿拉托爾才有可能保全自己。

苦修士慢慢蹲下身,少年輕快的跳下去站好,等了五分鐘給涉水爬向岸邊的女孩。

天亮時他專門看了,溪水不深,昨晚安娜故意做出溺水的假象好騙他出手相救。雖然不知道她究竟有何目的……既然她能走到溪流中心漂起來做戲,肯定也能想法子自行回到岸邊。

安那沒有辦法,她需要有正經身份的人做個掩護,無論如何都得跟着艾爾洛斯。誰知道運氣爛到遇上這兩個家夥,眼看對方疑窦漸生,她怎麽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哪裏出了纰漏。

睿哥象棋比賽被大姐姐二十分鐘KO掉,哭着回來找媽媽說被欺負了。又過了二十分鐘,我指着他們班的大師兄幸災樂禍:“看!你XX哥哥也被大姐姐收拾哭了。”

睿哥上跆拳道課,被女同學揍得抱頭鼠竄。

睿哥上英語課,跟在女同學屁股後面也找不到正确的音标。

所以說,女孩子真的一點也不比男孩子差啊。

第 102 章 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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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煩的施法者帶着他的雞崽子們撤了,埃克特杵着重劍環顧一周,方才臉色好了許多的客人們再次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如果雷系施法者腦子直一些非要與神官争個高下,他們或許還有渾水摸魚溜掉的可能。但是誰也沒想到神官們之中年齡最小的那個發起脾氣會如此暴烈,硬是梗着脖子把對手給吓跑了,可以想見旁觀這樁醜聞的他們不會有好果子吃。

艾爾洛斯早把充作裝飾品的贊美詩集扔掉,腕間忽隐忽現的玫瑰念珠讓人忽然意識到這個看上去樸素又低調的少年……似乎職級比兩位年長同僚都要高。

普通人看不到那扇光幕也看不到天空中曾經出現過的法師之眼,要是他們知道這少年不但職級高還是個難得進階的神官,恐怕下巴都會吃驚的掉在地上。

“咳咳,諸位,你們的名字來歷都可以在安普頓商團的購票名單上輕易查到。然後,包括你們的家族,背後依仗的門路,養在外面的私生子,私藏的小産業,只要教廷想知道,沒有誰能逃脫。能明白我的意思麽?”

埃克特杵着重劍似笑非笑:“這裏只是恰好破獲了一場私自販賣人口的惡劣案件,真希望将來不要有奇怪的消息在市面上流傳,聖地要是誤會可就不好了。”

要不是梅爾大人與安普頓商團有些合作,他完全可以随便扯個“惡魔降臨”之類的蹩腳理由讓娛樂室裏所有看到阿拉托爾的人統統永遠閉上嘴巴。聖地不但不會斥責,反而會為他的行為大加褒獎,因為他維護了教廷的名譽。

至于安普頓?一個商團而已,不值得在意。

一想到大人安靜而堅定的站在自己背後,他就忍不住也變得心軟起來。算了,倒也不必糾結這樣一樁沾着血的功勞。

聖騎士松口了,所有拍賣會的參與者無不抓緊時間自救。

能把生意做大的人沒有蠢貨,娛樂室裏回應着各種誓言,聖光教徒高喊聖主在上,其他教派的信徒也高呼神名發誓絕不會吐露哪怕一個音節。

埃克特盯着每一個人用教派主神的名字立下契約,聖光教廷侍奉的神明擁有“契約”權能,倒是不怕這些人日後反複。然後他看向瑟瑟發抖的拍賣師,笑着露出幾顆牙齒:“至于你們幾個……就讓安普頓的主人去向教宗冕下解釋吧。”

他伸手點點,拍賣師腳下一軟差點翻着白眼昏過去。他身旁的侍應們七手八腳扶住人,擠在一團抖啊抖啊抖。

喬伊斯拎着“林內勳爵”先行離開娛樂室,艾爾洛斯撐起阿拉托爾跟在後面向外走,埃克特剛把重劍抽起來打算再發句狠話斷後,腳下華麗的木質地板突然傳來劇烈抖動。伴随這陣抖動幾股黑煙從飛艇下層冒出來,刺鼻的氣味緊追而至,透過觀光窗能看到船員們正快速跑過通道各就各位應對突發狀況。

“此地不宜久留,盡快返回包廂,哪兒有專門為乘客準備的安全裝置。”

埃克特早在上船時就研究過每一條可供逃生的路線,他的話艾爾洛斯毫不懷疑,撐着剛醒過來的阿拉托爾繞過甲板出口向樓梯走去。

也許是飛艇的備用設備發揮作用,此時腳下船體抖動的幅度和頻率大大降低,驚慌失措的人群也放慢奔逃的腳步。但埃克特并沒有因此松懈。眼下正值夜間,飛艇還未脫離格魯亞森範圍,距離巴別爾領的主城奧特蘭德又有相當路程,此時此刻發生空難才是最能保證較大殺傷能力的絕佳機會。

就算有人能好運的依靠安全裝置平穩落地,夜間的森林也足夠危險,再加上來不及援救,可以想見策劃這場襲擊的勢力一門心思要所有人都死——根據那些煙霧與震動可以猜出對方用了煉金炸彈炸毀飛艇底層矩陣,動手的人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僥幸生還,他自己都不想活了,怎麽可能給別人留活路?

“快些走。”

他板着臉一手重劍一手提起阿拉托爾,艾爾洛斯這才邁開腳步向頂層跑。

一行人很快回到包廂門外,喬伊斯踹開木門直奔卧室,摸索着從床底拽出四個包裹,眼下的問題是人數多了一個。

是把“林內勳爵”這個重要線索扔掉,還是放棄苦修士阿拉托爾?

“別管我了,我會回到聖主身邊為梅爾大人和兄弟們祈禱。無比感激您的慈悲,大人,您為我洗清污穢與恥辱,讓我得以回歸神國。”

阿拉托爾猛然掙脫埃克特的手,就在他撲向玻璃窗想要用身體撞個窟窿為大家打開逃生通道之時,船體只是放緩但并沒有停止的抖動再次變得劇烈。

包裹在金屬框架外的柚木地板承受不住扭曲的力量脆聲斷裂,房間裏幾人頓時東倒西歪站也站不穩。一路都縮着脖子裝死的“林內勳爵”借機抱起兩只安全包滾到窗邊想要逃跑,喬伊斯一法杖敲上去給他添了個腫包還順手砸爛了昂貴的玻璃。萬般雜亂中埃克特踢了只包裹給艾爾洛斯,不等他們再有什麽動作爆炸聲又一次傳來。

這艘堡壘般的飛艇當場段成兩截,滞留在甲板上的旅客紛紛慘叫着墜落,及時躲回包廂找到安全包的客人也很難在這種情況下在正确使用逃生裝置。

艾爾洛斯就屬于後者,埃克特踢過來的包裹他接到了,但他倒黴的被爆炸帶來的震動甩出窗口,根本來不及将包裹穿戴在身上。昏頭昏腦在欄杆和隔板上撞了好幾下,少年連掙紮都沒掙紮就滑落到甲板斷裂的參差邊緣。

“梅爾大人!”

阿拉托爾松開慌亂間抓住圍欄的手,像一顆露珠那樣滑過艾爾洛斯身邊。他接住軟綿綿的聖子候選,把自己墊在底下毫無防護的從空中直線掉落——苦修士的身體很結實,那是他們成年累月時時刻刻艱苦打熬才換來的驕人成果。

青年很慶幸自己從未松懈過對信仰的虔誠,所以此刻才有底氣拿自己的身體給聖子候選做緩沖墊。飛艇在斷裂前就已經降低了飛行高度,眼下這個距離梅爾大人或許會受傷,但一定不會死。他是位出色的神官,可以用治愈術治療傷勢。而且牧師喬伊斯和聖騎士長埃克特都不是泛泛之輩,想必他們也能平安落地。

他們一定會在落地的第一時間找到梅爾大人并保護好他。

聖子候選不需要一個被人侮辱亵玩過的苦修士,阿拉托爾也不想讓那孩子身邊多出自己這個大大的污點。

早在探查祭壇失手被俘時他就應該殉教的,而不是茍且活到現在。

懷着又是欣慰又是遺憾的古怪心情,他抱緊懷裏的少年閉上眼睛,衷心希望等會兒不要死得太難看……別吓到這柔軟的孩子。

翅膀劃破空氣的聲音由遠及近俯沖而來,不等阿拉托爾睜開眼睛做出應對,他只覺得後背被一股巨力猛得帶了一下,緊接着整個人就埋進禽類蓬松的背羽裏。

一只戴着奇怪帽子的信天翁呼嘯而過,用寬闊的脊背接住苦修士和被他抱在懷裏不肯松手的聖子候選。如果仔細看的話,這家夥頭頂上的帽子和那位駕駛飛艇脾氣暴躁的船長一模一樣。

負擔着兩個人的重量外加下落帶來的沖擊,信天翁歪歪扭扭勉強拍了幾下翅膀,好不容易找到角度,然後就像顆炸彈似的“轟隆隆”砸過一連串草木藤蔓,最終停在一條歡快奔流的小溪邊。

一落地大鳥就用力将背上的人類甩下去,拍拍翅膀騰空而起飛走了。他還要去搜尋船員們的蹤跡,沒空在這兒帶孩子玩荒野求生。老萊利專門交代的聖子候選身邊有個願意用生命保護他的護衛,用不着安普頓商團操心。

阿拉托爾摔在地上又被鳥翅膀扇出去好幾個跟頭,他顧不上和粗心的救命恩人龇牙咧嘴,急忙坐起來先去看聖子候選。

梅爾大人大約是撞在欄杆和擋板上受了些傷,安全包根本就沒派上用場,不過臉色看上去還行,應該很快就會醒來。

懸在半空中的心終于放下,他這才察覺到身體上傳來的痛感。飛艇爆炸斷裂時他同樣磕磕絆絆撞在各種平面上,要不是先前梅爾大人那個精彩的治愈術就算沒當場撞死也不會好到哪裏去。

苦修士松開四肢,手腳并用從滿是枯枝腐葉的地面上爬起來。他将昏迷中的艾爾洛斯背在背上,沿着溪流尋找安全的落腳地過夜。

對于人類而言,黑夜總比白晝更加危險,阿拉托爾不敢冒險,劈開灌木迅速離開着陸點。他順手帶上那個白白占據分量的安全包,想着等會兒至少還能用它做個隔濕墊給聖子候選用。

怎麽能讓梅爾大人直接躺在地上呢?又髒又潮還有蟲,太可怕了!

阿拉托爾的判斷是正确的,他剛背着艾爾洛斯離開着陸點沒多久森林中就響起狼群此起彼伏的長嘯。幽幽綠光宛如漂浮在半空中的磷火,窺探着一切能撕碎吞進肚子裏的食物。

苦修士當然也聽到了那些動靜,他加快腳步沿着溪流向下走,很快找到一塊兒拔地而起躍出水面三四米的巨型“鵝卵石”。也許數千年前這條小溪擁有足夠力量将它從山間運到此地,然而時光無情滄海桑田,曾經的“小石塊”現在成了堵得溪流不得不分叉的巨擘。

有溪水作為天然防護圈,阿拉托爾摸摸悶痛的胸口,提氣屏息爬上石塊。好在這上面還算平坦,他又将那安全包拆開,取出裏面不知什麽材料的布料鋪在石頭表面,這才輕輕将聖子候選放上去。

哪怕是森林邊緣,夜間溫度也遠比城市裏要低。況且現在還是春天,晝夜溫差較大,沒有穿外袍的艾爾洛斯很快把自己縮成一個球。

梅爾大人很冷嗎?

阿拉托爾又怕把他凍壞又不敢把他一個人扔在這裏現去找枯枝生火,正猶猶豫豫不知所措,就聽聖子候選嘴裏含含糊糊罵了句什麽,然後睜開眼睛。

艾爾洛斯理所當然的罵了句國粹。

說好了教廷神官生活枯燥且平靜呢?就這麽平靜的嗎?他來了小半年,有哪一天過上“平靜的生活”了麽?

睜開眼就看到苦修士阿拉托爾刻滿擔憂的臉,他撐着胳膊坐起來,動動手腳确認沒有斷骨頭就放了個治愈術的光球出來。

懸浮着不斷散發柔光的球體很快就讓身上的扭挫傷好了起來,阿拉托爾胸口的悶痛消失了,他避開聖子候選的視線不停左顧右盼,堅持了十分鐘後表示要去弄些枯枝敗葉來點個火堆取暖。

苦修士們每隔一定時間就會帶領耶倫蓋爾的佃農們進入森林采集物資,有之前的經驗在,他的理由非常充分。

“我聽到狼的聲音,不要去。就這麽堅持到天亮吧,太危險了。”

艾爾洛斯又不是聾了,狼群呼朋引伴吃自助的聲音那麽大,有道是好漢不敵群狼,他不想讓阿拉托爾涉險。

但苦修士有自己的想法。

“沒事,我很快就回來。在您完全脫離危險之前,我不會死。”

要是換了其他神官,眼下這番境地一定會滿臉鄙夷的往死裏使喚自己。阿拉托爾忍不住放緩聲音哄小孩那樣哄聖子候選:“有火堆的話等天亮了可以釣條魚上來烤熟,就是沒有鹽,也不知道滋味如何。”

說完他頭也不回跳下岩石,急匆匆闖進森林。

“欸你……!”

艾爾洛斯憑自己的能力下不去這三四米高的巨石,只能坐在石頭頂上幹着急。

望着黑黝黝的林木,少年沉沉嘆息。他是真心希望阿拉托爾能好好休息,不僅身體上放松,精神上也該将壓力和苦悶釋放出去。

不管之前遭遇過什麽,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沒必要為了別人犯下的罪行懲罰自己。

x的,死死活活的糾結什麽,這波直接掀桌子翻臉,誰對不起咱咱就錘誰,錘爛那群爛狗頭。老子都出家當神官了,還受這口窩囊氣?

是可忍孰不可忍!

阿拉托爾被巴別爾領北部的勢力販賣,可以理解為就是在摩爾城附近出的事。還偏偏往艾蘭德家族的大本營運送,要不是負責運送的打手腦子發昏,說不定他就會在這場爆炸中死得悄無聲息,無論自己再怎麽提升懸賞金額也永遠找不到他的蹤跡。

巴別爾領北部的林內勳爵,一個爵位不能傳給後代的人,他是瘋了才參與進羞辱聖光教廷這件事裏來嗎!

艾爾洛斯換了個姿勢思考,一個模模糊糊的答案隐約正在成型,不料卻被越來越響的涉水聲打亂思緒。

“救,救命!救救我!”

溪水裏伸出一雙手,少年往四周看了一圈,慌忙撿起安全包裏配給的繩索丢出去。二十分鐘後,渾身濕漉漉的女孩爬上巨石頂端趴着狂吐。

“唔……嘔……哇……”

反複吐了四五回,她終于喘着粗氣翻過來仰面躺在石頭上。

是那個在舞臺上表演的小姑娘,她還穿着跳舞時的短裙,大腿和背部光溜溜露着。也不知道她是走了什麽運氣才從那場可怕的空難中成功逃命,還能躲開狼群追擊。

“你怎麽樣,有哪裏受傷嗎?要是骨傷就再等等,我怕胡亂用治愈術讓你的骨頭長歪,那就不好看了。”

少年坐在對角線的位置上朝小姑娘喊話,他知道自己是個神官,也明白這張臉容易闖禍,所以從一開始就擺出付拒人于千裏之外姿态。

少女半閉着眼睛喘息,好一會兒才歪頭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看:“多謝大人施以援手,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唯……”

“無以為報就別報了,好好活着就是對我最大的報答。”

艾爾洛斯直接把話撅回去,坐直身體緊盯着阿拉托爾進入森林的方向。

他身上的聖子長袍給苦修士蔽體用了,換洗衣物又都在喬伊斯哪兒保管,眼下實在沒有第二件衣服給這女孩保溫,不得不将希望寄托在僅存于計劃中的火堆上。

好在阿拉托爾說話算話,他真的安全從密林中回來,還帶着足夠圍個篝火的木柴堆。

“大人,這是?”

青年對任何教外人士都充滿警惕,艾爾洛斯對此表示理解。

“她從上游飄下來喊救命,我就把繩索甩給她了。”

——很可疑,但好歹是條命,先救上來觀察着,不行就重新扔回水裏去。

他沒提煉金飛艇的娛樂室,更沒提那場臨時攢出來的拍賣會,阿拉托爾瞄了少女一眼,很快低頭架火。

火堆升起來後溫度也上升到适合休息睡覺的水準,艾爾洛斯不由分說把阿拉托爾拽到安全包鋪就的“墊子”上,硬壓着要他躺下。

“好好休息,我身體不好,很難依靠自己的力量走出森林。你要是受傷或是把自己折騰的起不來,我也會跟着餓肚子。”

他成功掌握了交流密碼,阿拉托爾二話不說立刻躺下,睜着眼睛既“休息”又守夜。

被徹底遺忘在一旁的少女:“……”

不是,你們兩個有病吧!

我是可以加更噠!

加更章數餘1

第 101 章

第 101 章

拍賣師熱情洋溢的吹捧還在繼續,臺下的來賓們早就不想聽了。大家都是出門在外讨生活的,家底厚薄程度并不能分出高下,要看還是得看誰家背後金主的腿更粗。

那幾位所謂的“新貴”,說白了無非剛剛換過王城的新主子。就這就鳥槍換炮也敢說自己是上等人了,多得是巴別爾領本地利益集團又酸澀又羨慕的等着瞧笑話。

——王城的權貴哪是那麽好伺候的?艾蘭德家族今年不也沒能掰動手腕還折了個城主進去。

查爾斯二世想要加強對南部的統治,焉知南方勢力就不想向北擴張嗎?

大家留了只耳朵給臺上,剩下的只管竊竊私語。拍賣師看看氣氛最多也就只能到這裏,立刻給後臺打眼色換節目。

一排五個頭上有毛絨耳朵身後有毛絨尾巴的混血獸人手捧第一批拍品走上臺。臺下觀衆的視線馬上就被引走了。

說來也是有趣,人們嘴裏堅持着八分之一法案,認為一切有着多餘器官的混血都只能以“類人”看待,但是對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卻沒有任何抵抗能力。

“這也算是安普頓獨有的特色了吧,他們總能弄來不少好貨。我們的人才剛摸到北地邊境就會招來獸人攻擊,更別說拐來這些混血還能馴服。”

旁邊一個身穿南地特色長袍的矮胖男人不滿的與同伴抱怨了幾句,他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被前三排客人聽到。

拍賣師早就對這種情況見怪不怪,語氣誇張的一一介紹起這些拍品的特征、價值,以及它們起拍的底價與叫價規則。他每介紹一款,捧着物品的混血就會走到臺前将東西展示給所有人欣賞。

這是座懸浮在空中的煉金飛艇,誰也不能搶了東西從天上跳下去逃跑吧,所以大家都很放松。

艾爾洛斯小心翼翼的偷偷多看了眼混血侍應故意搖擺的大尾巴,視線随意掃過他手裏的盒子——一顆碩大的海藍寶石,通透璀璨純淨無暇。

埃克特和喬伊斯也随便看了一眼,三人保持着同步的冷臉目送侍應走到下一桌。

等前一個走下臺的侍應讓了半個娛樂室,拍賣師才介紹起下一件物品。同一批展出的拍品在屬性和價值上多半趨近,這是塊綠色寶石,具體什麽類別艾爾洛斯就沒法憑借肉眼分辨了。

混血侍應行走在座位之間,艾爾洛斯注意到有些位置他們會不自覺的搖晃尾巴,有些位置尾巴毛都會變得僵硬,不由覺得好笑。還好他沒落在獸人或混血的身上,不然什麽控制情緒,根本不存在。

尾巴這種東西,果然不是和本體一起的另一種生物。

“您在看什麽?”

埃克特見他似在發呆,湊過去想問問聖子候選有沒有看入眼的小玩意兒。耶倫蓋爾窮,可梅爾大人手裏其實是有錢的,他領着聖地發放的年金呢,給自己添些漂亮裝飾品不在話下。

只是由于他年齡偏小,這筆錢一直由聖騎士長保管。以埃克特的出身為人斷不至于把這點錢放在眼裏,艾爾洛斯沒說要,他就一直替他存着。

少年像是被吓到似的收回視線,左右看看然後搖頭。不等喬伊斯出聲調侃埃克特“婆婆媽媽”,不遠處的圓桌坐位上傳來幾聲混合着喉音的嬌笑。

是剛才那個在臺上跳舞的姑娘,此刻她整個人貼在男人胸口,撒癡撒嬌的要他給自己買寶石。

周圍不少客人都露出會心的笑意,有些人外露些,笑着笑着低頭與同伴議論兩句。說得無非是出身低賤的人果然沒見識,什麽都能當成寶貝。

“寶石這種東西,其實是最無用的商品,除了做裝飾幾乎沒有購買的必要。”埃克特抓住機會教育聖子候選,生怕他将來被人騙。

“它不像黃金白銀能直接流通,拿去小店出手別人會以真假難辨為由大力壓價,從貴族門庭流落出來的又多半打有徽記無法輕易轉手。您總不能把別人的禮物賤賣吧?今天賣掉明天一早全城的人就都知道這件事了,咱們丢不起那個人!”

想想确實很尴尬,幾乎與社死無異,艾爾洛斯認真點頭表示自己不但聽進去而且聽明白。

這麽乖的小孩多招人喜歡啊!

聖騎士長一高興話難免多了起來。

“不可否認,寶石很美麗,這份美麗也抵得上等重甚至倍重的黃金。但它的價值是凝固的,就像福裏安神父藏在書房裏的金子,不能流動的錢不叫錢,最多滿足一下擁有者的收藏癖罷了。在貴族家庭裏一般只有打發情婦或是還不如情婦的女人時才會用不成套的單件珠寶搪塞,等到那些女人守着冷冰冰的石頭香消玉殒後,這些東西就又都幾乎毫無代價的回到原主人手中。”

聖子候選邊聽邊掰着指頭算,比如說一個男人想要擺脫玩厭了的情婦,就會用一堆打了自家徽記的珠寶趕她走。那可憐的女人把青春和未來全都消磨在負心漢身上,既無立錐之地又無求生之法,那她就只能不斷将珠寶拿出去賤賣換去一夕安寝。

等到珠寶賣完了那女人多半也跟着撒手人寰,收購寶石的寶石商就會捧着那些石頭依照徽記将它們歸還給當初送出它們的那個男人。本就是低價收購,随便怎樣都能賺到錢,還可借着這東西搭上高門大戶的關系……

除了被玩弄的女人,大家都有美好的未來。

“真正值得擁有的只有土地和黃金,或者煉金術士們手裏的煉成配方。哪怕以王室名義售賣的債券也不值得信任,時節動蕩時那就是堆廢紙。”

不得不說,埃克特的出身讓他擁有接受高等教育的機會,他也确實沒有浪費這些機會。

艾爾洛斯嘆了口氣:“是的,你說的沒錯。紙幣和債券本身沒有任何價值,它們只是一種代表和象征,僅能說明背後的借貸關系與資金流向。有時候還不如交割完成了的購貨清單,至少後者代表的物品我已經得到了。”

聖騎士長心情舒暢的端起飲料抿了一口,第一輪叫價也開始了。

今天坐在娛樂室裏的人看起來腦子都很清醒,大家嘻嘻哈哈随便叫了幾聲,五枚寶石便都名花有主。

那個跳舞的小姑娘如願獲得了期待的藍寶石,正舉着它不停在頭上身上比給她的金主看。中年男人臉上挂着寬厚縱容的表情,就像在看一只翻着肚皮谄媚喵叫的讨食貓。

拍賣師見客人們的情緒終于有了變化,急忙再接再厲。

艾爾洛斯見識到了名家制作的藝術品,見識到了傳說中的“麝香奢金”,還見識到了許多中央大陸上有錢人們的特殊玩法。

他們什麽都敢拿出來拍賣,某些人甚至喜歡收藏罪犯的頭顱——只要他們足夠出名。

話說這玩意兒真的适合小孩子賞玩嗎?

氣氛逐漸熱烈,拍品也逐漸在艾爾洛斯的三觀底線上翩翩起舞。

一艘由人類兒童脊椎骨為支撐的骨船模型,一枚用“精靈頭蓋骨”為底打造的酒盞,一具被掏空內髒做成玩具娃娃的妖精屍體。

眼看這些東西被周圍人狂熱追逐,艾爾洛斯差點忍不住捂着嘴去旁邊嘔吐。

誰家孩子能玩着這些“玩具”長大,那真是從成年到進監獄可以無縫連接。

“我不覺得有什麽值得購買,這些拍品簡直就是對生命的踐踏。既不尊重自己,也不尊重其他種族。這樣搞下去是要出大亂子的。”

艾爾洛斯想走了,他無力改變現狀,但也不願意再往後看。

埃克特在他肩膀上拍拍,正打算起身離席,炒熱氣氛的拍賣師精神抖擻的大聲道:“諸位!諸位!來自巴別爾領北部的一位先生願意提供他新近最滿意的一件收藏。”

他看着下面人遞上來的拍品詳情說明,突然擡頭瞄了眼第一排的某張圓桌。聽聞飛艇上似乎有聖光教廷的神官,拍賣這個會不會不大合适?

遲疑間那件“拍品”已經被送上臺,是個被裝在籠子裏的男人。

娛樂室裏先是一片寂靜,緊接着爆發出無數激烈的議論。

艾爾洛斯坐在第一排,他眼神很好,第一時間看清楚籠子裏的男人是什麽樣子。他裹着件衣不蔽體的破碎白袍,蒙着眼睛堵着嘴巴跪在滿是利刺的金屬籠子底上。手指粗的鎖鏈緊緊纏繞着男人的手和腳,其他的描述……就不太符合未成年人保護了。

一股堪稱恐怖的氣息從聖子候選身上散發開來,同樣瞠目結舌的埃克特甚至來不及阻攔——聖子候選發怒了。

他氣得直抖,明明還是個毛茸茸的幼崽,卻又有種不管不顧要掀桌子的瘋狂。

娛樂室穹頂高懸的豪華水晶燈猛然爆裂,破碎的透明石片飛濺,砸得坐在扶手椅裏的旅客人人挂彩個個見紅。

尖叫聲此起彼伏,拍賣師竭力維持秩序,可惜徒勞無功。

一片驚呼之中侍應們發現通向甲板的大門被看不見的東西堵給死了,無論如何也無法弄開,腳下不知何時鋪開整片整片銳利的荊棘從。

埃克特:“……”

挺好的,梅爾大人理智尚存,至少還記得大家都飄在空中,沒直接炸船。封鎖娛樂室也方便後續他去交代所有參與拍賣的人閉緊嘴巴,萬幸萬幸菲利普斯沒來,不然苦修士首領真會一鏈枷砸爛煉金飛艇然後拿自己給聖子候選當墊子緊急迫降。

“諸位!”他站起身,從喬伊斯手裏接過一直交給他保管的玫瑰十字重劍。

這件武器一經出現,整個娛樂室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聲嘶力竭聯系船長室的拍賣師頓時像被割了脖子的雞一樣“嘎”一聲戛然而止,電光火石間他放開傳話筒高叫:“抱歉,請允許我們誠摯的向您表達歉意,我們也是剛剛才截獲消息。迫害這位先生的是巴別爾領北部某勳爵,具體情況都寫在這張單子上。”

喬伊斯站起來想要向臺上走,艾爾洛斯的動作比他更快。

他走上舞臺,走向那個原本用來裝野獸的籠子,期間解開扣子脫下披在最外面的長袍。

“阿拉托爾,謝謝你還活着。”

刺眼的白色烈焰燒盡一切阻礙,少年切開鐵籠将它踢到一旁,把自己的袍子披在男人身上,為他遮住裸露的身體。

鑲嵌在肉體裏,纏繞在四肢上的那些物件被聖子候選一樣一樣拔掉扔在地板上。他就像照顧普通傷員病患那樣緊謹慎但果斷的替阿拉托爾清理傷口。

一些金屬裝飾品在苦修士身上造成了不可逆轉的傷害。艾爾洛斯掌間漂浮起一顆散發乳白光暈的小球,他一邊為苦修士洗清屈辱一邊溫和的為他治愈傷口。

最後是蒙着眼睛的黑色紗布以及堵住嘴的藤球,去掉這些後聖子候選看到了青年臉上才剛被制造出來的新鮮傷口。

做這件事的人心裏多少也是有點AC數的,阿拉托爾的耳朵和嘴邊都有血漬,他不能說話也聽不見了,只有那雙漂亮的銀藍色眼睛在看到艾爾洛斯後震驚的瞪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即便淪落到如此地步,忠誠的守衛仍在竭盡全力提醒想要保護的孩子遠遠跑開,不要被披着人皮的惡魔捉住。

“沒事,你很快就會痊愈,我絕不放棄任何人。”

乳白色的光球一圈圈拉大成光圈,艾爾洛斯張開雙手抱住遍體鱗傷的苦修士,不惜耗盡力量也要治好他。

這種極限壓榨自身能力時所要承受的痛苦幾乎無法描述,斷肢再生遠遠超出人力所能囊括的範疇,普通人想要做到必須付出足夠代價。

阿拉托爾意識到聖子候選要做什麽,他拼命搖頭想讓艾爾洛斯放棄,要不是少年緊緊抱住他說不定他會奮力把自己撞死在臺子上。

治愈術的光芒居然也有刺眼的時候……喬伊斯放下手裏的法杖,滿心惆悵。這孩子天生的光系共鳴力确實不強,但他用意志補足了弱點,未來甚至能比那些真正的天才走得更高更遠。

飛行于空中的煉金飛艇突然進入一道光幕組成的門,這裏沒有風,沒有水,也沒有天地與陽光。所有人都保持着上一刻的姿勢無法動彈,就連瓶口斟出的酒水也保持着落下的趨勢停在中途而不是落入酒杯。

領着弟子們在包廂裏教學的福萊特先生驚訝不已,心底只有一個疑惑——飛艇上還有其他施法者嗎?這也太粗心了吧,怎麽能在人群聚集處說進階就進階呢!

整個飛艇內部所有生物裏只有艾爾洛斯還在毫無知覺的持續釋放治愈術,頸項間的聖痕就像被烙鐵燙到那樣灼熱且疼痛。柚木的穹頂似乎被人猛然掀開,少年詫異的擡頭向上看,卻看到頭頂正上方懸浮着一只碩大的眼睛。

那只眼睛實在是太大了,完全看不出作為一只眼睛應該具備的其他附件。它甚至不像活物應有的眼睛,瞳孔空茫松散的對準單膝跪在臺子上不肯放棄救治的神官。

艾爾洛斯感受到一股恐懼,被那麽大的眼球一眨不眨死死盯着,是個人都會怕。但是他沒有躲閃,愣愣看着它,而且還敢反問。

“你看到了?你看到了對吧!你看到那些痛苦,但你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做,你的存在,有何意義?”

眼球被問得瑟縮着胡亂顫抖,無光的瞳孔皺縮于一點,似乎是神明終于看到了诘問自己的蝼蟻。

下一秒,它消失了。

光幕破碎成無數碎片撒在空中,飛艇的穹頂恢複了,酒水絲滑順暢的落入水晶酒杯,廚房的爐火歡快燃燒,鍋子裏炖菜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娛樂室裏張大的嘴巴終于呼喊出哀告。

阿拉托爾猛然閉上嘴,他發現自己又能聽見聲音,失去的舌頭好像也重新長了出來。

“啊……啊?”

喬伊斯和埃克特一人控制住拍賣師去追查線索,一人跟上臺子扶起苦修士阿拉托爾。

“欺人太甚!豈有此理!教廷絕對不會忘記今日所蒙受的恥辱!”

埃克特單手拎重劍,另一只手一拳就把想要張嘴說話的阿拉托爾垂懵——老老實實做個受害者,讨公道的事他這個聖騎士長還沒死呢。

臺下的旅客們紛紛搶着出言洗脫自己,他們只是攢個局取樂,借來十個膽子也不敢故意羞辱聖光教廷啊!

幾分鐘內喬伊斯就按着拍賣師的供詞鎖定了提供拍品的所謂“林內勳爵”。細查之下才發現此人其實是個奴隸販子的打手,借由勳爵之名買了個一等艙包廂,上船時登記的“貨物”詳情也是假的,他把阿拉托爾說成混血獸人奴隸,要從巴別爾領北部将“貨”運至奧特蘭德再另行中轉。

在奧特蘭德中轉,下一站要去哪裏不言而喻。

艾爾洛斯差點被砸懵過去的阿拉托爾壓倒,好不容易使出全身力氣撐住他,這時娛樂室的門被人從外面轟開。

福萊特帶着滿臉震驚的學生們闖進來,張嘴就問。

“哪個蠢貨在這兒進階了?!”

還未收斂的元素波動被他捕捉到,中年人的視線最終定格在被魁梧苦修士襯托得尤其嬌小單薄的聖子候選身上。

就,臉疼。

好像看到纨绔子弟浪子回頭學渣逆襲一樣的臉疼,他昨天才說過神官們不思進取沽名釣譽,今天便遇上了個百年難得一見的例外。

看臉就知道那才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他當然不知道初階施法者進階中階要注意什麽,一般學徒三十歲左右再去了解也不嫌晚,五十歲之前進階都能算得上一句“青年才俊”。

他好像也不是很有天賦的樣子,除了臉長得極好,整個人瘦巴巴呆愣愣的,眼神裏充滿未被魔法知識污染過的那種特有的清澈。

尴尬間聖騎士的重劍鋒芒畢露,福萊特被那股銳氣逼迫不得不後退。

“教廷處理內部事務,還請回避。”

糟糕,正趕上所有施法者公認的、最該躲開的情況。

為了裏子當然轉頭就得跑,但學徒和滿屋子人都還看着呢,這一撤至少百年間再也找不回面子。

一百年擡不起頭,還不如冒險硬扛一把。神官實力普遍較低,出來叫陣的也不過是個聖騎士,打就打了,大不了回頭再道歉,只要錢給夠,無論哪個教廷都會變得很好說話。

施法者都是高傲的,福萊特揮手在掌間呼出一顆雷球,埃克特收回重劍擋在身前準備迎擊。他是萬萬沒想到,梅爾大人不再随便用邊境俚語問候別人全家以後改用聖光術和陌生施法者打招呼了。

幾乎撕裂空間的熾烈白光從一個點全面炸開,無數線條放射連接形成平面。福萊特躲得及時,他之前所在的位置連門框帶隔板瞬間化作炭渣,切口幹淨利落平整光滑,不知道的人怕是會以為這堵牆上專門打磨出一道兩指寬的縫隙做造景。

“非常抱歉,我是萊茵公國國立研究院的雷系導師福萊特。這就不打擾幾位,待來日有空閑再專程拜訪聖地向您致歉。”

要臉不意味着不要命,福萊特一确定自己和對方交手占不到便宜就迅速服軟。技不如人無話可說,這不是面子不面子的問題,好歹他動手試過了,實力不濟不丢人。

最重要的是扔聖光術的少年神官他還能釋放治愈術啊,這沒法打,怎麽打?

他沒有蒙着臉也沒有捂着名字轉身逃跑,大大方方報上名號低頭道歉,這樣一來再小心眼的教廷也不能揪着不放。

幾個魔法學徒小雞仔樣的躲在他身後,顯然被方才聖光神官堪稱恐怖的爆發給吓壞了。

埃克特等了一會兒,見聖子候選沒有趕盡殺絕的意思也就放下手裏的重劍,颔首禮貌送客:“好走不送。”

福萊特轉身推着學徒們就走,幹脆利落毫不戀戰。

這會兒喬伊斯已經把冒名頂替“林內勳爵”的人給捆結實了,等到明早落地直接拎給牧首處置——梅爾大人到底還是個孩子,殺人見血這種事就不要為難他了,不如交給長輩去做。

第 100 章

第 100 章

煉金飛艇上的生活堪稱閑适,艾爾洛斯除去苦背贊美詩外基本吃了睡睡了吃,狀态恢複得比在修道院還快。

格魯亞森不愧是除索倫森外大陸上面積第二大的森林,飛艇整整走了一天才從森林那邊摸到這邊,再往前走一夜加一上午就能到達奧特蘭德城的停靠點。

眼看終點就在前方,旅客們少有還能坐得住的。餐廳、游樂室以及甲板上人來人往,不少二等艙甚至三等艙的客人也想法子混入其中,絞盡腦汁不惜一切代價攫取機會。

夜間活動也變得豐富多彩,室內樂隊換成伶人和舞者,男男女女不停掂量着自己的價碼等待交換。

艾爾洛斯乖乖在包廂裏窩了兩天半,許諾的贊美詩都已經背完了,這會兒正拿着喬伊斯偷偷塞給他的“課外書”翻看。

說來也是有趣,聖地哈蘭德隆有着中央大陸規模最大的圖書館,但那些書被收藏的理由并非為了傳播知識,而是截然相反——教廷不希望普通人知道太多他們沒必要知道的東西。無論科學、文學、哲學……亦或是藝術。

只有神官們才能被允許接觸那些書籍,僅限于把它們當做消遣的閱讀物偶爾翻弄。崇高無上的智慧被束之高閣,被一群腦子上了鎖的人禁锢。

“夜安,厄爾伯裏亞先生。航程枯燥無聊,不知道您有什麽消磨時間的法子?哈哈,難得大家有興致,我們索性借用娛樂室搞了個小型拍賣會,請問您願意賞光前去游樂一番嗎?”

包廂是以埃克特的名義訂下的,來訪者顯然給侍應塞了不少好處才打聽到了頂層客人的姓氏。

聖騎士長聽到有人站在門外攀談,自然要起身前去應付。艾爾洛斯放下手裏的書籍興致勃勃看着他的背影,沒過多長時間就見埃克特扭過來詢問自己的意見:“梅爾大人,要不要去看點熱鬧?”

小孩真的很乖很乖,說好了要背書就認認真真背。雖然在這方面不開竅進度也慢,但總能完成既定目标。作為臨時監護人,他覺得應該給予适當獎勵。

“拍賣會?什麽主題,有什麽好東西嗎?”

喬伊斯對這項活動還挺有興趣的,詢問這些時下意識看向艾爾洛斯。說不定能搜羅到有趣的東西,如果聖子候選不去的話他就自己去,留下聖騎士在包廂裏。

艾爾洛斯讀懂了他的躍躍欲試,放下書本輕輕點頭:“好啊,我還沒見識過空中拍賣會,想來很有趣。”

埃克特得到肯定答複便轉回去應下邀約,外面的人高高興興提亮嗓門:“一等艙有幾位在王城也能說得上話的商場新貴一見如故,所以才攢出這個局來。大家拿出來拍的多半都是些随身小巧細致的玩意兒,這樣玩起來不傷臉面也不傷和氣,孩子們也能跟着熱鬧熱鬧。”

那人誤聽了艾爾洛斯的聲音,只把他當成埃克特的小輩,所以才有這麽一說。聖騎士長巴不得藏起聖子候選的身份,聽人誤會也不解釋,順水推舟含含糊糊就算把這個“事實”認下。

“行,我知道了,稍等片刻我們會出席。”

既然要參加拍賣會,哪怕是個既不正規也不完備的私人局,聖子候選也必須頂着偶像包袱出現。

見埃克特痛快答應下邀請,外面的人留下一句“等會兒會有侍應前來引路”便走了。聖騎士長和牧師同時将視線移向毫無知覺的聖子候選。

“梅爾大人,時間緊迫,您得趕緊做好準備。”

準備?啥準備?

不等艾爾洛斯問出聲,喬伊斯豁然起身抓起他就往內室去。被強迫着重新洗漱一遍又換了新袍子的少年木然坐在方凳上,眼睜睜看着自己那兩位護衛商量該添加些什麽樣的裝飾品才足夠有B格。

你們聖光教廷的武裝力量是不是搞錯了職業?為什麽不去娛樂公司當經紀人啊!

半小時後,聖子候選被收拾得暈頭轉向。他脖子上挂着貴金屬打造的有教廷徽記的挂墜盒,手裏被塞了本封面燙着金字的贊美詩,手腕上還有一串同樣貴金屬質地的玫瑰念珠。

“如果是‘玫瑰之淚’就好了,非常适合梅爾大人的氣質。”

喬伊斯向後退了一步,略帶些許遺憾的咂咂嘴。

埃克特倒覺得還好:“沒有就沒有吧,每年都有聖物不明原因的遺失掉,說不定什麽時候它就出現了。”

艾爾洛斯:“……”

我該據實交代不久之前剛剛拒絕了你們所說的“聖物”嗎?

會不會挨揍?

因為心虛他坐得安靜如雞,喬伊斯和埃克特又商量了一會兒,最終決定就這麽着了——主要是他們也沒想到會在半途遇上社交場合,耶倫蓋爾生活的小半年又過得實在樸實,根本就忘了還得給聖子候選帶“行頭”這件事。

即便如此,艾爾洛斯還是被他們捯饬的非常符合教義要求。

不晃眼但惹眼,總之突出一個低調奢華有內涵——力求表現出“我不能說但你們必須看出我身價不凡”的意思。

雖然不知道內涵在哪兒,但是看上去還挺能唬人。

收拾好聖子候選兩位護衛兼臨時監護人才顧上給自己換衣服紮頭發。坐在那兒一動不動的艾爾洛斯拼命在心底對他們這種死要面子的行為大加鞭撻,當然了嘴上是絕對不敢說的,惹毛了聖騎士長和牧師是真敢揍他。

喬伊斯剛把決定好的單片眼鏡戴上,包廂門再次被人敲響。外面的侍應将拍賣會的邀請又提了一遍,埃克特走去拉開門:“稍等。”

“額……啊?哦!”

發呆中的艾爾洛斯被牧師輕輕撞了一下,回神後邊發出無意義的拟聲詞邊起身走向門口。

從卧室到會客廳短短幾步的距離,他就把架子端好了。

走廊上站着的侍應提眉順眼恪守禮節,他只看到一角有如月光般的白袍飄至眼前站定,充滿神性的清冷香氣拂過鼻端。

“勞煩領路。”

玉石互相撞擊一樣的悅耳聲音淡淡傳來,即便沒有擡頭去看這位客人的長相,他也難以自抑的恍惚了一下。

沒人能拒絕這個說話的少年,單只聽他的聲音就會覺得拒絕是種罪過。

“是,請諸位随我來。”

他把頭壓得更低,态度也更謹慎恭敬,心裏卻是一片喜悅。

大家都說這個包間裏住的一定是聖光教廷的高階神官,救人性命不求回報,慈悲又溫柔。此時此刻他對這個事實确信無疑,就算無法像其他同事那樣從客人手裏得到小費,只是聽到剛才那個聲音也已經足夠了。

身後這位少年神官語氣冷冷的,遣詞造句卻禮貌備至,一點也不因對話者身份卑賤而輕侮慢待。能被他當做同類看待,侍應高興得渾身向外輻射小花花。

“飛艇上備有随時可以更改功能的娛樂室,還有來自安普頓商團的拍賣師待命。船長聽說諸位大人興致濃厚,不僅命廚房做了準備,又特意讓人送了些小東西給大家湊趣,希望能讓乘客們度過一個愉快的夜晚。”

為了不讓客人們覺得無聊,哪怕只是從頂層到甲板的距離侍應也不能一直沉默。抓住時機簡單介紹過晚間的活動,他把介紹時間控制在神官們到達娛樂室大門前剛好結束。

因為是“娛樂室”,出于保護埃克特沒有告訴艾爾洛斯船上還有這麽個尋歡作樂的地方。兩名身穿禮服的門童合力拉開絲絨裝飾的木門,燈光打在柚木表面反射的金色熱烈而激蕩。

艾爾洛斯微微眯了眯眼睛适應環境,等眼睛能接受這份刺激了才繼續觀察。

這是個頗有趣味的大型“會客廳”,豪華的木質圓桌和扶手椅占據大部分空間,最前方是個提供表演的小舞臺,側面還有個提供酒水飲料的吧臺。

眼下這場臨時舉辦的私人拍賣會尚未開始,廳內卻已經差不多坐滿了。時不時從隐秘的角落傳來幾聲輕吟與淺笑,舞臺上有個穿着閃亮舞裙的女童單腿立着一圈圈旋轉獻藝。

在艾爾洛斯看來未成年的女孩一概應以“女童”論之,哪怕許多少女的身形足夠窈窕婀娜,只要年齡不到那就是孩子,不應該穿着過于暴露的緊身衣物當衆展示身體。

臺子上那女孩妝容豔冶,烏黑的長發挽在仿鑽發箍裏,她亮閃閃的裙擺輕薄飄逸堪堪遮住大腿,這種情況下一只腳站着一只腳高高翹起來轉圈,把不少“藝術愛好者”看得呼吸急促。

聖子候選發現臺上的表演是什麽後立刻移走視線不再去看,埃克特正在想要不要依照大人的意思站出去做個掃興的人,幸好這時表演結束。

侍應将他們領到提前預留的位置上,第一排靠中間的圓桌。艾爾洛斯落座後就見舞臺上的少女謝了幕施施然走下來,宛如生出翅膀的蝴蝶飛入不遠處一個年齡足以做她父親的男人懷裏。

好吧,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他不該用衛道士的眼光去看待一個掙紮在溫飽線上的小姑娘。

她那麽瘦,光裸的後背能看到肩胛骨嶙峋的線條,恐怕從小到大就沒吃過幾頓飽飯。

他胡思亂想了一會兒,注意力被走上舞臺中央的拍賣師引走。

“女士們先生們,諸位尊貴的客人們,歡迎來到這場別開生面的拍賣會……”

他簡單介紹過自己後就開始吹捧攢局的幾個商人,喬伊斯低聲表示王城根本沒有那些人的姓氏流傳,真正的大宗買賣都被貴族的管家或貼身男仆們攥着。

估計是看着巴別爾領天高皇帝遠,這種自擡身價的牛皮說吹也就吹了。

埃克特對他的看法表示同意,然後告訴聖子候選如果有喜歡的東西可以适當“花點小錢”,成功得到梅爾大人奶兇奶兇的瞪視。

花什麽錢?沒錢!都快窮死了!

第 99 章

第 99 章

面對不熟悉的陌生人,喬伊斯的态度和在修道院裏截然不同。他擡起下巴,淡淡看了老者一眼,不動聲色收回視線,一語不發擡腳就走。

埃克特比他好一點,但也僅限于一點點。聖騎士長甚是浮于表面的側身彎了彎嘴角,注意力始終放在聖子候選身上。

要是換了藍星,就這兩人的破态度早不知要被人發到網上罵個幾萬遍。但是在中央大陸,正常的不能更正常,無論施法者還是神官在外頭要是真的和藹可親笑臉迎人反而會被看輕。

老人略過站在原地看熱鬧的艾爾洛斯追上去,結結巴巴向喬伊斯自我介紹:“您是從聖地哈蘭德隆去往奧特蘭德的大人嗎?不才在城外經營一座酒莊,雖然不能和麝香奢金相比,但也絕對是上品佳釀。狄金森,鄙人姓狄金森,祖上曾是為埃隆王室服務的廚子,埃隆王室一向與教廷親厚,移居吉魯克公國前家祖還曾在宴會上有幸為庇護八世切燴羊羔肉……”

喬伊斯一點也沒有放慢腳步等他的意思,難為這頭發都白了的老人一路追着一路說,生怕有哪裏疏漏。

艾爾洛斯看着他們一直走進樓梯,輕輕嘆了口氣。埃克特馬上就問:“您是覺得那位狄金森先生很可憐嗎?”

梅爾大人什麽都好,就是太容易與人共情也太容易心軟了。

艾爾洛斯默默搖頭,他明白埃克特的意思。狄金森先生或許真的對自己獲救表示感激,但如果他們住得不是頂層包廂或者并非教廷神官,這份感激大約會以一頓晚餐或一張支票的方式進行表達。

這就是權勢帶來的優越感,美妙,但容易讓人迷失。

“聖地每年都會對外采購大量物資,類似的買賣王室有可能欠賬,教廷絕無可能。能夠成為教廷的供貨商,無論哪個教派,對于商人們來說都是穩賺不賠的買賣。訂單以及無形之中的宣傳很容易就能讓一件東西攀上本不屬于它的高位價格,就好比伊利亞斯黃金大道上的那些奢侈品商店,我敢說裏面的商品至少有百分之六十醜得挑戰人類審美極限。”

埃克特拍拍艾爾洛斯的肩膀,見他擡起眼睛眉目舒緩就跟着也笑了笑:“比起尊嚴和臉面,狄金森先生更在乎買賣,這無可厚非,您也不必憑空替旁人尴尬。只有生意興隆他的家族才能跟着一塊興旺發達,我個人認為這是種人之常情。”

艾爾洛斯又不是象牙塔裏的玩偶娃娃,他當然懂得狄金森先生的取舍之道,同情只是同情他滿頭白發還得彎腰低頭奉承陌生人,原本應該純粹的感激之情也跟着變得渾濁。

“那就讓我們祝願狄金森先生得償所願吧。”

少年攤開手,神色平和。埃克特聽他這樣說便知他是真能理解,也就放了心,護衛左右催促聖子候選盡快返回包廂。

他們在樓梯盡頭又一次見到狄金森先生,後者顯然吃了個閉門羹,走了個對面艾爾洛斯含笑朝對方點頭:“願聖光與你我同在,您的感激我們收到了,請回去好好休息。如果為了道謝耽誤修養,豈不是辜負聖主恩典?”

必要的時候聖子候選也可以把他那“愛豆”架子擺得足足,完全看不出背不會贊美詩時的窘迫。

清冷少年嘴角的淺笑就像早春花樹上初綻的軟香輕紅,但他的眼睛是冷的,清泠泠似是透亮的玻璃,一眼就看到人心裏。

“啊……是是,您說得對。”

老人就像撈到救命稻草一樣湊到艾爾洛斯面前擋住他的去路。

“這是鄙人的名牌,還請幾位今後有空的話光臨寒舍略做休閑,感激不盡。”

他纏着喬伊斯這麽久,為得就是把這玩意兒送出去。

眼見目的達到,狄金森又是點頭又是哈腰的飛速讓開路,直挺挺貼着牆邊目送那扇包廂門開了又關。

喬伊斯一進屋就摘了帽子找水喝,聖子候選推開門時他正擡頭噸噸噸,聽見動靜也只側過眼睛看看,很快又收回去。

艾爾洛斯随手把狄金森塞來的名牌放在柚木長桌上,動手給自己也倒了杯水。

煉金飛艇的甲板上風有點大,待一會兒難免口渴。

牧師放下杯子拿起名牌前後翻着看看,看完扔開那張厚紙卡冷笑:“什麽檔次的酒?沒聽說過。”

“專供暴發戶的嘛,你又不是看不出來?”

埃克特最後一個進門,類似這種事他見得多了,反手将門內的金屬鏈卡進防盜機關裏,聖騎士長轉身坐到艾爾洛斯對面:“梅爾大人,能說說您的打算嗎?”

聖子候選或許脾氣柔軟了很多,但并不意味着他是個沒主意的人。別看這小半年艾爾洛斯既不布道也不巡游,在耶倫蓋爾修道院以及摩爾城的聲望卻并不低。既然他走了實幹家的路子,作為身邊的護衛,埃克特也早早調整好心态,逐漸讓自己從“指導者”轉變成陪伴與輔助。

态度突然變化難免會被輕視,他也是要臉的,這種轉變必須緩慢且不引人注意。

“我不準備買外面的酒,葉輪蓋爾附近勞動力充足,最好是修道院能自行釀造。”

艾爾洛斯的第一句話就讓喬伊斯放下心。

狄金森用力過猛的套近乎讓他很不快,如果聖子候選很喜歡那家夥的話他也不是不能捏着鼻子敷衍。事實上梅爾大人沒有将其收于麾下的想法,這讓牧師先生非常開心。

施法者都是驕傲的,喬伊斯就是很看不上狄金森表現出的刻骨功利。

“所以我需要購買一些葡萄樹和釀酒菌種。安普頓商團是個好選擇,不過不是唯一選擇。既然你們都說奧特蘭德城的酒水很出名,那麽找個代理人辦些小事,應該不礙事吧?”

艾爾洛斯把想法和盤托出,順便就耶倫蓋爾未來的規劃做了個簡單說明。

“修道院距離摩爾城不遠也不近,附近風景秀麗,野獸很少,魔獸更是極其罕見,環境較為安全。我發現城裏人有事沒事都愛往附近跑,哪怕不進教堂祈禱也願意四下裏逛逛看看風景。有這樣的資源,為什麽不像那個什麽勳爵一樣幹脆搞些設施多賺點進賬?”

那個什麽勳爵具體姓甚名誰艾爾洛斯已經完全不記得了,唯一有印象的內容僅限于對方在某個湖畔弄了片風景區。

耶倫蓋爾在這方面俨然擁有無與倫比的天然優勢。教徒來了吃飯休息觀光是不會講價的,單純為着欣賞景色的人來了也能享受些額外付費項目,為什麽不做。

佃農們的生活條件逐漸好轉,并不代表建設的步伐可以就此終結。艾爾洛斯沒有忘記那些生活枯燥到盯着女人造謠的村民們,不能放縱他們閑着,要讓女性能創造出價值,這是他想了很久之後想到的辦法。

現階段的社會環境只能用“能掙錢”這一點暫且兜住女性的生活下限。想要從思想上施以援手……不是不行,而是見效太慢,一個人的力量也太渺小。

如果一個家庭中女性能和男性一樣憑借勞動從外面獲得不斐收入,至少看在錢和糧食的份兒上,她們也不會太輕易就被犧牲掉。同樣,讓平民們意識到養一個女孩兒是不賠本的,女嬰們才有可能不被抛棄。

先讓她們有機會活下來,先讓她們有可能養活自己,日後才會有人發出追求正當權利的聲音。

在鄉村,繁重的體力勞作給不了女性生存機會,但是旅游業和服務業可以。她們的溫柔和耐心能在這些行當裏找到用武之地,對修道院而言,這也是個賺錢的好法子。

一箭雙雕的買賣,聖子候選認為可以做。

不過艾爾洛斯不會這麽和喬伊斯以及埃克特說,尤其不會說出他真正的意圖。他們理解不了他的想法,只會将其簡單歸類為心軟。

有什麽可心軟的?摩爾城裏無以為繼活不下去命運凄慘的人多了去了,一個個心軟的同情過去艾爾洛斯幹脆也不要活了。他想讓自己生活的地方別烏糟糟的像個爛泥潭,人類也要有點人類的樣子,不要過得類人,僅此而已。

“等夏糧收割秋糧播種後就招人先把旅社修起來。圍繞旅社弄些餐廳和酒館,修修路,種點不要錢的野花。倒也不必非得佃農們經營,把屋子租出去,熱鬧的地方不用說商人們也會聞風而來。到時候我們不僅能收房租,收管理費,收什一稅,還能把過剩的蔬菜和存糧就地轉換成錢財。”

別的不說,至少不用大老遠的把東西運到摩爾城售賣,而且一個修道院公然做些買賣生意,多少會讓人産生出違和感。

不管別人怎麽幹,我就是又要又要,臉面要好看錢也要賺,小孩子才做選擇,成年人選什麽選!

聖子候選委婉的表達出自己的想法,聖騎士長和牧師欣慰的交換了一個眼神。

這個方案還有另一重好處梅爾大人沒有意識到——經濟發展的同時耶倫蓋爾修道院在巴別爾教區以及教廷兩方的重要程度将會同步上升,它将不再是教廷傳統歷史的象征,而是作為一個新的傳教核心不斷向外輻射信仰與力量。

第 98 章

第 98 章

由于沒有出現人員傷亡,餐廳的小小騷亂很快就結束了。餐廳負責人很快找到後廚要求廚師今後務必把圓形丸子全都捏扁些才能出餐,客人這邊也及時奉上歉意和小小賠償。

圍觀的人群逐漸散開,不少人離開前專門圍住喬伊斯小心攀談——這可是位能夠釋放治愈術的神官,交好總比交惡強,哪怕三兩句呢,留個方便日後回憶的印象也行。

要是被學生這樣圍着喬伊斯倒也不覺得怎樣,好歹他在瓦爾哈利亞斯學院挂了教師職位,再不務正業為學生解惑也是應當應分。可是周圍這些人盡說些無意義的事件和人名企圖攀關系,這就讓他有點煩躁。

聖子候選早就拉着聖騎士長躲進角落,兩人正捧着侍應奉上的謝禮咔嚓嚓邊吃邊看熱鬧。

艾爾洛斯:“喬伊斯很受歡迎呢。( ̄~ ̄)”

埃克特:“誰說不是?( ̄~ ̄)”

在中央大陸,剛炸出來的薯角只需少少撒些鹽粒和胡椒粉就足以當得上“美食”二字,咬着飯後磨牙的小零食,兩人在喬伊斯做出下一步動作前腳底抹油溜出餐廳,走廊裏充滿快樂的氣息。

這份快樂支撐着艾爾洛斯超水平發揮,就寝前終于順利背下來半首贊美詩,為了這個埃克特差點把他誇到天上去。自覺吃了虧的喬伊斯不斷慫恿聖子候選追加背誦內容,可惜被冷靜拒絕沒能成功。

第二天清晨艾爾洛斯被床頭的迷你咕咕鐘叫醒,小巧機械鳥舒展翅膀發出“庫克庫克”的叫聲,叫了七聲後縮回圓孔,代表現在正值早上七點。從摩爾城返回耶倫蓋爾後的這段時間裏,出于健康考慮聖子候選終于不必每日趕在第一縷陽光出現前出現在主教堂,早禱也暫時交由執祭們輪流主持。

但是早起的習慣已經養成,七點還沒睜眼差不多就得算成賴床。

聽到鐘響艾爾洛斯就醒了,“庫克庫克”的鳥叫結束後他慢吞吞從被子裏伸出胳膊,像河蚌伸出斧足嘗試水溫那樣在空氣裏放一會兒,确認溫度适宜就睜開眼睛一鼓作氣坐起來。

“梅爾大人,早安。”

埃克特聽見聲音便從外面探頭進來看了看,見聖子候選炸着頭毛往身上套衣服才放下心縮回去。

過了二十多分鐘,艾爾洛斯神清氣爽坐在昨天的老位置上。經過一夜飛行煉金飛艇早已離開摩爾城不知多遠,如今腳下乃是一片廣袤到仿佛綠色海洋的森林。春天降臨樹木也跟着換了新衣,才萌發的嫩枝上暖綠融融,偶爾也有一兩株巨木躍出綠色的平面,宛如拔地而起的手掌,替整座森林撐起碧藍天幕。

“格魯亞森,面積僅次于索倫森林的原始之地。早,梅爾大人。”喬伊斯拿着本書邊吃早餐邊翻弄,昨晚的不快被他抛諸腦後,為了耳根清淨索性做主讓廚房将餐點送進包廂。

因為昨天及時挽救了一位一等艙客人的性命使得廚房和餐廳都免于無妄之災,廚師對這間頂層包廂幾乎有求必應。餐單上所有供應早晨的食物都被裝在花紋繁複的金屬盤子裏送上來,柚木桌面上擺着黃油面包、濃稠甜果醬、奶酪塊、熱牛奶粥、煎蛋,以及昨天晚上埃克特專門提到過的茄汁豆子。

嗯……這玩意兒好像就是“西紅柿”炖嫩黃豆,可以的話艾爾洛斯希望能換成鹽水五香版本。不過他到底還是只說了句“早安”便将自己那份拖到面前,一睜眼就有得吃,這種好事放在哪兒都沒什麽可挑剔。

旅程還有兩天半,争取下飛艇前能把許諾的三首贊美詩都背下來……真希望字數能少些,或者不同段落間多幾句重複。

他走着神用完早餐,侍應進來收走餐具。桌面一清幹淨裝滿飲料的水杯和《聖光贊美詩》同時就出現,不需要處理公務的聖子候選木着臉拿起書本翻開。

也許是因為沒有雜務幹擾外加睡眠充足的緣故,今天艾爾洛斯背誦贊美詩的效率比昨日高了不少,黃昏前完成了一首半,加上昨日的半首,就是足足背下來兩首。

埃克特差點高聲感恩聖主,喬伊斯用複雜的眼神看着他——教師忽悠學生常見,反過來被學生硬是用擺爛給CPU的還真稀罕。只是背下兩首贊美詩而已,字數那麽少,随便哪個剛皈依的小執祭都能做到,甚至比艾爾洛斯·梅爾做得更出色,也不知道這家夥究竟感動個什麽。

他暗暗翻了個白眼,扔開法杖找了頂帽子戴上:“去甲板上散步嗎?您今天沒怎麽運動。”

艾爾洛斯當然願意,再坐下去他屁股都要坐疼了,收拾書本打算起身向外走。拿起那本嶄新的贊美詩集,他注意到牧師放下的閱讀物封面上刻着些有趣的痕跡。少年遲疑片刻伸出手去扒拉那本很有存在感的厚實書籍,盯着封面上的痕跡皺眉:“嗯……”

“星象圖?”

由折線連接的各種圓點,很容易就能聯想到夏季晴朗的夜空。這本書恰好又是用深藍色做的裝幀,淡金色和淡銀色印記如實描繪出人類眼中的星辰。

喬伊斯沒出聲,他眯眼回憶了一番确認這孩子一直都沒有資格選修天文學和占星術,也就是說,能認出這是張星象圖憑得全是他自己的想象。

占星屬于隐秘學派,标準的師徒口耳相傳模式,沒上過課就意味着沒有接觸這些知識的渠道,哪怕只是記載淺顯常識的書籍也不可能被一個邊境孤兒出身的少年接觸到。它們只會深藏在學院圖書館的深處,或者貴族家庭華麗的藏書閣中,安靜等待着被一個冥冥之中的命定之人發現。

這就有點尴尬了——聖子候選的天賦居然不在煉金術也不在其本職(背贊美詩)。

作為公認的“百年難得一遇”的占星天才,喬伊斯突然很想拐回瓦爾哈利亞斯拽着負責給學生分專業的教務司負責人問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但是,現在的情況是艾爾洛斯·梅爾已然皈依聖光教廷并成為一名聖子候選。除非喬伊斯自己也心甘情願蹲在教廷裏天天看教宗本篤十一的老臉,否則這個學生注定要從碗裏溜走。

但凡在某一領域有所建樹的學者,都會在傳承知識這個課題上傷透腦筋。收不到合适的學生,或是收到的學生不合适,各種意外随時可能發生。牧師的眼神瞬間變了,就像是親眼與最後一盒打折雞蛋失之交臂那樣,充滿痛苦、詫異,以及不可置信。

“那您來看看,這個圖案像什麽呀?”

埃克特極其不适的動動肩膀,喬伊斯剛才的聲音實在太古怪,仿佛梅爾大人是個打不得罵不得只能哄着的寶寶。好吧,某種意義上而言聖子候選在聖選結束前就是處于這麽個狀态,但牧師前後态度的變化也太劇烈了,劇烈到他來不及習慣。

艾爾洛斯低頭看看那本被喬伊斯塞到自己鼻子地下的書籍,不大确定的疑惑道:“勺子,或者一條……熊尾巴?”

這個圖案極其貼近大熊星座的尾部,也就是大家非常熟悉的北鬥七星。但艾爾洛斯不能确定這個世界的星象是否與藍星一致,只好含含糊糊以求蒙混過關。

好歹他也是曾是個卷生卷死的文科生,對地理這門號稱“文科中的理科”課程不說精通至少足夠拿出手拉一拉平均分,很巧的是它包含了部分天文學常識。

那真的僅限于常識範疇,不過放在這片蒙昧中的大陸上,也足夠像那麽回事了。

喬伊斯瞬間蔫吧,他看了艾爾洛斯一眼,緊接着又看了一眼,哀怨得仿佛被人騙走了頭生兒子。

“喬伊斯,你還好嗎?”

牧師的沮喪幾乎具現化,埃克特非常擔心他的精神狀态。這會兒他也顧不上防備了,徑直催促另外兩人離開包廂:“出去走走吧,你今天看書看得也挺久,眼睛痛?”

蔫噠噠的牧師壓低帽檐,嘴裏低聲嘀咕着仿佛詛咒一般的低語。這個形象一出現在甲板上就迅速清出一圈真空地帶,艾爾洛斯趁聖騎士長沒注意悄悄遞給他一個巴掌大的紙袋子,喬伊斯接過去打開看看,裏面橫七豎八塞着十幾根炸薯角。

“不知道你為什麽突然心情糟糕,我從窗戶看到外面有不少鳥類随船伴飛。額……也許喂一會兒鳥心情就能好起來?”

甲板上這麽幹的人不少,既然沒有安全員過來提醒,那就證明飛鳥不會對煉金飛艇造成威脅。

少年睜着藍綠色的眼睛,嘴角輕輕勾起一個可愛的弧度。比發色略深些的睫毛濃密纖長,兩把小扇子似的微微彈動,當他低頭向下看時睫毛的影子遮在眼睑上,總給人一種特別專注特別認真的錯覺。

眼下他就低頭看着四周被食物吸引來的鳥兒,神色平和而溫柔。

真是可惜啊!

好在喬伊斯也不是什麽鑽牛角尖的性格,他本就知道除非叛教大罪否則艾爾洛斯這輩子也不可能脫離聖光教廷,吹吹風喂喂鳥心情果然慢慢平複了不少。敢跟着飛艇借光飛行的鳥都不是什麽軟柿子,沒多久他手裏的紙袋子就空了,輕松閑适的表情重新出現在牧師臉上。

天色逐漸暗淡,當天空亮起第一顆星子時,埃克特又開始催促聖子候選盡快返回包廂。

“室內更安全風也更小些,您該休息了。”

于是三人轉向連同甲板和頂層的樓梯口,沒走幾步,身後傳來殷切呼喚。

“幾位神官先生,請留步。”來者氣喘籲籲,艾爾洛斯往後一看,抿嘴朝喬伊斯擠眉弄眼,“要不我和埃克特先回去?”

出聲喊人的正是昨日餐廳裏差點被丸子噎死又不幸斷了幾根肋骨的老人,今天再看他的狀态好了許多。

他擡起手左右晃晃,艾爾洛斯停下腳步等他趕上來,就聽老人磕磕絆絆喘着粗氣再次道謝。

“三位大人留步,呼呼,昨晚情況緊急沒來得及正式道謝,呼呼,實在不好意思。敢問幾位是要去哪兒啊?我在奧特蘭德城內略有薄産,請務必給一個誠心感謝諸位的機會。”

老人手裏握着張手帕,時不時擦拭幾下脖頸裏流淌的汗水。手帕一角隐約印有紫色圓形徽記,他所說的“在奧特蘭德城略有薄産”,恐怕并非吹牛。

艾爾洛斯很是識趣的向後退了一步,把喬伊斯和埃克特閃在最前面承受來自陌生人的感謝。

第 97 章

第 97 章

專門載客的煉金飛艇飛起來并不快,甚至可以說要比運貨的飛艇還慢些,更不能與聖地調遣聖騎士的速度相提并論。這東西也不知道什麽原理,飛起來還挺穩,幾乎感覺不到搖擺與震動。

位于頂層的這個包廂實際上應該算是個小套房了,卧室裏安排了四張床鋪,外面擺設着軟椅和木桌,是乘客休閑的地方。包廂內通體用柚木覆蓋裝飾,挂着金框裝飾畫,吊燈壁燈的架子也金光閃閃,窗戶上鑲嵌着通透度極高的玻璃。

坐在包有彩色布料的長條軟椅上,少年瞪大眼睛扒着窗戶框向外張望。飛艇已經升空達到接近雲層的高度,這是他沒想到的。

還以為煉金飛艇有“飛艇”兩個字就會跟紅警裏的“基洛夫”差不多,沒想到它完全是座漂浮在高空的堡壘。

摩爾城就在腳下,從這個高度向下望,斜倚在山丘上的城池看上去仿佛小孩子喜歡玩的娃娃屋。上下城區之間界限鮮明而突兀,馬爾斯市集剛好像顆灰撲撲的珠子鑲嵌其中。

“您在看什麽?”喬伊斯坐在艾爾洛斯對面,懶洋洋向外撇了一眼就收回視線,“這有什麽好看的,等到了奧特蘭德,景色會比摩爾城更壯觀。”

“哈蘭德隆建築群才是最震撼的,回聖地以後您可以試試登上聖主慈悲大殿的頂層向下眺望,尤其天氣好的時候,那叫一個金碧輝煌。”

埃克特終于放下他手裏的飛艇各層平面圖,為聖地刷好感度的同時笑着從口袋裏摸出一本《聖歌贊美詩》。

艾爾洛斯垂頭喪氣的接過這本教宗欽定“教材”,嘩啦啦翻到第二首詩的位置,開始磕磕絆絆誦讀。

就像所有大學生最熟悉的英文單詞永遠是“abandon”一樣,聖子候選永遠只會背第一首。

“在……額,金色的……額,陽光……啊不是,聖光,在金色的聖光下,額,沐浴,額……”

他讀得比修道院裏的孤兒還糟糕,好在态度極其端正認真,坐在那兒一動不動連口水都沒要求。看在他這份努力的樣子上,埃克特勉強能管住自己的嘴角不讓它抽得太狠。

喬伊斯已經笑得背過去好幾回了,就學業而言,怪不得這小子在瓦爾哈利亞斯一直當預科生,拉萊納攤上這麽個笨蛋學生還真是有點可憐。

痛苦的朗讀一直持續到晚飯前,聽到聖騎士長嘆息着說“可以吃飯了”,聖子候選飛速收拾好書本,兩眼放光看向包廂大門。

梅爾大人但凡把放在吃上的心思挪一點給背書,陪讀的人也不至于如此飽受折磨。埃克特深深懷疑他是不是在給自己找麻煩,低頭再看看白袍少年亮晶晶的圓眼睛,他只能自我安慰還好大人很聽話。

比起大家剛認識那段時間,梅爾候選的脾氣好了不知道多少。至少他現在已經不會張口閉口就來上一串邊境俚語的粗口“問候”,也不會再沒事找事沒有困難也硬要制造出一些困難。

正所謂有比較才有鑒別,回想起半年前真正生不如死的那段時光,埃克特覺得心情好了不少,整個人都升華了。

“沒關系,慢慢來,背得慢記得穩。餐廳在甲板層,您想吃些什麽?”

煉金飛艇上可以點餐讓人送到包廂也可以去各個艙室特供的公共餐廳用餐。考慮到聖子候選乖乖坐着讀了一下午書,就算效果難以評價這份努力還是值得嘉獎的,聖騎士長和牧師決定領着自家小孩出去逛逛。

艾爾洛斯心裏暗想自己不是背得慢,自己純粹就是磨洋工不想背。

根本就無法理解更無法認同的東西,可不是背得慢麽。他一個純文科生哪有背不下來的材料,哪怕換成背法條呢,有羅老師和張三加成結合例子分分鐘背下來給你看。再說了,當年為了鍛煉速記他還專門背過手機號和身份證號,那麽多串有規律或無規律的數字聽一遍就要複述出來,從來不知道啥叫“背不會”。

然而現在……唉,不說了,贊美詩專治各種嘴硬和不服。

頂層和甲板層都是一等艙,甲板以下還有兩層分別是二等和三等。以甲板為界理論上不能互通,也是為了避免客人之間産生誤會。

沿着同樣以柚木為包裹材料裝飾的走廊走出頂層客艙,艾爾洛斯回頭觀察到這一層能夠提供給客人使用的包廂只有三間。三張門上分別挂着不同的風景畫,屬于他的那間門上是一副“高崗上的山楂樹”。另外兩個房間一個挂着“靜靜的河流”一個挂着“海邊孤岩”。

他正在看,“海邊孤岩”的門猛然拉開,裏面走出一位身材魁梧面容嚴肅的中年人,身後跟着三個穿着法師學徒長袍的年輕學生。

兩邊躲閃不及對上視線,艾爾洛斯抿嘴沖對方笑了笑,點點頭率先移開目光。

中年人皺緊眉頭大概打量了一番艾爾洛斯身上的神官白袍,又着重盯着埃克特看了兩眼,從鼻孔裏噴出一股氣:“……哼。”

那幾個學徒停下叽叽喳喳的交談,好奇的擠在一起跟着老師看熱鬧。

埃克特假裝不知道對方可能的施法者身份,彎腰低聲在聖子候選耳邊輕輕催了一句,艾爾洛斯擡腳就走。

開玩笑,還留在這兒傻站着幹嘛?專門等着給人讓路嗎?他又不欠得慌!

眼見那少年神官帶着随從一溜煙就跑了,中年人低聲罵了一句。

“福萊特老師,他是哪個教派的神官?長得真好看啊!年齡好像還很小呢。”

大多數學徒比較天真單純,想得也少,三人裏唯一的女孩子“嘻嘻嘻”笑了幾聲,撒嬌似的掐着嗓子讨論起剛剛看到的同行旅客。

福萊特沒好氣的撇了她一眼,壓低聲音:“将來你們出師以後在外行走切記要避開神官們,無論哪個教派,不管年齡長相,躲遠點知道嗎?”

“為什麽啊福萊特老師?施法者有必要讓着神官嗎?和我們比起來他們弱得要死。”

個子高一些的男學徒不像是個能忍耐的性子,施法者在大陸上任何地方都是橫着走的頂尖人物,他不理解老師為何要大家躲着神官走。

個子矮一些的男學徒沒說話,但是能從他的眼睛裏看到贊同之色。

福萊特先生嘆了口氣,認命的給三個學徒補充“常識”。

“因為他們總是很麻煩很能闖禍,神官背後往往有教廷支撐,惹一個相當于惹一窩。嚴格來說他們也是施法者,只不過走了捷徑。哼,不付出代價就想獲得力量,回頭又用那份力量四處沽名釣譽借機斂財,這種人不值得交往,趁早躲開。”

學徒們臉上流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看得福萊特又是一陣心塞。

這些有天賦的孩子自小不是在學院就是在法師塔裏過着幾乎與外界完全隔絕的生活,實力倒是有了,可這心性……

唉,反正施法者不出意外的話壽命都比較長,将來還是讓他們自己去撞牆吃些苦頭吧。

這個小插曲很快就連漣漪也沒留下,等進了餐廳,學徒們迅速被演奏室內樂的小樂隊引走注意力。福萊特看了一圈,發現那個白袍少年神官坐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裏,跟着他的兩個人似乎正在勸他多吃點東西。

像個襁褓裏的巨嬰一樣,真是浪費民脂民膏。

“梅爾大人,鞑靼牛肉就是這個樣子的,您可不能浪費糧食。”

埃克特故意陰陽怪氣的用叉子指指艾爾洛斯的盤子,低頭多看了一眼裏面的內容物,聖子候選像是戴了張痛苦面具一樣眼睛眉毛全都擠在一處。

“我要是知道這玩意兒就是生肉拌生蛋黃和生洋蔥,打死我我也不會點它。”

他還以為鞑靼牛肉是炙烤的呢,沒想到端上來一看,盤子底下居然滲出一圈血水。

原來這是純生的啊!被追着啃了一口的牛還好嗎?

喬伊斯撕開面包蘸着奶油湯邊吃邊看聖子候選的笑話,主打一個兩不相幫。

“反正點了就得吃掉,浪費可是罪惡。”

埃克特想看看聖子候選遇到刁難會怎麽做,他都算好了梅爾大人要麽會找侍應要求加熱制熟要麽試圖退掉,可以預見的兩種方法都會被拒絕。

最後如果實在沒辦法他肯定會幫他把這玩意兒吃掉,但是危機問題該如何解決,那就不是他教就能教得會的。

然後,他就看到聖子候選在求助與耍賴之間選擇了掀桌子。

他放了個規模小效果足的聖光術,攏在手心裏極其不惹人矚目的光球猛然一閃,利用強光的熱量把盤子裏的生牛肉給烤成了黑炭。

“額……我不是故意的,沒掌握好力道,那個,我錯了,對不起!”

原意只是想把生肉弄熟,結果勁用大了直接給這盤牛肉辦了場葬禮。聖子候選滿臉心虛的四處找地方想要處理掉不慎搞出來的爛攤子,就像只明白自己闖了禍的貓。

埃克特還在瞠目結舌,喬伊斯今天第二次笑得喘不過氣。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好不容易壓着眼角停下,深呼吸忍住下一場爆笑,幾個字幾個字的往外嘣:“梅爾大人,您在瓦爾哈利亞斯到底都學了些什麽?您過去的導師肝還好嗎?他有沒有被您氣昏過去過?哈哈哈哈哈哈!”

艾爾洛斯:“……”

我們藍星種花家的兔崽不學魔法只講究修仙!

聖騎士長用胳膊肘給了牧師一拐,轉臉正色對聖子候選道:“這次去見牧首,您正好能順便問問該如何控制力量。比起半年前您對聖光術和治愈術的理解加深了不少,釋放法術的效果也逐漸變得明顯,這是好事。”

孩子學業有進步了啊!雖然只是動手的那一面,但也比所有科目都毫無起色要讓人振奮多了。人類與魔力因子共鳴的親密強弱是天生的無法改變,但後天的勤勉也不是不能從一定程度上彌補先天不足。

就比如說治愈術吧,早先梅爾大人是連個光球都放不出來的,後來的賜福活動中他整整堅持了一天一夜,經歷過邪1教徒之亂後就像突然頓悟了那樣随手釋放,在摩爾城裏更是以此吊住不少性命。對于一個神官來說,這就是安身立命的本事。

要是他能把贊美詩也背熟,這孩子在未來的日子裏不管怎樣都算是穩了。

喬伊斯連忙擺正臉色,很是人模狗樣的點頭贊同埃克特的看法,順手就把艾爾洛斯面前那團黑炭撤開倒進垃圾桶。

“聖騎士兄弟說得沒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神官一般被認為不會經歷施法者的進階過程。但以我個人的經驗來看,這個判斷并不是那麽标準。人和人是不一樣的,別人做不到,未必您也做不到。”

他隐晦的朝聖子候選擠擠眼睛,後者立刻回憶起他那個“末日學派”的學者身份。看到艾爾洛斯的表情,喬伊斯就知道他明白了。

神官們的施法實力只會随着年齡增長小幅變化,整體而言難有寸進。這個論斷多半是用來描述那些依靠信仰與祈禱“借”來元素之力的後天類型。先天的各類神聖系“施法者”實在是太罕見來,沒辦法放在廣義的大類裏進行讨論。

借來的力量不比天生的能力,其實是個非常簡單的“邊際遞減效應”。無論多麽虔誠,這種情緒總有邊際存在,不可能無限膨脹。所以當力量顯現之時,它的上限幾乎也就同時确定。而神官中那部分天生的能力者又因為職業特性不需要專門苦修法術,他們只會在教衆前來捐贈時偶爾出手施展,可以說極度缺乏鍛煉。

兩種情況疊加在一起,“神官弱于施法者”的觀點廣泛深入人心。要喬伊斯看,其實也不能怪正統施法者歧視神官們。就比如聖光教廷吧,天選之子,唯一掌握着治愈術這種堪稱神跡之術的教派,理論上聖光的神官走出去個個都應該能做到生死人肉白骨,結果呢?

沒錢就沒緣,拜拜了您吶。

說白了就是日子過得太安逸,總吃獨食難免養出一身壞毛病。

“正巧我對施法者的進階過程略有涉獵,接下來兩天半的時間裏可以抽空為您稍微補充些課堂意外的小知識。”

說完這些牧師揚起下巴擡手招呼侍應重新給聖子候選上了份餐,參考他點鞑靼牛肉時的心理期待,他額外要了一例炙烤鹧鸪肉。

看上去基本就是烤雞胸和烤雞腿的組合果然深得梅爾候選之心,他不再說話,低下頭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吃起盤子裏的食物,看上去就像只顧着腮幫子不停嚼嚼嚼的小倉鼠。

喬伊斯愛憐的從聖子候選身上收回視線,一不小心對上埃克特“你不要把孩子教壞”了的眼神。

兩位臨時監護人大眼瞪小眼比拼了一會兒,同時覺得這種行為實在是太傻太幼稚,終于放過自己的眼睛也安靜下來專注于晚餐。

不多時餐廳裏就幾乎坐滿了一等艙的客人,侍女們開始端着酒水和甜品四處走動方便就餐者取用。賓客們壓低的交談聲藏在歡快诙諧的室內輕音樂之下,一切都是那樣閑适優雅。

艾爾洛斯一口氣吃光了盤子裏所有能夠食用的部分,連充做裝飾的綠色植物也沒放過。埃克特見他吃得香甜,專門攔下侍女追加了一份甜點。

“巴克斯蛋糕,很好吃。”

聖子候選先是切了一小牙淺淺嘗試,然後安靜又迅速的消滅掉這份點心。他本就處于青春期,正是能吃能睡長身體的時候。一份結結實實的禽肉、一塊蛋糕、一個面包還有一例奶油蘑菇湯,這麽多東西吃下去胃裏叽裏咕嚕動了幾下就沒有任何感覺了,也不知道它們都填在哪個角落裏。

看看差不多,喬伊斯和埃克特不敢放任艾爾洛斯毫無節制的暴飲暴食,等他吃下以後一口甜點,聖騎士長敲敲桌面提醒。

“明早您想用什麽,我看餐單上的茄汁豆子很有趣,讓人送到包廂裏怎麽樣?”

艾爾洛斯放下叉子拿起紙巾擦幹淨嘴角,對于茄汁豆子興趣缺缺:“明早再說,該回去繼續背書了。”

也不能說有多努力吧,至少做個努力的樣子出來安慰一下埃克特,這一下午他難過的都快要吐血了。

聖騎士長老懷大慰,等着少年先起身才跟着站起來,走到一半他們又遇上來時見到的師徒四人。這回距離比較近,不僅是那個女孩子超大聲音喘了口氣,另外兩個男學徒也跟着低頭紅臉。

——吃飽喝足心情很好的聖子候選臉頰紅撲撲的,他又穿着寬大飄逸的神官白袍,領口空蕩蕩的露出線條精致的頸項與鎖骨,視覺殺傷力直線飙升。

假裝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尴尬的小狀況,艾爾洛斯眉毛都不帶動一下的勻速走向餐廳大門。對于原身這張臉帶來的各種意外,他早已習慣。

就在他即将邁出餐廳的瞬間,身後桌椅翻倒與嘩然驚呼的聲音同時炸響。

少年轉身看了一眼,想也不想迅速走向聚集着看熱鬧的人群。

“讓讓!發生了什麽?”

一開始他還以為是誰在餐廳裏忍不住動手打架。埃克特趕上前分開人群,他這才從縫隙中看清楚原來一位老人倒在地上,手腳顫抖臉色脹紅,大張着嘴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釀着紅燴汁的盤子在他手邊不遠的位置上,還有兩顆丸子盛在其中。

“不要驚慌失措,讓開!”

福萊特先生帶着學生也趕了過來,他大喝一聲試圖驅散圍在附近的乘客,話音剛落就見那個白袍少年神官指揮随從上前将老人“對折”着拎起來。

艾爾洛斯對自己的力量有着充分認知,他把埃克特推到前面,告訴他背後位扶起老人,雙手交疊猛然沖擊其胃脘部。

聖騎士長的力氣自然比聖子候選要大得多,第二次嘗試他就成功了。半顆肉丸子從老人嘴裏噴出來,圍觀人群發出嫌棄的聲音,衆人紛紛向後躲了一大步,然後才有零星掌聲響起。

“咳咳咳咳咳咳……呼……呼……”

老人大口大口喘着粗氣,想要回頭道謝臉上卻再次泛起痛苦的神色。

埃克特把他扶到椅子上,遺憾道:“力道沒掌握好,可能把他的肋骨摁斷了幾根。”

比起性命,幾根骨頭倒也不算什麽,老人撐着身子,疼的直抖還要若無其事的揮手:“多謝,不怪你,多虧你,嘶……”

要不是這游俠裝扮的年輕人及時出手,他或許就要被半顆丸子嗆死了。缺氧窒息的感覺糟糕透了,他寧可斷再上幾根肋骨也不願意遭那個罪。

骨傷啊……這就是治愈術的專業領域了。

不過煉金飛艇上人多眼雜,不能輕易洩露艾爾洛斯的身份。喬伊斯攔下想要施法的聖子候選,自己上前摸摸老人腹腔上側的骨頭,緩緩放了團白光給他止疼愈創。

“嚯!!”

一等艙的客人自然眼力十足,當下就有人認出這是聖光教廷招牌一樣的治愈術。圍觀的人圈重新縮小,每個人都想着能不能沾點福氣沾點光。

福萊特先生早就被乘客們擠到人圈以外,他看着埃克特和喬伊斯上前救人,又看看落在後面睜眼幹看什麽也不做的艾爾洛斯,滿懷惋惜的搖頭嘆氣。

“老師,人不是救回來了嗎?您為什麽嘆氣?”

學徒們還以為老師這是被人搶了風頭心裏不舒服,誰知福萊特先生又往人群裏望了一眼,轉回來傷感道:“我是嘆息明珠蒙塵,那兩個年輕人都很出色,可惜跟着神官做事,這輩子也闖不出什麽名頭了。”

學徒們聽得似懂非懂,倒是喬伊斯耳朵特別尖,隔着人群專門看向師徒四人。

額,咱就是說,有沒有一種可能,要不是聖子候選想救這個八竿子打不上關系的陌生人,他和聖騎士長根本就不會拐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