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2 章 下

上元節 下

霎時間, 衆人目光皆彙聚在殿中的小糯米團子身上,就連孟璋都柔了聲音笑道:“朕的小公主。”

話音未落, 便帶着一臉慈愛的笑意走至歲歲跟前蹲下,一把将其抱入懷中往禦座上走去,只是起身時,目光不經意與謝若暻相觸,随後雙方皆若無其事地移開眼神。

自晏婕妤一事後,他不知該用何種顏面見她,因此才久久不曾踏入後宮, 而謝若暻眸色亦是複雜,只是她心中所想,卻是如何借由孟璋心中愧疚謀得更多利益。

待孟璋抱着歲歲落座, 才揮了揮手道:“都免禮吧。”

說完,又親自撿了塊糕點放至歲歲手中, 輕聲笑道:“喜歡這枚兔子糕點?”

這個年歲的小女郎,想來應是喜歡這樣的外形, 怎料歲歲卻一噘嘴, 白嫩的手指一指便道:“父皇, 歲歲喜歡那個!”

孟璋順着歲歲手指的方向看去,忍不住失笑:“咱們歲歲喜歡的竟是小老虎,真真是巾帼不讓須眉。”

說着, 便附過身去将那塊老虎糕點拿過來。

便是下方的端修儀也符合道:“妾瞧着公主眉間的英氣, 與聖上也是一般無二。”

孟璋一聽, 面上喜色更勝, 擡眸便對端修儀笑道:“你今日這八寶擂絲鎏金簪倒是不俗, 朕想起來私庫中還有套這般的頭面,便賜了你罷。”

端修儀也沒想到, 區區一句話便能換來一套頭面,連忙起身謝恩。

這一幕看的下方各妃嫔心中皆是五味雜陳,隐在人群中的晏婕妤,左手不着痕跡地撫摸上小腹,不住摩挲。

聖上對榮安公主如此盛寵,只要她順利誕下皇嗣,在這後宮中,也算是一生無憂了。

剛這麽想着,便聽見上方,歲歲拽着孟璋的手嬌聲嬌氣道:“父皇,我要母妃陪我。”

孟璋聞言不由自主地看了眼席間的美人,很快笑開,溫聲道:“張德保,搬個椅子來。”

見狀,謝若暻也只得起身,坐去孟璋身側。

一旁的皇後早早便不耐看這樣父女情深的戲碼,趁機出聲道:“晏婕妤為了上元節準備了好久的歌舞,聖上不如趁此機會瞧瞧?也不枉她一番辛苦。”

說話間,皇後的眼神有意無意掠過謝若暻。

提及晏婕妤,孟璋神色一變,眸色微沉,卻依舊忍了不曾發作,不辨喜怒的道了聲:“允。”

聞言,席間的晏婕妤放在小腹上的纖手不着痕跡地一攥,随後垂下眼眸去後間換了舞衣出來。

她本就是清冷氣質,跳這種祈求神明的舞,倒也算得上相得益彰。

席上,孟璋不曾朝下方投去一眼,反倒是仔細對謝若暻叮囑道:“如今天寒,歲歲年紀尚小,須得叫伺候的下人們注意些,萬莫着涼了去。”

他向來冷淡,何時有這樣細致的時候?

謝若暻端着酒盞的手一頓,随後微微垂眸,輕聲應道:“聖上放心,妾自會照看好歲歲。”

說罷,便将目光投向殿中翩翩起舞的晏婕妤。

謝若暻語氣冷淡,聽得孟璋心中微微鈍痛,忍耐再三終究是道:“你身子弱,也別忘了多添衣服,朕那裏…”

“多謝聖上。”尚且不待孟璋說完,謝若暻便不帶情緒地打斷,眼神卻仍舊未曾偏離半分。

她這态度算得上大不敬,只是孟璋也不追究,只是隐在桌下的手輕輕摩挲着指間的扳指。

略帶微妙的氣氛在二人間彌漫開,只有歲歲照舊坐在孟璋懷中,一張小嘴吃的歡樂。

近側的皇後将一切盡收眼底,心中升起一股隐秘的快感,區區一個晏婕妤而已,便能有這般作用,倒真是叫她意想不到。

一曲作罷,晏婕妤緩緩收了舞勢,略帶喘息地望向禦座之上的孟璋,可惜那人仍舊只顧自酌,不曾注意到她半分。

強自咽下心中不甘,晏婕妤緩緩上前兩步,恭敬行禮道:“妾獻醜了。”

“不錯。”皇後滿意點頭,面上笑道:“不愧是費了心思的,本宮瞧着便覺身心愉悅,想必上蒼定會感念我大靖的誠意,天佑大靖。”

話音甫落,衆妃便齊齊站起身敬酒附和。

孟璋仍舊只是淡淡應了一聲,不鹹不淡地說了個:“賞。”

張德保立即便示意一旁侍立的小太監送上賞賜。

酒過三巡,正要接近尾聲時,皇後狀似不經意道:“聖上可想好給大皇子賜下什麽字了?便是大名不急,也需得定個小名叫着才是,如今這般大皇子大皇子的叫,也終究不是個事。”

經皇後這麽一提醒,孟璋才想起來,大皇子竟是還未取名,所幸大皇子年歲小,倒也不急于一時,略一斟酌,孟璋便一錘定音:“此事不急,便叫欽天監拟幾個吉利的字來。”

只是欽天監而已,竟不是聖上親自賜名。

一番話下來,也叫衆人瞧見了大皇子在孟璋心中的地位,便是不低,也絕對算不上高。

尚且不待席散,歲歲便在孟璋懷中睡了過去,至席散時,謝若暻本要從孟璋手中将歲歲結果,卻聽他道:“朕送你們回去。”

他既已發話,謝若暻也沒有推辭的道理,聞言淡淡“嗯”了一聲。

從聽雪軒至望舒殿,兩位主子皆是一言不發,就連下面伺候的宮人也放輕了呼吸,大氣不敢出。

而另一邊,皇後的坤儀殿內卻是迎來了罕見的客人。

“夜深風寒,昭華公主便是有孝心,也不妨明日再來。”含章對殿門口的昭華笑吟吟道。

昭華渾身裹在披風中,扶着绮羅的手忍不住一緊,自打去了宣儀殿,她才知曉什麽是人情冷暖,若無父皇寵愛,又無母家依靠,在這深宮之中,她怎麽才能活的體面?

思及此,昭華咬了咬唇,撲通一聲便跪了下去,拽着含章的手道:“含章姑姑,本宮真是有要事要求見母後,還請姑姑通融!”

含章也未料到她竟是這般豁得出去,在昭華往下跪的一瞬間便也跪了下去,急聲道:“公主這是幹什麽?真真是要了奴婢的命去!”

“若本宮今日見不到母後,便一直跪在坤儀殿門口給母後請安!”昭華擡了擡眸子,臉上一片決絕。

含章無法,瞧着夜間仍有來往的宮人,閉了閉眸子道:“還請公主起來,奴婢這就去通報。”

昭華這才扶着绮羅的手緩緩起身。

瞧着含章隐入坤儀殿的身影,绮羅不确定道:“公主,這能行嗎?”

昭華面色一冷,口中平淡道:“能行便行,不能行也要行。”

宣儀殿的日子,她真是過夠了,每日晨起便要受教養嬷嬷們磋磨,偏偏她們一舉一動都是奉了聖令的,叫她絲毫反抗不得。

雖說平日裏生活無礙,可再多的卻是沒有,原本她也能忍耐下去,可今日宴會上瞧了那榮安,她只覺現在的生活格外令人難以忍受。

明明當初!她也是那樣的!可是為什麽?便是榮安身上最平平無奇的一件披風,一雙鞋,以她的月例銀子,只怕一年也買不起。

更別說整個宴會上,父皇絲毫不曾向她投來一眼,就仿佛根本沒有她這個女兒,可是明明她才是大靖的長公主!

“公主,娘娘請您進去。”含章的話将昭華從思緒中拉回來。

“有勞含章姑姑。”昭華一笑,在宣儀殿的日子早就教她學會了低頭。

跟着含章踏進內室,皇後此時早已卸下釵環,瞧着便是要就寝的摸樣,見昭華進來,連忙喚含章給她解下披風,又令劉嬷嬷端了溫熱的茶盞來。

這才關切t開口道:“這是怎麽了?本宮聽含章說,你急着要見本宮,可是遇着什麽難事了?”

皇後面上一派慈愛之意,可昭華還未曾忘記她這菩薩面容下的惡毒心腸,斂了眸子便撲通一聲跪在皇後面前,吓得捧了茶盞的劉嬷嬷都往後一退。

“你這孩子,有話便說,這是做什麽!”皇後眉頭一皺,便示意含章将人扶起來。

昭華卻一把将含章的手推開,雙眸瞬間滑出淚水,哽咽道:“母後,當初是昭華不曉事,辜負了您的一片慈母心腸,如今昭華知道錯了,您…您可還願意要昭華?”

此話一出,皇後便明白了她此來的目的,可惜,皇後心中卻另有盤算。她微微眯起眼睛,狀似無奈道:“昭華,你當求的不是本宮,是你父皇。”

昭華身子一顫,連忙道:“只要母後您願意收留昭華,父皇那裏一定會同意的。”

“可是宣儀殿有人欺負你了?”皇後瞥了一眼绮羅,眼神一凜,厲聲道:“你是如何伺候公主的?”

绮羅連忙磕頭,口中求饒道:“請娘娘明鑒,奴婢無一事不盡心盡力。”

“母後!绮羅很好。”昭華連忙上前,拽住皇後裙角道:“宣儀殿也很好,是兒臣…是兒臣實在太想要一個母親,母後,您可還願意做兒臣的母親?”

“昭華不該任性妄為,不聽母後教誨。如今昭華已經迷途知返,求母後再給昭華一次機會。”

皇後沉默片刻,面上露出一絲可惜之色:“非是本宮不要你,可你如今,有什麽值得本宮要的呢?”

昭華不敢置信地擡起頭,瞪大了眸子。

皇後仍舊是一臉憐愛,伸出手摸了摸昭華的頭發,輕聲道:“你若是想要尋求本宮的庇護,那你便拿出你的庇護來,否則,本宮可不是那廟中端坐蓮臺的菩薩。”

“今夜天色已晚,你且好好回去想想,若是能叫本宮滿意,待你及笄,本宮定會親自為你挑選一位合适的夫郎再以嫡長公主的名頭,親自送你出嫁,屆時,無人再敢小瞧了你去。”

皇後刻意咬重了“嫡長公主”四個字。

第 121 章 上t?

上元節 上t

正如謝若暻所料, 含章進殿後并未多話,依着規矩請安後便朝身後揮揮手, 身後的小宮女會意,立即捧出了一方上好的古硯。

“此乃上好的端硯,皇後娘娘知曉貴妃向來愛些紙上風雅,特意吩咐奴婢給您送來,說是興許用得上。”含章一番話說的格外好聽,面上也是挑不出錯的笑容。

端修儀正好站在一側,略一擡眸便将那硯瞧了個大概, 整塊硯呈黛青色,被雕刻成嶙峋假山,其上有龍紋圖案從山腳一直盤桓到山頂, 瞧着便知是難得的好硯,一時間忍不住贊道:“皇後娘娘出手, 果然非同凡響。”

謝若暻一笑,懶懶拿過那塊硯端詳片刻, 扭頭便朝含章謝道:“有勞含章姑姑, 你且回去替本宮謝過娘娘, 就說本宮很喜歡。”

一旁的丹素見了,也識趣地偷偷塞了荷包至含章手中。

“娘娘喜歡便好。”含章得了肯定答複,也不推辭, 收了荷包便帶着一水兒的宮人退出臨華宮。

殿內, 端修儀蹙眉道:“皇後這是什麽意思?”

昨日的賞賜算是年節慣例, 今日的大肆賞賜又算什麽?

“這硯是端硯中的子母硯, 頗為難得, 只是這硯子母卻多心,咱們這位皇後娘娘, 是在提醒本宮,衍慶宮的那位是個心思多的。”謝若暻輕輕将硯放回盒中,硯是塊好硯,只是送硯的人,卻不見得是什麽好人。

說完,便帶有幾分料定般問以檀:“可知曉衍慶宮那邊收到的是些什麽物件?”

以檀微微欠身,面上一派恭順道:“奴婢早早便打聽過了,都是些宮中慣用的賞賜玩意兒,若說有什麽稀奇,便是其中有尊白玉雕的送子觀音,不過也算不得出格。”

給侍寝過後的宮妃賜下送子觀音,再平常不過。

冬日的暖陽透過雕花窗柩灑進望舒殿,照的謝若暻面上一片暖色,聞言,便見她了然一笑,不甚在意道:“皇後所想,不過是讓本宮與晏婕妤鬥起來罷了。”

“那娘娘…?”

見端修儀面露遲疑,謝若暻嗤嗤一笑,打趣道:“不過是個婕妤,本宮為難她做什麽?這後宮本就是聖上的後宮,難不成聖上寵幸誰?本宮便要去為難誰?”

說到底,她如今巴不得孟璋能盛寵晏婕妤,若是晏婕妤将這滿宮人的目光吸引過去了,自己也能放心幾分。

謝若暻一手撫上小腹,斂了眸子篤定道:“如今她們要争,便自己争去,本宮只需護好腹中皇嗣,其它皆可放至一邊,若本宮所料不錯,只怕後面還有謠言傳出來。”

端修儀聽了,微微點頭,心中也明白娘娘此舉乃是明智之舉。如今娘娘有孕在身,确實不宜卷入過多紛争。

“只是,娘娘也不可掉以輕心。那晏婕妤雖只是婕妤之位,卻能在如今這個當頭留住聖上,若她日後得了勢,恐對娘娘不利。” 端修儀不無擔憂道。

畢竟,新人初入宮時,晏婕妤也算是得寵過一些時日的。

謝若暻輕輕一笑,眼中閃過一抹輕諷:“放心吧,本宮心中有數。晏婕妤若真有那本事,本宮也不懼她。這後宮之中,得寵易,守寵難。本宮倒要瞧瞧,她能風光到幾時。”

若晏婕妤真的再次複寵,只怕晉封的旨意早早便會下來了。

禦駕臨幸衍慶宮後,各宮都在等着看望舒殿的反應,要知道這些年,聖上出了望舒殿外,就連坤儀殿也不曾留宿過,更別提別的宮室。

這是否意味着,聖寵會再次降臨到後宮衆人的頭上,而貴妃娘娘,也終究迎來了花無百日紅的時候?

仿佛為了驗證衆人心中的揣測,後面一連六日,直至孟璋恢複上朝,也不曾踏入過後宮。

正月初八,衆妃前往坤儀殿給皇後請安。

坤儀殿內,皇後高高端坐在鳳座之上,面上仍舊是一派雍容華貴之象,倒是晏婕妤,今日難得穿了身藕粉色的宮裝,整個發髻皆用粉色的海棠花簪點綴,額間又貼了精巧的花钿,瞧着分外惹人憐愛。

安修容坐在晏婕妤上首,見狀心中湧起一股酸澀之意,不無嫉妒道:“到底是得了恩寵不一樣了,晏婕妤這小臉,本主瞧着都比往日鮮嫩些。”

“安修容謬贊了,不過是僥幸得聖上垂憐幾分,哪裏及得上貴妃娘娘的恩寵無雙。”晏婕妤微點螓首,一雙似水的眸子卻直直望向左邊首座的謝若暻。

謝若暻正在飲茶的手一頓,似是沒想到晏婕妤竟将火燒到了自己這兒,仍舊不急不緩地飲下一口清茶,才擦了擦嘴,仿佛不曾聽見晏婕妤的話。

見她如此,晏婕妤臉色一白,也不再說話,反倒是端修儀輕飄飄道:“晏婕妤若是羨慕,不妨多努努力,興許聖上去你那裏的次數就多了。”

一番話将晏婕妤說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眼瞅着時候差不多了,皇後才不輕不重地放下手中茶盞,輕聲道:“行了,如今後宮妃嫔稀薄,你們更是要有個樣子才是,吵吵鬧鬧的沒個樣子。”

衆妃皆起身稱是,皇後這才掃了衆人一眼,又照例訓話幾句,令她們都散了去。

待劉嬷嬷扶着皇後進了內室,才小心開口道:“今日這情形,瞧着貴妃并未将晏婕妤放在眼中?”

皇後面上一冷,卻是勾了唇角道:“若是區區一個晏婕妤便能叫貴妃亂了陣腳,那她如何能屹立不倒這麽多年?你且看着吧,争的日子還在後頭呢。”

晏婕妤如今,只是尚未觸及到謝若暻的核心利益罷了。

說完,皇後又微微側眸,示意劉嬷嬷附耳過來,低語幾聲後,輕聲吩咐道:“去找幾個不起眼的宮女,将這個消息傳出去。”

劉嬷嬷輕輕附耳過去,聞言先是一愣,随後微微瞪大雙眼,笑道:“娘娘果真聰慧。”

直至上元節,孟璋都不曾踏入後宮,而謝若暻也沒那個心思往禦前送東西,自孟璋留宿衍慶宮之後,二人之間仿佛隔着某種看不見的屏障,誰也不曾去打破。

望舒殿,聞嬷嬷親自取了象牙梳來,小心将謝若暻一頭瀑布般的烏發散開,口中念道:“梳去三千煩惱絲,留下如意常相伴,上元佳節,萬事順遂。”

“嬷嬷。”謝若暻有些失笑:“年年您都這樣說,倒像是哄小孩子的話。”

聞嬷嬷握着謝若暻的烏發用簪子盤了起來,口中慈愛笑道:“老奴這輩子,就盼着咱們女郎長樂無憂。”

謝若暻聞言,只覺一股暖流湧上心頭,正在此時,便見丹婳領了歲歲來問:“娘娘,小公主念您的緊,吵着要一同去宮宴上呢。”

今日乃是宮妃們與孟璋的小型家宴,便是帶着歲歲一同去也無妨。

因此,謝若暻刻意蹲下身,捏了捏歲歲肉嘟嘟的小臉道:“也好,就帶咱們小公主一塊兒去。”

話音甫落,便見歲歲一雙眸子彎成了月牙,撲在謝若暻懷中奶聲奶氣道:“母妃最好了!”

謝若暻不輕不重地敲了敲歲歲額頭,笑她:“若是不帶你去,母妃便不是最好了?”

“那也是最好的!”歲歲強調。

因着今日是歲歲首次出席宮宴,一切裝扮都是按照小公主自己的審美來的,先是挑了個火紅的襦裙宮裝,外間罩了等身的白兔毛披風,又叮囑丹婳将發髻給她紮成雙桃髻,上面用緞帶墜了兩枚好看的發墜,将一張小臉襯的喜氣盈盈,叫人瞧了便心生歡喜。

謝若暻為了配合歲歲也穿了同色系的宮裝及披風,母女二人收拾好後便乘着華辇一路到了聽雪軒。

因着宮宴人少,皇後特意吩咐了擺在此處,既能賞雪用膳,又不會太過寒冷。

剛踏入聽雪軒,錦妃便踏着碎雪迎上來,還未說話便先蹲下捏了捏歲歲的臉,不料被歲歲一把躲開,奶聲奶氣道:“盛母妃!只有小孩子才會被捏臉臉!”

錦妃挑眉,捏了捏她的鼻頭道:“咱們歲歲不是小孩子了?”

小公主一臉正色道:“過了年歲歲就要兩歲了,不是小孩子了!”

“那可怎麽辦呀!捏不到歲歲的臉盛母妃會難過的。”錦妃狀似為難道。

歲歲一張小臉擰在了一起,良久,終究是緩緩吐出口氣,下定決心道:“那盛母妃可以再捏歲歲一次,就一次哦!”

小公主認真的神色格外惹人憐愛,粉雕玉琢的小臉在身後雪景映襯下格外好看,惹得錦妃抱着她狠狠親了一口。

謝若暻瞧着一大一小二人很是膩歪了一陣才開口道:“你怎的出來了?”

錦t妃頗為意外地觑她一眼,紅唇輕啓:“近些日子宮中的傳言你不知曉?”

謝若暻側眸:“你是說,大皇子頗有福氣那個?”

“是啊。”錦妃似笑非笑道:“生于除夕,又恰巧遇見扶南打了勝仗,宮人們都在傳,說咱們大皇子是福星降世,日後只怕是有了不得的造化呢。”

二人正說話間,便瞧見帝後的儀仗遠遠朝這邊過來,謝若暻也停了說話的心思,牽着歲歲的手朝錦妃道:“時候不早了,不如進去再說。”

果然,聽雪軒中,衆人剛落座不久,便聽見外間傳來太監拉長了聲音的唱和:“聖上駕到——皇後娘娘駕到——”

孟璋方踏進殿中,便注意到下手第一張案幾旁坐着的一大一小兩個女子,大的明豔逼人欺霜賽雪,小的也是粉糯可愛,小小年紀便有傾國之姿。

尚且不待衆人問安,便聽得殿內響起小女郎軟糯的童聲:“父皇——”

第 120 章 起風了

起風了

孟璋蹙眉, 便見月色下,一水袖女子踏着新雪緩緩走來, 盈盈一拜道:“妾晏氏,見過聖上。”

來人正是晏婕妤,見她孤身一人,孟璋輕輕掀了掀眼皮道:“張德保,差兩個人送晏婕妤回去。”

晏婕妤一聽這話,心中便暗暗着急,她若是這麽容易便被送回衍慶宮, 那豈非功虧一篑?思及此,晏婕妤腦中飛速一轉,硬着頭皮上前拜道:“今日新歲, 尚未恭祝聖上洪福齊天,如今既已說過福語, 妾便不打攪了。”

說完,晏婕妤在心中暗自期盼, 孟璋能因此話略有動容。

果然, 便見禦辇之上的帝王眉心一動, 随後聲音也帶上些暖意:“你候在此地多時,就是為了對朕說這個?”

孟璋視線下移,觸及晏婕妤凍得通紅的一雙纖手。

晏婕妤一聽有機會, 立即軟了聲音, 用袖口将手掩住, 垂首低t眉道:“妾知聖上事忙, 不敢擅自攪擾, 便想着出來碰碰運氣,正好練練上元節要跳的舞。”

上元節歷來便有妃子獻舞的慣例, 想必是皇後吩咐的。

孟璋聞言随意點頭道:“甚好,既如此,你便好好準備吧,往後出來,記得帶上侍候的人。”

話音剛落,便吩咐張德保起駕,鼻尖卻冷不防嗅到一絲幽香,似初雪般清冽,像極了面前的女子,倒是将他腦中的酒氣吹散幾分。

不待孟璋多想,太監們便将禦辇擡起,将要離開禦花園。

晏婕妤見狀,微微垂下眸子行禮,心中卻咬了咬牙,身子一軟便狠狠摔在地上。

“這…?”張德保為難地擡頭,揣測孟璋的意思。

孟璋皺眉,心中無故升起一股煩躁,正要命張德保派人備辇将晏婕妤送回去,話到嘴邊卻不知為何改了主意。

鼻尖嗅到的香氣愈發強烈,孟璋淡淡瞥了眼雪地上的女子,終是親自下辇,将人抱起:“去衍慶宮。”

翌日一早,聖駕歇在衍慶宮的消息就傳遍了後宮。

望舒殿

“怎麽了這是?大清早就苦着一張臉。”見以檀拎着早膳回來,丹素迎上去接了早膳,口中笑道:“你要不喜歡這個活計,下回換我去就是了。”

“去!”以檀沒好氣地看了她一眼,随後壓低了聲音道:“瞧你沒個正形,這回是真出事兒了。”

見她說的嚴重,丹素才湊過去仔細問了,聽後也是提了一口氣道:“這晏婕妤當真好本事。”

以檀皺眉,眸中浮上一絲憂色:“這可怎麽跟娘娘說啊。”

“照實說!”丹素鐵青着一張臉便進了內室。

謝若暻這廂剛起身,便瞧見平日裏笑吟吟的兩個婢子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忍不住問道:“是哪個膽大包天的給了你們氣受?”

丹素這才添油加醋地将孟璋宿在衍慶宮的事兒說了。

“您是不知道,那松枝,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生怕旁人不知道聖上昨日宿在她們殿中。”丹素氣沖沖道。

若非今日望舒殿沒了一味食材,還瞧不見這樣的笑話呢。

謝若暻一怔,随後一笑道:“我當是什麽事兒呢,自不必管她。”

說完,便拿起壓在枕頭下的一個荷包去找歲歲,這是謝琰昨日送進宮的,特意給歲歲的新年禮。

另一邊的衍慶宮東殿

孟璋緩緩睜開眼,揉了揉額角,剛撐起身便看見搭在自己身上的一截雪白藕臂,順着手臂往上,便是仍舊在睡夢中的一張美人面。

見狀,孟璋冷冷将晏婕妤手臂拂開,冷聲道:“張德保!”

這一番動靜自然也驚醒了尚在睡夢中的晏婕妤,見孟璋面色冷沉,晏婕妤不由得慌亂起身道:“聖上,可是妾做錯了什麽?”

随着她起身,被子滑落肌膚,露出大片的痕跡,昭示着昨夜的狀況有多激烈。

孟璋冷冷收回視線,自顧自将衣裳穿好,毫無留戀地踏出衍慶宮,冷聲道:“張德保,給朕查,這衍慶宮是不是用了什麽不該用的東西。”

他不相信,便是以他的酒量,能将昨晚的事忘的幹幹淨淨。

殿內,晏婕妤癱坐在床上,握着松枝的手,無神地瞧着宮人們在殿內來來去去,良久,才見張德保朝她行禮道:“婕妤主子,得罪了。”

晏婕妤握着松枝的手一緊,才有些難堪地別過頭道:“公公嚴重了,只是本主有個不情之請,還請公公答應。”

她這話将自己的姿态放的極低,眼中又氲着要落未落的淚水,美人垂淚,本就惹人心憐,更何況,還是一向清冷的冰美人。

就連張德保這樣的閹人也軟了心腸,輕聲道:“婕妤主子真是折煞奴才了,您盡管吩咐便是。”

“今日之時,還請公公為本主保密,否則…只怕滿宮上下都要看本主的笑話了。”晏婕妤苦澀地扯了扯嘴角。

将将侍寝便被搜查寝宮,這樣事,說出去任誰都會恥笑她。

“這是自然。”張德保低聲應了,才帶着人回乾盛殿複命。

殿內,晏婕妤瞧着人潮退去,才漸漸緩過臉色,垂下眸子道:“都處理了嗎?”

松枝一顫,被寒風一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昨日主子身上的東西,都被張大監帶走了,殿內一應物件,皆被查看過。”

昨日聖上與主子進了寝殿就不準人進來,今晨方一醒便發生這事,她哪裏來的及收拾。

晏婕妤聞言,仍舊沉靜着一張臉道:“無妨。”

那廂張德保剛踏進乾盛殿,便見孟璋負手而立站在窗邊,淡聲道:“查的如何?”

“回聖上,并無異常。”張德保知曉孟璋心情不虞,小心答道。

“那香囊可找到了?”孟璋回首。

“找着了。”說着,便給一旁的小太監使了個眼色,小太監立即恭謹将托盤奉上。

孟璋伸手拿過,放至鼻尖一嗅,果然是如初雪般清冽的香氣:“可有召太醫查驗過?”

“太醫說,這香雖然少見,但并無異常。”張德保再三思忖,小心道:“許是…”

見孟璋視線掃過來,張德保彎下腰接着道:“許是昨日您飲了酒…”

“行了,下去吧。”孟璋皺眉,遂冷冷站在窗前。

這邊唱罷,那廂坤儀殿卻是熱火朝天

佛堂中,青煙袅袅襲上佛龛,皇後靜靜跪在神像前,面色端莊。

“這晏婕妤當真是個有本事的,竟能從貴妃的爪子下面将人截走。”含章面上一陣快意,望舒殿将坤儀殿壓得死死的,如今竟也叫一個小小婕妤欺到頭上來。

皇後慢悠悠擡起眸子,目光虔誠:“聖上可有察覺?”

含章兩步走至皇後身後跪下,取出香片遞上,壓低聲音道:“不曾有什麽風聲傳出來,不過奴婢昨晚早早便尋了可靠的宮女一直盯着,說是今晨張大監帶了不少人進去又出來。”

“哼。”皇後一聲冷笑,伸手将香片接過:“既如此,便是沒查出什麽東西來。”

能查出來才有鬼了,這種陰毒的東西,需要兩相配合才能成事,只是這玩意兒,可沒有助孕的功效。

“她那般成竹在胸,可有打探出來是為何?”皇後撥弄着香爐中的香粉,頗有些漫不經心。

“奴婢無能,不曾得知。”

“無妨。”皇後淡然一笑:“這般要緊的東西,便是本宮得了,也會捂得嚴嚴實實。”

不待含章回話,皇後又溫聲道:“既是侍寝,又遇着年節,你去将本宮私庫那尊送子觀音給晏婕妤送去,就說是本宮祝她早日懷上皇嗣。”

含章領命退下,皇後又緩緩閉上雙眸。

衍慶宮東側殿

晏婕妤笑吟吟将含章迎進來,溫言道:“怎得勞煩含章姑姑過來?”

“聽聞婕妤大喜,娘娘特意派奴婢送些東西來。”含章一笑,便吩咐宮女将那尊白玉觀音擡了進來:“這是當初娘娘嫁與聖上時,府中備下的嫁妝,意頭極好,娘娘特意賜予婕妤主子。”

晏婕妤淡淡掃過那尊觀音,吩咐松枝拿去放好,又客氣着道了謝:“有勞姑姑,松枝,還不給姑姑看茶。”

“婕妤主子客氣,奴婢還要去其它宮中送東西,便不打攪了。”含章笑道。

皇後說了,單獨給晏婕妤賞賜未免太過惹眼,不如各宮都送些的好。

送走含章,松枝才有些疑惑道:“這樣好的東西,皇後娘娘是想拉攏您?”

“拉攏?”晏婕妤一聲嗤笑:“送子,送子,她是提醒本宮別忘了約定。”

“那…主子是如何打算的?”松枝忐忑道,這可是皇嗣,若是輕易送去皇後那兒,主子可甘心?

晏婕妤緩緩垂下眸子,右手輕輕撫上小腹:“皇嗣如何,終究是聖上說了算,更何況,便是交由皇後撫養,日後也少不了本主的好處。”

她同那些無家世的宮妃可不一樣,皇後若是想偷偷弄死她,只怕讨不了好,往後如何,還憑各自本事。

含章領着宮人們剛至望舒殿,便遇見了同樣來望舒殿的端修儀,依禮請安道:“給端修儀請安。”

端修儀淡淡颔首:“含章姑姑事忙,這是來給貴妃娘娘送東西?”

含章點頭一笑:“端修儀聰慧,奴婢得了皇後娘娘的吩咐,正要前去呢。”

“既如此,不若一同前去。”端修儀輕輕看含章一眼,便扶着扶織的手聘聘婷婷地踏入殿中。

而殿內,丹素瞧見外間的狀況便皺了眉:“這坤儀殿的葫蘆裏,賣的又是什麽藥?”

謝若暻扯了扯嘴角,意有所指道:“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第 119 章 雪中一舞

雪中一舞

臨華宮

和修容昨夜生産完後便連同剛出生的小皇子一起被移回了東側殿, 錦妃登時便将早早準備好的奶嬷嬷并伺候小皇子的宮女寧櫻派了過去,自己不肯插手半分。

也因着今日乃是初一, 錦妃才早早賞賜了些財物去東側殿,至于旁的,一句也不多問,見謝若暻與孟璋相攜而來,先是挑了挑眉,随後心中了然。

上前迎了二人笑道:“聖上與貴妃是來瞧和修容的吧?想必她現下還在東側殿歇息,可要妾去傳個話?”

瞧見孟璋有些詫異的眼神, 錦妃暗自撇了撇嘴,旁人的孩子,她拘在身旁幹什麽?

孟璋顯然也料到了她的性子, 略微一笑道:“無妨,你且随朕一同去瞧瞧。”

到底是昨日才為他誕下一個皇子的女人, 不去關心一二未免太過涼薄,可若是太過上心, 他又怕謝若暻吃味, 其中分寸, 倒是不好拿捏。

許是不曾想過孟璋會來,剛端了熱水回來的玉衾剛至側殿門口便與衆人撞了個滿懷,見狀連忙跪下給衆人問安。

孟璋輕輕點頭, 随口道了個賞字, 照慣例, 今日伺候了的皆能得賞。

幾人踏進側殿, 繞過屏風, 便見和修容一身便衣,頭上戴了個淺藍紫繡銀的抹額, 正一臉笑意地将大皇子摟在懷中輕哄,謝若暻微微側眸,便見孟璋面上柔和了幾分。

聽聞外間的問安聲,和修容連忙将大皇子放下,再擡首時,面上多了幾分拘謹與無措道:“妾見過聖上。”

說完,又習慣性地朝錦妃投去一眼,這樣大的日子,聖上怎得沒去皇後那裏,反倒來了她這兒。

“不必多禮,朕來瞧瞧你與大皇子。”說着,孟璋暗自瞥了謝若暻一眼,見她面色并未不虞,這才勾了抹笑意道:“今兒個初一,沒那麽多規矩,你且好生歇着。”

原以為孟璋瞧見她親自撫養大皇子會生氣,沒想到他态度竟出奇溫柔。

和修容偷偷掀起眼皮瞧了眼錦妃,見她面上t仍舊是清淺的笑意,這才弱弱點頭,謝恩道:“妾多謝聖上與貴妃關心。”

孟璋知她這性子向來無趣,因此多加關照幾句後,便牽着謝若暻的手想要離開。

“今兒個初一,聖上不去看看皇後娘娘麽?”謝若暻溫然一笑,偏了偏頭道:“妾還想與錦妃、和修容說說話呢。”

“如此也好。”孟璋握着謝若暻的手,溫聲道:“那朕晚上再來看你。”

說罷,腳步輕擡,明黃的布料掠過臺階,孟璋就這麽出了臨華宮。

見狀,錦妃微微挑了挑眉毛,笑道:“本宮怎麽不知道貴妃娘娘有這麽多話同本宮說?”

謝若暻沒好氣地觑了她一眼,才慢悠悠坐在宮人搬來的椅子上,漫不經心道:“今日初一,循禮來說,聖上應當是要去坤儀殿的。”

“你倒是好心。”錦妃笑着撇她一眼,扭頭柔聲叮囑和修容道:“你放心養着大皇子,若有什麽緊缺的,盡管派人與我說。”

和修容抱着大皇子襁褓的手緊了緊,感激道:“妾多謝錦妃娘娘。”

又按着規矩朝謝若暻行過禮,這才緩緩靠在床頭。

剛回到臨華宮正殿,錦妃就沒好氣道:“還不同我說說你怎麽想的?”

她才不信謝若暻會那般好心,将聖上往皇後身邊趕,若說暫避鋒芒,她與皇後本就不睦,況且昨日聖上歇在望舒殿時,便将坤儀殿的臉打了個徹底,何必現下再來賣乖讨好?

“也沒什麽。”謝若暻輕輕将茶盞放回桌上,拿帕子壓了壓嘴角才道:“只是這般想,便這般做了。”

這話倒不是她诓騙錦妃,許是孕中多思,近日她瞧着孟璋便煩,索性懶得作戲,不如将他打發去皇後那兒,自己落得個清淨。

坤儀殿

含章上前将厚厚的簾子卷了起來,迎了孟璋道:“娘娘一早便等着了,說是想必聖上會來。”

孟璋點點頭,随手将身上的大氅解下遞給張德保:“皇後在哪兒?”

“娘娘正在佛前祈福,說是為陛下祈願新歲順遂,福澤綿長。”含章一邊答着,一邊引着孟璋朝內室走去,沿路的宮人們皆垂首斂息,不發一言。

佛堂?坤儀殿什麽時候設了佛堂?

孟璋蹙了蹙眉,腳下仍是穩穩朝內室而去,不多時,便見坤儀殿佛堂內,一身穿明黃便裝的女子筆直跪在蒲團上,旁邊的丹鳳朝陽香爐溢出袅袅青煙,從皇後周身纏繞上香案上的佛像。

聽見身後的腳步聲,皇後淡淡的聲音傳來:“本宮不是說了,不許人打擾。”

含章正要答話,卻見孟璋擺了擺手,輕聲道:“是朕。”

聞言,皇後有些不可置信地轉身,一雙眸子盛滿了溫柔與欣喜:“聖上怎得來了?”

說着,便匆匆從佛前起身,朝孟璋走了兩步,又覺不妥,轉身拜了拜佛像,這才快步走至孟璋身前,柔柔看了他幾瞬,關切道:“妾瞧着,您瘦了。”

孟璋心中一嘆,上前握着皇後的手,溫聲道:“你有心了。”說罷,又瞥了一眼仍被青煙氤氲的佛像,皺眉道:“皇後要禮佛,不妨單獨去寶象殿。”

寶象殿,乃宮中供奉佛像與諸人祭祀禮佛的地方。

皇後一笑,搖頭道:“只要心誠,哪裏都是一樣的,何況,就在坤儀殿,妾便能日日夜夜祈求神明保佑聖上,福澤大靖。”

聞言,孟璋心中微動,輕聲道:“既如此,便罷了,只是皇後也要注意身子,你身上可還有着管理六宮的擔子。”

皇後點點頭,關切道:“說來和修容生産後,妾還未曾去瞧過,倒是妾失職了。”

“無妨。”孟璋不在意地揮揮手:“錦妃将她照顧地很好。”

皇後心中明了,聖上這是剛從臨華宮過來,思及此,皇後微微垂下眼眸,柔聲道:“是妾愚鈍了,竟是現在還不曾給聖上上茶。”

說着便要吩咐含章。

“不必了,乾盛殿還有許多事情未曾處理,朕只是過來瞧瞧你。”孟璋微微一笑,便從張德保手中拿起大氅,大步出了坤儀殿。

佛堂中,含章遲疑地看了眼香爐,朝皇後小聲問道:“娘娘,可要?”

皇後視線輕輕移至香爐上,緩步走過去,蹲下身拿過香片撥弄一二,嘴角輕勾道:“不過是些普通的熏香罷了,這有何妨?”

說着,又停下手中動作,掀了掀眼皮道:“去給她遞個信兒,能做的,本宮都做了,至于能否成事,全憑她的本事了。”

“是。”含章垂眸應了,匆匆出了殿門。

皇後擡眸幽幽看了眼佛像,便閉目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

此刻的建京謝宅

謝家祠堂中,男子一身暗色衣袍,就連發冠也換成了古樸的雲紋木質冠。謝琰就這樣靜靜跪在祠堂中,眸中平靜無波,不遠處的神龛上擺放着謝氏嫡系一脈歷代族人的排位。

鼻尖嗅到檀香混着沉沉木質的氣息,謝琰眸光動了動,扭頭朝窗外看去,陽光透過雕花窗格灑在地面,照出斑駁的光點。

再擡眸,便是窗外白茫茫一片的雪地,謝琰一手撐地緩緩站起身子,等着跪麻的雙腿漸漸恢複知覺,才慢慢走至祠堂外。

見他出來,明光連忙給他系上大氅,靜靜退至一旁。

良久,才聽見謝琰聲如冷玉道:“今兒個初一,給阿姊的禮物,可送進去了?”

提及謝若暻,謝琰眸中才染上幾分暖意,又囑咐道:“給二姊的禮物可先去汝南尋子玉阿兄,再送進扶南會安穩的多。”

明光的聲音中夾雜着一絲清冽道:“回郎君的話,都辦妥了。”

謝琰點點頭,便轉身朝書房走,這時,在一旁等了許久的管家謝山瞅準時機道:“家主,今日初一,廚房早早備下了湯圓,您可要用一點?”

自入朝以來,家主便日夜不綴,不是在書房處理事務,便是接見各位朝臣,除此之外,就是在祠堂呆着,有時候一呆便是大半夜,出來後,便又不眠不休地投入到各種謀劃當中,便是他這個老奴看了,也心疼。

以尚未及冠之齡撐起偌大一個謝家,其中艱難可以想象。

聞言,謝琰只是輕輕颔首,便推拒道:“多謝山叔,今日初一,給家中人都多發三月例銀,這些天都讓他們早些下值吧。”

說完,便擡起腳步朝書房而去,明光依舊靜靜跟在少年身後,冬日的陽光灑在二人身上,瞧着溫暖,卻無半點暖意。

團圓?他如今,何來團圓?

年節,皇帝休沐的這七日,向來是後宮妃嫔使盡了手段争奪寵愛的時候。

孟璋從坤儀殿同皇後說完話,便徑直回了乾盛殿,将年前積壓的政務一并處理幹淨了,又将開春後要進京述職的官員們一一圈好了,這才伸手要取過案上的茶盞,怎料入口卻是一片冰冷,忍不住蹙眉道:“張德保,朕看你真是皮子緊了。”

張德保聞聲一顫,連忙小跑着上前弓身道:“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只是聖上,您看這天色…還請您注意身子啊。”

孟璋這才往窗外瞧去,原本明亮的天空不知何時挂上了一輪圓月,想來已過晚膳時分。

“下不為例。”明黃的衣角掠過禦階:“去望舒殿。”

“是。”張德保連忙跟上,吩咐小太監們備好禦辇。

經過禦花園時,孟璋突然道了聲:“慢着。”

張德保不明所以,順着孟璋的眼神望去,才瞧見一個女子,身着藍色舞裙,仿佛靜谧雪夜中一汪深邃的海水,随着她的舞動,裙擺層層疊疊地綻開。

“走吧。”孟璋收回目光,這樣争寵的戲碼早已看的厭倦,這個時辰,想必昭昭還未就寝。

“聖上且慢!”

第 118 章 和充華生産

和充華生産

皇後一番話說的關切, 孟璋自是不會聽,和充華在殿內痛苦産子, 若是他走了,像個什麽樣子,況且,便是他在這裏,想來也無人敢動手腳。

殿內,和充華仰躺在床榻上,一頭烏黑的秀發早早被汗水浸濕, 蜿蜒在身側,就連脖子上也是不斷滑落的汗珠。

“啊——啊——”和充華只覺下身被一把斧頭劈開,可自己只能死死抓住床邊的被子。

一旁的接生婆子瞧了, 連忙道:“充華主子口中的木棍掉了,快!快給她塞上。”

這木棍瞧着沒甚用處, 可至關重要,若是婦人疼的咬了舌頭, 或是沒了氣力暈了過去, 都得靠這木棍活命。

另一個婆子連忙給和充華将嘴堵上。

外間, 就連謝若暻都皺眉道:“和充華現下是何情況?”

華舒瞧了眼屋內,有些無奈地回禀道:“和充華身子不算強健,這一胎的苦, 她始終是要吃的。”

謝若暻點點頭, 只要是正常狀況就好。

終于, 待夜色過半, 內室中終于傳來孩子強健的哇哇痛哭聲。

外面衆人神色複雜, 皆不知是後悔多一些,還是嫉妒多一些。

半晌, 便見一個産婆将用明黃襁褓裹了的孩子抱出來,遞至孟璋面前道:“恭喜聖上,充華誕下個小皇子,康健的很呢。”

孟璋凝神一看,伸手想要碰一碰那孩子的臉,又默認收回來,笑道:“好,和充華孕育子嗣有功,晉位婕妤。”

聞言,衆人皆是心思各異,這生個孩子便連晉兩級的,之前可不曾有過先例,不過想想,這乃聖上的第一個皇子,又覺得倒在情理之中。

只是,若是按照往年慣例,這年節過後,衆人的位分都是要晉一晉的,若是再晉,這和婕妤可就位列修容了。

皇後在一旁雍容笑道:“倒是恭喜聖上終得一子,和婕妤平安産子,也是她的福氣。”

孟璋點點頭,便直接吩咐道:“和婕妤身子孱弱,這孩子便放在錦妃膝下教養吧。”

一錘定音,倒省了再生事端。

見此間事了,謝若暻微微斂了神,便欠身告辭道:“妾身子不适,便先行回宮了。”

“不急,朕送你。”孟璋握住謝若暻的手笑道。

“聖上不進去瞧瞧和婕妤?”謝若暻挑眉。

“折騰這麽一宿,她應當也是累了,朕明日再來瞧她。”說完,孟璋又溫聲吩咐錦妃,定要好好照看和婕妤,這才牽着謝若暻的手上了龍辇。

餘下衆妃瞧着謝若暻竟是與孟璋同坐龍辇,皆小心觑了一眼皇後的神色,要知道只有皇後可在大婚那日與聖上共乘龍辇。

而咱們這位皇後,是從太子妃當上來的,自然是未曾享受過這般待遇。

皇後打眼一看便知她們在想什麽,索性也懶得理會她們,照舊是賞賜了一番東西便起身回了坤儀殿。

見皇後走了,錦妃也不耐與這些人打機鋒,折騰了半夜,她也累了,便随口将衆人打發走。

而此t時宮道之上,又宮人提了長長一串燈籠,将夜間照的恍若白晝。

龍辇之上,孟璋輕輕攬着謝若暻,摸了摸她的手道:“怎得這般涼?”

“許是吹了些冷風吧。”謝若暻不在意道,忽覺有些困倦,忍不住朝孟璋懷中靠了靠。

孟璋斂了斂披風,半晌,才有些澀然道:“方才…和婕妤産子倒叫朕一陣後怕。”

謝若暻擡了擡眸子,不知道他想表達什麽。

便聽孟璋繼續道:“她叫的那樣凄厲,朕莫名想起來,當年宮變那夜,你是否也受了這樣大的罪?”

聞言,謝若暻只覺得可笑,和婕妤在生死關頭為他生子,而他腦中想着的竟是另一個女人?哪怕那個人是自己,謝若暻都覺得分外不适。

可他是皇帝,自己還能啐他兩口不成?

謝若暻只得按耐住心中的不喜,淡淡道:“都過去了。”

“是啊,都過去了。”孟璋攏了攏謝若暻身上的披風,好叫她暖和一些,可伸手一摸,她的手還是那樣涼。

至望舒殿,謝若暻草草吩咐幾句便進了內室,顧也不顧身後的孟璋。好在孟璋也不以為意,轉身便跟了進去。

翌日,謝若暻醒來時難得瞧見孟璋,有些詫異道:“聖上還未去上朝?”

孟璋難得瞧見她這般迷糊,不由得笑道:“年節,休沐七日,朕正好可以好好陪陪你。”

說完,便見謝若暻笑道:“昨兒個還說今日去瞧瞧和婕妤,怎得現在便說要陪陪妾了?聖上的一顆心還真是能容下不少人。”

難得見她拈酸吃醋,孟璋笑她:“朕如今可是将這望舒殿當成乾盛殿歇息了,貴妃若是還不滿意,那便只能将後妃們遣送出宮了。”

話未說完,謝若暻便伸手堵住孟璋的唇道:“這樣的罪名,妾可擔不起。”

二人正調笑間,便見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團子歪歪扭扭跑進來道:“歲歲給父皇母妃磕頭,願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丹婳站在歲歲身後含笑望着。

尚且不待謝若暻出聲,孟璋便一把将歲歲抱起,又親了親她的額頭道:“朕的小公主,說罷,可是有什麽想要的,阿父都給你。”

歲歲年歲尚幼,又常在宮中,哪裏能想得出什麽缺的東西,只歪了歪頭道:“要糖糕,要好多好多的糖糕。”

說着便歡呼着笑起來。

孟璋有些不解地扭頭看向謝若暻,謝若暻一笑,便道:“是桂花藕粉糖糕,那東西甜膩,妾怕她吃多了壞了牙,便每日只需她吃一塊。”

聞言,孟璋有些遺憾地對歲歲道:“你阿母發了話,便是阿父也幫不了你咯。”

說着,便又一笑,對張德保道:“張德保,去将朕私庫中的八寶雲紋如意鎖拿來,送給公主。”

張德保連忙稱是,歲歲不懂那是個什麽玩意兒,也沒甚興趣,只伸手捏住腰間的香囊玩兒起來。

“這是?”孟璋目光停在那香囊上:“倒不像是大靖文字。”

謝若暻瞥了一眼便了然:“這是煙娘上回進宮送給歲歲的,說是能保強身健體。”

“如此甚好。”

說話間,以檀便來報,說是早膳已經準備妥帖,請二人去前殿用膳,丹婳這才貼心地将歲歲也帶下去用早膳,給二人留出更衣的空間。

謝若暻伸手夾了一枚蝦餃放入口中才道:“不錯,聖上嘗嘗?倒是頗為清淡。”

說完,又伸手舀了一勺雞絲香菇粥放入口中,只覺分外香甜。

孟璋見她吃的開心也是一笑,随手将張德保喚來,大手一揮便吩咐道:“拿上來吧。”

話音甫落,便見張德保領着一幹太監們踏了進來,依舊是一字排開,每人手中皆捧着個托盤。

孟璋笑道:“送你的新年禮物,瞧瞧,可還喜歡?”

謝若暻見狀,依舊是不慌不忙用了幾口膳,才心滿意足地放下玉箸,起身走至托盤前,定睛一看,每一個托盤中皆是精雕玉琢的首飾,有鳳釵、有臂钏、有項鏈,就連大顆的各色寶石及各色珍珠也是應有盡有。

最後的托盤中還放了一小匣子的金稞子,用模具澆築成各色花樣,想來便是孟璋給她打賞人用的。

“聖上這是把您的私庫都送給妾了?”謝若暻嫣然一笑,便朝着孟璋打趣道。

“若你喜歡,也不無不可。”這還是張德保告訴他的,天下間的女人,就沒有不喜歡這些寶石首飾的,如今看來,倒是果真如此。

二人用完膳,孟璋又親自指揮人将他帶來的福字與吉語貼上。

謝若暻一瞧便知,那當是孟璋親自寫的,不過也未曾點破。

而後,孟璋又細細吩咐了每個宮中的賞賜,并按照慣例給衆人晉了位,如今宮中妃嫔不多,孟璋在位分上倒也大方。

除靳良人早早被打入冷宮外,便是何婕妤晉位修容,晏容華晉位婕妤,此外值得一提的便是端修儀晉位修華,若再往上一提,便是能坐一宮主位的昭容了。

此外,因着孟璋的私心,仍舊未曾給錦妃晉位貴妃,只是多了些賞賜,想來錦妃應當也不會計較,此外就是在前朝多彌補了盛家一些。

至于和婕妤,依着孟璋的意思便是不必再晉了,只是謝若暻卻道:“聖上才說了要賞罰分明,這和婕妤乃是有功之人,怎得還不晉位。”

孟璋這才又給和婕妤晉位修容。

此外,又為着“和”“何”讀音相同,謝若暻便道:“不若給何修容一個封號,以免大家口頭上不好區分。”

孟璋依言聽了,便又賜下“安”字作為何婕妤的封號,此後便喚作安修容。

禦前的旨意很快傳遍後宮,孟璋這才帶着謝若暻朝臨華宮而去,一道看望剛生産後的和修容。

衍慶宮東側殿

晏婕妤接過聖旨後,笑盈盈地将傳旨太監送走,回到內室卻是驟然沉下一張臉,冷聲吩咐道:“松枝,你去給本主打聽打聽,其她人的位分如何?”

沒想到竟只是區區一個婕妤,便是連封號都無,想當初剛進宮時,她可是這一批宮妃中最拔尖的,如今竟然如此不顯,倒是她成了最末尾的。

半晌,松枝便回來,将各宮的情況大致說與晏婕妤聽。

聞言,晏婕妤忍了又忍,終究是灌了一口冷茶,打了個哆嗦道:“就連何婕妤那個蠢貨也得了封號。”

這後宮中,竟只有她一人位分最低,且無封號在身,真是天大的笑話。

思來想去,晏婕妤始終覺得不甘,良久,便朝松枝道:“你去給本宮準備些東西。”

第 117 章 下

除夕宮宴 下

話音甫落, 便見一男子大步過來,端的是翩然如玉, 但因常在大理寺待着,周身又多了幾絲銳利之氣。

“時小侯爺。”謝若暻微笑點頭。

“臣時今棠,給貴妃娘娘請安,娘娘金安。”時今棠單膝跪地,一身禮儀叫人挑不出錯來。

“阿棠,你怎麽來了?”靳玉清眨了眨眼,不是說了她一人來即可?

時今棠低下頭, 面上的銳氣柔和了幾分,溫聲道:“你如今身子不便,我不放心。”

靳玉清一笑, 臉上閃過一抹羞意,這才不好意思地望向謝若暻道:“讓娘娘見笑了。”

“本宮聽着, 靳郡主也是有孕了?”謝若暻問道。

“已是一個多月了,尚未與外界公開。”時今棠插話道, 随即正色看向謝若暻:“娘娘大恩, 臣無以為報。”

說起這事, 時今棠仍舊心有餘悸,若是當初大理寺的苔刑再兇狠一點,這個孩子就怕是保不住了。

思及此, 時今棠緊了緊圈着靳玉清的手, 略帶鄭重對謝若暻道:“往後娘娘若有吩咐, 臣萬死不殆。”

三人皆知, 這不是說話的地方, 皆是點到即止。

又敘話幾句後,殿外終于傳來太監們拉長了的唱和聲:“聖上到——皇後娘娘到——”

殿中諸人連忙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皆是挺直脊梁,一派正然之色。

請安過後,孟璋微微掃了一眼衆人,目光在謝若暻面上多停留了幾分,才道:“開宴吧。”

孟璋一放話,外間便響起了陣陣禮炮聲,待禮炮聲止,便是一水的舞姬踩着樂聲踏入康華殿中,将水袖舞的頗為好看。

絲竹靡靡中,孟璋朗聲笑道:“今日除夕夜宴,諸位愛卿,務必盡興。”

話音甫落,便有一位位大臣逐一站起來敬酒,而從孟璋回應的态度中,便能瞧出來這臣子在他心中的地位。

酒過半酣,突然有人在低下道:“今日怎得未曾瞧見宣平侯?”

此話一出,有知曉內情的便不着痕跡往旁邊移了移,不知內情的也不敢慌亂接話。

禦座之上,孟璋意味不明地瞧了瞧那人,不辨喜怒道:“宣平侯有事,已向朕告假了。”

适逢一股冷風從窗縫灌進來,那人被冷風一吹,驟然清醒了不少,連忙向孟璋告罪,孟璋微微叩了叩扶手,便不做計較。

衆人接着飲酒,只是之前喧鬧的氣氛多少去了些。

孟璋神色晦暗端起酒杯送至唇邊,目光卻不經意掃到下方女子身上,那女子身着鳳尾宮裝,雪白的披風早已解下。

一頭雍容華貴的牡丹頭,那鳳首垂下的滴珠不住在額前晃動,許是因為飲了酒的緣故,女子頰上染上幾分霞色,分外嬌豔。

孟璋心頭一熱,正要說些什麽,就見外間傳來通報聲:“啓禀聖上,大喜!”

“宣!”

随着話音落地,一名将士打扮的人被太監領進殿中,張口便報:“啓禀聖上,扶南內亂已平,扶南王柳拂玉願為大靖多加納貢。”

“好!”孟璋撫掌而笑:“汝南節度使勇毅,當賞。”

聞言,殿內衆人皆起身,恭賀孟璋又揚大靖國威。這一仗下來,衆人皆知王氏的嫡長子,可不是個只知道舞文弄墨的羸弱書生。

除此之外,還有李迦北等人,也算在孟璋面前挂了個臉熟,直接當場晉封。

至于王玠,倒是賞了不少的金銀珠寶、绫羅綢緞,別的爵位官職卻是再也沒有了。

殿內氣氛正好,只是孟璋還需得祭祀祖先,便先行離開。

祭祀過後,孟璋便回了乾盛殿,行封賞之事。

禦案之上,衆官員名字皆赫然躍于紙上,任由孟璋朱筆禦批。

“扶南大祭司之事可清楚了?”他可不曾忘記,還有個宣平侯尚未處理。

“都清楚了,汝南節度使上了折子,将其罪行皆陳述其中。”說着,張德保便恭敬遞上折子。

孟璋打開一瞧,先是皺眉,後眉頭緩緩舒展開,有些感嘆道:“王玠此人,卻是個可造之材,只是可惜了…”

可惜的是什麽,他倒是沒說,轉頭下了對宣平侯府的旨意:“整個宣平侯府,殁九族。”

“這…那靳充華?”張t德保小心提醒道。

靳充華久不得寵,若非張德保提醒,只怕孟璋早就忘了這個人。

聞言,孟璋皺眉道:“貶為良人,發往永泉宮。”

“是。”張德保垂眉應了。

待孟璋處理完事情後,早已月上柳梢,才得閑問了句:“貴妃可回去了?”

張德保一笑:“貴妃向來不是個愛熱鬧的,方過戌時便回了望舒殿。”

孟璋失笑:“倒是她的性子。”說完,又令張德保将絹紙拿來,道:“将這墨換成金色的。”

張德保知道,聖上這是要親自為貴妃寫吉語,連忙便去準備了。

那邊,謝若暻扶着丹素的手緩緩回了望舒殿,周身被夜風一吹,酒氣醒了大半。

剛至望舒殿,聞嬷嬷便笑着出來道:“娘娘可算是回來了,大家都等着您呢。”

“哦?”謝若暻奇道:“等着我作什麽?”

聞嬷嬷不答,面上仍舊是一副笑盈盈的樣子。

踏入前殿,謝若暻才瞧見,衆人手中皆端了一碗湯圓,正中間的桌上也擺了一碗湯圓,仍舊冒着熱氣。

“這…?”謝若暻一驚,今日司膳房只怕忙得很,哪裏來的這麽多湯圓?

許是看穿了謝若暻心中所想,聞嬷嬷笑道:“這些都是我領着他們一點點自己做的,娘娘嘗嘗?味道可好?”

“嬷嬷…”謝若暻嘴唇有些嗫嚅,往年在家中,除夕夜向來是要吃湯圓的,只是來了建京後,諸事纏身,也沒個計較。

驟然看見這般景象,說不感動,那定然是假的。

謝若暻上前将那碗湯圓端起,霧氣氤氲間不由得濕了眼眶,卻聽見聞嬷嬷招呼着以檀丹素道:“來來來,你們的也給你們留着了,至于丹婳的,也放爐子上煨着,等她回來吃。”

瞧着衆人面上的喜意,謝若暻莞爾一笑,将心中情緒壓下道:“今兒個望舒殿衆人,每人賞三個月例銀。”

“謝娘娘。”衆人皆是喜上眉梢,吉祥話一句接着一句。

待用過湯圓,謝若暻才去東側殿瞧了瞧歲歲,因着今日宮宴不能帶她,聞嬷嬷早早便将她哄睡了,至今也未曾醒。

看過歲歲後,瞧着望舒殿的燈火通明,謝若暻慢慢踱步至院中,仰頭瞧着天邊的一彎月色。至今她已進宮兩年,恩寵穩固、弟妹争氣,自己也有子嗣傍身,這才有閑心欣賞皇城的這一抹月色。

突然感覺肩膀上有異動,側眸卻是聞嬷嬷為她系上鬥篷:“冬日裏風大,娘娘萬莫涼了身子。”

謝若暻鼻頭一酸:“嬷嬷怎麽出來了?”

聞嬷嬷将暖爐塞到謝若暻手中,和藹笑道:“老奴年紀大了,不愛吵鬧,便出來躲個清靜。”

謝若暻心中明白,嬷嬷那裏是不愛吵鬧,分明是怕她孤單。

許是氣氛所致,她忍不住酸了鼻頭問:“嬷嬷,我是不是很貪心?”

明明如今已走至這個地步,心中仍舊升出些不知為何的悵然與空蕩。

聞嬷嬷伸手将她攬入懷中,輕輕笑道:“咱們家的女郎,值得上全天下最好的東西,無論想要什麽都是天經地義的。”

聽着聞嬷嬷這番無禮的話,謝若暻忍不住笑彎了眸子,她還記得小時候,每年的除夕阿父皆會帶她們一起吃湯圓,然後讓她們許願,說是來年定會靈驗。

她總是許了一個又一個,就連阿母都說她貪心,阿父是怎麽說的?

他說:“咱們家昭昭,天生便值得這世上所有最好的東西,便是将這些東西全堆到她面前,也抵不上她一笑。”

那時,阿母還笑罵着阿父,說他不知羞恥,如今…

緩緩将情緒壓至心底,再擡眸,她又是那個雍容華貴的大靖貴妃。

剛扶着聞嬷嬷的手回到前殿,便聽見有個宮女急急忙忙來報:“啓禀貴妃娘娘,和充華那邊要生了,丹婳姐姐遣奴婢來告知您一聲。”

謝若暻心下一沉,便點了點頭道:“本宮知曉了,你先回去吧。”

說完,便吩咐丹素将庫房中的雪蓮、人參一應藥物找出來,又喚太監們備了辇,這才急急朝臨華宮而去。

望舒殿與臨華宮離得不遠,因此謝若暻趕到時,只有錦妃焦急候在殿外,就連孟璋與皇後也尚未趕到。

“情況如何了?”剛一下辇,謝若暻便執着錦妃的手關切道。

錦妃雖是未曾生育過,臉上有幾分慌亂但尚且還穩得住,聞言冷靜道:“我剛回來不久,便聽見她破了羊水,已叫接生婆子們進去看着了,生産要用的物事也早早便備好了。”

謝若暻點點頭,心下安定幾分,又問道:“可有去傳賀言致?”

賀言致畢竟是自己人,總能放心幾分。這一點錦妃自然也是知曉的:“剛一破水便去傳了,如今已在裏面了。”

既如此,那她們也只得等着了。

殿內,女子一聲聲痛呼傳至殿外,只讓人覺得整顆心都揪起。

終于,孟璋與皇後及其它妃嫔也是陸續皆到了臨華宮前殿,華舒領着人給諸位貴人一一上茶,只是現下誰都沒有心情喝。

張德保身後的太監們手上還捧着用紅綢蓋了的福字與吉語,想來正是要送出去。

孟璋雖是對和充華沒多少感情,對于她腹中的孩子卻有幾分期待,聽聞她痛呼良久皆未有動靜,忍不住問道:“還要多久?”

“聖上莫急。”皇後勸道:“這婦人生産向來如此,便是生個一天兩天也是有的,聖上不如先回乾盛殿歇息,待和充華平安生産後,妾再派人去知會您?”

第 116 章 上

除夕宮宴 上

自打入宮以來, 除了每月應有的份例及逢年過節的賞賜,主子便再未有進賬, 她又不是個能耐得苦的,樣樣皆使了銀子去換來。

可這宮中自然不比外面,哪一樣不是貴出許多,近些日子夫人又不曾進宮,她們手中自然就緊了些。

靳充華聞言,目光不自覺地掃到地上那件顏色老成、樣式普通的宮裝上,皺眉道:“趕緊給府中遞個消息, 叫母親早些進宮來。”

這馬上就是除夕宮宴了,沒有幾件鮮亮的衣裳,豈不是巴巴地叫人笑話?

翌日望舒殿

謝若暻将将起身, 以檀便笑着送來一個匣子,口中道:“如今郎君真是有心了, 知曉娘娘有了身孕在身,這不, 趕緊差人送了東西進來, 娘娘可要瞧瞧?”

在這望舒殿中, 能稱作郎君的,向來便只謝琰一人。

因此,謝若暻了然接過匣子, 其中赫然放着一雙通體玉白溫潤的筷子, 下壓着一封信箋。

以檀打眼一看, 便笑着贊道:“喲, 這瞧着是雙辟毒筷呢, 郎君倒真是廢了心思的,不枉娘娘您如此疼他。”

謝若暻擡眸輕輕撇她一眼, 打趣道:“你倒是會為她說話。”

說話間,丹婳捧了早膳過來,見狀也笑道:“娘娘如今最要緊的便是吃食上的妥帖,這辟毒筷瞧着正是合用。”

謝若暻一笑,也不反駁,纖手一伸便将那封信箋拿了過來,展開一看,便見幾個行雲流水、淡如薄霧的字跡。

“家中無恙,勿要擔心,望貴妃一切皆安——琰”

謝若暻眸色一閃,随即不着痕跡将信箋折好,起身緩緩走至尚未燃盡的燭臺前,輕輕将信箋燒盡。

“這是怎麽了?”丹素蹙眉,郎君寫的家書而已,娘娘何苦燒了去。

“這宮中,還是小心點為好。”謝若暻瞧着火舌将信箋吞噬殆盡,才緩緩舒展開眉頭,輕聲笑道:“想來煙娘也無事了,倒是能過個好年。”

說完,扭頭看了看院中白雪覆滿枝頭的景象,只覺得一片清新。

另一邊的京城謝宅

“如何?可都送去宮中了?”清瘦少年坐在案幾後,面上卻是一派老沉。

“回家主,已送去了,說的是家主賀娘娘有孕之喜。”明光拱手,恭敬單膝跪地。

謝琰點點頭,聲音蒼勁卻仍透着股少年氣:“不錯,你下去吧。”

說罷,看着明光的背影,才想起昨夜情形。

昨夜,謝琰一人端坐書房之中,悉心分析朝內局勢及可用之人,忽然,外間一黑影閃過,謝琰微微眯了眯眸子,便起身開門。

果然,一枚黑影登時出現在謝琰面前,還不待他手中氣勁打出,便聽黑衣人道:“屬下流雲,見過謝家主。”

“流雲?”謝琰眸色一邊,連忙上前将他扶起,緊聲道:“可是子玉阿兄叫你回來的?想必是有關扶南?”

聲音之急切任人皆聽得出來。

流雲連忙拱手道:“謝家主莫急,郎君說了,請您一切放心。”

謝琰這才放緩了神色,上前兩步将房門關好,才輕聲道:“如今形式如何?可有什麽需要相助的地方?”

流雲擡手取出一個匣子,遞給謝琰道:“扶南內亂已平,郎君在助謝二娘子進行最後收尾之事,還請謝家主莫要擔心。”

謝琰接過匣子道:“這是何物?”

“聽聞貴妃娘娘有孕,郎君特意尋來這玉犀辟毒筷,還請謝家主以謝氏名義呈上。”流雲低頭。

謝琰目光落至匣子上,微微頓了頓才嘆道:“如今這個時機,此為只怕對子玉阿兄和阿姊都不好。”

若是事情敗露,就連謝氏都要受牽連。

流雲眸中星光閃爍:“還請謝家主代為轉交,郎君謹慎,并不會有出格舉動,若是謝家主不信,盡可打開查驗。”

謝琰心中一嘆,便搖頭道:“我信阿兄。”

思緒回籠,謝琰看着紙張上的墨跡,微微一嘆,又埋頭提筆。

宮內臨華宮

紅纓領着一排垂首低眉的婆子進了前殿,朝錦妃請安道:“娘娘,這些皆是府中準備好的生産婆子,家底皆是清白,娘娘可要瞧瞧?”

自打和充華這一胎接連出事,謝若暻便刻意叮囑了錦妃,最好是從盛府備幾個家世清白的婆子,才堪放心。

錦妃倒是沒什麽意見,側首對一側的和充華道:“你可要瞧瞧?”

自打臨近生産日期,錦妃便将和充華接來了正殿照顧着,也算是放心不少。

“妾一切聽憑娘娘吩咐。”和充華低頭一笑,她不是那些個拎不清的人,在這宮中,若是錦妃都護不住她,那她自己更是無用。

聽見她這麽說,錦妃才點點頭,讓那些婆子都下去候着。見狀,紅纓又有些猶豫地湊在錦妃耳邊嘀咕幾句。

瞧着錦妃面色不虞,和充華扶着玉衾的手,緩緩站起身笑道:“妾這身子,如今多坐一會兒便覺疲乏的緊,娘娘不必擔心,妾就在臨華宮內走走。”

“既然如此,你便去吧,玉衾,小心伺候着你主子。”錦妃淡淡吩咐了一通,才放和充華離開。

待與紅纓步至內室,錦妃才蹙t眉道:“阿父讓你帶了何話?”

紅纓自幼跟在錦妃身邊,向來是最了解她性子不過的,聞言便變了臉色,小心道:“大人問,若是和充華這一胎為男,娘娘是否還甘居貴妃之下?”

聞言,錦妃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怒氣:“阿父這話是何意,難不成他還想與貴妃去掙?也不好好掂量掂量自己。”

旁人不知,她卻是知曉的,盛家不過區區文臣,若是以為有了皇子便能染指那個位置,分明便是癡心妄想!

貴妃的心思她明白幾分,謝家外有扶南相助,內有謝琰在朝為官,且不說以往的世家派系牽連甚廣,就算是尚在汝南手握兵權的王玠,都是貴妃的人。

盛家憑借什麽東西去與貴妃争?是她這個空有名頭的錦妃?還是尚未落地的皇嗣?

見錦妃氣怒,紅纓忍不住上前勸道:“大人也是一時想岔了,娘娘莫氣。”

錦妃面上一冷,凝聲道:“本宮書信一封,你親自交到祖父手中,他會明白怎麽做。牢牢站在貴妃這邊,對盛家,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是。”紅纓小心應了。

轉眼便到了除夕,宮內早早便挂上了各色燈籠,又在康華殿左右兩邊豎下恢弘大氣的龍紋大燈,以備晚上的宮宴。

望舒殿

以檀指揮着小宮女們将剪好的窗花一點點貼在床上,面上一派喜慶。衆人今日都穿的是提前做好的新衣,有些個銀錢的,便是連頭上的絹花都換了嶄新的。

“娘娘,您今日不妨穿着鳳尾紗的宮裝,再配上這雪狼皮的披風可好?”丹素拿着衣裳在謝若暻身上比劃。

謝若暻眼神一瞥,掃過眼前另外幾個托盤,便點了點頭道:“就這樣吧。”

她如今既是貴妃,便是張揚幾分也無礙,省的那些不長眼的小人也敢來她面前晃。

選好衣裳,又是一排宮女捧了頭面首飾過來,丹素微微一掃,便停在一副鎏金紅寶石頭面上,笑道:“這五尾正鳳釵,與娘娘今日的衣裳倒是頗為相稱。”

謝若暻扭頭一看,便見那鳳首垂下的火紅滴珠正是嬌豔欲滴,見狀也一笑道:“那就這樣吧。”

待收拾更衣後,便已過了午時,想來皇親國戚及王公大臣們應當都進宮了,謝若暻這才側首對丹婳道:“和充華應是要生産了,錦妃哪兒不知人手夠不夠,你帶着本宮的令牌去瞧着吧。”

今日宮宴,要緊的人手都去了康華殿,若是臨華宮沒個得力的照看也不行。

丹婳一聽,連忙笑吟吟地應了,又叮囑丹素和以檀,萬萬不可讓貴妃受了涼,這才轉身去了臨華宮。

因着是除夕宮宴這樣大的場合,謝若暻難得用了整套的貴妃儀仗,以檀丹婳也打扮俏麗地走在華辇旁,好一副聲勢浩大。

這一幕自然就落在了旁人眼中。

“你瞧見了?那便是貴妃的威勢。”晏容華不緊不慢地扶着松枝的手,一步一步踏在宮道上。

像她這般品級的妃嫔,便是連辇都沒得做。

“娘娘息怒。”松枝低頭道。

“息怒?有什麽好息怒的,本就是各憑本事的事,只希望本主也有那一天。”晏容華有些感嘆。

只是旁人如何想,謝若暻卻是不知,她這廂剛到康華殿,便在自己位置上落了座。

剛坐下沒多久,便有一身着诰命服飾的女子上前請安:“給貴妃娘娘請安。”

謝若暻訝然:“靳郡主?”

來人正是如今的寧安侯夫人——靳玉清。

靳玉清盈盈上前行禮,恭敬含笑道:“尚未恭賀娘娘有孕之喜,一點薄禮,還望娘娘莫棄。”

說着,自她身後走出一婢女,将捧着的托盤呈上。

謝若暻也未去看其中放着何物,微微一偏首,以檀便會意上前接過,小心收好了。

“多日不見,靳郡主別來無恙?”謝若暻一笑,托着靳玉清的手将她扶起。

“托娘娘的福,一切安好。”靳玉清含笑,與謝若暻交換了個神色。

謝若暻明白,她今日便是為着宣平侯府一事來些自己,剛思及此,便又聽靳玉清道:“早就聽聞謝氏書院清明,妾有個不成器的幼弟,還想求一求娘娘,将其送去謝氏書院讀書,娘娘您看…?”

“這有何難?”謝若暻一笑,心中知曉靳玉清這是在向自己投誠,不由得多問了一句:“怎得不見時小侯爺?”

第 115 章 年節

年節

“娘娘?您怎麽來了?”張德保遠遠便瞧見貴妃的步輿朝這個方向過來, 連忙迎上去道:“聖上如今心情正不好着呢…這?”

謝若暻扶着以檀的手輕輕下了步輿,朝張德保笑道:“無妨, 還請公公代為通傳。”

若是孟璋心情好,那她也不必來這一趟了。

見她堅持,張德保小心觑了她一眼,賠笑道:“娘娘這話便客氣了,聖上吩咐過,您無論何時來,都是不用通禀的, 直接進去便是。”

說完,便小心步至前方為謝若暻引路,見狀, 謝若暻刻意壓低了聲音道:“敢問大監,究竟是何事?”

張德保面色不變, 嘴邊卻飛快道:“似是與扶南一事有關。”

說完,又想起來這位娘娘的親妹妹尚在扶南, 一時間後悔無比, 只恨不得狠狠掌自己的嘴。

終究補了一句:“想必謝二娘子定是逢兇化吉。”

謝若暻了然, 略一點頭便加快了腳下步伐,踏入乾盛殿。

孟璋被驟然打開的殿門刺的眼前一亮,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 才朝門口望去, 便見謝若暻領着丹素以檀二位婢子進來。

“可是攪擾聖上了?”謝若暻輕輕一笑, 站在殿下, 彎起一雙眸子, 格外好看。

孟璋站起身,親自上前牽了她的手, 才往禦案上走,口中溫聲道:“怎麽過來了?朕正想着待會兒去瞧瞧你。”

“那妾真是與聖上心有靈犀,想到一處去了。”謝若暻莞爾一笑,側首吩咐道:“丹素,将燕窩雪梨盞端上來,給聖上嘗嘗。”

孟璋一笑,心中怒氣漸漸消去幾分,拿過白瓷勺子飲了幾口便放下。他向來不愛這般甜膩的東西,只是謝若暻老是送,他也就回回都用些。

見他神色緩和,謝若暻才輕聲問道:“這是怎麽了?發這麽大的脾氣?”

孟璋垂眸,也不欲瞞她,伸手便将那封密信遞給謝若暻:“你瞧瞧吧。”

謝若暻依言接過去,幾息之後,便瞪大雙眼,忍不住一拍桌道:“宣平侯竟是如此大膽!”

說完,又直直跪在孟璋面前,厲聲疾色道:“如此亂臣賊子,竟戕害煙娘至此,還請聖上為煙娘主持公道!”

孟璋心中一嘆,便彎腰伸手将謝若暻扶起:“朕知你與煙娘姐妹情深,你放心,王玠那邊局勢大好,煙娘定不會有事。”

說完,眼中又添了一兩分厲色道:“只是宣平侯一事,朕也絕不姑息。”

自古以來,通敵叛國便是最大的禍事,只是不知道扶南大祭司給了他多少好處,竟能讓他有如此大的膽子。

謝若暻順勢起身,卻垂下眸子道:“這樣的事,叫禦前司去查就是了,聖上若是傷了自己的身子可不值得。”

聞言,孟璋心中一暖,随即唇邊扯出一絲冷笑道:“朕前腳令禦前司去查,後腳靳玉清與她胞弟二人便鬧上大理寺,與宣平侯脫離了親緣幹系,你說,這難道都是巧合嗎?”

那靳玉清在侯府中的遭遇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為何偏偏在這個節骨眼鬧出來,時今棠身為她的夫婿,又是大理寺卿,辦這個案子難道還不容易麽?

帝王多疑,孟璋如今的疑心也是愈發嚴重,謝若暻心中一轉,便輕輕蹲下,握着孟璋的手輕聲道:“據妾所知,靳郡主在府中過得并不好,妾有一事,從未與聖上禀明。”

孟璋微微垂眸,目光落在謝若暻姣好的面龐上,聲若溫玉道:“無論何事,你若是願意說,朕便聽,若是你不願,朕也不會多問。”

“妾感念聖上隆恩。”謝若暻伸手扯過孟璋大掌,輕輕将臉貼了上去,柔聲道:“當初殿選之時,妾便是聽見了靳充華在禦花園欺淩靳郡主,因此才心中不忿,對靳充華多有成見,何況,靳郡主的母親于大靖有恩,妾以為,便是有這樣的母親,靳郡主與宣平侯也定非一路人。”

聞言,孟璋奇道:“你對她的影響,倒是不錯。”

謝若暻一笑,神色晦暗道:“若非有這麽個父親,她這一生,應當是極為肆意的。”

“朕知道了。”孟璋微微一嘆,目光觸及案上那盞甜湯:“你總是這般心軟,朕會派人查清此事,若是靳玉清全然不知,朕也不願叫寧遠侯寒心。”

點到為止,謝若暻扭頭笑吟吟道:“說來馬上便是年節,聖上可有想好送妾什麽新年禮物?”

孟璋難得一笑,打趣她道:“如此說,昭昭可是已經想好了叫朕送什麽?”

謝若暻扭頭一笑:“定要聖上自己挑的才好。”

宮中的日子總是過得格外快,轉眼便到了年節時分,再過幾日便是除夕,期間孟璋拘禁了宣平侯,南方扶南的內亂也快平定,這般瞧着,倒真能過上一個喜慶的年節。

這段時間,孟璋除了宿在望舒殿,便是去臨華宮瞧瞧錦妃與和容華,如今和容華已到了生産的時候,由不得半點疏忽,因此孟璋也頗為關注。

至于除夕宮宴,孟璋的意思便是趁着這次機會,喚各地官員進京述職,因此特意囑咐了皇後,此次宮宴容不得半點閃失。

望舒殿

“娘娘,您瞧這根金鳳展翅步搖,過幾日宮宴上用這支可好?”丹素興致勃勃地捧出一托盤的首飾,一根根在謝若暻發間比劃。

“好啦。”謝若暻有些好笑:“不過是個宮宴罷了,也值得你這麽費心。”

總歸,能看她打扮的,也不過就那麽一人而已。

“如今南方局勢正好,說不得二娘子便要進宮參加宮宴,娘娘定要打扮的精致華美,才能叫二娘子放心。”丹素抿唇一笑。

丹素這麽一說,就連謝若暻也來了興致,前些日子,孟璋便告訴她,如今扶南大祭司已是強弩之末,早早便發出和談的消息,只是王玠執意将其捉拿,這才耽擱了這麽長時間。

主仆二人正說着話,以檀便笑盈盈進來禀報道:“娘娘,針線局的掌事來了,說是給您送宮裝來的。”

臨近宮宴,各宮皆是卯足了勁兒打扮,針線局這麽早便能來送宮裝,倒是謝若暻沒想到的。

剛至前殿,便見針線局的掌事恭敬在殿中站着,身後跟着六個宮女一字排開,美人手中皆托了個紅t木托盤。

“奴婢針線局掌事鐘瑜給貴妃娘娘請安。”見謝若暻出來,鐘瑜領着各宮女齊齊行禮。

“行了,不必多禮。”謝若暻微微一擡手,便叫了起。

“還請娘娘移步。”鐘瑜淺淺一笑,看着旁人眼中卻莫名覺得舒适:“上次娘娘送來的狐貍皮與雪狼皮皆已趕制成披風,娘娘瞧瞧可還滿意?”

謝若暻伸手一摸,那兩件披風皆是觸手滑膩,一瞧便知是刻意打理過的。

見她滿意,鐘瑜又接着往右邊道:“這邊分別是用寶香花緞、織金雲錦及軟煙羅制成的宮裝。”

“皆是七七四十九個繡娘日夜輪轉制成的,娘娘瞧,可還滿意?”鐘瑜将宮裝一件件抻開展示。

謝若暻點點頭,這些布料皆是她送去的,她心中自然清楚,只是…

她目光停在最後一個托盤上,那宮裝瞧着便比旁的薄了一半,又如水如光,瞧着便覺得仙氣斐然,忍不住問道:“這是?”

望舒殿應當是沒有這樣的料子。

鐘瑜了然,掩唇一笑:“娘娘好眼力,這是從海外尋得的鳳尾紗,這樣的面料在陽光下便像是鳳尾在衣物上緩緩流動,因此得名。”

“此外,您別瞧着它輕薄,可觸手生溫,是難得的好料子。”說着,鐘瑜便仔細将這宮裝展開,捧至謝若暻身前。

謝若暻伸出手指輕輕一碰,果然稱得上觸手生溫,只是這鳳尾紗…

“本宮記得,只前朝那位飛雲貴妃,曾有件這樣的宮裝。”謝若暻蹙眉,若是前朝流傳下來的,便是再好,她也不願穿仙逝之人穿過的衣裳。

“娘娘放心。”鐘瑜溫聲道:“這是一月前聖上身邊的張大監親自送來的,特意叮囑了針線局,用此料給娘娘制衣,不可有半點閃失。”

謝若暻點點頭:“既然如此,便有勞鐘掌事了,本宮很滿意。”

說完,一旁的以檀便會意給鐘瑜塞了個不輕的荷包,輕聲道:“一點心意,還請鐘掌事與各位妹妹們吃酒。”

鐘瑜也不推辭,坦然收了,便向謝若暻告辭:“奴婢還要給別的宮送東西,就不打攪娘娘了。”

見鐘瑜等人的身影淡出望舒殿,謝若暻才将以檀召來道:“這件寶香花緞的,送去臨華宮給錦妃,那件軟煙羅的,便給端修儀吧。”

“是。”以檀聞言便帶了宮女去送東西。

略一思索,謝若暻又對丹素吩咐道:“臨近年節,你們幾個大宮女便一人再多做兩套衣裳,只是現下針線局繁忙,不知可趕制的出來。”

“至于旁的,便每人再多做一套,既是過年,大家都開心的才好。”

至于賞銀,便等到宮宴回來再賞。

這邊謝若暻的衣物多的穿不完,那邊卻是有人兀自不滿。

“這都是些什麽東西!”靳充華狠狠将針線局送來的衣裳摔在地上,溪渠見狀連忙撿起來,心疼地拍拍灰。

“主子息怒,這宮中的人向來是拜高踩低的,聖上久未來這兒,有些怠慢也是常事。”她們主子如今可就這件新衣裳,若是弄得穿不得,宮宴上沒有合适的衣裳穿,可是要叫人笑話的。

因着宣平侯拘禁一事是私下進行,靳充華此刻全然不知情。

“拿些銀子去針線局,叫她們重做,這樣暗淡的顏色,叫本主怎麽穿?”靳充華又是好一陣發脾氣,才冷靜下來對溪渠道。

溪渠聞言,面上卻是一股為難之色:“主子…咱們如今,早就沒有銀錢了。”

第 114 章 奸細

奸細

端修儀臉上染上一抹飛霞, 才有些不好意思道:“尚未恭賀娘娘大喜,不知娘娘是否方便, 妾陪娘娘一道走走。”

說罷,又朝錦妃露出個友善的笑。

謝若暻沒想到竟是為着這事,勾了勾唇角便笑她:“你呀,向來就是個不出岔子的,只是咱們姐妹之間,何必如此拘禮。”

話音甫落,便扶着以檀的手慢悠悠朝前面走着:“今日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便是走走也好。”

見她悠然,錦妃卻皺起眉頭提醒道:“你如今月份尚淺,還是回望舒殿好好歇着才是。”

這宮中妃嫔有孕, 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着,向來是險中又險, 誰不是恨不得捂到生産那天才透出消息來。

若非孟璋下旨的速度太快,只怕謝若暻也不會這麽快放出消息來。

“錦妃娘娘所言不假, 是妾考慮不周, 咱們還是回望舒殿敘話吧。”端修儀眸中閃過一絲憂色。

她二人堅持, 謝若暻也不好再說什麽,轉身上了辇,一路回了望舒殿。

方一進殿, 丹素就奉上幾碟點心并茶水, 笑道:“想着娘娘們是要過來, 奴婢早早便備下了。”

“你倒是個機靈的, 不枉你家娘娘疼你。”錦妃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 朝丹素打趣道。

丹素也不推辭,赫然一笑便退至一旁。

謝若暻伸手吃了好幾塊點心, 才得閑問端修儀:“本宮瞧你臉色不好,這是怎麽了?”

自打有孕以來,她仿佛餓的極快,總是覺得胃裏空落落的,跟懷歲歲時毫不一樣。

聞言,端修儀面色幾番變幻,終是有些猶豫地看了看周圍侍候的人。

謝若暻會意,便揮揮手吩咐道:“你們都下去吧,有丹素和以檀伺候本宮便可。”

待宮人退下後,端修儀才連忙上前幾步,半跪在謝若暻身前,握着她的手道:“娘娘,此事妾不敢不說,只是您定要注意着自己的身子,萬萬不可急火攻心。”

謝若暻蹙眉,有些愕然,仍是反握端修儀的手道:“你放心,盡管說來便是。”

于是端修儀咬了咬牙,才将昨日乾盛殿一事緩緩說來,末了勸道:“還請娘娘莫要着急,聖上已下令汝南節度使全權安排此事,想必過不了多久便會有消息。”

瞧着端修儀頗有憂色的眼眸,謝若暻微微一笑,謝道:“你有心了,此事本宮早已知曉。”

端修儀聞言,這才長舒一口氣,釋然道:“那就好,妾今日一直想着該如何與娘娘說,又怕動了胎氣,又…”

謝若暻安撫地拍一拍她的手背道:“本宮明白。”

倒是錦妃在一旁皺了眉頭,盛閣老謹慎,向來不往宮中遞消息,因此她也是蒙在鼓裏,不由得凝聲道:“扶南好好兒的,怎麽就會亂了呢。”

謝若暻唇邊笑意微斂,若有所思道:“本宮也想知道,只是如今,能做的都已經做了,暫且等一等消息吧。”

想必以王玠之能,很快便會有消息傳回來。

正事談完,端修儀才放下心來,轉頭提起另一事道:“這年節之事該如何準備,妾确實一竅不通,屆時少不得有勞煩二位姐姐的地方,還望莫要嫌棄才是。”

“這是哪兒的話?”謝若暻端起茶盞輕輕刮了刮杯口的浮沫,才有些嗔怪道:“我與錦妃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提起這事,錦妃捋了捋腰間的璎珞穗子,才蹙眉道:“我總覺得,此事不簡單。”

“哦?”謝若暻挑眉,二人齊齊看向錦妃。

“咱們這位皇後,向來是個獨斷專行的,你何時聽過她說出忙不過來這樣的話。”錦妃冷笑:“說不得便有什麽在後面等着呢。”

說罷,錦妃目光觸及謝若暻小腹,若有所思道:“若說她最在乎的,無非是身為皇後的權勢與體面,二者皆與子嗣息息相關,如今後宮有孕的不過二人。”

“和容華那一胎,無論男女,皆給了錦妃娘娘。”端修儀會意接上道:“那麽,皇後的目的便是貴妃娘娘這胎了?”

錦妃一聲哂笑,目光落在謝若暻小腹上,有些了然道:“便是和容華誕下一子,她家室低微,在宮中猶如浮萍,便是将來她的孩子繼承大統,咱們這位皇後也是實打實的母後皇太後,可若是你…”

母妃受寵,又有個得力的母族,這其中的不同,可算是天差地別。

“既然如此,年節一事,你且小心行事。”謝若暻凝聲道。

這邊建京皇城在熱火朝天準備年節,那邊扶南卻陷在戰火之中。

同一時間汝南大營

王玠身着一身戰袍,身後侍立着流雲及李迦北幾個得力的下屬,他左手捧着從建京發來的急诏,右手舉着一只瓷碗,碗中裝滿清酒。

“如今臨近年節,扶南內亂,謝将軍深陷囹圄,我們與她既有宗屬情意,又有血脈相連,今日,是她備受欺辱,來日,說不定便是咱們的妻兒老母。”

“身為汝南節度使,我王玠從不輕言犧牲,但若有人挑釁,那我泱泱大靖,雖遠必誅!”

王玠聲音不複往日溫潤,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冷凝之氣。

下面不知是誰起了頭道:“王将軍!小人世代都是汝南人,謝家!謝将軍待汝南人恩重如山,您不必說,小人願為其抛頭顱、灑熱血、不破扶南誓不還!”

此話一出,衆将士皆是齊聲附和。

“不破扶南誓不還!”

“不破扶南誓不還!”

下方将士的音浪一潮蓋過一潮,謝家盤踞汝南已久,歷代上下皆善待汝南人,當初謝相殉國,汝南幾乎家家設祭,戶戶帶白,如今自然沒有不願意出征的。

“好!”王玠眼中淚光閃爍,狠狠飲下一口酒,翻身上馬,劍尖指天道:“不破扶南,何以還家?”

衆将士皆齊齊飲下杯中酒,翻身上馬,大軍一路從汝南疾馳入扶南邊境。

數日之後

扶南王城下,王玠等人便已順利與扶南禁軍及主力軍彙合,衆人總算是安營紮寨,休息幾天。

帳篷中,王玠自顧自往傷處纏着紗布,忽然,流雲進來道:“主子。”

王玠動作不停,側目道:“如何?可有消息?”

當初他與柳拂風約定好,若是情況不好,便放出約定的信號來,豈料她回到扶南後,消息就宛若石沉大海般。

流雲搖搖頭,卻是從懷中掏出一封信箋道:“意外截下此信,主上瞧瞧。”

王玠伸手将信箋接過,一目十行地看了,随即面露冷色道:“流雲,你立即快馬加鞭,親自将這封信送回建京,禀明聖上。”

說完,從自己身上扯下腰牌用作信物,想了想,仍是對流雲道:“若有可能,将消息透給貴妃。”

流雲接過信箋一看,立即瞳孔一縮,朝王玠一跪道:“是!主上,流雲定不辱使命。”

正在此時,賬外有士兵急忙來報:“啓禀将軍,扶南大祭司同意一見。”

王玠蹙眉,随即撩開帳篷,快步走了出去。

因着流雲片刻不敢耽擱,幾乎只過了六日,軍情便從扶南王城到了孟璋的禦案前。

禀明禦前後,流雲便暗中将消息傳到了望舒殿。

望舒殿

“真是好一個宣平侯,好一個靳家。”謝若暻一聲t冷笑,将密信狠狠拍在桌上。

“娘娘息怒,當心您的身子。”丹素連忙上前勸道,生怕她動了怒氣。

“我當那大祭司有多大的能耐,竟是偷偷與宣平侯牽扯在了一起,真是好大的膽子。”謝若暻眯了眯眸子。

原來,當初謝若煙将吳連星帶去扶南後,便令人将吳連星杖斃,怎料此人不僅沒死,還成了大祭司的貼身侍女,整日輕紗覆面,扶南人對大祭司本就尊敬,又怎敢冒犯身邊侍女?

只是不知,這人又是如何與宣平侯扯上關系,甚至引發扶南內亂。

若說大祭司所圖僅僅是為扶南王位也不對,他在扶南的權勢不下于王室。

不待多想,謝若暻垂下眸子,很快書信一封,将丹素召來道:“你去謝宅,将此信交給阿琰,他知道應該怎麽做。”

宣平侯府當是保不住了,可靳玉清卻是個值得一救的。

已是第二次了,時小侯爺,你應當怎麽回報本宮呢。

乾盛殿

孟璋看完信件,也是狠狠一拍桌,滿殿宮人皆齊齊跪倒在地。

“張德保!”孟璋冷凝道:“傳禦前司,給朕查!”

張德保見孟璋難得這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連忙賠着小心退出乾盛殿。

殿內,孟璋忍了又忍終是拿起手邊茶盞狠狠朝地上擲去。

“真是好一個宣平侯,朕倒是小瞧你了。”

尚未等禦前司的人将結果呈上,京中便又傳起了兩大侯府的閑話。

卻說早已成了寧安侯夫人的靳郡主攜夫歸家時,才發現自己原本應該在外地游學的胞弟被嫡母拘在家中,甚至還要給那個纨绔不堪的繼室子做伴讀。

侯夫人忍無可忍之下終是将這些年,繼母是如何磋磨自己與幼弟的事一樁樁一件件全道了出來,并告上大理寺。

以子告父,按大靖律例便需苔三十,才能遞上狀紙,便是侯夫人身嬌肉貴,也有郡主的名聲,也是硬生生扛了十鞭,才與宣平侯斷絕了父女親緣,帶着幼弟常住寧安侯府。

消息傳至宮中時,謝若暻倒是滿意地笑了笑,随即喚丹素備好一盞燕窩雪梨湯,便緩緩站起身。

另一邊,孟璋坐在乾盛殿中,卻是曲起指節,輕輕叩着扶手。

靳玉清此舉,到底是真是假?難道宣平侯自知計劃敗露,要保留最後一絲血脈?

孟璋眼中閃過一抹戾色。

第 113 章 景懿貴妃

景懿貴妃

尚未等謝若暻回過神, 便聽孟璋帶着笑意的聲音道:“張德保,傳朕旨意, 懿貴妃賜封號景懿。”

景懿!張德保一愣,雙字封號,自古以來便就極為罕見,只有前朝那位極受盛寵的飛雲貴妃為雙字,便再也找不出第二人來。

“聖上。”謝若暻有些猶疑道:“此法有違祖制,還是…”

孟璋伸出手指,輕輕放至謝若暻唇前, 笑道:“如此而已,你當得起。”

說完,又睨了一眼張德保, 略帶不悅道:“還愣着幹什麽?”

“是…是…”張德保回神,連忙領着徒弟小福子去傳旨。

驟然聽見謝若煙被困, 又突然有了身孕,大悲大喜一場, 謝若暻此下只覺得疲乏的緊, 忍不住便要閉上眸子。

見狀, 孟璋連忙讓她平躺在榻上,笑道:“你好好歇息,朕就在這裏看着你。”

謝若暻赫然, 臉上閃過一抹不自然的霞色, 推拒孟璋道:“聖上快去悄悄和容華, 守在妾這裏作甚?”

孟璋仍舊是笑, 目光落在謝若暻面上不曾移動分毫:“哪裏就急于一時了, 便是明日再去,也是使得。”

這廂二人情意綿綿, 那邊旨意早就傳遍了後宮。

坤儀殿

“什麽?”皇後驚道:“雙字封號?”

含章垂着眸,瑟瑟答了聲是,生怕皇後的怒氣會發洩到自己身上。

“呵——”皇後一聲冷笑,手指根根攥緊:“好一個景懿貴妃,難不成,竟是要效仿飛雲貴妃麽?”

要知道,前朝飛雲貴妃寵冠後宮,就是連皇後也絲毫不放在眼中,如今聖上是要重現當日景象麽?

見狀,含章硬着頭皮勸道:“娘娘,不過是個雙字封號而已,再怎麽如何,也就是個貴妃。”

皇後垂眸,并不做聲,一旁的劉嬷嬷捧了熱茶,給含章使了眼色讓她退下。

這才輕輕将茶盞塞入皇後手中,柔聲道:“娘娘,便是雙字封號,也不過是個貴妃罷了,在您面前,同樣要執妾禮不是?”

劉嬷嬷看着皇後長大,知道她心有不甘,可事已至此,除了自己想開點,還能怎麽樣呢?

“嬷嬷。”皇後平靜擡眸:“再往下,可就是皇貴妃了。”

皇貴妃,可有協理六宮之權,此等位分,向來只有皇後被廢或是皇後不好,撐不住時才會封賞。

“便是皇貴妃,又能如何呢?”劉嬷嬷目光緩緩移至皇後面上。

“本宮是先帝親自冊封的太子妃,是大靖名正言順的國母。”皇後冷下臉色,目光一凜:“孟璋他可以不愛本宮,可他不能不尊重本宮,如今謝氏将将懷孕,便是雙字封號,來日,待她誕下皇子,豈非便是皇貴妃!”

若是皇後尚且康健,便已冊立皇貴妃,那無非是将皇後的體面放在腳下踩。

忽然,皇後緩緩一笑,放柔了聲音道:“嬷嬷的意思,本宮明白,只要不出錯,本宮便是能在這個位置上茍延殘喘下去,可惜…本宮不是那般沒有骨氣的人。”

若要她日日看人顏色過活,那她寧願放手一搏。

既如此,劉嬷嬷也狠下心道:“娘娘,可要?”

皇後垂下眸子,淡聲道:“不着急,慢慢來,定要做的不留痕跡。”

只要她活着一天,便能與謝若暻鬥上一天。

另一邊,臨華宮

消息傳來時,錦妃正在東側殿與和容華說話,聞言,略一思索便朝她問道:“你對貴妃,可有怨?”

和容華一怔,有些不解地擡起眸子,似是有些疑惑錦妃為何會問出這話。

錦妃對她向來坦誠,避也不避道:“這宮中,不少人皆是因為想岔了才惹出後面的禍事,貴妃與你同有身孕,待遇卻是天差地別,你若是心中不虞,也在情理之中。”

“何況…你這一胎多災多難,也算是與我與貴妃有牽連。”

和容華擡頭盈盈一笑,她因着有孕本就豐腴了一些,如今更添幾分豔色:“娘娘怎會如此想,妾對娘娘與貴妃娘娘,感謝還來不及,怎會有怨。”

和容華從不覺得貴妃與錦妃待她不好,相反,恐怕只有這二人,對她才有幾分真心。

想了想,和容華笑道:“娘娘放心,妾不會做出任何對娘娘與貴妃娘娘不利的事情,妾知道,若是沒有您們,只怕生下這孩子,妾有沒有命,還是另說。”

去母留子的事情,在這宮中難道還少見麽?

誰願意自己親自養大的孩子,還有一個親娘在旁邊看着,若是日後繼位,還有個聖母皇太後與自己共享權利麽?

“更何況,娘娘給了妾阿弟最好的讀書機會,這原本是妾想都不敢想的。”和容華望着窗外,有些悠然道:“如今這樣就很好。”

她能夠好好在宮中活下去,她的家人也能夠過得很好,她是個懂得感恩的人,自然知曉應該感謝誰。

帝王的恩寵,她從來都不曾想過去整。

雙手微微撫上隆起的小腹,和容華朝錦妃微笑道:“若是來日生産時,妾有個不好,便勞煩娘娘照看這孩子的下半身。”

這也是她唯一能為這孩子做的。

錦妃神色複雜地望着她,這麽存粹的人,在宮中倒是少見,垂了垂眸子,仍舊安慰她道:“你放心,本宮定會好好護着你。”

“如此,便多謝娘娘了。”和容華一雙眸子彎成好看的月牙。

适逢十一月十五,正是給皇後請安的日子,謝若暻仍舊到的不早不晚,自打知道她有了身孕,歲歲便格外聽話,幾乎再也未曾吵鬧過。

甫一進殿,便感受到四周投來的各色目光,或羨慕,或嫉恨。

謝若暻懶懶環視一圈,冷不防瞧見了端坐在座上的錦妃,挑了挑眉,随即快步走去左首第一個位置坐下,壓低聲音道:“你怎的來了?”

她不是通常稱病免了請安麽?

果然,錦妃微微一笑,有些揶揄道:“本宮猜着,今日必定有好戲瞧。”

深宮寂寞,也難為她總是給自己找點兒樂子。

約莫半柱香時間,衆人皆是來齊了,皇後才緩緩從內室出來,扶着含章的手在鳳座坐下。

衆人起身,恭恭敬敬地朝皇後行禮:“妾等,給皇後娘娘請安。”

皇後滿意點點頭,微微擡起手道:“都免禮吧。”随後又将目光停在謝若暻身上:“你既有身孕在身,日後便免了行禮吧。”

謝若暻一笑,也不推拒:“妾多謝皇後娘娘。”

可惜偏偏就有人見不得人好,陰陽怪氣地道:“貴妃娘娘真是好福氣,不僅得聖上寵愛,就連皇後娘娘也格外偏愛。”

謝若暻眉頭一皺,怎麽有些人總是學不乖,這樣記吃不記打的性子也不知怎麽活到今日。

端修儀輕笑一聲,對着靳充華道:“充華妹妹不必羨慕,想來等你有孕了,娘娘也會免了你的請安。”

說罷,拿着帕子掩了掩上揚的嘴角。

靳充華恨恨看了一眼端修儀,意味不明哼道:“端修儀倒是維護貴妃娘娘。”

她可是還記得,自己是為什麽被降成充華的。

端修儀有些可惜地搖搖頭,随口道:“我若是妹妹,便不會這般多話。”

其他人聽得臉色各異,終究還是晏容華笑道:“瞧我,竟是尚未恭喜貴妃娘娘,若是誕下皇子,只怕聖上會更高興。”

涉及皇子,衆人臉色皆是不好看,景懿貴妃可與和容華不一樣,她得寵,又位高身貴,若是誕下皇子,那便是太子的有力競争者,誰也不願意看見這一幕。

謝若暻唇邊勾起一抹笑意,竟是直接應了道:“本宮便皆妹妹吉言了。”

“好了。”上座的皇後微微笑道:“都是多大的人了,竟還這般愛鬥嘴。”

輕飄飄一句話,便将此事揭過,說完,又面帶關切朝謝若暻道:“你是生過公主的人了,想必此次更有經驗,只是若有什麽不适,或有什麽需要的,盡管遣人來坤儀殿。”

話音落下,又按着慣例賞了一通東西,吩咐太監們送去望舒殿。

見狀,謝若暻笑道:“多謝皇後娘娘。”

二人皆是心知肚明,這不過是場面話罷了,只是這過場卻是一定要走的。

将這事說完,皇後才說出今日的首要大事:“再過不久便是除夕,宮t中照例是要準備除夕宮宴的,到時會宴請滿朝文武及其家眷,只是近日本宮身子有些不适,只怕忙不過來。”

說着,又微微一頓,朝謝若暻笑道:“本宮原是屬意你來幫着辦,如今看來,卻是不能勞累了。”

謝若暻仍舊笑着,連眉頭都沒動下便道:“這倒是不巧了,只能有勞諸位妹妹們了。”

她可不會因為這勞什子夜宴傷了自己的身子。

“這…錦妃?”皇後微微偏頭,目光落在錦妃身上。

“咳…咳咳。”錦妃的咳嗽說來就來,紅纓連忙将茶盞遞至錦妃唇邊,一手輕撫後背,錦妃飲下茶後,才虛弱道:“妾如今這個身子,也是個不中用的,只怕不能為娘娘分憂了。”

于是這事便落在了既沒身孕,又身子康健的端修儀身上。

“既然都是往年的老規矩了,那便循着舊例辦就行了,若有什麽不懂的,你再來問本宮便是。”皇後仍舊是端莊的笑意。

端修儀不必謝若暻與錦妃,自然是乖乖應了。

事情吩咐完,皇後又說了幾句場面話,就叫後妃們散去。

出了坤儀殿,端修儀便急急趕上謝若暻與錦妃的腳步,口中道:“還請娘娘留步。”

“這是怎麽了?”謝若暻側首,端修儀向來不是個急躁的性子,此番作為,定是有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