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第 116 章

擁有人形的海族平均壽命比普通人長出一倍有餘,所以躲在珊瑚從裏偷酒喝的幾個熊孩子也真是尚未成年的年輕魚。

本想着今天親王招待客人巡邏隊的注意力不會放這麽遠,誰承想還沒進入狀态就被抓了個正着。

這下人證物證俱在,丢人還丢到了水面以上,可想而知必将迎來疾風暴雨般的敲打。

敢在德爾瑪行宮附近犯渾的孩子,基本都是親王及其麾下高官家的子息。海族一次生育不知多少枚受精卵,能長成的數量卻不多,因此成年海族對于這些活下來的小優勝者們格外護犢子,不過也并不耽誤氣急了挽袖子錘打。

這些未來的南部海域肱股之臣們被巡邏隊抓到後縮脖子心虛了五秒,緊接着在大洋深處日天日地的德行就憋不住了。

“他是誰?”

“他叫什麽?”

“從哪兒來?”

“公的母的?”

“能搶走不?”

前頭還算能聽,越往後越離譜。巡邏隊隊長一臉恨鐵不成鋼,沙包大的拳頭藏在身後捏緊松開松開捏緊——瞅瞅你們的出息!

已經掀過一次桌子充分表達過倔強性格的聖子候選陷入沉思。

海族下一代平均智商看上去不太行啊,總共就那點小心思,全寫臉上了。總要板着臉防備被別人看穿心中所想的梅爾候選瞬間放松,異族好啊異族妙,無論鬧騰的精靈還是很會做生意的獸人,哪怕說話嘴上沒溜的海族,都是心眼缺乏者的好朋友。

“這位是來訪的客人,聖光教廷的梅爾候選!”

侍衛長努力向熊孩子們打眼色遞答案,結果這群蠢魚一擁而上把梅爾候選圍了了個結結實實:“你從北邊來?就是那個能治好脫水症的人類?”

艾爾洛斯:“……”

消息從陸地傳入海洋的速度是不是有點太快了?

聖子候選在心裏不知所措的十幾秒,果斷跳過自己招架不住的問題:“這裏就是德爾瑪行宮的花園嗎?景色真美。”

海族侍衛們個個嘴角抽搐。

這位梅爾先生果然是跟着休伯安牧首來的,對着大大小小一地酒瓶子說什麽“花園景色真美”,您确定不是在開嘲諷?

偏偏為首的海族少年被他這句誇得很高興,擡起胳膊左右各掄上一個圓:“沒錯,這一片都是我們海族的花園,和陸地上不太一樣。欸你知道吧,珊瑚和海葵不是植物而是動物哦!”

我謝謝你還給做個科普!

艾爾洛斯矜持的點了下頭:“哦,原來如此,真是神奇。”

他棒讀得太明顯了,幾位海族少年臉上挂出不高興的表情。

确實他還是挺能理解他們的,自己态度實在算不上好。但人設在這裏放着,剛掀了涼亭裏的桌子“聖子候選”理應餘怒未消,他就是想配合海族幼崽們玩耍也不合适。

比起這些今天才見面的海族少年,還是牧首正在進行的讨價還價更重要。

“喂,你……”

海族幼崽們的小頭領也有點不高興,他慢慢眯起眼睛,借着逐漸上頭的酒意上前一把扯住艾爾洛斯的領口:“看樣子你應該是個雄性,按照我們的規矩,下了海地盤都得靠自己搶,你能嗎?”

那當然能,必須能,不能也得能。

雖有算計之嫌,“不打不相識”倒也不失為一條給兩族找個臺階下的辦法。

艾爾洛斯立刻擡手把脖子上的精靈石長鏈取下來扔給目瞪口呆的侍衛長:“勞煩幫我拿一下,謝謝。”

侍衛長:“……”

不是,怎麽就突然拐到這個畫風上來了?

“這位梅爾大人,是聖光教廷的神官!”

他咬着字着重突出“聖光教廷”四個字。

各位小祖宗,和一個只會刷治愈術的人打架贏了輸了都不好看,何必呢!

奈何一群熊孩子裏就沒有誰肯分半個眼神給他,他們就像大海裏的魚群那樣自動圍成一個圈,中間正是首領和那個外來的臭臉小子。

這還是艾爾洛斯完成九年義務教育後頭一次正兒八經擺開架勢要和人幹架,在老家時可不敢和人動手,但凡擋一下都得算互毆要被警察叔叔請進局子喝茶。在聖地裏時沒人理原身,到了耶倫蓋爾他更是嬌花一樣被養着,除了菲利普斯偶爾還能力排衆議要求聖子候選錘煉身體打磨意志,旁人恨不得把他裹起來抱着走。

眼神稚嫩,身形瘦削,挽起袖口的聖子候選看上去不堪一擊。

圍觀的海族少年們發出陣陣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起哄聲,小首領往下彎了彎腿,照着艾爾洛斯直沖過來——他當然不會召喚海水跟聖光教廷的訪客玩命。

只分高下不決生死,這是幼崽群裏很常見的一幕。就像新生的狼群總要有頭狼出現才能擁有戰鬥力,無論哪個種族幼崽們的打鬧都是對原始行為的模仿與致敬。

眼看事情脫出控制,侍衛長朝一個侍衛使了個眼神,後者把頭一低貓腰往行宮涼亭處跑。

根本管不住,只能讓管得住的人來管這些祖宗。

艾爾洛斯及時躲開海族少年的沖擊。

瘦也有瘦的好處,雖然力量上不能拿出來與人比較,至少足夠靈活敏捷,任憑對方再高的DPS打的全是偏離也沒用。

“你倒是還手呀!躲什麽?”少年自認為占了上風,臉上多少帶了點得意出來。

“呵呵。”梅爾候選深谙嘲諷之道,也許治療天生就比別人嘲諷值高吧,小首領的臉氣紅了。

圍做一個圈的少年們沒有注意到侍衛們紛紛讓開路低頭肅立,德爾瑪親王和休伯安得到消息一左一右走出來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麽。

“抓住他摔過去摁着!”

“拌他腳!”

“你倒是把腿伸出去啊!”

圍觀的比上場的還着急,各種計策光天化日之下大聲密謀着,休伯安牧首邊聽邊笑,笑得堪稱歡快。他指着侍衛長手裏的精靈石長鏈對德爾瑪親王道:“小梅爾是個有分寸的孩子,為了避免傷到新朋友他甚至把光系增幅法器都給取下來了,你不必擔心。”

梅爾候選看上去再弱也是覺醒了聖痕的神官,他在剿滅邪1教徒以及治療脫水症的事件中每每沖在前線親力親為,這些還沒真正見過血的海族幼崽必然不是對手。再說就算輸了也沒關系啊,咱們聖光教廷主打治愈,誰打治療師打贏了好意思出去跟人說?

小崽子敢在對方的主場上強硬表态,只這一點便很能讓人滿意。

圓圈裏的兩個少年并沒有意識到這場打鬧引來了長輩關注,小首領一心一意非要撞倒他,艾爾洛斯集中注意力躲避,繞來繞去一時誰也抓不到誰。

德爾瑪親王自然是願意看到自家孩子占上風的,不過人家人類的幼崽連武器都卸了,別的他也不好說,更不能代為令海水填灌此處制造優勢——那就不是護犢子,而是大人欺負小孩了。

梅爾候選的骨齡只有十五歲,他确實還是個尚未成年的大號人類幼崽。

過了一會兒,海族少年好不容易終于抓到艾爾洛斯逃跑躲避的軌跡。他志得意滿大笑一聲,揮動魚鳍一樣奮力揮舞雙臂突然轉向,眼看手就要碰到人類長袍的領口抓住他,卻在最後一步功敗垂成。

“哇啊——!”

海族少年腳下一軟整個人趴在地面上,撲街撲得平平的。

一群少年往他腳上看去,地面赫然拱出一根由聖光術組成的玫瑰藤,就是這玩意兒纏住了海族少年的腳踝讓他摔得五體投地。

那條光藤只纏繞不傷人,足以看出施術者精準的控制力。

“好了好了,施法者總是很難對付不是嗎?雖然神官屬于施法者中極其特殊的一類,但我們也确實是施法者沒錯。”勝負已分,休伯安秉承着聖地“以和為貴”的信條站出來和稀泥。他的安慰不能說完全沒用吧,只能說是用處不大。

願賭服輸,海族在這方面還是認賬的。不管梅爾候選如何取勝,他沒有在背後做任何小動作,就連釋放聖光術也只是軟綿綿做了根絆腳繩。自家孩子摔倒是他自己不動腦子外加輕敵,怨不得別人。

德爾瑪親王無奈:“行了芬尼恩,起來吧,帶你的朋友去看看我們海底才有的奇景。”

海族少年紅着臉從地上爬起來,站在他對面的艾爾洛斯看到他不幸的流出兩管鼻血——太倒黴了,一心只想畢其功于一役,不料腳下有陷阱,根本未做任何防護的他摔得結結實實。聖子候選的臉也紅了,不管原身的殼子什麽年齡,他一個老大人“偷襲”一條未成年小魚,多少有點不太地道。

萬一人家原型是國一呢?那就不是地道不地道的問題了,性質直接變成違法犯罪。

“不好意思,我沒拿好力道……”

一顆柔白色光球慢吞吞飄到芬尼恩面前,他的鼻血瞬間停止。少年用袖子左擦一下右擦一下,爽快應答:“沒關系,是我輸了,我會記住這個教訓。”

說完他看看親王:“知道了,我們這就去。”

休伯安牧首順勢對艾爾洛斯點頭:“去吧,今天不可以再和小朋友們鬧脾氣了哦。”

梅爾候選很乖很乖的點頭,趕在長輩們看到那一地酒瓶前禮貌告退:“很抱歉耽誤兩位商談的時間,我們這就離開。”

他站在前面帶着幾分腼腆吸引火力,手背在後頭朝海族少年們頻頻搖動要他們快點跑。

芬尼恩迅速意識到和客人小打小鬧無所謂,偷酒喝一定挨揍,不等艾爾洛斯說完話就上前拉着他領着小弟們呼嘯而去——再不跑就要被抓包了!

這個北地來的人類幼崽,人還怪好的嘞。

沒錯,睿哥在學校又和同學打架了。

自衛反擊,打贏了還沒哭,晚上加雞腿一條。

第 115 章

第 115 章

聖光牧首要拜訪的海族肯定不會是随便哪個水坑裏翻不了身的臭鹹魚。

德爾瑪行宮就建築在淺海處,潮汐作用下它時而露出水面炫耀珍珠寶石堆砌的屋頂,時而沒入海中只餘一道圓形陰影。

教廷車隊到來時早已有低位階的海族護衛出來迎接,艾爾洛斯透過車窗觀察到上了岸的他們看上去和普通人類并沒有本質上的差異,也就頸邊多兩道裂口,雙眼間距略寬,額頭較低毛發稀少。不得不說,來自海洋的生物就算以人形露面塊頭也不容小觑。聖騎士中不乏身高一米九的雄壯之士,但海族們看上去則普遍超過了兩米。

“休伯安牧首,日安。”通向行宮大門的礁石旁守着一位身穿朱紅色長袍的美豔女士,休伯安見到她輕擡手臂,很是矜持的彎腰虛虛握了一下。牧首的個子不矮,這個女人更高,所以他彎腰的弧度也非常有限,實際上碰都沒有碰到:“日安,莫文女士。”

女人高興的收回手捂着嘴咯咯笑,轉身在前面帶路。

她行過之處海水自動向兩邊分開,不多時便領着客人來到綴滿珊瑚與海底寶石的行宮大門外。

“德爾瑪親王已經等待客人們許久了,休伯安你是我們的老朋友,但是這位……”

莫文适時停下繼續詢問的語調,等待牧首介紹艾爾洛斯。

他們有得到聖子候選的消息,但是位少年明顯不像他的前輩們那般燦若驕陽,反倒有股海族們近來頗為推崇的陰郁之美。

精致又小巧,亮閃閃但不傷眼睛,真想和珍藏的珍珠一塊放在貝殼裏守着呀。

艾爾洛斯感到背後一陣惡寒,他忍住了沒有做出躲避的動作,就見休伯安向右前方邁了一步,剛好擋在自己和那位海族大姐姐之間:“這是梅爾候選,今天順便帶小孩子來見見世面。”

“哦~梅爾候選,歡迎。”

莫文用沒有眼白的眸子盯着艾爾洛斯看了許久,轉身在前面搖曳生姿款款而行。

穿過行宮大門又走過鋪着細沙的步道,他們在一處籠狀穹頂涼亭內見到了德爾瑪親王。

這位親王在海洋中擁有一片相當廣袤的“牧場”,至少想在中央大陸南部的海面上做生意必須得與這位大佬搞好關系。若非實力地位雙雙超然,他也不會嘴上說着“貴客”實際上卻在一個非常随意的環境裏接待聖光牧首。

教宗不在,牧首就是話語權最大的人。

“德爾瑪親王,日安。”

休伯安好像除了“日安”就沒有其他問候語。

這也是沒辦法,雙方信仰不同,要是用自家侍奉的神明互相打招呼難免有拉踩引戰之嫌,索性遇上這種情況大家就都不提了。

靠在軟椅上聽音樂的海族親王看上去很年輕,皮膚蒼白裏藏着一抹青色,穿着鑲嵌了大量寶石的袍子。他似乎全身心沉浸在音樂之中,根本沒有回應休伯安的寒暄。牧首完全不在乎,找了個瞧着挺舒服的位置坐下,示意艾爾洛斯跟着自己做。

于是梅爾候選緊跟着牧首小心坐了半個屁股在椅子上,為了減輕尴尬只能扭頭向外看去佯做欣賞風景。

一直等到最後一個音符消失,德爾瑪親王才收回注意力看向被晾了許久的客人:“休伯安?你來的這樣早嗎?”

他的表情十足無辜,無辜到艾爾洛斯也不知道他這是故意給己方吃下馬威還是真的就那麽喜歡欣賞音樂。

少年板着臉保持住表情,冷靜觀察牧首如何處理這種局面。

休伯安給出的回答是一段毫無遮攔的陰陽怪氣:“呵,我是來早了,沒考慮到親王殿下的作息時間。”

這都眼看着頭頂太陽換了位置,再奢靡再癡迷享樂的貴族也不能說時候尚早。

“好吧,那就直入主題談正事,今年的通航費用……”他一邊心不在焉的提及正事,一邊掃過聖光牧首身後跟着的少年,然後頓住,“女神在上!你會是我的塔拉薩嗎?”

“塔拉薩”在海族通用語裏有寧靜、美麗以及自由的寓意,當前語境下德爾瑪親王的意思雖然不是求偶但也差不了太遠。想到海洋生物自由的性別與更自由的性向以及他們龐大的族群,休伯安黑着臉敲敲桌子:“我以為您能對我保持一個最基本的禮貌?”

這是老子的徒弟!有可能繼承衣缽的那種!

“十年的海上通行權,換這個孩子留在行宮做客。”

德爾瑪親王的摳門初現端倪。

船海上航行時會不會遇上不講道理的海族完全是個概率問題,不少小商人抱着木盆劃着舢板都敢往海裏跳,聖光教廷肯花這筆錢一是貨運量大二是想買個儲備朋友。

看來這位尚在儲備期的朋友也不是那麽靠譜,這是想空手套白狼呢。

“哈!”休伯安一拳砸在桌面上,本就薄脆的貝母應聲而裂。老者一面把氣撒在桌子上一面又不肯起身拂袖而去,艾爾洛斯就明白他并沒有表現出來的那樣生氣。

這是為什麽?

一般人一定會想是不是我的價值抵不上十年自由通航所帶來的利潤。艾爾洛斯想得卻是另外一回事——牧首是不是想要我動手掀桌子?

買賣買賣,本就是讨價還價,尤其己方有兩個人在,最好的方法自然是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牧首掀桌問題會鬧得很大,再想回頭就不好壓價……等等!難道德爾瑪親王看似無理的言論為得就是擡價?

這也,這也太吝啬了!

掂量一番掀桌的姿勢和力道,艾爾洛斯趕在海族侍女們奉上待客點心前牙一咬心一橫,豁然起身雙手撈起那張圓潤的貝母桌面兜底往天上一甩。

“親王不會不知道我們侍奉聖主的心有多麽虔誠吧!為什麽要如此羞辱我?你羞辱我,就是羞辱聖地!羞辱教宗!羞辱聖主!”

少年氣得直抖,頸間聖痕忽隐忽現。

休伯安松開拳頭,結結實實放心坐穩了看起熱鬧。

德爾瑪親王整個人愣在那裏不知所措,以往他使用這招擡價不能說百試百靈吧至少十把裏有六把能成功達到預期。萬萬沒想到今天碰上了個不肯被人拿來當筏子的愣頭青。

一般人要麽極其負責任的維護晚輩只得咬牙接受他的價格,要麽歡天喜地把被作為交換的晚輩留下換取對海族來說根本無所謂的“十年通航權”,哪有縱容熊孩子掀桌而且還老神在在一句也不說的坐着?

“啊,這……這張桌子好貴的!”

好半天他才找回聲音,委委屈屈小聲抱怨道:“不願意就不願意,你倒是和我動手,別砸我桌子啊……”

好家夥,艾爾洛斯直呼好家夥,這是得有多吝啬,寧可自己挨揍也不想財産有失。這人不會送完客後趴在行宮外面數數有沒有丢珠寶吧!

聯想到牧首曾說過海族摳的藤壺都不願放過,他忽然又不覺得德爾瑪親王過分——好歹貝母桌面要比藤壺珍貴多了。

“好了好了,冷靜些我的孩子,聖主理解你虔誠的心,暫且把怒火收一收。”

熱鬧看得差不多了,休伯安不疼不癢說了艾爾洛斯幾句,少年氣鼓鼓坐回軟椅,用力扭開頭看也不看房間裏的任何人。

攻守易勢,德爾瑪親王失去先機。欺負一個頭回來做客的幼崽這種事實在有失身份,莫名自己就先慫了的海族對休伯安接下來提出的要求一概接受,只求千萬別傳出什麽不好聽的名聲。

牧首見事情已有八分穩,大手一揮放聖子候選有限的自由。

“小孩子,去外面玩兒去吧,讓你待在這裏等會兒又要弄壞什麽才肯罷休。”說完他擡起頭完全沒有任何誠懇之意的假笑:“不好意思,孩子慣得有點小脾氣,請您多包涵。”

失去一張貝母圓桌的海洋親王迅速搖鈴叫來一群侍衛擁簇聖光教廷的梅爾候選小朋友出去玩。

他生怕再被砸壞什麽,一心要把艾爾洛斯放在不會對自家財産造成傷害的花園裏——并不是推卸責任,實在是家裏好東西再多也不能這麽砸着玩,只見進不見出的聖光神官們才不會賠他錢呢。

海族侍衛擁着艾爾洛斯盡快往外走,走廊上轉彎時聖子候選偶然瞄到休伯安牧首從袖子裏掏出一長串貨運清單。

看來今天他們必然是要滿載而歸了,艾爾洛斯收回視線,放心跟着侍衛們去到德爾瑪行宮外面玩。

不遠處的珊瑚叢裏躲了幾個海族幼崽,侍衛走到一半原地轉身向後和艾爾洛斯撞了個大眼瞪小眼。

“怎麽了?”

艾爾洛斯個子矮,看不到那麽遠,不過他注意到海水倒灌的平坦土地上搖搖晃晃擺了十幾個空酒瓶。

侍衛首領滿臉無奈:“都出來吧,讓大人看到又要說我們粗心大意不好好巡邏。”

他這一嗓子吼出七八個藏在草堆裏的熊孩子,各個灰溜溜夾着尾巴做魚。

“對,對不起,嗝~”帶頭的年輕海族一緊張就打了個嗝,道歉也少了幾分氣勢。地上那些歪七八扭的空酒瓶讓人很容易就能理解事情變成眼下這種局面的原因。

艾爾洛斯一個酒瓶一個酒瓶仔細觀察,突然發現其中絕大多數都是巴別爾領本地特産的。那些貴重的葡萄酒被幾個孩子說禍禍就禍禍了,看情況也沒醉到哪裏去。

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說哈,這些熊孩子裏的熊孩子或許也不是一杯葡萄酒就能放倒的。如果換成北地用來驅寒的烈酒混在此處,未嘗不是一條全新的陸上航運線。

怎麽會有魚主動跳進盆子裏用酒把自己腌好呢?

第 114 章

第 114 章

回到神父樓,艾爾洛斯把碧玺吊墜還給卡斯帕,告知執祭自己想獨自一人思考些問題。等卧室裏只剩下他自己,少年甩開兩只草鞋一頭紮進床鋪。

——我從來都不是什麽聖人,也沒想過要成為一個聖人啊!

他把胳膊搭在眼睛上堵着,生怕叫人看到此時脆弱的一面。

——我是個自私的人,因為深知自己無能為力,便自欺欺人的将目光停留在小小的自留地上,以為只要經營好這裏,就不必睜眼去看外面從未停止過的一幕幕悲歡離合。

休伯安牧首為什麽會認為我是個有理想的人呢?我只是不想生活在臭水溝裏與蛆蟲為伍罷了。

這麽想着他不知不覺意識迷離,風聲、雨聲、鐘聲,還有拖動沉重物體時衣物的沙沙聲,女人與孩子的哭泣,男人絕望的怒吼,種種似人非人的聲音混在一起忽大忽小,一會兒仿佛緊貼在身後,一會兒又仿佛遠在天邊。直到最後身下猛然一空好似失足墜落,躺在床上的少年渾身猛然一陣,緩緩張開眼睛。

好像是……睡着了?

艾爾洛斯撐着胳膊想要做起來喝點水,不料只是個簡單動作全身上下所有肌肉一塊尖叫着發出警告。

喉嚨裏像是吞了塊炭火下去似的又幹又澀。

“咳咳,咳咳咳咳咳……”

他握拳堵在嘴前努力壓低咳嗽聲,納悶不已——不是說好了聖子候選天生光系魔力因子共鳴,無病體質,blabala什麽的,怎麽就突然感冒,很可能還是流行性那種呢?

好不容易緩過氣,他勉強爬起來脫下聖子長袍,脖子上手腕上挂的裝飾品摘下來随手扔在床頭櫃上,換了身寬松衣服後艾爾洛斯再次倒入床鋪之中。

感冒這種病,沒什麽手段比卧床休息更管用,反正他是不想嘗試醫生們灌腸放血的手段,本來可以不死治完基本也活不了了。

一夜黑甜,除了不知何時渾身熱得想扒皮,第二天早上艾爾洛斯起床後再也沒有感覺哪裏特別不舒服。烏列爾和卡斯帕端來了牛奶煎蛋白面包,吃過早餐聖子候選堅持要去洗個澡,執祭們拗不過他只得妥協。

“昨天的袍子已經交給其他執祭清洗去了,您确定不換幾件裝飾品嗎?”

梅爾候選乖巧的任由執祭捯饬,但是在裝點自己這個問題上,他堅定的選擇了精靈石鏈子:“這枚寶石很有意義,不好意思卡斯帕,以後都不用換了。至于說精靈石長鏈,哈哈,我的實力一般,增幅法器的存在比較重要。”

他給的都是實心實意再實在不過的理由,卡斯帕表示理解,不過他還是把聖子候選手腕上的短鏈換成一枚鑲嵌有海藍色寶石的秘銀镯子。

“明白了,我會替您向休伯安大人多申請幾枚增幅道具輪換着用。”

不,你還是不理解……算了,随意吧。

聖子候選在修飾妝容這方面肉眼可見的開擺,看得兩位執祭一陣心塞——難道說是“牧首”這個神職哪裏不吉利嗎?休伯安大人常年不修邊幅也就算了,怎麽艾爾洛斯大人也跟着懈怠起來!

這樣下去是不行的,支棱起來啊梅爾大人!

牧首還是早早坐在馬車裏看公文,最近幾日的行程他都已提前安排妥當,盡量利用一切機會抓緊時間往梅爾候選腦袋裏灌東西。

——比起其他的聖子候選,如今梅爾在個人能力與素質上并沒有落後太多。他只是缺乏環境造就的眼界,俗稱經驗不足。

像是出身吉魯克王室的阿德勒,出身學術世家的西裏爾,以及那個能憑一己之力點殺高階魔獸的孩子……除了體面的姓氏外家族還賦予他們接人待物的從容以及對自身實力的自信,當然了,還有可望而不可及的人脈。

小梅爾有什麽呢?他什麽也沒有。父母不詳,到達耶倫蓋爾前無論是在瓦爾哈利亞斯學院求學還是在聖地接受“洗禮”,他也都沒有表現出什麽過人資質。

性格陰郁脾氣暴躁,不愛與人交往,就像朵藏在樹樁背後的邪惡小蘑菇。

他甚至連長相都不符合教義對“美”的定義。

“抱歉,我又來晚了!”

洗去昨夜高熱帶來的黏膩感之後艾爾洛斯神清氣爽,“嗖”的一下鑽進車廂坐在牧首對面。他一反此前恨不得避着聖地走的模樣,好奇的指指休伯安攤在膝頭的公文紙:“這是什麽?”

關于晚起的話題,昨天牧首就已經與聖子候選達成一致,今天少年也只是拿來随便寒暄一下,因此老者直接把它跳過去不予應答:“這個?這是教宗給我的,與海族相關的情報。”

奧特蘭德城向南小半天車程就能抵達海邊,自然也要帶便宜徒弟顯給海中霸主觀賞一番。

問歸問,艾爾洛斯沒有伸手去亂碰別人的信件,他克制的掃了眼已經破開的火漆,轉而問起休伯安自己該注意些什麽。

“我沒見過海族,從小到大這也是頭一次靠近大海。我該拿出什麽樣的态度,或者需要盡力避免何種話題?”

聊到海族,艾爾洛斯腦子裏必不可免的閃過兩種極端——美麗至極的人魚,看一眼就掉san的克總。這兩個形象不斷交替着規律閃現,他自己都覺得好笑。

休伯安是真笑出了聲。

做老師的從來不怕學生笨,聽不懂就多講幾遍,掰開揉碎了從簡單慢慢往難講,總能學到八1九分。怕就怕學生有點小聰明卻不用在正地方,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努力也只是做出個努力的樣子糊弄。

見識少更沒關系,提前張嘴問不就行了?真是搞不懂一些孩子到底在執着什麽,有什麽可藏着掖着的?一個人的傻氣就像他眼睛裏的愛情一樣,那是想瞞就能瞞得住的麽!

“嚴格來說海族并沒有很多對外的禁忌。他們和精靈不一樣,海洋的面積比陸地要大多了,不愁生存的他們大多對藝術比較感興趣,曾經誕生過許多著名歌唱家。”

把自己所知道的有關海族的知識傾囊相授後,休伯安拍着膝蓋講起笑話:“總有人覺得不能當着海族的面兒吃魚吃蝦。全是屁話,他們自己有條完整的食物鏈,吃的比誰都多。只需要神态大方舉止禮貌,出了錯及時低頭道歉,誰會為難頭一次登門拜訪的幼崽?”

原來如此,艾爾洛斯恍然大悟:“甚至是人類幼崽!”

休伯安牧首意味深長道:“即使是人類幼崽。”

關于幼崽的話題暫時告一段落,牧首又簡單介紹了下會面目的以及成交底線——把得意的孩子拿出去炫耀是老人家們難得的樂趣,但是該做的事也得做完做好。

今天就是梅爾候選補習的第二課,如何與吝啬鬼做生意。

“世界上最吝啬的種族莫過于龍族與海族,并列第一。這兩個種族摳門的方向完全不一樣。龍族是霸道和占有欲強,海族……嗯,就是單純的舍不得。他們舍不得失去手上的任何東西,哪怕一顆藤壺。”

真難想象有誰吝啬到連藤壺都不放過的,艾爾洛斯揉揉太陽穴。

很好,已經開始頭疼了。

看到便宜徒弟揉腦袋,休伯安笑得極其幸災樂禍,抖摟出來的各族辛密也越多。

“排第二位摳門的種族你知道是誰嗎?哈!是精靈!他們不但摳門,還特別喜歡要添頭,有時候和他們做買賣你得把真正要賣的東西當成添頭,把原本的添頭寫在交易名單上才行。他們還非常愛喝酒,自釀酒不夠喝就會和人類交易,整日躲在森林裏醉醺醺的也沒人知道。”

艾爾洛斯:“……”

很好,濾鏡徹底碎完了。

不過比起這些勁爆消息,教廷居然會和異族做生意這一點才是梅爾候選最意外的。

“這樣大張旗鼓的與異族往來真的沒問題嗎?”他疑惑的問道,牧首搖頭反問:“你覺得哪裏有問題嗎?”

艾爾洛斯自己當然不覺得有問題,有人形,有語言,有文字,有理性,能交流,憑什麽就不把人當“人”看呢?

他用力搖頭:“不,我覺得和異族往來是有益于教廷的。”

休伯安眼前一亮。

姑且不說他的論點好不好,這孩子明顯把他昨天說過的話聽進去了,只隔一夜就知道搖搖擺擺照着學!

“首先教廷需要財富,無論是維持體面還是向遠方擴張,沒錢什麽都做不了。其次教廷需要影響力,對人類的影響力,以及對異族的影響力。最後……聖主乃是光明與契約之神,陽光普照之處皆為神恩降下之地,接受賜福的信徒又何必區分身體裏的血脈到底有幾分屬于人類呢?”

艾爾洛斯攥着袖子一口氣把話說完,車廂裏安靜了一小會兒,外面随侍的聖騎士忽然聽到牧首大聲斥責梅爾候選“膽大包天”。

确實挺膽大的,他竟然把傳教的目标擴展到了異族身上……等等,這個想法好像沒毛病,而且還挺帶感?

聖騎士在頭腦風暴些什麽休伯安根本不在意,他一面斥責艾爾洛斯一面打從心底由衷高興。這股高興從眼底蔓延到嘴角,看上去極其分裂。

他心裏是同意艾爾洛斯的,只不過必須做出“我勸了但沒勸住”的樣子。這樣一來等話題傳到樞機會議上他就可以毫不心虛的表示已經“懲罰”過梅爾候選,自然有急于建功立業的人頂在前面冒頭。

呼……終于趕上了!

第 113 章

第 113 章

牧首一張嘴,不僅艾蘭德家主心下一沉,艾爾洛斯也意識到教宗根本不是肉包子,反而是個肚子裏長牙的人。

原來那些曾經發生過的遺憾,他從不曾遺忘過任何一件。只不過礙于各種原因有時不方便當場大為光火的發作罷了,拐回頭總會安排人專門處理。當然并不是說聖光教廷就是個多麽美好的理想國度,本篤十一選擇隐忍是為了什麽?抓到合适機會雷霆一擊又是為了什麽?

維護公平正義或許是聖地一直挂在嘴上的gg詞,但也別忘了樁樁件件悲劇中都存在着神官們活躍作惡的影子。

也許某些人能夠背叛階級的利益,整個階級絕對不會背叛自己的利益。說來說去教廷為得也不過是聖地金頂上的黃金,還有自上而下所有人或奢侈或溫飽的安逸生活。

艾爾洛斯站在休伯安身後,靜靜觀察牧首與領主之間的交鋒。前者究竟如何有待繼續深入了解,至于後者麽,呵,他根本不看三步之外的、一切地位比他低的存在。

奧特蘭德城是艾蘭德家族除海島外的第二大本營,同樣也是聖光教廷在巴別爾教區着重經營的核心,按道理講二者之間并不存在沖突,至少艾蘭德家主是這麽認為的。他又不像查爾斯二世那樣試圖把聖光教廷馴成俯首帖耳裝點王權的狗,聖地在城中的一切活動從未受到過幹擾,地位甚至比其他教派還要超然幾分,他實在是不理解耶倫蓋爾的這個小子為何總是和自己過不去,本篤十一居然還把牧首休伯安派來給他撐腰。

艾爾洛斯也不是真的非要為難艾蘭德一家,就算薅羊毛也得換着薅呢,實在是事情明晃晃都在那裏擺着,除非自戳雙目,否則無論如何也不能假裝看不見。休伯安當然也不會無緣無故為聖地樹敵,只是最近吉魯克王室小動作頻頻,教廷壓力驟升。與其雙方互秀底線的無限制撕扯,還不如抛出一個分量足夠的擋箭牌去給王室啃。查爾斯二世與國內大領主打起來,教廷就可以從容脫身,甚至還能打着“調停”的借口光明正大攫取好處。

被人堵在書房裏為難,艾蘭德家主抖擻精神抽出絲綢手帕捂在臉上開始哭自己那剛剛去世不滿百天的小兒子。

梅爾候選偷偷在袖子裏動動手指數數,還真是沒滿百天。

“對于艾蘭德城主的死,從個人角度出發我深感遺憾。聖地又不是什麽不講道理的地方,我更不可能看着老朋友白發人送黑發人還無動于衷。”

對方開始哭喪賣情懷,休伯安跟着話鋒一轉也談起感情:“想當初我被提拔為主教時所領的教區正是巴別爾領,咱們也曾是過從甚密的摯友,可你看看艾蘭德現在做得都是些什麽事?”

他把手伸出來一項一項數給領主聽,除去艾爾洛斯熟知的幾項外還有些他聽都沒聽說過的麻煩。

——什麽私自截留稅款啦,貢品有瑕疵啦,都是些官方給出的正經罪名。

在王室看來這些罪名比死幾個奴隸要嚴重多了,奴隸和自由民死就死吧,對權力日漸迫切的觊觎才是艾蘭德家族必須倒臺的原因。

“教宗冕下認為,艾蘭德家族與王室曾是風雨同舟的親密夥伴,聖光教廷高度關注如今吉魯克公國動蕩的局勢。無論伊利亞斯還是奧特蘭德,聖主忠實的仆人願意随時為兩方重新締結和平而努力奔走。”

休伯安扯了段又長又難的句子做為結束,艾蘭德家主張張嘴,然後頹然緊閉。

這些都是虛的。

如果牧首拿出一長條募捐目錄才能說明此事有驚無險問題不大,教廷只字未提任何要求,只能意味着哈蘭德隆已經決定抛棄艾蘭德家族。他們不在乎這個家族最終會淪落到何種地步,鯨魚瀕死時聰明鯊魚是不會沖上前的,它們只需要守在旁邊将一切交給時間,自然能從屍體上撕下最大最肥的一塊。

就這麽頹喪的任人宰割嗎?

不!既然祖上的金元支持能讓如今的王室上位,艾蘭德的後人為什麽就不能名正言順成為公國的主宰?

“我聽說,國王最近給聖地添了不少小亂子,我們可憐的小梅爾甚至曾被查爾斯二世毫無理由關進王城監獄長達一年之久。對待一個孩子尚且如此粗暴,今後他還能做出什麽我簡直不敢想。”

艾蘭德家主背着手走到窗邊站定,神色凜然語氣铿锵,要不是親眼所見那些曾經發生過的慘劇,艾爾洛斯都覺得自己快要被他給哄到了。

休伯安只是擡起眉毛:“哦?自古以來君權神授,只要聖主不放棄,教廷也不會做出違背聖主意志的事。”

聖主要是能降臨張嘴說話那才真是見了活鬼了,聖子候選幹脆把頭一低,生怕控制不住五官。

“我想聖地應該沒有打算更換侍奉的神尊吧,還是說王室已經能與聖主平起平坐了?伊利亞斯傳出的風聲可不是那麽說的,國王希望能在冊封王太子的儀式上親自給兒子加冕呢。”

艾蘭德家主掀開長度有限的地圖,亮明态度:“如果要是我在那個位置上,聖光如何照耀奧特蘭德就會一模一樣照耀着伊利亞斯。”

這是句無比僭越的假設,也是家主抛出的政治許諾。

休伯安牧首莞爾一笑,邊點頭邊給了對方一個看似積極的回複:“那我可得向教宗冕下報告這個好消息了。”

他向後招招手,艾爾洛斯乖順的上前一步站好。做為聖子候選不需要他低頭,做出個親近的樣子來就算是名義上表态。小孩子嘛,總是好哄的。無論将來風向如何變化,誰也不能拿一個孩子說事。

艾蘭德家主被安撫了,笑着表示要請客人留下用午餐,牧首欣然應邀,帶着聖子候選狠狠蹭了一頓豐盛午飯,臨走前還得到一份不菲的“小禮物”。

“喏,給你拿去玩兒。”

坐進馬車後他将管家恭敬奉上的小匣子抛給艾爾洛斯,後者來不及放下自己的禮物,慌忙伸手接住緊接着往下一墜:“好重!”

“嗯,那可不是。艾蘭德領主急得跳腳求我們辦事,不出血本那就是羞辱人,羞辱你和我就是羞辱教廷,他瘋了才會那樣做。”

他慈祥的看着少年左右摸索翻看那只匣子,好一會兒艾爾洛斯才找到機關所在,輕輕一按“咔噠”一聲盒蓋彈起。

一枚通體金黃切割完美的水滴形鑽石靜靜躺在匣子裏,它并非真正的禮物,只能算個添頭。真正的禮物是盒子本身,以及壓在黑色絲絨墊子下的幾張紙票。

“這麽大一塊秘銀,足以作為請動中階施法者的酬勞。”休伯安指指匣子,又指指那些紙票:“這是萊茵公國擔保的銀行單證,可以憑借它進入艾蘭德家族設在吉魯克公國以外的收藏室提貨。等将來你路過了就去看看,挑喜歡的拿。”

沒有任何附加限制,聖光教廷的牧首就是把收藏室搬空了也合理合法。

嬰兒掌心大小的鑽石被扔在旁邊無人問津,充分印證了埃克特那句“寶石本身并不值錢”。它就是個漂亮的裝飾品,美麗的廢物。

艾爾洛斯伸手把它拿起來,替換掉精靈石鏈子上的碧玺。

休伯安看得好笑,又有點替這孩子辛酸——什麽好東西都沒見過才會囿于珠寶冰冷燦爛的光華,換了阿德勒或是西裏爾,只怕看都不要多看這枚金鑽一眼。

“你喜歡這些?好吧,我那兒多得沒地方放,你拿回耶倫蓋爾玩吧。”

卡斯帕早上翻了多少寶石出來,艾爾洛斯再清楚不過。他用手指擺弄着這顆放出去足以引得普通人瘋狂的石頭笑道:“不,這一枚就足夠了,閣下。今後只要我看到它就會反複提醒自己,不要做一個空有其表華而不實的廢物。神官的價值不在于外表,我還有很多事需要學習。”

“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休伯安愣了一下,暢快大笑:“那感情好,你戴着吧,別忘了剛才說過的話。”

他敲敲馬車車廂,窗外立刻出現騎在馬背上飛馳的聖騎士:“閣下,您有什麽需要?”

“回頭讓人給小梅爾的新寶石做個變形的徽記底座,就用秘銀。”牧首表示除此以外沒有其他吩咐,聖騎士應聲退下。

孺子可教,休伯安還真起了點帶徒弟的興趣。他側頭想想,指着艾爾洛斯還沒拆開的另一個小匣子道:“既然你說了,咱們今天就先學個恰巧撞到眼前的規矩,怎麽優雅的接受禮物。”

說得難聽些那叫做“姿勢漂亮的收受賄賂”,大家都是臺面上的人物,要臉,文雅些該稱之為“雅賄”。

艾爾洛斯:“……”

這都什麽和什麽?你就不能教點好的嘛!

休伯安了然的放下架子随意往長椅扶手上一靠,用下巴示意梅爾候選繼續拆禮物:“不看看艾蘭德家族送給你的盒子裏都有些什麽嗎?”

少年木着臉在同樣的位置上找到機關,這個小匣子和那一個一樣,都是貴金屬外裹了層木頭假裝自己是個木匣。

“是黃金。”

他擡起頭,正圓形的祖母綠寶石躺在淡黃色襯墊上,這個盒子裏就沒有進入收藏室的許可了,只有兩張地契。

“耶倫蓋爾森林的地契。”

教産名錄上只包含耶倫蓋爾修道院以及附近的田地,森林本不在其中,只不過時間久了被教廷視作教産而已。有了這張地契,那片廣袤森林的名字就可以在地圖上正式改為“耶倫蓋爾森林”。

艾爾洛斯順手就把兩張地契交給休伯安,耶倫蓋爾的那份要交給聖地歸檔,第二份……他看不出來在哪裏。

休伯安接過地契仔細看過,留下耶倫蓋爾那份,另一份還給艾爾洛斯:“這塊地在北邊,你拿着吧,将來會有用。”

雖然不明白他這句話有什麽根據,艾爾洛斯還是乖乖接下——好像這不是一片土地而是塊裁衣服的布似的。

牧首見他收好地契,這才開始“授課”。

“收禮物,記住一定是收,不能張嘴管人要。管人要就是上門乞讨要飯的,有失身份。或者你說這東西沒用想換換?也不能你自己說。最下策讓執祭開口,這一招肯定不會失手,但一定會賠進去些你很可能支付不起的代價。中策是用視線或動作暗示,那就要看求你辦事的人聰不聰明了,萬一遇上笨的,哭你都沒地方哭。上策就是拒絕,你有權表示不要,但別人絕對不敢不送,讓他們回去多送幾次,總有一次能碰對。切記這種時候你不是真的要拒絕別人,拿捏好輕重,理由麽……必須從經典記載中扯,別忘了你是個神官。”

“別人求你辦事,既然求,态度就會放得很低,別聽幾句吹捧就昏頭,你要想想這事兒你能不能辦,或者他求的利益你能不能給他換到。能辦,接下來要好看的讨價還價,別跟市井村婦買菜似的死揪着一個地方不放,你的表情,你的動作,你的語氣,甚至你的着裝打扮,都是讨價還價的一部分。記住一定是要人來求你,明白麽?”

至于什麽時候甩出什麽樣的招數,這個沒法教,只能學生自行多看多聽多揣摩。

艾爾洛斯“嗯嗯嗯”的點頭,表示自己很乖巧的有在聽。

“唉,這樣就對了。年輕人有想法是件好事,不過啊,當你還沒坐在可以為所欲為的位置上前,最好別把你那和絕大多數人不同的想法直接亮出來。咱們是神官,什麽事兒不能蓋上一張教義的大旗?你想辦的事都是好事,但不意味着好事就一定能得到支持,那要是打着為聖地考慮的名義呢?是不是就容易多了?”

他大約是多年修持養成習慣,在艾爾洛斯聽來仍舊婉約含蓄的表達對休伯安而言已經足夠坦率。

眼看主教堂的塔樓尖頂在望,牧首感慨着嘆息:“要先好好活着啊,小梅爾。只有站上高位,才能做到你想做的那些事。”

第 112 章

第 112 章

第二天早晨艾爾洛斯是被輕輕擦在臉上的溫熱毛巾給弄醒的。

他睜開眼時剛好看到烏列爾收回手,笑眯眯的卡斯帕聲音不大:“梅爾大人,您能夠起身了嗎?”

今天有正事要做,起不來也得起。

少年眨眨眼,撐着柔軟的鵝絨床褥坐起,一坐穩就伸手接過熱毛巾自己往臉上擦:“我醒了,額……需要做什麽準備?我是指除了裝飾外的那種。”

“您什麽都不需要做,牧首大人都替您安排好了。”

烏列爾取來長袍,艾爾洛斯忙不疊交出毛巾拿起長袍換裝。

僅僅一夜就可以确定這兩位執祭是屬廢物制造機的,聖子候選前一步剛換過袍子,後一步盛着溫水的金屬盆便送到面前,附帶精致日用品。相比之下沒能跟來主城長見識的小執祭彼得簡直要被扔出兩裏地去。

罪過罪過。

艾爾洛斯在心底假設一番彼得見到工作被搶後的表情,差點笑出聲。

“您坐在這兒,坐穩了別動。”

烏列爾的聲線更低,聖子候選一洗漱完就被領到一扇鍍銀玻璃鏡前坐下,半長不短的頭發抹了一層又一層透明軟膏,臉上也沒被放過。

實在沒料到自己身為男人也有如此精細的一回,一小時後本就生得俊俏的少年嫩得讓人忍不住想狠狠咬上一口,就這卡斯帕還不大滿意。

“您得把頭發留長些,留長些才好看。”大約是被聖子候選的發型限制發揮喪失了部分成就感,卡斯帕打定主意要從別的地方彌補。他翻出來一大堆寶石吊墜,一塊一塊比在艾爾洛斯身上,搖搖頭繼續換。

太紅了太綠了太藍了太閃了太花了……

總之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滿意。

由于牧首休伯安一向不修邊幅而錯失太多樂趣,兩位執祭圍着艾爾洛斯玩換裝玩得不亦樂乎。直到烏列爾低聲提醒時間不早,卡斯帕才勉強決定用那塊顏色與聖子候選眸子接近的寶石。

“來不及挑選合适的鏈子……”

執祭遺憾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捂着胸口倒地,艾爾洛斯急忙從袖口裏扯出精靈的禮物——那本是條長鏈,被他繞了幾圈挂在手腕上。這玩意兒相當于半件武器了,還是安排在手邊才有安全感。

烏列爾:“……”

卡斯帕:“……”

看清那件光系增幅法器的樣貌後卡斯帕沉默許久,抖着手将它輕輕解下來,心痛但堅定的将寶石挂上去。

“這塊碧玺無論如何也配不上精靈石的法器,但還是請您務必不要将挂墜取下來。”

精靈石并不是石頭,它來自精靈母樹上結出的假果,只是看上去像石頭而已。那些像果實但不能孕育出新生精靈的果子裏往往包着十來粒圓潤光澤的假種子,将假種子取出來稍加打磨便成為人類口中的“精靈石”。

正因為它是精靈母樹的産物,本身蘊含着大量光系魔力因子,所以才能為光系法術提供增幅效果。

一般情況下商人們想要得到其中一顆都得花上不菲代價,誰也不會像梅爾候選這樣一扯一長串——少說也有一百粒上下,這孩子要不是神官出門就得被人搶。

艾爾洛斯不由偷偷感嘆還好那些珠子個頭不大,不然他看上去會很像個推銷假貨的首飾販子。

挂上這件臨時組合的裝飾品,卡斯帕又找了條金屬鏈子套在梅爾候選手腕上,當然,教廷徽記串在尾部充當小墜子。

“這樣就可以了,不需要再給梅爾大人額外增加增色的東西。”

烏列爾長出一口氣。

聖子候選堅定的保持沉默。

半小時後牧首的車架在教堂側門準備妥當,同樣換了身精細袍子專門戴上暗紋白色小圓帽的休伯安到得比艾爾洛斯還早。

“唔,看上去精神多了。”他戴了副眼鏡,低頭透過鏡片上方的空隙上下打量了艾爾洛斯一番。聖子候選一手拉着馬車壁一手提起袍角,憋氣向上一蹬就進了車廂:“早,抱歉我起晚了。”

休伯安無所謂的擡手揮揮:“你太矮了,多睡幾小時,平日裏多喝點牛奶,趕緊把個子長起來。神官可以不夠健壯,但是不能矮墩墩,不然将來大型儀式上別人都看不見你在哪兒。”

“我還在生長期,很快就能長高!”艾爾洛斯堅定認為自己不可能連一米七九點五的曾經海拔都無法到達,牧首不置可否:“噢,那你加油。”

要不是早知道他說話就這麽個時不時陰陽怪氣幾句的調調,艾爾洛斯一定會認為聖地有意刁難排斥自己。當下渾不在意露齒一笑,收起笑容低頭做虔誠狀開始發呆。天知道從主教堂到領主府要多長時間,牧首膝頭還擺着沒看完的文件呢,他最好有點眼色,別打擾人辦公。

馬車走起來沒多久少年就随着規律的搖晃節奏眯起眼睛,腦袋也跟着一點一點。休伯安若有所覺擡頭看了一眼,搖頭失笑。

再沒有人比自己更明白這孩子了,他不喜歡無意義的浪費時間,所以對舞會和巡游沒有任何興趣。非要說的話,他寧可日日泡在那些真正能夠體現自我價值但瑣碎麻煩的小事裏,也不願意像他的某些競争對手那樣拼命往身上刷塗金粉。

聖地原本為他準備了一整套裁判所大餐,休伯安就笑連那樣擅長吹毛求疵栽贓嫁禍的大先知也沒能找到适合梅爾候選的罪名,這件事本身就足以說明他的難得。

他拿起放在身邊的薄毯展開扔向艾爾洛斯,被柔軟的紡織物砸在身上少年卻沒有任何反應,兀自睡得直冒鼻涕泡。

在馬車上好好補了一覺,車輪子一停艾爾洛斯就像聽到下課鈴響起那樣瞬間清醒,連個過渡都不需要,精神得仿佛睡了一路的另有其人。

休伯安來到奧特蘭德一是為了處理費迪南主教與艾蘭德家族媾和惹下的爛攤子,另一件事就是為了就近試試看能不能教會梅爾候選在教義框架下随心所欲卻又冠冕堂皇的完成既定目标。他心裏知道肯定是可以的,所以表現得尤其不講道理,半句提醒也不給。

聖光教廷的牧首攜聖子候選登門拜訪,艾蘭德家主就算老糊塗了也不會認為對方是來上門募捐的。早在收到書信時他就已經吩咐管家打起精神萬分當心,絕對不能讓休伯安抓到自己的小辮子。

——他還不知道他的小辮子早已被人反手送去王城。

為了表示兩邊關系親密,老家主專門将會面地點定在祖宅光線最好的一間書房。管家一推開門,艾蘭德家主就大笑着迎向貴客:“休伯安我的朋友,真高興我們還能像年輕時那樣毫無顧忌的見面。”

艾爾洛斯跟在後面,聽他這麽說差點沒壓住面無表情的眉毛。

艾蘭德家主的年齡已經很大了,考慮到摩爾城那位人到中年“被突發惡疾”的城主是他的幼子,這位老人的年齡怎麽說也有古稀之年。但他的形貌看上去卻不是那麽回事,家主的頭發确實已被歲月染白,然而臉上并不像想象中那樣遍布皺褶。他整個人的狀态昂揚而積極,聲音洪亮眼睛有神,一點也不像個連死人都不放過的吝啬鬼。

“願聖主與你我同在,領主大人。”休伯安伸出手絲滑避免了艾蘭德家主張開的雙臂,兩人簡單握了個手,第一回合領主的臉色有點不好看。

跳過沒能送出的熱情,艾蘭德家主将視線移到休伯安身後的艾爾洛斯身上。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位就是梅爾候選了吧!真是生得……”他卡殼了,這主要得怪梅爾候選生得與教廷推崇的“美”相差甚遠。

別說金發碧眼體格健壯了,他知道梅爾不長這樣,但也沒想到人能纖細如此,甚至當得上“美麗”二字。幾乎超脫性別限制的秀麗被白色聖子長袍襯得無比純潔,精靈石長鏈底端挂着塊與眸色近似的寶石,艾蘭德家主敢打賭這絕對是他這輩子幾十年來見過的最漂亮的男孩。

能與魔力因子共鳴的人基本就沒有醜的,只不過梅爾候選格外俊俏。

遲疑片刻後老家主急忙将話撿起來:“生得真好,一看就是個聰明孩子。”

對梅爾候選的怨氣與遷怒也在不知不覺中弱化了不少,他驚訝的發現自己居然能心平氣和把那些早早準備好的說辭收回去——梅爾眼睛濕漉漉的,也不知道被指着鼻子指責後會不會難過得哭出聲。

“沒錯,這就是駐守耶倫蓋爾修道院的聖子候選艾爾洛斯·梅爾,因為脫水症的事,他來奧特蘭德向我述職。當然,其中也包括一些我們争論了許久的小問題。”

對方越不想談什麽,休伯安就越要把話題拉出來糊人臉上:“比如說鮮血大公的擁蠹,比如說幾個特別嚣張的奴隸販子,比如說……”

胡佛村的事他沒有說,故意留了個扣子讓艾蘭德家主自行腦補。

跟在他身後聽得眼睛發亮的聖子候選:“!”

學到了學到了,原來神官的攻擊性體現在這裏!

看到收藏漲了,加更多一章,現在剩兩章。

第 111 章

第 111 章

熟人見面,分外感動(?),不過大家都是教廷神官,感動歸感動該做的事一點也不能出岔子。

休伯安牧首右手端着純金打造的聖杯,裏面盛裝着聖水(其實就是廚房裏臨時灌的涼水),左手握着一把精巧的圓頭小刷子。在苦修士連綿不絕的誦經聲中他将刷子放在金碗裏輕輕來回撥弄,趁着上面還有水,拿出來照着單膝跪地低頭做祈禱狀的少年灑了三下。

“願聖主與你我同在,我的孩子。”

這個時候艾爾洛斯要回以同樣但措辭需要更為謙遜恭敬的祝福,然後慢慢起身,聽苦修士們把詞兒唱完才能繼續下一步。

一番冗長且讓人頭暈眼花的儀式之後,聖子候選終于得以跟在牧首身後進了主教堂大門。

圍在臺階下看熱鬧的市民們咂咂嘴逐漸散去,先走的當然是坐着馬車聞風而動的諸多買辦,然後才是身強力壯的世家豪奴。門庭稍微簡薄些或是衰落的人家只能把管家排出去打探消息,想從這麽多人中單憑自己的力量擠出去就有點困難了,真正虔誠的信徒則會等到最後面完成所有祈禱後才走。

教堂外的人如何教堂裏沒有誰會去關心,牧首和聖子候選沿着主教堂的步道一直走到祭臺下,執祭們右手握着純金燭臺左前方空下來的位置屬于唱詩班。

耶倫蓋爾是沒有唱詩班的,孤兒們能夠學習的技能裏顯然不包括藝術與鑒賞,福裏安神父不願意花那個錢,梅爾候選只想慣着孩子們多玩多吃多睡。只有奧特蘭德這樣的大城市才能從數量衆多的教徒家庭中招募到足夠數量的适齡兒童,而家裏的孩子成為唱詩班成員對于普通人來說也是件很值得拿出來炫耀的事。

今天不是節慶集會的日子,不需要唱詩班在側。

牧首帶着聖子候選嚴格按照教義完成每一項禮儀,多一個動作也沒有,将聖主面前的燭臺一一點亮後整套不明所以的過程終于結束,休伯安揮手,聖騎士們先撤,然後是苦修士,執祭走在最後。

全程除了必要發言外不是做口型就是做口型的聖子候選此刻渾身洋溢着鹹魚一般開擺的氣息,老人家“呵”了一聲,背着手往側門溜達。

“聽說你給我帶了些南部特産來?”

本篤十一的意思他明白,下一任教宗恐怕會從這一屆的聖子候選之中誕生,除去不可能成為聖子的梅爾外其餘幾個勢均力敵的候選幾乎全是鷹派性格,推崇激進擴張的策略。那麽下一任的牧首就不能也是個容易上頭的人,否則五十年後教廷将會變成一架飛馳在下坡路上的馬車……不但平等創飛所有人,而且車夫還在起勁兒的揮舞鞭子。

來自吉魯克王室的聖子候選倒也是個敦厚性子,可惜就可惜在他與查爾斯二世血緣太近,教宗冕下不得不懷疑他的立場。相比之下艾爾洛斯·梅爾居然因為出身邊境外加與異族關系良好而進入本篤十一的視線,然後,他經由摩爾城的疫災上交給樞機議會一份完美答案。

還是那句老話,能做事還不過分誇耀的人不管在哪個組織都能找到一席之地,雖然有不争功如同無功一說,但要是争功的人太多組織也無法正常有序的堅持運轉。牧首這個位置就是如此,需要一個穩重踏實的人坐着,關鍵時刻這個人還必須能一力扛起所有責任。

艾爾洛斯可不知道這老東西都在心裏轉什麽念頭,聽他問起立刻老老實實回答:“艾蘭德家族特産,一整個以劫掠路人販賣人口為生的村子。主惡和他的證詞我帶來了,聽從吩咐的從惡以及證詞備份已經在去往伊利亞斯谒見王城主教的路上。事發地的村子,包括主惡以及人質所在的莊園全部原地封存。”

老爺子在摩爾城倒也不算白吃白住,現在想想最艱難那幾天他實在忙不過來,休伯安先生恐怕有偷偷用治愈術替他分擔治療壓力。思及此處,他一下子就不氣了,至于聖地究竟為什麽要牧首偷偷摸摸隐姓埋名找到自己……背後的故事怎麽想都最好不要再去深究。

“艾蘭德家族?”休伯安摸摸下巴上短短的白胡子,點頭:“我明白了,好孩子。你先去收拾一下,明天我帶你去拜訪艾蘭德家主,後天我們要去見一位海族親王,大後天有一場審判你替我去看看。哎呀,可算等來幫手,我得好好歇歇。”

他也不問艾爾洛斯有沒有受傷或者有沒有遇到別的麻煩,反正人好好站在這裏,其他的一概不重要。

至于說現在麽,他要去看看孩子帶來的禮物了。

跟在牧首身邊的兩位執祭翹起嘴角,根本不給梅爾候選提問的機會,上前架起他兩邊胳膊擡腳就走:“梅爾大人您的頭發怎麽這麽短!手上竟然有繭子!皮膚也太幹燥了……”

艾爾洛斯:“?”

喵喵喵?确定我沒有走錯地方?

自顧自說了一長串,兩位執祭直接得出結論:“時間不夠,只能先簡單處理一下。”

艾爾洛斯:“!”

先說說你們要處理什麽?怎麽處理?

主教堂的“神父樓”不只是棟簡單的樓,煉金術支持的移動步道将三人送到一座面積不亞于耶倫蓋爾修道院主體的三層建築物下,艾爾洛斯被迎面而來連綿不絕的玫瑰撲了一臉。

玫瑰是種開花期很長的園藝花卉,雖然眼下還只是仲春時節,綠得發黑的枝條腳下就已經鋪了厚厚一層花瓣。執祭們走過時熱情的介紹了一番這片花海的由來,梅爾候選根本沒聽進去,滿腦子都是玫瑰醬和玫瑰糖。

沒辦法,窮慣了,他下意識想給所有地裏出産的作物都找條能吃的路。

穿過玫瑰園就到了神父樓大門口,進門右轉走到走廊盡頭有一臺升降機,站進去等待片刻,艾爾洛斯再次兩腳離地。

“不是,兩位恕我冒昧,咱們這是去哪兒?”艾爾洛斯企圖讓雙腳落地,左邊的執祭笑嘻嘻:“您得先洗去一路灰塵,換上幹淨衣服才能去用餐吧?”

右邊的執祭緊接着道:“休伯安大人不是說了嗎,明天您得随大人去拜訪艾蘭德家族的家主呢,還是說您想早上三點鐘起來慌慌張張準備?”

這……倒也不必?

更想睡個囫囵覺的少年閉緊嘴巴,他這個樣子看上去更像一條被挂起來的鹹魚了。

升降梯在三樓停下,艾爾洛斯被執祭們送快遞一樣送進一扇包金木門,門後還有一扇門,不過他先進了右邊的隔間。

“既然您沒有意見,那咱們就開始吧?”左邊的執祭笑容越來越滲人,聖子候選認真的後退了一步,右邊的執祭把臉湊過來:“池子裏是從城外專門引來的溫泉水,舒筋活血有益健康!”

聖子候選認真的捂緊胸口:“我覺得,我應該可以自己解決,不需要用到‘咱們’這個複數代詞?”

左邊的執祭向右看,右邊的執祭向左看,兩人交換了一番電波,大門緊閉的浴室頓時傳出聲聲慘叫——

“救命!別脫我袍子!”

兩小時後閃閃發亮但氣息奄奄的聖子候選出現在餐桌旁,執祭将他引至主位坐定。遙遙正對着主位的牧首舉起酒杯引經據典說了一段,等他放下酒杯拿起勺子其他人才有所動作。食不知味吃下來到奧特蘭德的第一餐,艾爾洛斯甚至沒找到機會問問埃克特和喬伊斯都去哪兒了,苦修士阿拉托爾也不見蹤影。牧首安排的兩位執祭殷勤備至,大有“抓緊時間把豬喂胖”的架勢,不斷勸少年多吃點再多吃點。

好不容易熬到晚餐結束,休伯安就像沒看見聖子候選憋了一肚子問題那樣轉頭就走,那兩位給聖子候選留下深刻印象的執祭再度上前。

“梅爾大人,您是按照鐘聲和大家一起做完晚禱再去休息呢,還是先回去卧室獨自晚禱?”

原來這玩意兒還能靈活選擇?

那他當然選擇先回去,至于回去後究竟還做不做晚禱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

“好的,先回卧室。額……我想問問,跟随我來到奧特蘭德城的那三位兄弟呢?他們還好麽?”

艾爾洛斯實在忍不住,他又不是犯了錯被押到牧首面前等待接受懲罰,再說了,就算犯錯也該進裁判所而不是主城教堂。

那兩個執祭回答的倒挺幹脆。

“您放心,無論厄爾伯裏亞騎士還是喬伊斯牧師,他們只是去給休伯安大人幫點小忙而已,阿拉托爾修士暫時歸入苦修士隊伍繼續修行。這段時間由我們兩個負責您的生活起居,無論什麽您都可以像剛才那樣直接對我們說。”

笑眯眯的執祭指指自己:“我是卡斯帕,”說完又指指另一個:“他是烏列爾。”

說話間他們再次回到神父樓,聖子候選的房間被安排在頂層,隔壁就是牧首的臨時居所。

“休伯安大人還有事情要忙,您先休息,明早五點我們來喊您起床,還請您提前原諒。”

“诶——”

艾爾洛斯的爾康手還沒收回來,卡斯帕和烏列爾就替他關上卧室門走掉了,除了慶幸最後的隐私得以保障外,聖子候選突然發現牧首似乎對于人後的“禮儀并不怎麽在乎。

按道理講他是應該且必須遵照教義一點睡四點起的,所謂“回卧室另行獨自晚禱”更像休伯安刻意找出來的借口,為得就是讓他早點睡覺。而且之前在摩爾城時老爺子也是一副不修邊幅的樣子,連高階神官人手一頂的小白帽都沒戴,看上去仿佛探親訪友走錯了路。

包書皮包了一天,包的頭暈眼花……

第 110 章

第 110 章

“女士,我們要将犯人們分開押解兩地了,幾位是回格魯亞森與族人彙合呢,還是和我一起去奧特蘭德城游覽?”

聖子候選非常客氣的詢問起尖耳朵客人們的意見,當然也就只是問問,真正的意思在于逐客。要是聰明的話此時應該明白自己該告辭了,不管埃克特和喬伊斯表現得多麽高興,艾爾洛斯并不想把精靈們拖進聖光教廷的漩渦。

他自己都想跑呢,拉水鬼替死不是這麽幹的。

果然,精靈連人類的房子都不願意進,更不必提主城那麽大規模的聚落。玫雅第一個搖頭,其他精靈像被傳染了一樣個個跟着搖起頭。

“不去。”

“不要,很麻煩。”

“想喝酒,不進城。”

“被圍着看很煩。”

“不想去。”

既然他們不想去奧特蘭德,那就是要回森林裏去了。艾爾洛斯點頭表示理解:“我讓人去城裏買些就送到森林邊,放下就走,你們自己出來取可以吧?”

這倒是沒問題,其他精靈不等玫雅表态就紛紛同意。

“可以可以,放在哪兒呢?我們回去弄個标識吧,免得你們送酒找不到地方。”

艾爾洛斯心想你們真的是為了防止人類找不到地方嗎?還是說怕自己不能及時拿到酒水。話說這些精靈怎麽也都是酒鬼,回頭再一想估計還是環境因素——在胡佛村時玫雅就抱怨過找不到來源放心幹淨的飲用水,只能随便喝點酒解渴。所以說這個世界人均酒鬼更多的原因在于水的處理,無論過濾還是加熱,都是一種奢侈且小衆的古怪行為。

他把水的問題記錄在小本本上,單個人不方便也不經濟的行為集中起來做往往能提高效率降低成本,不過這得等秋天收成之後,要不然再好的事占用了農忙時間也會被佃農抱怨。

“那就麻煩諸位放個顯眼些的标識,人類的視力可不能與精靈比。”

按下心裏諸多念頭,聖子候選結束交談起身與短暫的同行者們告辭。玫雅站了起來,其他精靈四處找水滅火,打掃好營地後把弓箭往背上一甩,五個人揮揮手轉頭就走。

紮着精致小辮子的女性精靈戰士留在最後,她看看被拖在馬後準備送走的村民,沖他們好一陣龇牙咧嘴的威脅,轉頭又兇巴巴的恐吓艾爾洛斯:“你最好盯緊他們,這件事要是不了了之,我會從森林裏出來親手找回顏面。”

被人用藥放倒還拿走了武器,這都不僅僅是羞辱的問題。

精靈是極度抱團護短的種族,玫雅肯讓步完全是看在艾爾洛斯沒扔下他們獨自逃跑的義氣上,否則整個村子現在連條活着的狗也找不到了。

“放心,私自無證獵奴,甚至獵到神官與人類值得尊敬的鄰居頭上,無論教會還是吉魯克公國王室,包括我自己在內,都是完全無法容忍的。我的目标并不限于這幾個作惡的村民,還有那些命令他們做事的貴族,居中轉運販賣連通關系的商人,一個都跑不了。如果在追查中發現其他被拐賣的異族,我會及時聯系你,信就送到你們準備的标識下,可以嗎?”

這個安排再好不過,很擅長遷怒的玫雅聽了也沒有什麽意見,只是再三要聖子候選保證說話算數。

被她纏得實在受不了,艾爾洛斯索性伸出右手:“這樣吧,你不放心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我們都以右手作為抵押物締結契約,只要我還活着,必然會堅持追查私自販賣異族人口的惡劣行為,只要你活着,沒有合理的理由不可以傷害無辜的人類。”

玫雅立刻也伸出右手,兩人在陽光下碰了碰胳膊,這樁契約就在光明與誓約之神的見證下正式締結。

拿到這份多少有些保證的許諾,精靈們撒開腿瞬間消失,艾爾洛斯用左手戳戳右手,沒有任何特別的感覺。

他吐出一口氣,轉身指揮閑下來的聖騎士們挖葡萄藤。

都是十幾年的老樁,移栽去耶倫蓋爾最多兩三年就能繼續繁花盛果,只要成功釀出品質中等的葡萄酒,就算将來他被調到其他教區修道院內外包括周邊村鎮也能過得富足安穩。

折損肯定存在,不過眼下正是春天,葡萄藤至少能活下來一半,總比将來被人一把火燒光了強。

“把花苞都掐掉,今年只求它們活着,開花結果的事等以後再說。”

忙忙亂亂收拾一通後護衛團終于開拔,大家還有一段路能同行,等到了奧特蘭德的煉金飛艇停駐點,一半人将會轉折北上,剩下一半人護送聖子候選進城去見牧首。

大部隊行進,物資充足,核心人物不作妖,矯正方向走了一天一夜後大家頭頂開始頻繁出現來來往往的煉金飛艇。中央大陸幅員遼闊,短距離移動可以使用馬車,施法者或其他職業強者能馴服各種魔獸作為馱獸,普通人的遠距離遷徙除了腿就只能選擇煉金飛艇,所以即便剛剛發生過一場駭人聽聞的慘案,航線上依舊熱鬧非凡。

“按照這個方向繼續向前,下午咱們就能到達奧特蘭德的飛艇停駐點,晚上您就會見到休伯安牧首。”

精靈們的離去讓埃克特緊繃的神經放松不少,但是一想到接下來面臨的挑戰,他又開始為聖子候選擔心——主要是梅爾大人的本職專業實在學得不怎麽樣,萬一休伯安大人心血來潮多問幾句,穿幫露餡簡直就是分分鐘的事。

對于他的擔憂,喬伊斯嗤之以鼻。

“你不會以為贊美詩背的好就能成為高階神官吧!不會把不會吧?埃克特我真不知道你居然如此單純可愛!”

牧師給了一個戲谑的眼神讓聖騎士長自行體會,埃克特愁苦嘆息:“你覺得我是個傻瓜嗎?能不能成為主教和會不會背贊美詩沒有任何關系,但現在的問題是我們不能讓牧首察覺梅爾大人連最基本的虔誠也沒有。”

“額……”

就連喬伊斯也不能否認這一點。

兩人同時陷入沉默,過了一會兒牧師樂觀道:“估計休伯安大人不會有工夫詢問梅爾大人的學業。”

他朝隊伍後方看了一眼,埃克特再次嘆氣:“但願吧,希望艾蘭德家族能掙紮得激烈些。”

事實上艾蘭德家族也确實很能折騰。

一行人到達飛艇停駐點後按照計劃兵分兩路。

安普頓商團被人炸了艘飛艇正是急于挽回聲譽的時候,聖光教廷願意再次選擇他們,動靜還這麽大,在奧特蘭德的商棧負責人幾乎感激涕零。

差點把祖宗十八代拉出來發誓的負責人飛速準備好單獨的飛艇,從到達停靠點到升空出發,半個護衛團成功飛向北方。

“咱們也該走了,鎮守伊利亞斯的王城主教是個聰明人,他會讓那些村民發揮最大價值。”

人證物證俱全,說句難聽的,那位主教實在是根再合适不過的攪屎棍,擾動風雲對他來說只能算基操。

艾爾洛斯對此保持沉默。他對王城主教的印象源自原身的記憶,對方是個圓圓胖胖和藹可親的老者,不知不覺哄得你給他數賣身錢的那種人。

安普頓商團在奧特蘭德城外的煉金飛艇停駐點與其說是個“點”,不如說是個小鎮。與商團有關的商鋪形成了一個小市集,市集外分布着來自大陸各地的商人會館、運輸隊營地、傭兵行會、施法者交易行,艾爾洛斯甚至看到了煉金術士的據點,那個巨大的元素洪爐想忽略也忽略不掉。

再往遠處去先是歪歪扭扭的木屋,然後是一片窩棚,都是在停駐點做工讨生活的居民。

整個鎮子總體占地面積并不大,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熱鬧且繁華。

聖光教廷的隊伍分開後為首的騎士打出聖地徽記,路兩邊無論做生意的還是閑逛的人“呼啦”一下子擠過來圍觀,錢都不顧上收。

主城附近的居民們都是見過世面的,不久之前聖光的牧首休伯安莅臨奧特蘭德,大家已經見過那份排場,眼看同一份熱鬧還能返場大家自然好奇不已。

“牧首大人出巡了?”

販賣光石燈具的商人高聲向打出徽記的聖騎士提問,騎在馬上的青年昂首挺胸驕傲不已:“不,是梅爾大人到了。你們知道梅爾大人是哪位候選麽?”

能走在最前面做旗手的聖騎士都是隊伍裏中最符合教義審美的傳統帥哥,金發碧眼魁梧挺拔,陽光照在他閃亮亮的盔甲上晃得人睜不開眼。

擠在兩邊圍觀的居民們聽他這麽說順勢就往隊伍中間看,只見由白袍苦修士牽着缰繩的馬匹上騎了個同樣身穿白袍的少年。金燦燦的太陽光下他灰白色的頭發泛着金屬光澤,五官秀麗俊俏,低垂的睫毛上仿佛纏繞着纏綿的情思,就是人有點瘦削。

emmmmmm……這就是梅爾候選?

傳說中剿滅鮮血大公擁蠹,從脫水症中挽救了摩爾城的聖子候選?

他分明還只是個柔軟的孩子!

竊竊私語的質疑聲猶如海浪拍擊岩石般洶湧,騎在馬上的少年目不斜視,就像什麽也沒聽見那樣不受其擾。

被讨論的人絲毫不為所動,居民們交頭接耳了一陣,碎語漸漸消失。

雖然梅爾候選怎麽看都不像個能夠力挽狂瀾的人,但他生得實在标致。尤其在一群聖騎士襯托下,那是一種不會咄咄逼人的、溫潤又安靜的美麗。

就像太陽底下适合歡呼那樣,皎皎明月挂在天幕中時閉上嘴靜靜欣賞才是最好的選擇。

聖子候選身邊護衛的聖騎士長忽然側身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一句什麽,少年擡起眼睛翹起嘴角笑着掃過兩旁狀似夾道歡迎的人群,不幸被掃到的賣水姑娘猛然捂緊胸口:“我的聖主啊!聖光在上!聖主與我同在,聖光照耀着我……”

媽媽他在看我!他好深情!他喜歡我!

和她分擔水桶重量的竹馬趕緊擡頭:“啊?”

不是,你什麽時候皈依的聖光教廷,我怎麽不知道?

緊接着他也接觸到梅爾候選含笑的視線,年輕的送水工迅速把頭埋低,生怕被人發現自己紅了臉。

梅爾候選的微笑掃過之處殺傷力甚是可怕,原本安靜欣賞的居民們無不屏氣斂聲,唯恐聲音太粗魯吓到那個精致的孩子。要說穿着他和一般的修士也沒有太大差別,無非袍子布料質地更垂些,編織草鞋的草莖更柔軟細致些,除此以外并沒有本質不同。

同樣寬大同樣樸素的素白袍子套在身上,有些人就是連露出來的腳踝都閃着柔光,可見聖子候選們都是被光明與契約之神偏愛的孩子這種論斷一分水都沒摻。

直到隊伍遠遠離去才有人小心翼翼喘息,意識到用力喘氣并不會讓聖地隊伍的背影消失,大口呼吸聲才此起彼伏響起。

“咱滴個乖乖啊!梅爾大人長得也太好看了,軟綿綿像只兔子,叫人心底癢癢的……哇啊!誰打咱啊!”頭一個做出如此評價的人冷不防挨了好幾記王八拳,他捂着臉站穩了擡頭向四周看,幾位彪悍的大嬸正在用束在腰間的圍裙擦手:“把你那惡心死人的眼神收收,再這麽不會說話就別說話了,不許你這麽說梅爾大人!”

“就是個臉好看的孩子罷了,那些功績一定是他身邊的聖騎士們做的,你們這些沒見識的女人,男人好壞和臉有什麽關系!”

挨揍的人瞬間火大,他倒不是對聖子候選有意見,惱羞成怒之下忍不住遷怒。

大嬸們才懶得和這種對自己沒AC數的男人争辯,揚起拳頭晃晃就足以讓他閉嘴。但是年輕的女孩子就不一樣了,很快便讓這個倒黴蛋見識了一下厲害:“哪怕是塊爛泥至少我們的梅爾大人還是塊好看的爛泥,你呢?你是個啥?也不找個水桶照照你那張臉,算了也別細看,看多怕你眼瞎。”

這還是攻擊性比較弱的,常年在市集裏走街串巷的姑娘們動了真火不問候完對方上下三十六代都得算嘴皮子不夠利索,誇贊人措辭不夠雅致的家夥頓時被罵了個狗血淋頭,捂着臉穿過人群有多快逃多快。

獲得全面勝利的女孩子們有的扶着臉頰有的捂住胸口,湊在一群叽叽喳喳,說得全都是關于梅爾候選的傳聞。

“聽說他對修道院裏的修女和孤兒特別溫柔,有個修女不小心從樓梯上掉下去摔死了,我們的梅爾大人為她哭了一場!”

“我表叔家的兒子上回來提貨是說我們的梅爾大人保護了一對被人污蔑做女妖的母女,他真是個大好人!”

“他給佃農蓋房子,怕他們種田太累還買了牛!”

“他真好看!”

“是啊,他真好看!”

最後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梅爾大人為什麽是個神官?好吧,幸好梅爾大人是個神官!梅爾大人是大家的!棒!”

艾爾洛斯:我不是,我沒有,你們不要亂傳!

當然了已經走遠的聖地隊伍并不知道小鎮居民們如何為聖子候選心潮澎湃,突然講冷笑話逗笑聖子候選的埃克特深藏功與名,喬伊斯偷偷在馬背上給他比了個大拇指。

從飛艇停靠點向前又走了兩小時他們便來到奧特蘭德城外。

果然是南部重鎮,即便離得還有段距離艾爾洛斯也不能看清整座城池的全貌。高聳的城牆攔不住城內貴族們争奇鬥豔想要炫耀的心,各種色彩各種造型的房頂躍出城牆上沿,有一家甚至在房檐上嵌了圈光石,白天最多也就刺眼睛,到了晚上就是純純的光污染。

微風送來水腥味,說明這裏距離海岸線并不遙遠。

“您能看到的最高最顯眼的塔尖就是主城教堂的鐘塔,休伯安牧首已經在教堂裏等了好幾天,您能讓馬小跑起來嗎?”

還是那個最前面打出聖地徽記的聖騎士,他下馬來到艾爾洛斯馬前恭敬的用拳頭敲敲盔甲,懂事上道接地氣的聖子候選給他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他自然也會認真為這個少年考慮。

然而艾爾洛斯想的則是另外一件事:“整個隊伍在城內道路上縱馬沒有問題嗎?”

這個……多少會有點問題。

畢竟誰也不能保證每個家長都能看好自己的孩子,尤其當家長本身還在為明天的早飯在哪裏傷透腦筋。

再說了,奧特蘭德城可是巴別爾領的主城,城內行人也好小商小販也好那也是多的不得了。聖騎士建議讓馬跑起來的目的不是為了盡快到達教堂,而是在于“出問題”。只有出了問題聖子候選才有機會在衆目睽睽之下釋放治愈術救人,再搭配上聖地慣用的姿态和話術,效果不言而喻。

很快就反應過來,艾爾洛斯失笑,擡手拍拍這個聖騎士肩膀上的盔甲:“你叫什麽?”

“克裏斯托,大人,我的名字是克裏斯托。”聖騎士帶着點小激動自我介紹,埃克特笑着移開視線。

艾爾洛斯收回手:“好的,克裏斯托,類似的法子你向牧首建議過嗎?”

少年臉上的笑容猶如昙花一現,不笑的他看上去更像是尊大理石雕刻的神聖雕刻。克裏斯托感覺不太好,那點小激動消失得無影無蹤:“沒,沒有。”

他哪裏有資格向休伯安大人建言,這個手段還是其他聖騎士閑聊間不小心洩露被他聽到的。

“沒關系,克裏斯托。”聖子候選身上的氣息重新變得柔和,他沒笑但放緩了眉眼:“我可以告訴你,不要做這樣的事。那些普通人只是普通,不是傻,類似取巧的手段總有一天會被識破,到時候他們要怎麽看待聖地?難道教廷和故設圈套再出手假惺惺英雄救美的渣滓一樣陰險?一旦留下這樣的印記,無論大家再怎樣挽救教廷的名譽也救不回來了,不管我們做什麽都會被認為沽名釣譽。”

“我不想讓兄弟們受這種委屈。”

他誠懇的看着面前高大的青年,聲音柔和收斂,再遠一點就要聽不見了。

克裏斯托漲紅了臉狠狠點頭,忍住怒火與羞恥道謝然後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這股羞憤與聖子候選無關,他只是恍然想明白了為什麽偏偏自己能聽到兩位前輩的閑談。聖騎士不說嘴有多緊,至少不應該像兩個長舌婦那樣喋喋不休什麽話都敢随意往外吐,這分明是有人故意要害自己……

不!有人想借着自己給梅爾下絆子!

青年冷汗淋漓的騎在馬上,打從心底感到一股僥幸。

幸虧梅爾大人性格沉穩不喜張揚,否則他的候選之位穩不穩不知道,自己這個聖騎士恐怕不會再有向上的通道。

謝天謝地感謝聖主!

想清楚這一點,他揮手帶領隊伍老老實實規規矩矩降低速度來到城門口排隊。奧特蘭德城也是要收進城費的,收費标準比摩爾城高得多,衛兵不再幾個銅幣幾個銅幣的小打小鬧,而是要根據商人攜帶的商品數量嚴格計算。

艾爾洛斯看了一會兒,在袖子裏面掰手指——進城費,商稅,占地費,管理費,衛生費,行會攤1派,幫會抽成,對了還有什一稅,這一套算下來,住在摩爾城內的居民生活成本不是一般的高。

“阿拉托爾,你把安娜送去安普頓商團在城內的店面,送到就回來。”他壓低身體和苦修士咬耳朵,阿拉托爾重重點頭,松開缰繩向隊伍尾巴移動。安娜在最後面被一個聖騎士帶着,正支棱着腦袋轉圈往四下裏看。

小姑娘裹着執祭的黑色外袍,阿拉托爾走過去一下子就把她從馬上拎下來:“進城後我送你去能接手你的地方,再往後你就和梅爾大人沒有任何關系了。記住,不管你目的為何,打算做什麽,不要給大人惹麻煩,更不要亂說話影響大人的聲譽。”

安娜昏頭昏腦懵了一下,站定之後勃然大怒:“大人大人大人!你就知道你家大人!我……”

緊接着她看了眼認真盤查仔細收費的衛兵,強忍着把這口氣咽下去:“知道了,進城後橋歸橋路歸路,我懂。”

阿拉托爾沉默不語。

一小時後聖地的隊伍終于排到城門前,堅固的鐵質吊門被絞盤和絞索高高吊起,不等艾爾洛斯多看幾眼便被放行——教廷不必交納進城費,那些繁雜的規矩僅限于束縛老百姓。

走過外城門,內城門由兩尊十多米高的奉劍武士雕像支撐。這也是艾蘭德家族最引以為傲的工程,由第一代艾蘭德家主設計,歷經三代人的努力方才竣工。穿過宏偉的雕像,馬蹄便踏上巴別爾領主城最繁華的主幹道。

——這條路是聖騎士們進出教堂的必經之地,尤其這次隊伍裏帶着聖子候選,不趕緊把自家出彩的孩子拿出來顯一顯就不是聖光教廷的作風了。

麝香大道兩側複刻了之前在飛艇停靠點出現過的奇景,在道道癡迷進而狂熱的視線裏艾爾洛斯努力催眠自己在逛野生動物園……人關在籠子裏被老虎觀賞的那種。

硬着頭皮一路來到中軸線底端,聖光教廷在巴別爾領的主教堂屹立當中。

不愧是主城,教堂也修得霸氣無比,黃金鍍頂,白石為牆,裝飾性線條與巴掌大小的雕刻多得讓人不敢直視,除了全城最高點的鐘塔,超過城牆限制的塔頂少說也有五座,其他附屬建築更是數不勝數。七1八米高的奉燈修士雕像兩兩對立,從路基一直向上延伸到教堂門前,很難說不是在和內城門的那兩尊武士較勁。

同樣由白色大理石壘砌的臺階盡頭,身穿紅色長袍的休伯安牧首已經來到兩座神官雕像下等待聖子候選。

到了鋪設着大理石臺階的地方隊伍就不得不下馬步行了。圍觀市民不再向前跟随,埃克特和克裏斯托一左一右護衛艾爾洛斯拾階而上,牧師喬伊斯抱着法杖緊随其後,其他聖騎士同樣兩兩成行跟着往前走。

穿過一對又一對修士雕像,來到最後的神官像下,看清楚休伯安牧首長相的艾爾洛斯陷入沉默。

嗯……該怎麽說呢?

他其實根本就不必擔心在老妖怪們面前穿幫嘛,早就穿了。

對吧牧首大人,摩爾城救治點的大鍋飯糊糊好吃嗎?!

聖子候選:“奉勸某些老人家,不要耍小聰明。來騙,來偷襲我這個十幾歲的小年輕。這好嗎?這不好!”

牧首大人:“孩子是好孩子,就是腦子有點軸,只會埋頭做事,一點也不經營人設。這可真是,太好了!”

第 109 章

第 109 章

包括玫雅在內的五個精靈跟着聖子候選的隊伍在諾頓莊園住了一夜,他們不肯走進人類的房子,就在漂亮的葡萄園裏生了堆篝火高高興興唱歌喝酒吹葉子。第二天清早起來莊園的仆人們眼淚汪汪哭喊着目送家人被押解北上,誰也不知道他們這一去還能不能留個全屍,離別的泣音尤其慘痛。

艾爾洛斯站在諾頓先生的書房裏透着窗戶向外望,這座即将封閉的莊園裏人心惶惶,想要偷上幾樣東西趁亂逃跑的人比比皆是。

“做個追逐的樣子就行了,沒必要認真。跑掉就能活下去,活下去就能過上好日子嗎?呵。”

埃克特昨晚就已經和聖子候選聊過了,對後續事項的處理成竹在胸。喬伊斯舉着他新得的寶貝星圖反複欣賞,擡頭看到少年皺着眉頭站在窗前,挑了個輕松話題想讓他心情好些:“您打算選些什麽?騎士們按規矩把收藏室裏最好的東西交上來了,分完就動身出發。”

搜刮戰利品這種事誰都喜歡,不過艾爾洛斯并不打算把那些黃金揣進口袋。

有些錢是不能拿的,拿了不一定能解燃眉之急,但一定會在日後炸個大雷。不過他也不會清高到什麽也不要,真那麽幹了聖騎士們反而不好做人——聖子候選廉潔質樸沒毛病,跟着他的人是不是也得這樣?可是艾爾洛斯自己本就沒地方花錢,騎士們和他不一樣。

“把葡萄樹鏟起來運回耶倫蓋爾栽種,至于聖騎士們上繳的那些財物……裝箱帶去奧特蘭德獻給牧首。休伯安大人想要就要,不想要送進聖地。作為交換,讓那些被關在莊園裏的仆人活到查爾斯二世為艾蘭德家蓋棺定論。”

艾蘭德家族是吉魯克公國的領主,下場如何當然要看吉魯克的國王怎麽想。反正不管他怎麽想,只要能拖延到案子結束這些仆人的命自然而然也就保住了。

“明白了,我這就去交代他們。”由于受到精靈們的刺激,埃克特正是特別想找機會表現的時候。艾爾洛斯由着他跑上跑下指揮聖騎士們做事,心裏盤算着見到休伯安牧首該如何應對——主要還是原主的殼子換了個瓤兒,萬一露餡多少會有點麻煩。

牧首應該是見過原先那位梅爾候選的。能在聖光教廷這樣一個規模龐大、結構嚴密、尊卑分明的宗教組織中做到牧首,休伯安先生絕對不會是個老眼昏花的蠢貨。艾爾洛斯自認并非什麽聰明人,一想到即将要和那些成精了的老東西們見面,渾身上下哪兒哪兒都難受。

聖騎士長咚咚咚的腳步聲在書房外的走廊上來來回回就沒有停歇的時候,喬伊斯放下手裏的星圖,撇開眼睛想了一會兒,收回視線笑嘻嘻:“大人,您就不問問飛艇爆炸後我和埃克特那家夥都遇見了什麽?”

他這麽有興致又這麽好心,艾爾洛斯肯定不想讓他失望:“好吧,我現在問,你們怎麽平安落地的,又是怎麽找到的牧首護衛團?”

牧師一面将星圖折疊起來準備收起,一面得意不已:“哈哈!幸虧有我這個牧師跟着,不然埃克特他這回一定要吃些苦頭。”

他們兩個都拿到了安全包,埃克特不愧是訓練有素的聖騎士長,能常年扛着盔甲重劍四處走。上飛艇時他就換了身輕便衣服,飛艇斷裂墜毀前他更是飛快反應過來及時使用安全包,帶着喬伊斯狼狽落地……倒黴的撞在一塊石頭上斷了條腿。

還好他們被風吹出去一段距離,沒讓後來的爆炸碎片波及。也幸虧有喬伊斯這個身嬌體貴的随行牧師在,治愈術拯救了開局不利的聖騎士。

再往後就沒什麽可說的了,占星術士揚起法杖小露身手确定方向,埃克特揮着重劍一路砍過去,艾爾洛斯和阿拉托爾們被精靈拎着滿森林亂竄時他們就已經成功與牧首護衛團彙合。

因為這個喬伊斯可驕傲了,好幾天過去講起這樁故事還能興致勃勃津津有味。

“習得的知識不一定能派上用場,但那也總比需要用時才發現自己腦袋空得堪比國庫要強吧。”

他這是在笑話某些一而再再而三爆出財政赤字的國家,奈何艾爾洛斯知識貧乏,對于只聽過名字的公國沒有任何好感與惡感。

“嗯嗯嗯,”聖子候選很乖很乖的順着他的話點頭,雖然沒聽懂這個笑話但也非常捧場的給了反應。他這樣做喬伊斯自然心滿意足,口風一轉提起眼下艾蘭德家族将要面臨的困境:“他們死定了。”

“艾蘭德家族這回非垮不可,王室與南部集團明争暗鬥幾十年,從前教廷都是站在岸上兩不相幫,這次終于找到一個名正言順的借口,樞機會議裏的紅袍老不死們絕對不會放過撈黃金的機會。”

他調整坐姿讓自己盡量坐得舒服些,用下巴示意聖子候選也別端着架子:“梅爾大人,這都過去半年,你應該也明白王城伊利亞斯與聖地哈蘭德隆之間的角力吧。查爾斯二世想把聖光教廷變成吉魯克王室後花園裏的裝飾品,教宗冕下則想在大陸上為教廷撕下一片領土,一個完全屬于光明與契約之神的國中之國。”

“我們與王室之間的矛盾不可調和,不管是吉魯克王室,還是其他國家的王室,都一樣。”

艾爾洛斯表示自己不傻,屁股決定腦袋,他知道該坐在那邊——其實就算不想坐也由不得他不是麽。

聖子候選變得知情識趣,牧師很是心情舒暢。

“所以啊,您這一招讓老虎咬死餓狼的決定就很好,沒看到足夠的利益前教廷不能輕易卷入他國內部紛争。證人和證詞都在國王手裏,我們有個備份,這樣一來教廷只需要耐心等待,國王結束與貴族的權力争鬥後就必須付給教廷足夠代價才能把備份贖走。而給那些劫匪行刑的劊子手也不會是教廷的人,将來艾蘭德家族也好,那些仆人也好,要怨恨也只會怨恨他們自己的國王薄情寡義。”

兩虎相争必有一傷,艾蘭德家族元氣大傷吉魯克王室也好不到哪裏去,聖地的壓力将會驟然減輕。喬伊斯美滋滋的看着站在窗邊向外張望的聖子候選,越發覺得跟着這個小子的決定沒做錯。

又有樂子看,又有好吃的,等聖選結束後他就可以順順利利返回瓦爾哈利亞斯學院繼續執教,還多了個聖子候選做學生,完美!

艾爾洛斯·梅爾這個起起伏伏的運氣啊,真是絕了。

“我明白,後面的事與我無關,我不需要插手進去弄髒自己的袍子。”

聖子候選還在看外面那些傻樂的精靈,他看了這麽久,喬伊斯也起了興趣:“你喜歡精靈?是,大家都很喜歡。但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艾爾洛斯收回視線,抿嘴向牧師微笑。

這個他還真知道,因為精靈顏好能打,幾乎滿足人類對自身缺陷的一切幻想,就像面完美的鏡子……當然其中最重要的是他們對人類構不成威脅。

如果精靈像獸人一樣不得不南下與人類争奪生存空間,再好看的臉也挽救不了他們的命。

別說精靈戰士武力值有多高,單只“生育困難”這一點,就足夠人類活活堆死這個種族。

就好比第二次世家大戰後期蘇德雙方動用的武器,一方量大管飽但有粗制濫造之嫌,另一方精雕細琢華麗美觀且實用性強。後果就是蘇軍制造的坦克再醜也能圍着德軍的漂亮坦克打,用數量優勢完全摁死了對手的吹毛求疵。

所以在人類看來精靈就是詩歌和小說裏的有趣點綴,不偶爾拉出來溜溜總有點趕不上潮流的意思。

“因為精靈是愛好和平的種族,是平和的生物。”

艾爾洛斯給了喬伊斯一個非常敦厚的答案,牧師笑着點點他:“滑頭。”

“別以為我聽不出來你拐着彎損人家,”他把星圖揣進衣袋裏,目光落在精靈們精致的小辮子上,“精靈平和?笑話誰呢,獸人南下都要繞着索倫森走。”

說到這裏喬伊斯突然頓了頓,擡起手不停撫摸下巴:“不對啊,精靈怎麽會從索倫森跑到格魯亞森來?”

說到這個,艾爾洛斯的表情終于變了:“大概是方向感不太好,迷路了吧。他們曾經要求我幫忙治療幾個族人,作為診費給了我一件光系增幅法器還答應要把我送到奧特蘭德城方向的鎮子。結果……”

結果就是不但方向有點問題,目的地也不太對勁。

兩人本就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到這裏也不好再繼續說那些住在森林裏的鄰居們的小話,喬伊斯再次轉變話題。

“還有一件事。距離最後的聖選只剩一年,一年其實還不滿,聖恩節前恐怕教宗就會下令要讓所有候選返回聖地,您有什麽打算?”

這确實是件需要拿出來讨論的大事,可惜艾爾洛斯對此毫無計劃。他一直覺得自己會被随便安排到一個偏遠的角落,到時候想法子重新開荒種地呗。什麽主教,什麽聖子,什麽教宗,什麽先知賢者亂七八糟的,小爺不陪你們玩兒了!

喬伊斯一看就知道這小子心裏還打着逃跑的主意呢,別開臉笑笑,主動結束話題:“那您有空就好好想想吧,不僅為着您自己,也得考慮到追随您的聖騎士與苦修士。”

艾爾洛斯立刻把臉皺成一只愁苦的包子,重重嘆息:“唉,我會考慮這件事,可惜最終結果不會因為我怎麽想就有所變化,恐怕要讓大家跟着我過上一段苦日子。”

耶倫蓋爾修道院的生活算不上苦,如果閉上眼睛不去管佃農死活,聖子候選一行完全可以過得有滋有味。真正貧困艱苦的教區孤兒和修女活活餓死都是常有的事,甚至很可能連修士們也吃不上幾頓飽飯,那才叫辛苦。

牧師努力憋笑才沒讓自己笑出聲……梅爾大人是不是對自己的評價有點問題?

半年前他确實是聖子候選裏實力最低出身最差啥啥都拿不出手的那個陪跑,但是現在可不一樣了,剿滅邪1教徒都得在挽救摩爾城和攪亂吉魯克這兩樁大事面前低頭,外面還坐着五個精靈,梅爾本人有聖痕在握又是個誤打誤撞難得走了施法者進階路子的神官,聖子不一定能成,但一個高階神官的未來板上釘釘。

“到時候再說吧,您還有什麽吩咐嗎?沒有的話我去問問埃克特幾時出發。”

他等了一會兒,聖子候選沒有說話,牧師拎起法杖開門去找聖騎士長。走到半路他停下腳步向後仰着對艾爾洛斯道:“那個小姑娘怎麽處理?她的來歷有點問題,您可得當心。”

艾爾洛斯當然知道安娜有問題,就她那得了三分顏色便敢開染坊的性格,得理不饒人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氣,根本不可能是個普通人家出身窮得活不下去的舞娘。

“我和你一塊出去,先把精靈們打發走,回頭等到了奧特蘭德再說安娜的事兒。”

“哦,也行。”

Z寶偷偷翻垃圾桶吃了條塑料繩下去,所以一直吐。

毛孩子剛安排好,昨天睿哥一個不當心把他棋搭子的乳牙門牙給卸了。

我:“……崽啊,這是第二顆了。你是有什麽對同桌門牙的寶具嗎?”

睿哥:“喵喵喵?媽媽你說什麽我沒聽懂。”

手癢,想揍,忍住。

第 108 章

第 108 章

昨日的大雨在天剛蒙蒙亮時悄然停止,又過了半天時間,地面正是半幹不稀黏黏糊糊最難擡腳的狀态。

騎在馬上或是坐在車裏還好一些,要是徒步行進,簡直堪比一場漫長的遠征。就在這樣的艱難跋涉之中往往還會伴随着更多愁苦,比如說被人像驅趕牛羊一樣用馬鞭抽着往前走,或是被一條繩子栓成一串拖在馬屁股後面踉跄跟随。

由于路況極其糟糕,聖地隊伍歪歪扭扭走到天黑才來到一座精巧別致的鄉間莊園外。

連綿起伏的和緩山坡上種植着一排又一排綠色植物,走進了看才看清那正是奧特蘭德的驕傲,輝煌的、燦爛的、帝王一樣的葡萄樹。

春季距離葡萄結出甜美果實的時刻還早,鐵褐色蛇一般虬結的粗壯藤樁上蔓生出片片鵝掌似的嫩綠,簇新架子上纏繞着纖細藤絲,看來要不了多久花苞就會做好準備,然後在一陣熱過一陣的微風中吐露出藏在裏面的秘密。

“真是座漂亮的莊園。”

埃克特騎在另一匹驽馬上找與他并排的喬伊斯咬耳朵。牧師對這個評價毫無疑義,只不過多加了份注釋:“如果少些血肉的腐臭就更好了。”

馬頭前面的三個人幾乎是被重劍戳着往前走的,此刻已然面無人色。

“就,就是這裏了,各位老爺,我,我……”

老板娘和打手首領蓬着頭發一言不發,只有藏在村民裏的中年男人還有勇氣張嘴求饒。

他也知道該找誰,兩條腿一軟結結實實跪倒在聖子候選馬前。

“少爺,饒了咱一條命吧,胡佛村所有壯丁都在這兒了,我們要是死了,餘下阖家老小也活不下去。百十條人命,發發慈悲,發發慈悲吧少爺!”

前進的隊伍戛然而止,艾爾洛斯移開視線看向不遠處那棟典型吉魯克風的鄉間別墅。

“不要問我發不發慈悲,被你們殺死的那些路人哀求時又有誰發過慈悲呢?”

他不松口,中年人腳下一軟跪坐在地,雙手反剪着縛在身後的漢子嚎啕大哭。

“別着急,把眼淚留到等會兒你們全村一塊上路時用。”聖騎士長的安慰還不如不安慰,隊伍前後的村民們都開始跟着嗚嗚咽咽。聖子候選郎心似鐵,半分不為所動:“去幾個人把諾頓先生請出來見我,客氣點。”

這話說得嚣張至極,按照艾爾洛斯平日裏的性情無論如何也不至于如此。但是沒辦法,現在他是聖光教廷被冒犯了的臉面,如果軟綿綿縮回去先不說跑這一趟的聖騎士們會怎麽想……至少牧首一定不願意見到那種情況。

否則一開始他就會命令聖騎士們把聖子候選護送至奧特蘭德城而非一句“看着辦”。

再想想那鋪滿地面的屍骨,這些哭得凄慘悲切的人沒一個無辜。

“閉嘴吧各位,我要是你們,現在該想的是怎麽把這樁駭人聽聞的案子說清楚。你們是動手殺人了沒錯,那不也就是別人握在手裏的一把刀。捅誰不捅誰刀說了不算,也沒人會去怪罪。聽懂了嗎!”

安娜已經裹上執祭外袍。她人小,那袍子又非常寬大,黑色袍子一穿顯得年齡與艾爾洛斯仿佛,上身後根本看不出身材線條,旁人見了只以為是個聲音尖利得理不饒人的小執祭,完全看不出幾天之前在舞臺上翩翩起舞風情萬種的模樣。

她嘴巴利索,一頓搶白哇啦哇啦震得人耳朵嗡嗡的。被她諷刺的村民們心裏有些成算的立刻恍然大悟低頭閉嘴——有哭的功夫還不如好好想想等會兒怎麽說話才能讓聖光教廷的神官少爺心裏舒服,只要苦主不追究從犯,他們這些專門動手連肉湯都喝不到的小蝦米根本無人關注。

之前胡佛村不也是憑借這個才騙過那麽多南來北往走錯了方向的商旅麽。

五個精靈自成一個團體遠遠跟着看熱鬧,除了“同甘共苦”過的三個人類,他們看誰都要故意擡頭撇眼角,要不是臉實在驚豔外加武德充沛,早被聖騎士們偷偷圍圈輪着揍了——玫雅和她的朋友再次被誤認為男性,還是特別招揍的那種。

阿拉托爾不愛說話,艾爾洛斯不說別人閑話,安娜自己身上蹭着鍋底灰哪裏敢去攀扯異族。大家一個大團外加一個小團的走了大半天,埃克特和喬伊斯都以為那是個被拐的精靈狩獵小隊,當着衆人面前不好細問,竟然就這麽稀裏糊塗先混着。

大陸上所有尖耳朵都是一家,如果教廷能借着這個機會與精靈結盟,不說別的好處,至少梅爾候選的地位和權重必定再次上升,他們這些與艾爾洛斯綁定的人前途自然而然不就有了!

所以他們才會全力支持聖子候選當場就要報複回去的決定,這不僅僅是洗刷蒙在教廷臉面上的灰塵,更是與未來盟友的第一次“感情交流”。

——你們精靈不也受了委屈嗎?那正好,異族不方便摻和人類之間的争鬥,就由我們聖光教廷替諸位狠狠出一口惡氣。

換了別的宗教流派還真不好和精靈們攀扯關系,但聖光教廷不一樣啊,他們滿世界出了名的“溫和不好鬥”(?),最重要的是教廷腳跨自然神系與生命神系兩條大船,本身又尊崇天生的光系魔力因子共鳴者。而生活在地表以上森林之內的精靈幾乎全員能與光系魔力因子共鳴,又是自然女神的忠實信徒,這不正正好每個邊角都能對應上。

在聖地看來全民皆兵的精靈族群就是他們天然的同盟者,不管人家願意不願意反正樞機會議每年都把這個當成宣傳攻勢的重要底牌之一,主打一個窮親戚上門,臉皮随時能抹下來裝兜裏。

索倫森的精靈不知道這件事,也許首領會對此有所耳聞,但他們長年與人類世界割裂,族人們壽命太長又都有點宅,普通精靈哪裏搞得懂聖地的騷操作……上面搞得懂也不會為了這個專門派人從森林裏跑去哈蘭德隆找教宗對峙。

兩邊互不來往都能讓人沾上,這要是真上門了還不知道會被傳成什麽樣。

詭計多端的人類!

玫雅和她的朋友們不遠不近跟在教廷馬隊屁股後面看熱鬧,人類的隊伍停了一會兒,哭哭啼啼的村民們突然安靜下來,緊接着幾個聖騎士縱馬橫沖直撞闖進葡萄園,霎時間這座莊園就好比沸騰的油鍋裏進了冷水。

艾爾洛斯騎在馬上等了一個多小時,埃克特單手拎着諾頓先生出來了。

“艾蘭德家族絕不會放過你們這些……”

放狠話的諾頓先生在看到聖子候選花紋精致的草鞋鞋底時及時閉上嘴巴,喬伊斯冷笑出聲。

這不是現成的不打自招?看表情就知道這家夥知道艾爾洛斯是聖子候選之一,一個居住在鄉間的土財主,居然也認得出聖子候選,稍微有點腦子的人也能看出這裏面有問題。

“啊……你是艾蘭德家族的……”

艾爾洛斯看看這家夥的手和臉,點點頭:“想來費恩管家肯定認識你了?”

諾頓先生像條抹布一樣軟下肩膀,他确實知道倒黴的費恩管家。早在一周前家主就傳信要他小心收攏手腳,千萬不要招惹到梅爾候選。誰能想到這家夥硬是偏偏自己一頭撞進那個村子,還憑借着單薄的力量支撐到護衛團到來。

梅爾候選的運氣……真是沒辦法用“好壞”二字簡單形容。

埃克特用力拽了一下手裏的俘虜讓他想清楚自己此時身處的境地再說話,這人就是專門替主家做事的黑手套,身份高不到哪裏去,名義上的主子也不會是艾蘭德家族的核心成員。世家大族這麽做為得就是萬一哪天東窗事發好擺脫嫌疑,大不了損失一個旁支,對于整個家族來說算不上什麽。

又是艾蘭德家族。

聖子候選默默想了一會兒,朝他的聖騎士長擡下巴道:“半天時間,你和喬伊斯讓他張嘴。證詞謄抄兩份,一份和諾頓先生一起送去給牧首,這些村民作為人證和另一份證詞送去伊利亞斯交給王城主教。”

一百多條人命,聖地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一口氣全砍了,吉魯克王室當然也不敢,所以能夠保全他們的辦法就是走“赦免”這條路。

早在摩爾城的腥風血雨裏艾爾洛斯就已經意識到吉魯克的國王查爾斯二世要對巴別爾領動手,這回算是現成的刀子送進手中,一刀下去艾蘭德家族絕不是死一個城主就能熄滅國王和教廷的怒火,它必須割肉放血,甚至再丢掉一半領地才能斷尾求生。而這些被扣押了家人不得不為虎作伥的村民則是國王放下屠刀後收尾的“仁政”,他們必定會被當成燙手山芋塞給聖地,作為第一受害者的梅爾候選那時候就能出面名正言順為孩子和此事無關的人争取一條活路。

惡人必須伏誅,仇恨要轉移出去,手握另一份證詞與重要證人的牧首也能夠根據事情發展的趨勢靈活施壓。

埃克特和喬伊斯交換了一個眼神,互相從對方眼裏看到一抹驚豔與贊賞。

短時間內能想到這麽多方面,就是大家族精心教養多年的繼承人也很難在這個年紀如此決斷,半年前梅爾大人還是個滿口粗言穢語的野小子!

“是,我們這就去和這位好好聊聊。勞煩阿拉托爾兄弟留在這裏照顧梅爾大人。”

莊園裏有不少想趁亂逃跑的人,聖騎士們還得繼續打掃戰場順便“清點”倉庫。

他們不是崇尚苦難的苦修士,一個騎士要養活馬匹盔甲武器,還要養活輔兵和侍從,不撈點外快裏子面子一個都保不住。

半天時間後埃克特拎着渾身被汗水濕透的諾頓回來了,喬伊斯還在奮筆疾書抄證詞,艾爾洛斯則用了印章允許一半護衛團先行壓着村民做北上王城的準備。

聖子候選的許可一部分是給予聖騎士們行動自由,另一半則是授權他們征用自己合作勢力下的煉金飛艇。

欸!就是這麽頭鐵,就坐飛艇走!

反正安普頓商團也吃不了虧,包用飛艇的錢聖地會放在每年年底結算,教廷丢不起賒這點小錢的臉。

經過一番讨論,聖子候選決定留在莊園過夜,第二天一早兵分兩路動身出發。把要做的事交代下去,艾爾洛斯調轉馬頭去找精靈們解釋。

“他們害死的人實在是太多了,為了保證公平避免有誰逃避刑罰,我們決定由國王和教廷同時經手。”

玫雅根本不在乎人類之間的利益交換,她只要聽到聖子候選保證給自己出氣就高興了。

高大健美的精靈展示一掌拍在弱氣少年背上,差點把對方從馬上拍下去栽個跟頭。

“行吧,先就這樣,風和鳥兒會把結果告訴我,你要是敢食言,我就讓你們見識見識精靈的箭法究竟如何。”

沒有當場喊打喊殺已經算是她退了一步,再退精靈難道不要面子的嗎!

娃的作業還沒弄完,貓又病了,整整吐了一天,吃什麽吐什麽,但是疫苗都是齊全的……下午還得帶Z寶去看獸醫。

第 107 章

第 107 章

“所以我都說過了,此行有驚無險,甚至還能碰上些意外收獲,這不就是?”

喬伊斯一連朝艾爾洛斯和阿拉托爾甩了好幾個斷斷續續的治愈術,埃克特帶人把倒在浴室裏的精靈們搬出來,還附帶着一個漂亮的小姑娘。

看到騎在馬上從容往返的聖騎士,安娜這才真正意義上了解到聖子候選在聖光教廷中的超然地位。雖然這份地位有時限,至少時限之內那個傻乎乎的少年過得堪比皇親國戚。

她覺得他是真的腦子簡單,很可能還缺了根欣賞美貌的弦。如果換做安娜自己,原始森林裏遇到渾身上下插滿疑點的拖油瓶她看都不會多看一眼,更別說浪費價值千金的法術和人情去救一點利用價值都沒有的底層賤民。

要是我能好運攀上精靈的關系,哪怕索取一枚箭簇或者一顆扣子帶去奧特蘭德城也足以成為一小段時間內的社交熱門話題,然後趁着潮流未過大可以找個金主舒舒服服被人養着,或者搭上一個會做事的經紀人狠狠賺上一筆。

總之絕對不會浪費心神在廢物身上。

然而當她發現自己易位在“廢物”的位置上時,小姑娘才在心底不甘不願的承認她還是更願意遇上梅爾這樣容易心軟的老實人。

怎麽可以那樣笨?笨到她這個慣以詐騙偷竊為生的壞人都忍不住要為他擔心。世界上牲畜禽獸的濃度實在是太高了,高到她再也想不出哪兒還能找到第二個梅爾。

“候選大人,所有參與事件的三十餘人悉數捉拿,您看是就地格殺,還是拖走充做苦役?”

光明與契約之神的教義禁止蓄奴,但沒說該怎麽處置俘虜。這些村民,包括酒館老板娘、雇工、以及那位“諾頓老爺”安排的打手确實對聖子候選大不敬,被聖騎士們壓制後自然該算做戰敗俘虜。別管這場戰鬥雙方實力如何,哪怕中央大陸“誰先動手誰理虧”也是一樣可以拿出來做借口用的,前提是後手之人獲得争鬥的勝利。

某種意義上而言,人類社會與森林執行的是同一套準則。

誰贏看客們就會站在誰那邊說話,甚至自備論據。

反正眼下不管這片土地的所有者是誰,他治下的農夫和商人攻擊了教廷的神官被擊敗還被抓了個現行,這就是天大的把柄。

聖光教廷完全可以據此合理合法的把戰利品帶走,教産中不乏礦山鹽田之類要用人命去填的辛苦差事,有得是地方安排他們。

“大人,大人我們……唔唔唔唔!”

聽聲音可以分辨出這就是藏在村民裏不斷強調“諾頓老爺”催促的那位,艾爾洛斯停下腳朝那個方向看去,聖騎士們急忙用泥巴堵住他的嘴。

“大人?”

埃克特有點擔心,聖子候選要是在這種時候不分場合的心軟,一定會影響他在牧首休伯安大人那兒的形象……如果還有形象可言的話。

“把他帶過來,我有些話要問。”

艾爾洛斯和他想得完全是兩碼事。

方才情況緊急注意力都用在集中精神釋放法術上了,這會兒安全得不能更安全他才意識到這個小村子處處詭異——村外連片近似荒廢的農田怎麽想都不是能養活人口的樣子,被草屋掩映着的小酒館、不招呼就知道自帶武器上門圍捕過往旅人的村民、常駐酒店內的打手,還有老板娘提供的那些材質明顯不符合村子現狀的衣物。

一切都說明他們遭遇這場劫掠并非意外,整個胡佛村就是為了掩護那家黑店而存在,地處偏僻卻靠進格魯亞森這大陸第二大原始森林,總有偏離方向的路人不慎落入圈套。

而那位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諾頓老爺”,在整條人口販賣鏈中他顯然處于“供貨商”的位置。

就想着回去怎麽動手收拾那些奴隸販子呢,這不是整好撞到眼前了麽。

聖騎士在埃克特擔憂的目光中把被泥巴堵了嘴的中年人拖到聖子候選面前,一獲得有限自由這家夥就涕淚滿面扒掉嘴裏的泥土,哭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膝行至艾爾洛斯面前想要抱着他的腿哀求。

“少爺呀,少爺,我們知道錯了,我們都是被迫的啊。要是不按照那個婆娘的意思做諾頓老爺饒不了我們這些賤民,我們的兒子和女兒可都在諾頓老爺手裏攥着,實在是迫不得已……”

他哭得極其醜陋,碩大發紅的鼻頭不斷吹破一個又一個鼻涕泡。生性喜潔生活講究的喬伊斯扭開臉一眼也不往這邊看,押解這人的聖騎士也有點遭不住。

“哦,”面對爛泥一樣癱坐在地哭求的男人,艾爾洛斯既沒有因為他足夠惡心邋遢的形象就把這件事胡亂放過去,也沒有像埃克特擔心的那樣胡亂心軟。

“把這個人捆起來吊在……”他頓了一下,指指木屋栅欄外的橫梁:“把他吊在那上面,分一隊人手進去把後院挖開,搜尋倉庫,看看還有沒有其他受害的無辜路人。聖主在上,我有些不祥的預感。”

中年男人立刻嘶叫得比耶倫蓋爾待宰的豬還要凄慘,聖騎士們可不管那麽多,既然聖子候選下達了不違背教義的命令,他們三下五除二就按照他的意思把亵渎教廷的罪人挂到橫梁上。

聖子候選又指指老板娘和打手中的一個,兩人很快也懸在半空中和那家夥作伴去了。

聖騎士們忙活的時候艾爾洛斯垂着眼睛一直在把玩手掌中的光團,直到聖騎士長哄孩子一樣咳了兩聲提醒,他才擡起頭淡淡看向喊冤枉喊救命喊不得已的村民們。

穩了。

埃克特放下心,視線跟着移向被吊在空中的三人。

“按照吉魯克王室與聖地的協議,我有權要求本地領主道歉并奉上足以消弭怒火的代價。你們覺得你們嘴裏的諾頓老爺是會從自己的珍藏裏掏出真金白銀買我高興呢,還是直接把你們這些搞砸了事情的廢物捆起來任我懲罰?”

哪怕用後腳跟想也能明白必然不可能出現前面那種好事兒。

哭叫的三人瞬間消音,真正恐懼的時候人是說不出話的,只有幅度越來越大的顫抖與胯下濡濕的羞恥。

全家老小整整齊齊死在一處将會是諾頓老爺最大的仁慈,可要是能好好活着,誰又想去死呢?

“你們有足夠的時間思考,是老老實實說出前後所有真相,還是作為罪人被裁判所審判并處死。”

這下子抖得不僅挂着的那三位,蹲在地上的村民也抖起來,腥臊味一度掩蓋了降雨自然的水腥氣。

“後院裏發現了人類屍骨!”

牧首的護衛聖騎士前來報告消息,艾爾洛斯點點頭:“村外那些荒草尤其茂盛的田地裏也不要放過,傳信吧,告知休伯安大人這件事。另外替我問問大人,我應該以何種禮儀拜訪這位另辟蹊徑快速致富的諾頓先生。”

畢竟他此行前往奧特蘭德城的目的就是向牧首述職,要帶人上門掀桌砸場子也總得對上司有所交代才行。

這個騎士愣了一下,很快小跑着下去按照命令行事。

這一翻就是一天,整支聖地小隊就留在村子裏過夜。這村子裏沒有老人和女人,也看不到孩子,看來諾頓确實如村民們所說擄走了他們的家人。

但一具一具連續不斷被擺出來的屍骨也是別人的家人。

參與攻擊的村民和挂在橫梁上的三個人在雨地裏淋了一整夜,兩眼無神的等待命運宣判。

倉庫和後院裏翻出的證據擺滿整片空地。

人類的遺骨,馬車的碎片,名貴的好酒,耀眼的寶石,不方便銷毀的家族徽記與私人印章……看來還沒到諾頓先生派人采摘運輸成果的日子。

村外的農田裏藏了更多秘密,聖騎士們甚至掀出幾具明顯身量未足的孩童骸骨。

天亮後牧首的傳信到了,只有一句話,讓梅爾候選自己看着辦。

饒是政鬥水平連初級都算不上的艾爾洛斯也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原身記憶裏對于聖地內諸位高階神官的印象約等于沒有,只能确定牧首休伯安是位年長男性,其他一概模糊不清。以他對原身以及教廷的了解,這孩子在聖地裏的非暴力不合作态度肯定給自己招來不少非議,加之原身出自神棄之地本就是個極有争議的地方,可以想象高階神官們對他不會有啥好态度。

妥妥的相看兩相厭了屬于是。

所以,牧首這句“看着辦”究竟怎麽看怎麽辦就很讓人頭疼,誰也不知道前面是否有陷阱等着。

艾爾洛斯低下頭環視遍地屍骨,半晌吐出一口氣吹飛已經長到能耷拉在眉眼前的碎發:“擡起這些屍骨,把橫梁上那三個趕到馬前帶路,其他村民拴在一起跟着馬走。”

這個“諾頓老爺”到底家在何處還得有人帶路,帶人上門算賬也得師出有名,人證物證自然要帶上。

見他這是要和人翻臉的意思,喬伊斯擡頭挺胸抱着法杖直點頭,埃克特想說什麽,話到嘴邊拐了個彎換成別的:“這幾位精靈該如何安置?還有……”

他瞄了眼安娜,小姑娘自從被聖騎士從木板浴室帶出來就縮成一團極力降低存在感。艾爾洛斯想了想:“把我帶的執祭服給她一件先穿着,她也是飛艇爆炸案的受害者,回頭送去奧特蘭德城交給安普頓商團在那兒的負責人。至于說精靈們,額,我和他們另有契約,先看看能不能弄醒再說。”

作為随行牧師,喬伊斯從口袋裏取出他來源成迷的煉金藥劑,安娜很有眼色的擠到前面幫忙掰開精靈們的嘴好方便他往裏灌藥。

牧師給每個人都灌了兩口,等到午後聖騎士們收拾好現場,以玫雅為首的精靈才緩緩睜開眼睛。

“#W$^@#$@%^$##%^$%^$%^%@#$@!#!”

她坐起來後的第一句話就是串艾爾洛斯根本聽不懂的語言,雖然聽不懂,但也可以确定她罵得挺髒,因為其他陸陸續續醒來的精靈難為情的別開臉。

一口氣輸出了十多分鐘,玫雅跳起來直奔艾爾洛斯:“那個敢向我下藥的人類呢,我要親手弄死她!”

“你丢失的弓箭和短刀都找到了,我正要帶人去找這幾個人的背後主使者,看熱鬧嗎?”

聖子候選端着小白花一樣的無辜臉,一句話就轉走了精靈關注的重點:“哦!好!走着!”

她還想像之前那樣拎起艾爾洛斯,沒等碰到少年的衣領一個馬頭先探過來。

“請上馬,梅爾大人。”

埃克特緊張兮兮的把臨時坐騎貢獻出去。

這可是個精靈戰士,不得不防!

快開學啦,這幾天盯着睿哥收心趕作業,唉……心髒病快要發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