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原點(容六視角)

主子燒得越來越厲害了,容六不停地汲取那一丁點山泉水給主子降溫,可是山泉水實在是太少了,浸濕的衣裳仿佛剛一碰上主子的額頭就被蒸幹了……

容六急的抓耳撓腮的,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容六紅着臉把主子的衣裳扒了,當然不是全扒光光,那實在是太羞人啦!容六将只穿着單衣的主子搬出了洞口晾着,沒有辦法,主子燒得實在太可怕了。

阿九姐怎麽還沒回來,容六又想哭了。吸吸鼻涕,容六低頭繼續玩泥巴——阿九姐告訴她的,老是哭會變醜,想哭的時候就玩玩泥巴。

容六玩泥巴可是練出了手藝的,兩手一捏一揪,不一會兒一個活靈活現的阿九姐就出來啦!咦咦?地上小泥巴球怎麽在亂蹦亂跳?難道她捏泥巴捏出了古人點上眼睛就能跑能跳的境界?可是她還沒有開始捏那些個小泥巴點呢,它們亂跳個什麽勁兒?要跑要跳那也是手裏邊這個快要完工的“阿九姐”,還差一截手臂就大功告成啦!她最愛捏的就是阿九姐啦,從前在宮裏她不知道捏了多少個“阿九姐”,可是逃出來的時候一個都沒來得及帶出來……

“蹦!”地皮小小的震了一下,“阿九姐”沒站穩,骨碌碌滾了下去,容六趕忙伸手去撈,但在她之前,一只寬寬的手掌撿起了“阿九姐”,容六順着那只手往上看去,看見那張笑眯眯的臉的時候,手忙腳亂地往洞裏面爬,爬到洞裏面把屁股藏起來只探出腦袋:“章烏鴉你怎麽在這裏!容六知道容六還欠你一頓屁股揍,你帶了那麽多人那麽多馬來揍容六屁股嗎?你休想!阿九姐、阿九姐就快回來了你敢動容六一根手指頭試試!”

章烏鴉沒有理她,他看到躺在容六身邊晾涼的主子,眼睛變得烏壓壓很可怕,容六連忙撲到主子身上,發現自己的屁股暴露了,連忙伸手去捂住自己的屁股,然而看到章烏鴉走過來伸手去摸主子,容六連忙放棄保護自己的屁股,伸手推開章烏鴉的手,母雞護小雞一樣把主子攏在羽翼底下。

章烏鴉收回了手,臉上挂着讓人雞皮疙瘩落滿地的假笑,問道:“容六,這是誰啊?”

“不是主子!”心急之下一出口,容六悔得想把自己的舌頭咬下來!

章烏鴉了然地點點頭,繼續假惺惺地笑:“那你阿九姐呢?”

容六學乖了,咬緊牙關不說話,越說越錯!章烏鴉也不再問,揮手讓手下過來,跟他們耳語兩聲,兩個手下遵命在不大的山洞裏面二話不說大打出手,那樣子可不是做假戲,拳拳到肉的,聽那聲音都疼!

容六看得一頭霧水的,章烏鴉卻對她說:“他們兩個在打架,你看這山洞這麽小,要是不小心傷到皇子怎麽辦?”

對啊,怎麽辦呢?主子還在發燒呢,可不能受傷了!容六為難地看着那兩個打得難分難解的人,擔憂着。

章烏鴉聽了她的憂慮笑得更燦爛了,提議道:“要不咱們先出去一下吧,把空間讓給他們。咱們去前面的村子等你阿九姐吧。”

“不行不行!”容六堅決拒絕,“前面的村子去不得!”

“可是皇子現在燒得這麽厲害,若你阿九姐再多耽擱一會兒,那可不得了哦。會死人的哦!”

容六為難了,章烏鴉說的沒錯,主子真的燒的太嚴重了!容六為難地說:“可是阿九姐會找不到我們的……”

“不會的,你阿九姐,很聰明,她一定能找到的。”章烏鴉笑得很奇怪,但這個笑不讨人厭,至少不那麽假。對了,他總對阿九姐露出這樣的笑容來着,他還對誰這樣笑過?容六想不起來了。

看着燒得人事不省的主子,容六打定了主意,她對章烏鴉說道:“你等一等!”容六擡頭朝着山裏面發了個暗號,再低頭發現章烏鴉笑得分外燦爛,容六搓了把手臂,問:“你做什麽這樣笑?”

章烏鴉不答,笑着搖搖頭。

容六扶着主子上了章烏鴉貢獻出來的馬車,對只能騎馬的章烏鴉道了句謝,章烏鴉笑着搖搖頭。

容六最後看了眼山洞,那兩個人已經挂了彩,可是還是沒有停手的動靜。容六趕緊縮回車裏。

她沒注意,在她回車裏之後,章烏鴉無聲地擡了擡手,山洞裏的那兩個人立刻收了手。

她只是忽然記起來,章烏鴉還沒有把“阿九姐”還給她呢!

——章烏鴉實在是太壞蛋了!

他居然要将主子浸在冷水裏!

“皇子需要散熱。”

他說瞎話說得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若不是兩邊侍衛架着她,容六簡直要撲上去咬死他!

“你覺得冷了嗎?”章烏鴉可惡地笑着,吩咐他的下人,“幫皇子添點熱水。”

容六看着侍衛将一整桶滾燙的熱水迎頭倒在主子身上時簡直要瘋了!她力大無比地掙脫了兩邊的侍衛跑過去踹開倒水的人,擋在主子面前大罵章烏鴉混蛋!

章烏鴉無動于衷地随她罵,只專心把玩手裏的東西,容六定睛一瞧,那混蛋手中捏着的是她辛辛苦苦捏好的“阿九姐”!容六撩起袖子跑過去一把搶過“阿九姐”,章烏鴉的臉色這才電閃雷鳴地黑了個通透,那烏七摸黑的眼珠子死死的盯着容六,把容六盯得越縮越小。容六漲着膽子強撐着不躲閃,死硬着嘴:“你這樣惡毒的人,才不配碰我的阿九姐!就算泥人都不配!”

章烏鴉拿烏壓壓的眼睛瞪着她,聲音像是從地獄裏冒出來的:“給我。”

容六勇士一樣不給,章烏鴉站了起來,泰山壓頂一樣欺身過來,一把“阿九姐”奪去,結果用力過猛,泥人被捏變了形,“腦袋”甚至都被捏斷了,章烏鴉臉黑黑地瞧着手裏碎成一團的泥人,轉身吩咐人将容六給捆起來,容六簡直氣炸了!

容六毫不吝啬地将所有能想到用來罵人的詞語用上,她只恨沒從彌二他們那裏多學些下三濫的詞語!

最後容六嗓子都喊啞了,才想起一個不知是誰告訴她的所謂“世上最惡毒的詛咒”,雖然她完全不懂那是什麽意思,但現在不是挑挑揀揀的時候了,有什麽就用什麽吧:“章合,你終其一生,都得不到TA。”

這什麽跟什麽?容六對這句話理解不能,盡管她用一種很玄妙的語氣說了出來,但她完全一頭霧水……不過,不過這句莫名其妙的話對古怪變态的章合很有效果似的,他黑壓壓的眼睛死命的盯着她,容六就跟得勝了的小公雞一樣,高高地翹起自己的頭顱。但不多時她沒法維持這威風的形象,章合那個混蛋吩咐下人說:“讓她安靜些。”然後容六就光榮地被手刀砍暈了。

一覺醒來,天翻地覆。

天已經黑了,章烏鴉摟着渾身是血的阿九姐,失心一樣喃喃自語,他聲音太小,容六聽不清,容六被口鼻中不停冒血的阿九姐吓哭了,她不想計較混蛋章烏鴉現在正在碰着阿九姐了,她哭着問章烏鴉:“阿九姐怎麽了?你把阿九姐怎麽了?”

章烏鴉擡頭看她一眼,忽然笑了一下,說道:“容六,也許被你說中了,我可能,再也得不到她了。”

容六震驚了,被章烏鴉的笑容給震驚了。她其實一直看不懂章烏鴉的笑,因為章烏鴉的笑容裏總包含了太多內容,她理解不能。但這一次容六卻看懂了,章烏鴉的笑容,頭一次那麽明晰——只是悲傷,很單純很濃重的悲傷,轉瞬即逝。

章烏鴉抱着阿九姐緩緩地起身,走得極緩慢極緩慢,也不知是他怕颠着阿九姐,還是他已經沒有力氣了。

下人幫容六松了綁,容六卻不知為何不敢追上去。突然,從阿九姐垂下來的袖子裏掉落了什麽東西,章烏鴉恍然未覺,容六跑過去撿起來——是一個染血的布裹,看布料應該是從阿九姐裙子上撕下來的,展開來一看,是一堆已經被糅在一起看不出本來模樣的草葉草根,還有一片血淋淋臭腥腥不知是什麽東西的玩意兒——這些大概是阿九姐采來的藥材。

對了!主子!容六慌忙起身跑去水缸,剛看了一眼,眼淚就跟噴泉一樣止不住了:她的主子被浸在浮滿碎冰的冷水中,臉色青白不似活人……容六哭着将冰涼得沒有生氣的主子撈出來,一旁的下人不搭手也不阻止,反正已經活不了了,管他作甚?

找不到脈搏,探不到鼻息,容六絕望地抱着主子冰冷的身體,雙手搓着他的心口,祈禱着——暖起來啊,暖起來啊……

直到容六雙手冰涼,主子的心口依舊沒有任何暖意,容六哭都哭不出來了。

眼角撇到從阿九姐身上掉落的布包,容六心中升起了最後一絲希望。

容六背起主子,抓着布包,直沖進最近的人家,那戶人家恰好在辦喪事,迎面而來白森森的靈堂幾乎讓容六站不住腳,容六安慰自己:沒事的,主子會沒事的,主子……不會死的!

容六穩住自己,直接沖進人家的靈堂,将守孝的人吓了一大跳,容六篼頭就是一番致歉:“對不住您,夜闖貴宅,但人命關天小的只能得罪了,可否借您的廚房一用……”

容六竹筒倒豆子似的還沒說完,宅子主人就發聲了:“容六?你怎麽在這兒?我就說一下午外面鬧哄哄的還像是聽見你的聲音了原來不是錯覺……”看見容六背上的人,話鋒一冷,“你把他帶來做什麽?”

容六擡頭,一癟嘴就哭了,剛才那番堅強大人樣全不見了,抽抽噎噎說不全話:“虞姐姐……嗚——主子嗚——主子他就要死了——嗚嗚嗚——你借我一下廚房好不好……我真的只有這個辦法可以試了……”

“你把他帶出去。”虞的聲音冷冷的,“我不能讓我母親和奶奶死了都不安寧。”

“虞姐姐……”容六哭成淚人。

“你先出去……”虞不由分說将容六趕出靈堂,把她拉到院子角落的柴房,見她哭得凄慘,無奈道:“我母親和奶奶是因為他才遭遇不測的——我看到系在我家門前的香囊了,我不傻。我不能讓這個人出現在她們的靈堂上。”

容六哭得全身都在抽搐,不停的鞠躬,泣不成聲:“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你怪容六吧,你不要怪主子……主子現在就要死了……你可憐可憐主子吧……”

虞不忍地看她,問道:“你需要什麽,看我能幫你些什麽?”

容六抓住了最後一絲亮光,忙說道:“藥、藥罐!請借我一只藥罐!”

虞點頭:“你等着。”

不多時,虞推門進來,手裏多了一尊盛滿水的藥罐,懷裏還抱着兩床棉被。虞将東西遞給容六,道:“有什麽需要就說把,雖然我給不了你多少,但我會盡力的。”

“謝謝……謝謝……”容六向她跪下。

“別謝我,我這樣做,對不起我哥、我娘,還有我奶奶……我受不起……”虞最後複雜地看了眼躺在一邊生死未蔔的主子,咬牙轉身離開。

容六把兩床棉被盡數裹在主子身上,然後将布包裏的藥材盡數倒進了藥罐裏,連那片腥氣古怪不知何物的東西,容六略一猶豫,也扔了進去。

那罐亂七八糟的東西煎煮出來的味道極度難聞,又腥又臭,不知是毒是藥……但現在這東西是唯一的希望了,不管有沒有效,一切都在此一搏。

容六花了半個時辰,将整罐藥湯一點一滴盡數灌進主子的肚子裏。

容六走出柴門,在月光下重重地跪下,對着青白的月亮磕頭。

——上天啊,保佑主子,平安生還吧……

作者有話要說:

第 91 章 啓程

啓程

謝若暻未曾想到孟璋竟會說出此話, 他在外人面前向來顯得冷淡疏離、克己複禮。

見她怔住,孟璋近乎冷淡地自嘲:“謝昭昭, 你到底有沒有心?”

随後,孟璋目光從謝若暻面上收回,垂下眸站起身子,轉身便要踏出飛霜殿,周圍伺候的宮人們伏了一地。

謝若暻便是再傻,也知道孟璋此時心情極為不好,咬了咬唇, 快步上前環住孟璋的腰身委屈道:“妾可一句未說,懷瑾便要這般定了昭昭的罪?”

孟璋垂眸看着環在自己腰間的白嫩手臂,略帶自嘲地一笑, 随即輕輕扯開謝若暻的手,轉身認真看着她道:“謝昭昭, 你有沒有發現,你向來是有事懷瑾, 無事聖上。”

這些細枝末節, 便是連謝若暻也未曾注意過, 孟璋卻能如數家珍,例如謝若暻此時不安地絞緊了袖子,便是證明他說中了。

終是不忍看她不安, 孟璋在心中唾棄自己, 口中卻是忍不住安慰道:“行了, 天色已晚, 你早些歇息吧。”

說罷, 便要離開,剛一提腳便冷不防被一只白皙的素手牽住大掌, 回眸便見謝若暻仰着頭讨好地看着他:“聖上可是還未換藥?”

瞧見二人糾葛的張德保立即上前道:“回娘娘的話,聖上卻是尚未換藥,如此就有勞娘娘了。”

說完,頂着孟璋頗有壓力的目光,張德保連忙轉身侍立在側。

聞言,謝若暻嫣然一笑,用手指勾了勾孟璋的掌心,脆生生道:“聖上便是生氣,也上了藥再走?”

頂着謝若暻滿含期望的眼神,有那麽一瞬間,孟璋不願去探究,她此刻的話是否出自真心,淡淡“嗯”了一聲,便算是默許。

他想,即使是騙他的,也好。

謝若暻預想過孟璋受的傷或許不輕,可也未曾預料竟是如此嚴重。

一條劍傷從左往右,幾乎貫穿了整個後背,傷口不算大,卻頗深,也難為孟璋頂着這樣的一身傷還能神色如常。

謝若暻幾乎有些失神地伸出指尖,想要觸碰孟璋的傷口,卻又在快要觸及之時猛地收回手指。

許是謝若暻久未說話,孟璋有些不自在地想要将衣袍扯上:“如何?可是吓着你了?”

便是不用刻意去想,孟璋也知曉,此道傷定算不上好看,只是他總是奢望,若是謝昭昭能瞧見他的傷,便能想着他的付出,是不是能多愛他一些,哪怕是一點點。

謝若暻伸出手,輕輕将快要被拉上的衣袍拽下,聲音中略帶了些哭音道:“可還疼?”

“疼。”有些出乎謝若暻的意料,孟璋竟是大喇喇的承認了,随後又低聲道:“可一想到,若是落在你身上,就覺得,幸好。”

後面的話孟璋未曾說完,只是謝若暻也能猜到,腦海中的思緒頗為繁雜,索性全部抛開。

謝若暻伸手拿過一旁的帕子,細細在溫水中淨過,又一點點絞幹,才輕輕擦着孟璋傷口旁的髒污。

即使她動作已放到最輕,仍是能感受到指尖身軀的微微顫抖以及男子時不時溢出唇間的悶哼。

“聖上忍着些,馬上就好了。”見他如此難受,謝若暻不得不加快了手中動作,又拿來金瘡藥仔細灑在傷口上,才換了嶄新的裹簾纏上。

傷口處理完,孟璋便要起身,卻有溫熱的呼吸随着清雅的女子香灑在頸間:“聖上還要走麽?”

孟璋偏頭,觸及到的便是女子細碎的絨發,随即一把将人抱起朝榻上走去。

謝若暻一聲驚呼:“你還有傷呢。”

“無妨。”

翌日,謝若暻睜眼便看見明黃色的馬車頂,不由得一怔,随即才坐起身環顧周遭。

“醒了?”孟璋仍舊曲起腿随意坐在禦案旁。

謝若暻忍不住揉了揉額頭,才朝孟璋問道:“已是出發了?”

孟璋仍舊注視着自己手中的書頁,意味不明地“嗯”了一聲,随後才道:“見你睡得沉,便直接将你挪到馬車上了。”

謝若暻這才想起昨日的事,略有驚詫道:“可是抓住刺客了?”

否則貿然出行,豈不是又給了刺客機會。

“朕以為你不會問了。”孟璋淡淡放下書冊,端起禦案之上的茶盞輕抿一口,随即遞給謝若暻。

謝若暻正在琢磨孟璋話中之意,因此并未注意到孟璋動作,他遞,她便接過來飲了一口,才強裝鎮定道:“妾不明白聖上是何意。”

“祁枭,你可認識?”孟璋淡淡問道。

聞言,謝若暻腦中飛速轉着,半晌,才慢慢吐出個認識,然後小心試探道:“可是與他有關?”

孟璋輕輕“嗯”了一聲,便繼續看着手中書,便是連個眼風都未曾給過她。

孟璋既是能查到刺客是祁枭,那麽定然也知曉他曾是阿父門生,竟是如此輕巧便揭過了?

許是她臉上詫異太過,孟璋才側眸問她:“怎麽了?”

“沒什麽。”謝若暻道:“打擾聖上已久,妾想着,回自己馬車上。”

孟璋這才睜眼看她,溫聲道:“沒有。”

沒有?沒有什麽沒有。

“錦妃身子不宜長途跋涉,只有你那馬車還算是舒服,便将那馬車挪給錦妃用了。”孟璋的眼中似乎寫着,你們不是好姐妹嗎,難不成連這都不舍得。

謝若暻嘴角抽了抽,才想起另一件事:“那歲歲呢?”

“讓聞嬷嬷她們照看着,單獨坐了一輛馬車,只是你若是也坐進去的話,未免有些擁擠。”

言下之意,便是謝若暻只能在孟璋的馬車中坐着了。

“還有什麽問題?”

謝若暻憋屈的搖搖頭,無奈道:“沒什麽,不過是想下車透透氣罷了。”

快到午膳時分,謝若暻才有機會下馬車透透氣,還未找着歲歲在的馬車,便見靳容華站在路邊朝她請安:“給貴妃娘娘請安。”

貴妃?謝若暻有些詫異地挑了挑眉,心想這靳容華莫不是生了大病。

見她不解,靳容華才有些輕諷道:“貴妃娘娘一上午都在聖上的馬車中,難不成還未收到旨意麽?”

謝若暻看着她一笑:“靳容華這是又想獻舞一曲,只是尚在荒郊野外,只怕無人欣賞了。”

見她又提起那日丢臉之事,靳容華臉上忍不住一黑,随即伏身道:“貴妃娘娘嚴重,妾不過是提醒您莫忘了向皇後娘娘謝恩罷了。”

說及此,适逢含章也扶了皇後出來,見她二人堵在這裏,皇後忍不住蹙眉道:“這是怎麽了?”

“無事。”謝若暻盈盈一伏身:“妾不過與容華妹妹閑聊兩句罷了。”

靳容華見謝若暻笑盈盈地看着她,終究也是朝皇後一請安,附和道:“貴妃娘娘說的是,是妾打擾娘娘了。”

說罷,皇後才微微将眸子轉向謝若暻:“如今既已是貴妃了,便要有貴妃的樣子,整日裏與妃嫔嗆嘴成什麽樣子。”

謝若暻也不生氣,反而溫和道:“多謝娘娘教誨,尚未向娘娘謝恩,t倒是妾的不是。”

“無妨。”皇後冷了冷眸色,她未曾想到,今日尚未動撥,孟璋便将冊謝氏為貴妃的旨意曉谕六宮,真真是不曾将自己這個皇後放在眼裏。

思及此,皇後的語氣也稱不上善意,冷聲道:“尚未行冊封之禮,便是回宮後再謝恩也不遲。”

話音甫落,皇後便扶着含章的手越過二人。

見狀,謝若暻也不耐與靳容華糾纏,施施然從她身旁經過去尋了聞嬷嬷。

所幸剛走了兩步,變瞧見站在路旁的丹素:“娘娘,您可算回來了。”

今晨聖上親自将娘娘抱走,還不許她們跟着,可把她們吓壞了。

謝若暻這才有空,問她們貴妃的旨意是怎麽回事。

只見丹素搖搖頭道:“奴婢也不知,今晨天色剛亮,張大監便到各宮宣旨了,說娘娘救駕有功,以後呀,您可是這宮中頂頂尊貴的人了。”

丹素一臉喜色,謝若暻卻覺得有哪裏不對勁,救駕有功?她那也算救駕麽?

謝若暻略微問過歲歲的情況,得知一切無虞才放下心,轉頭道:“那刺客可有消息?”

丹素搖搖頭:“這倒是未曾聽說,只是聽說那江桢海、李金等人俱是誅九族的重罪。”

聞言,謝若暻眼前莫名想起了那江娘子,略有些感嘆,好好地一條命,就這麽被她父親牽連去了。

用過午膳,衆人繼續朝汝南郡而去。

而另一邊的汝南郡,衆人也不曾閑着。

前夜,汝南節度使府。

書房中,一白衣男子盤腿而坐,月光将他的臉映的柔和,卻仍減不去周身的肅殺之意。

王玠本為避開瓊樂郡主,本是多日不曾回過府中,算一算聖上南巡的行程,想來也快到了汝南,這才回府處理一應事宜。

夜色朦胧間,院中閃過一個黑影,幾乎是須臾之間,便有一枚飛镖攜着紙條直直朝王玠面門而來,王玠面色一凝,飛快伸出雙指夾住飛镖。

再扭頭時,院中哪裏還有人影。

王玠這才将手中紙條展開,上書:“五裏外謝宅,恭候閣下光臨。”

觸及謝宅二字,王玠眸光一凜,随即喚道:“流雲。”

一名黑影應聲落地:“屬下在。”

“你裝成我的樣子,留守府中。”王玠溫聲道。

流雲雖不知為何,仍是恭敬應聲,他是郎君的死士,不需要知道為什麽,只要照做即可。

片刻後,謝宅。

王玠幾個起落便落在謝宅一出院落中,沉聲道:“既然來了,何不現身?”

随着他話音落地,一人從暗處緩緩現出身影,皎潔的月光照在他桀骜的臉龐上,更顯少年意氣,而鞋上金線在月光照耀下,也仿佛流動着金光。

“果然是你。”

第 5 章 孤注一擲

孤注一擲

記憶到此結束,回來了白月初還是沒緩過勁來,太爆料了。

蘇蘇道:“道士哥哥,楊家小哥哥好像醒了,我們去看看吧!”

白月初正愁沒搞明白那個繭是什麽意思,聞言跑的飛快。

來到病房,卻見青丘靈臉色蒼白的躺在床上,而楊一嘆坐在床邊給她喂粥,白月初一進來就見到這撒狗糧場面,頓時領悟到了一個重點。

大團圓結局,他最喜歡了!

楊一嘆見她吃的差不多了,就将碗盤收好,期間沒有一個人說話,白月初被這僵硬的氣氛冷到了,趕緊開□□躍,“哎呀呀,你好,我叫白月初,兄臺你叫什麽名字。”

見狀,楊一嘆拱手行禮回答:“楊一嘆。”

回答完,局面又冷了下來,青丘靈直接開口問:“你還記得多少?”

方才楊一嘆醒來,整個人就怪怪的,也不知想起了多少,況且她明明有封存他的那段圈外記憶,按道理來說,他頂多質疑為什麽自己來到了幾百年後的世界才對。

可他就這麽默不作聲,不問,也不說話,看着她的眼神,雖還是如當初那般,卻好像失去了什麽東西。

“阿靈,你希望我記得多少?”楊一嘆看着青丘靈的眼睛。

青丘靈:“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還是當初那個楊一嘆。”沒有遭受過那些苦難,沒有因自己有只天眼而害了兄弟們感到愧疚甚至挖了天眼的他。

只想他還是那個翩翩少年,有自己的追求與夢想。

“好,我會好好活着的。”楊一嘆嘴角勾起,露出一個笑容,可眼中,卻沒有半分笑意。

白月初道:“這個結局實在是太完美了,你們好好交流交流感情,我們就先走了,拜拜!”

白月初抱起蘇蘇趕緊逃離戰場,他總覺得這兩人的氛圍怪怪的。

青丘靈見他們走了,機智如她,怎會察覺不到,于是乎,“不好奇為什麽會來到這裏嗎?”

楊一嘆站着,陰影籠罩了他的一半面龐,餘晖透過窗戶照進來,等了許久,他都沒有回答,他擡手觸摸了一下光,終于開口:“阿靈,這裏是塗山吧,六百多年後的塗山。”

青丘靈點了點頭,道:“一嘆,如果有一件事情,很殘酷,很可怕,你經歷過後忘記了,我問你,你想要記起這段痛苦的回憶嗎?如果你願意,我會把一切的事情都告訴你。”

選擇權交給你,其實青丘靈知道,楊一嘆的古怪行為,是想等着她自願來解釋這一切。

楊一嘆眼中恢複了些許亮光,點了點頭。

沒有人會願意不清不楚的活着。

青丘靈擡手指向他的位置,指尖飄出一根紅線,連接到了楊一嘆的天眼中。

記憶共享。

等待的時間總是漫長的,楊一嘆的臉色變的極其蒼白,痛苦,掙紮,愧疚的情緒一一出現,最後停留在了釋懷,他睜開眼睛,眼裏布滿了血絲,因太過用力,導致舌頭咬出了血,那血順着唇流了出來。

“你,為什麽要救我?”楊一嘆清醒後說的第一句話,嗓音沙啞,沉重。

青丘靈道:“你曾說過喜歡我,我想和你在一起,所以……”

“至情之力,用全部的妖力救回了我的命,稍有不慎,若是那些東西忽然出現襲擊你,你可能就……”楊一嘆痛苦的闡述着,淚順着臉頰滑落,“為了我,真的值得嗎?”

就為了當初那個,連承諾也沒有給你,只是口頭回答了你的喜歡的我,就為了甚至來到圈外明知這一趟危機重重,根本沒有想過你我未來的我,就為了那個年少輕狂,以為天下事無不可行,到最後見兄弟們被自己一個個殺死,才知人終有窮盡的我,這一切,真的值得嗎?

我殺了自己的兄弟們啊!連大哥也差點……

這樣的我,真的值得嗎?!

女子身上特有的馨香包圍了過來,楊一嘆回過神來,才知道自己陷入了心結之中,他下意識想掙脫,卻發覺肩上有濕潤襲來……

阿靈……她哭了……

反應過來,楊一嘆手忙腳亂的想替她擦淚,手伸到半空卻又停住,青丘靈主動将臉遞了過去,吓的楊一嘆想要收回來,青丘靈一把抓住他的手,讓他的手完全觸摸到自己的臉。

冰涼卻帶着生機的手掌接觸到臉頰的時候,青丘靈貪戀的蹭了蹭,當初他死在眼前,她多希望他能醒來跟她說,別哭了,這些都是假的,可是他就靜靜的倒在自己懷裏,所有的生機都消散了,若不是三少爺那句話,她可能就瘋了吧。

自願沉淪下去,強迫自己忘掉這些不好的記憶。

“你很好,在我心中,你一直是那個教我寫字念詩,帶我看景願意陪我一起玩雪,危難關頭,明知道我可以一人就能打敗,卻還是把我保護的好好的,這些感受,是我從未有過的,你很好,是我心中,天下最好,最智慧,最溫柔的人,所以,不要否定自己。”

青丘靈道:“當年你們要去圈外,也是為了揭開這個世界的面具,現在的後人因為你們,知曉了關于圈外的事情,你們是開辟者,為後人留下了道路。”

楊一嘆聞言,“真的嗎?我們……”

“你們做到了,當年王權霸業和李去濁,寫了當初你們在圈外的所見所知都記了下來,這個世界的面具,你們揭開了一部分,是大功臣。”

人類的未來,總是在探索和發現中展露頭角,若沒有你們,沒有像你們這樣的勇敢者,那人類只能在原地踏步,永遠走不出那個圈。

也正是因為人有冒險精神,探索的精神,才能引領人類走向更好的世界,所以,這與你們當初的夢想是一樣,你們也成功了。

“太好了……太好了……”楊一嘆笑着笑着,仰天哭了起來,嘴裏不斷念着,“太好了……”

“大家……我們做到了!”

“所以一嘆,你願意跟我一起,去看看這個未來嗎?”青丘靈道。

楊一嘆道:“我願意。”

……

白月初看到楊一嘆和青丘靈牽着手過來就知道,這次的續緣任務,終于完成了,美好的未來在向他招手!

“不過我還是很好奇,那些黑霧包成的繭到底是什麽東西?”

青丘靈道:“那個是保護一嘆不被圈外生物攻擊所建立的安全圈啊。”

蘇蘇道:“姐姐,蘇蘇也有個問題。”

青丘靈笑了笑,“什麽問題?”

“就是,楊家哥哥不是轉世嗎,為什麽和記憶裏的樣子一模一樣,連衣服都是同款?”

白月初道:“沒錯沒錯,我也好奇,而且那個安全圈是為什麽,他不是都去轉世了嗎,可是卻六百年後你們才遇見,之前的轉世是怎麽回事?”

青丘靈道:“別急,這些就讓一嘆來跟你們解答吧!”

楊一嘆看着青丘靈溫柔的笑了笑,随後拱手行禮道:“就由我來為兩位解惑。”

“當初,我已身死,轉世續緣是不可能成功的,但是阿靈的妖力高強,塗山苦情巨樹,至情之力,所以阿靈用全部的妖力,已苦情樹來作為連接點,将苦情樹的力量彙聚給了我,這些力量溫養着我的身體心脈,經過六百年的時間,我的傷勢全愈,算是真正做到了,起死回生。”

“而那些黑霧,是為了保護我在養傷修複期間不受到傷害。”

青丘靈道:“至于苦情樹,它也來自圈外,與也是圈外的我,有着某種聯系。”

白月初道:“怪不得,可是我還是不懂,楊公子已經死了,傷勢愈合就活了過來,未免有些古怪,不會有後遺症吧!”

青丘靈道:“不會,因為我獻出了我的全部妖力啊,青丘靈狐,生來便有九尾,全身上下都是至寶,我的靈丹給了他,在經過苦情樹的溫養,這不就能起死回生了。”

蘇蘇道:“靈丹是什麽呀?”

青丘靈道:“靈丹是我妖力的來源,這麽跟你們解釋吧,我本身混沌之氣,形成了青丘靈狐,靈狐有九尾,天生靈丹,這個靈丹也算是有混沌之氣的能量,自然就有能化萬物的可能。”

“我當時也算是孤注一擲了,成功與否,只能看天命。”

白月初道:“那你失去了靈丹,是如何修煉的?”

青丘靈道:“我沒有靈丹也能修煉啊,只是修煉的速度大不如前了而已。”

“大神,大佬,我的金主姐姐啊!”白月初大喊道,最後眼神谄媚道:“這我的好處……”

青丘靈道:“少不了你的。”

不對,仔細一想,這小子好像沒做什麽事……哦對了,不是他們還真不行,要是換了別的紅娘,恐怕早就受不了她妖力的沖擊。

青丘靈看着楊一嘆,楊一嘆也看向她,兩人相視一笑。

第 13 章 五毒無情12

第13章 五毒無情12

陳大和酸與的魂魄,終于回歸了各自本應有的位置。

缇嬰為确保換魂成功,逞強施展大夢咒,那一人一妖魂魄歸位之時,她身子也在半空中一晃,向下跌去。

江雪禾從後攔住她腰。

因靈力消耗過大而頭暈眼花的缇嬰軟乎乎的:“謝……”

江雪禾莞爾:“不必謝。”

聽到聲音,缇嬰意識到接自己的人是聰明強大又愛騙人的便宜師兄。

她炸毛:“我又沒說謝你!”

被壞脾氣的缇嬰甩臉,江雪禾一怔,若有所思地凝視缇嬰,但是缇嬰賭氣不看他。缇嬰鼓着腮,打量那對換魂成功的舊日好友。

真正的陳大,在自己的身體中睜開了眼——

他已習慣那個沒有瞳孔的妖身,驟然擁有了眼睛,少年獵人顫巍巍低頭看自己的手、身體。

他面上浮起迷惘、空茫。

陳大喃聲:“我真的是人……”

與他對比的,是歇斯底裏的崩潰——“啊!”

那酸與回到了自己的妖身,立即感應到力量的大量流失,發現自己是強弩之末,必然戰勝不了這對師兄妹。對死亡的恐懼讓酸與發抖。

酸與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跌跌撞撞想繼續逃。

江雪禾手腕遞出,發帶纏住了妖。

缇嬰欲言又止:我的發帶……

我的!

酸與:“放我走,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陳大目光複雜地看着酸與。

即使加上做無支穢的壽命,陳大如今也不過是十來歲的少年。他的經歷因為與一妖結交而變得跌宕起伏,回首盡是滄桑。

陳大:“酸與,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酸與猛地回頭看這個人類。

大妖保持着人形,面容卻已經十分猙獰。

大妖狂笑:“為了活下去!為了活着!你不懂嗎?!呵,你一個凡人坐井觀天,不知壽數幾何,看不到天命,你當然不知道我在求什麽……”

酸與擡頭看無盡天穹。

他求“長生”。

求“得道”。

酸與本是天生大妖,生下便有神識,修行便知天命。凡是修行,無不慕長生,無不慕通天仙道。

可是酸與身為天生大妖,他一開始便知道此界仙路已斷。在很久很久以前,傳說中有一仙人為了魔,自隕以封印。從此世間沒有魔,可也沒有成仙路了。

酸與各方打探,得知玉京門似乎就是那位仙人當年所創的門派——如果進了玉京門,是不是有機會靠近成仙路?

酸與為此而接近那玉京門女弟子,卻不想,那女弟子不愛他,非但不會将他帶入玉京門,還要殺他。

那一日,酸與發現真相,已到絕路。他唯有與陳大交換靈魂,才能不死。

只有陳大徹底消失,酸與才能展開真正的新生。

陳大說:“你修仙已修得癫狂。”

酸與木然。

陳大聲音有些顫抖:“我以為你至少會對我說抱歉,你至少記得我們的情誼……”

酸與低下的無瞳眼睛動了一下。

他半晌說:“和修仙比,這些不值一提。”

事已至此,陳大無話可說。

少年獵人站在蕭瑟寒風中,慢慢背過身。他擡頭望着五毒林的方向——

山高水深,少有情誼。

物是人非,錯對半生。

被愚弄的人生與記憶,不知所雲。

缇嬰困惑地看着他們。

為了成仙?為了長生?

她想到那些追殺自己的人,也是想長生不死。他們誤以為她與前師父有能力複活人,便不肯聽他們的辯解,也要得到術法……

可是缇嬰知道沒有長生,沒有複活。

所謂的“複活”,不過是大夢咒的一個小把戲罷了……

缇嬰小小年紀,既不喜歡練這與鬼魂有關的大夢咒,也不想練什麽複活法術,去幫誰圓夢。而成仙,離她又足夠遙遠……

然這世上有妖怪為了成仙得道,這般殚精竭慮。

晨曦中,陳大的眼中噙了一滴淚。

缇嬰困惑中,聽到江雪禾在後徐徐道:“陳大落淚,不僅有傷心,也有感懷。滄海桑田,一錯再錯……你還年少,以後會懂的。”

缇嬰才發現原來自己将問題說出了口:“哦……”

她看着那一人一妖對峙,無聊地一動,突然發現江雪禾抓着自己的手。

她低頭,看到他粗糙的跟樹皮差不多傷痕累累的手。

缇嬰瞬間想到這個師兄怎麽扮豬吃老虎,又馱着一身吓人的鬼怪。

哼。

缇嬰一下子甩開江雪禾牽自己的手,往後蹦開,離江雪禾一丈遠。

江雪禾低頭看空了的手,擡頭,缇嬰警惕:“換魂是我換的!”

江雪禾一怔。

他沒應這個,他問:“師妹在五毒林發生了什麽,怎麽弄得一身傷?”

缇嬰登時生氣——

師兄戴着風帽,斯斯文文,說話的語氣不疾不徐。他看着儀姿很好看,可他越好看,她越是想起他那時元神與肉身一同戰酸與的風華。

如果不是他打傷了酸與,缇嬰此時不一定能撿漏子。

缇嬰垮下臉。

她很不願意分功勞給便宜師兄……可是,便宜師兄真的有功勞。

江雪禾不知道她好端端的,怎麽又不高興了。

難道是氣自己的隐瞞嗎?

江雪禾不太能弄清楚小師妹,但也不能把小師妹氣跑。

他心頭浮起些許古怪的情緒——

從來獨來獨往的他,往往為了殺人不擇手段。最近他卻經常用自己的手段,哄一個小女孩開心。

江雪禾正琢磨時,缇嬰冷不丁擡頭,圓眸瞪着他:

“你這麽厲害,為什麽還說我打鬥時的英姿,非你所能比?”

江雪禾回答得圓滑:“我無論什麽本事,都是萬萬不及師妹英姿的。”

缇嬰聽得呆住了。

她的一腔不高興,都因為他的溫柔,而短暫凍住。

缇嬰因為脾氣不好,因為總是任性使壞,她從小到大聽到的都是斥責話語。連前師父養她養得那麽辛苦,面對她,都要搖頭嘆氣——

“小嬰啊……”

她當然知道前師父沒說出的話——你怎麽這麽壞?

前師父不說出口,是前師父心軟。

可是面前的風帽師兄,都不唉聲嘆氣,還……面不改色誇她英姿。

哼,不過他就算改了色,戴着風帽,她也看不出來。

缇嬰繼續沉着臉:“師兄!”

江雪禾:“嗯?”

他不動聲色地向她走,想不着痕跡地問出她身上傷的緣故,就聽缇嬰嬌聲斥他:“你這個大騙子!”

江雪禾怔愣。

他被人罵得多了,小女孩的“大騙子”倒是第一次。

此時,陳大眼中那滴淚順着臉頰流下,他深吸口氣,向旁邊的二人顫聲:

“請兩位仙人,送他最後一程吧。”

塵埃落定,缇嬰立即積極:“我來,我來!”

她怕江雪禾搶功,沖過去時,還回頭看了江雪禾一眼。

江雪禾倒是沒打算動。

畢竟小師妹如此提防他。

但是小師妹回頭向他看一眼時,江雪禾風帽下的面色微地一變,袍袖揚起縱向缇嬰:“師妹!”

缇嬰一片茫然,尚不知發生什麽。

待她被江雪禾抱住,驟然的疼痛感襲來,手腳痙攣周身冷汗,她才意識到腰腹處大量出血——

糟了,“毒麟陣”的時間過去,開始反噬了。

因為體質的原因,她倒是不害怕這反噬。可是、可是……雖然不怕,但好痛!

江雪禾要将她抱起,偏缇嬰堅強着要爬出去:“我要除妖……”

她用最後一絲力氣使出符咒,冷汗淋淋地殺掉了那安然待死的酸與。

缇嬰還要:“不愧是我……們!”

江雪禾将不安分的她橫抱入懷,問陳大說話時,語氣不那麽四平八穩了:“可有地方讓我師妹歇息?”

嬌氣的缇嬰被抱入客棧,被放在床上。

她窩在他懷中抽搐,痛得直哭。她淚汪汪的,江雪禾袖子在她身上一掃,封了她幾處穴道。

江雪禾低頭哄她:“別怕,師兄在。”

這并不好聽的聲線,讓缇嬰眼淚掉得更多了——嗚嗚嗚,“毒麟陣”的反噬怎麽這麽疼啊。

缇嬰迷糊中,拽住江雪禾烏袍下雪白的衣領。

江雪禾本要為她療傷,懷裏女孩一拽,他撲倒在榻上,只用雙肘撐住身子。

缇嬰勉力睜眼,劇痛之時,看到一道模糊清逸的身影抱着自己。

江雪禾伸手捂她眼睛:“師妹,睡吧。”

缇嬰:“不。”

她抽抽搭搭,爬起來,虛弱又昏沉:“我要去五毒林……”

處理追殺者的屍體。

崩潰小嬰,含淚堅持:“我要讓玉京門知道,我是美麗善良、溫柔勇敢的小仙子。”

還美麗善良、溫柔勇敢呢。

江雪禾被她可愛到了。

她鬧騰,江雪禾拆招。木榻一陣窸窣,男女身影相疊,江雪禾的風帽被她擡手掀開,扔到了榻外。

少女哽咽,少年喘氣,端着水盆巾帕進屋的小二不小心踩到風帽,趕緊退出:“抱歉。”

江雪禾頭痛:“……”

他低頭看懷裏一臉淚、一腰血的少女。

他終于無奈:“師妹要做什麽,為兄代你去。”

缇嬰眼睛一眨。

一帳之內,冷汗淋淋的少女摟着陌生師兄脖頸,疼得要死要活,還嘴硬:“那你發道心誓,必須幫我……我、我看着你,你要是耍賴,你就被道心反噬!”

江雪禾只好聽她的。

——師妹确實美麗。

但不善良。

但不溫柔。

但不勇敢。

第 15 章

林飄遙沒聽清楚,追問道:“懂得真什麽?懂得真多麽?嘿嘿。”他還沒來得及高興會,見得小倩的異樣,伸手便要朝臉上抹去:“我臉上又沒什麽,小倩你”正在說話,舉起的右手手肘猛的碰到一個人。林飄遙吃了一驚,心想:剛剛沒人坐我旁邊啊?正要扭頭去看,聽得右手邊一陣吸面的聲音傳來,那人一邊吃、一邊含含糊糊的道:“誰?誰罵、我是焉老頭?”

林飄遙這一驚非同小可,猛的跳了起來,果然見得那個大煙槍就坐在他身旁。林飄遙大核道:“你、你、你過來幹、幹什麽?”

大煙槍眼睛一瞪,說道:“有人在罵我,我能不過來麽?”

林飄遙跳到小倩那邊,緊張道:“焉老頭不是罵你!”

大煙槍雙眼一翻,繼續吃他的面,叽哩骨咕道:“你這不就是在罵麽?”三兩口扒完那碗面條,意猶未盡的朝廚房吼道:“小二,再來一碗牛肉面!”

林飄遙只不過是吃驚,倒也沒怎麽害怕,心想:這老頭既然是怪人,那多半我這個小怪人也合他胃口,而且看他也沒什麽歹意,倒是不用怕他。想到這裏,一屁股坐到小倩身旁,兩人齊唰唰的盯着這個大煙槍。

大煙槍連叫了幾聲,才見廚房門簾裏探出個頭,遠遠看去,正是店小二。那店小二伸着頭四處打量,再三确認門外沒了惡人,這才罵罵冽冽的搭了塊白帕在肩膀上走了出來。聽得這邊有人吆喝,不耐煩道:“知道了知道了!他娘的,剛剛可真是吓人。也不知怎麽就全都走了。”

林飄遙趕緊道:“這裏這裏,我們也要兩碗牛肉面!”店小二拿眼睛朝他看了一眼,對着廚房大喊道:“三碗牛肉面!”

大煙槍饒有興趣的打量着兩人,點了一筒煙,突然伸手在林飄遙頭上敲了一記。

小倩本是看見他出手,想要幫林飄遙擋上一記,卻根本趕不上那老頭的速度。林飄遙莫名其妙的挨了一下,以他平時躲閃林嬸手刀練出來的功夫竟是逼不開去。只覺頭上微痛,摸着腦袋怒問道:“幹什麽打我?!”

大煙槍懶洋洋的道:“誰叫你先罵我來着?我剛剛在吃東西不想動手,現在閑了,自然便要和你算算帳。”

林飄遙怒道:“老子什麽時候罵你了?”大煙槍伸手又是一敲:“你看你看!這句‘老子’不是又罵人了麽?”

林飄遙可沒習慣讓除了林嬸以外的人敲他頭,心中自然不服,說道:“原先那會兒,那個黑披風不也是在你面前沖了老子麽?你怎麽不打他去?你這欺軟怕硬的老家夥!”

大煙槍又是一手敲來,林飄遙側身一躲,本以為閃開了,哪想到那只手半空中拐了彎兒,仍然是敲到了他頭上。只見他笑嘻嘻的道:“我是沒打他,我就只喜歡打你。”

林飄遙大怒,也知道這老頭是與他逗着玩,哪裏會怕?站起身來說道:“老子又不是你養的,你打你媽啊,原先你那麽愛裝傻沖楞,怎麽在老子面前你就一副雄赳赳氣昂昂的樣子?!看老子人小好欺負麽?”

大煙槍随手又一是顆腦袋開花,再對着林飄遙臉上吐了口煙,直嗆得他咳嗽不已。大煙槍笑道:“我和黑披風裝傻,那是得到好處了的,至少我騙到了幾碗面吃。和你這傻小子裝傻,我有什麽好處?難不成你還請得起我老人家吃面?”

林飄遙一楞,鄙視道:“為了碗面你就肯自損身份去裝瘋賣傻,你也不是什麽大俠。”話一說完,料得他肯定又要來敲,雙手急朝頭上一擋,卻見大煙槍一楞,嘴角動了動,竟發起癡來。

林飄遙和小倩四目相投,均覺莫名其妙。林飄遙心想:當真是個怪人,怪得無與倫比之人!

大煙槍突然長嘆一聲,說道:“我本來就不是什麽大俠”

兩人見他說得凄慘,似觸動了他一些傷心往事,均是大感同情。小倩安慰道:“老爺爺,我知道你是個好人。”

大煙槍呆了呆,拿眼睛朝她一瞪,說道:“你怎麽知道?說不定我就是個壞人呢?”

小倩認真道:“剛剛那幾人這般無禮,你本事又那麽大,竟都沒有和他們過不去,這就說明你心腸是極好的啊。”

大煙槍眉頭一挑,佯怒道:“你怎麽知道我沒和他們過不去?我不是還騙了他們銀子麽?在我眼睛裏,銀子遠比那幾個小東西重要得多。若是沒這錠銀子,說不定我便要了他們命了!”

小倩撲哧一笑:“你不會的恩,你就是裝壞人也不像。”林飄遙哈哈大笑出聲,竟拿手朝大煙槍肩膀上一拍,朗聲道:“大煙槍好樣的!眼光就是不同,比那些凡世俗人要好得多!換做是老子,那也肯定只要他們銀子不要他們命。恩恩恩,你這人不錯,我欣賞你!”

大煙槍一把拍開林飄遙的手,笑罵道:“你屁大點兒娃娃,懂什麽凡世俗人?照這麽說起來,你還是個仙界高人了?”

林飄遙正要接口自誇幾句,突聽得店小二大聲道:“三碗牛肉面來了!”噠、噠、噠三聲響,面已放在桌子上。小倩和林飄遙都是餓了,端起碗便狼吞虎咽起來。大煙槍慌道:“你兩個吃這麽快幹什麽?莫不是吃了就想跑,好把帳賴在我身上?”

林飄遙嘴巴裏塞滿了面條,支支唔唔的說:“你把老子看成什麽人了?最多是把帳賴在那黑披風身上,怎會來坑你?”

大煙槍一楞,心想:黑披風都走了,你怎麽賴?随即明白過來,這小子指的是自己身上那錠銀子呢。嘿嘿一笑,也不去點破,伸手在林飄遙背上重重一拍,說道:“你小子有點意思!”正在吞東西的時候,哪裏經得住這種打擊?林飄遙一嗆,眼淚都差點掉了下來。小倩急忙去幫他捂胸口,那煙槍哈哈大笑出聲。

外面的雨似乎越來越大,天色也更暗了下來。突聽得嘩啦啦的雨水聲中,有人在街上大喊:“下血了下血了!”人聲越來越多,越來越鬧喳,似乎很多人都跑到了街上。

三人一楞,現在已是開春,雖說氣候溫度偏底,卻絕不至于到要下雪的地步。林飄遙最愛湊熱鬧,聽得叫喊趕緊端着面條朝窗口跑去。探頭一看,大叫出聲來:“哇!真的下血了!乖乖,紅紅的,天上的神仙打架啊這是?”

突聽得身後一個聲音道:“這可不是神仙打架。”林飄遙轉頭一看,只見大煙槍正站在他身後,左手攤出,大拇指掐在幾根另外手指關節上飛快運動,臉色卻越來越難看起來。

林飄遙大叫道:“原來你不是大俠,你是個道士!不行,老子經常遇到鬼,這門掐指頭就算的本事,你說什麽也得教教我。”話音剛落,大煙槍猛的伸手朝他臉上打來。林飄遙吃了一驚,想要躲開卻哪裏有那本事?楞頭楞腦的吃了一記耳光,捂着臉道:“你幹什麽又打人!”大煙槍繼續算他的,随手虛空微劃,在林飄遙臉前繞了幾圈。

只聽小倩說道:“飄遙哥哥,剛剛有只怨靈飛到你頭上,他是幫你忙呢。”林飄遙聽得怨靈兩個字,心頭一驚,幾步跳到小倩身旁問道:“你怎麽知道?”

小倩說:“我常年修習靈術,自然便看得到。看來這紅雨有些奇怪呢,天上飄着好多怨靈。”林飄遙驚懼的看了看四周,急道:“好多?那這店裏有沒有?”此時雖還是白天,但天色暗得吓人,倒好似夜前的黃昏一般,整個客棧裏涼風咻咻,顯得煞是陰沉。

小倩走到窗邊,伸手接了幾滴雨水,接着雙手一握,閉目念動口訣。手中微微發出一陣藍光,小倩把手往空中一抛,只見原本昏暗的店中下起一陣藍色花瓣,紛紛繞繞從空中飄旋而下。這美景固然好看,但林飄遙的臉上卻連一點笑的意思都沒有,他瞪大眼睛看着店中,原本空空如一的客棧,在藍色花瓣的洗禮後,竟現出了無數的人形。

這些人形或男、或女、或老、或少,全都輕飄蕩蕩的游在空中,面孔雖說不上猙獰,但一個都是白蒼蒼的,卻是絕對的可怕。

林飄遙像貓一般猛的撲到小倩和大煙槍身邊,大氣也不敢喘一口,瑟瑟道:“這、這些東西都是哪裏來的?”

大煙槍停下了掐算,說道:“這是有人在城中做法,布下的大概是幡旗招魂陣,這些魂魄便是如此而來,看樣子似乎都是城內百姓的。”說到這裏,轉頭打量着小倩,說道:“原先就感覺你靈力不弱,沒想到竟還會使這招冰霜華舞。恩,這也是顯形咒的一種,不過威力不是很大,需要消耗的靈力也很高,現在已經很少見人用這招了”

林飄遙急道:“這當口工夫,你還有心情讨論什麽舞不舞的幹什麽?你、你,”他一邊說,牙齒一邊大顫:“你這麽厲害的,還不快點把這些鬼都弄死!”說着擡頭朝店裏看去,但見怨靈越集越多,全都無神失魄的緩緩飛向前方。他心中是越看越怕:我的乖乖,好得這些鬼倒沒來找老子麻煩,不然弄成個出道未捷身先死,那可就是大大的不妙了!心中又是微微奇怪:難道這些怨靈看不見我們?也不可能啊,剛剛小倩不是還說大煙槍幫我打掉了一只麽?

大煙槍點頭道:“破是一定要破的,否則全城百姓的性命就該保不住了。不過這布陣之人狡猾異常,陣眼也不知安設在什麽地方。感覺像是在城內,又似乎不在城中”

小倩突道:“我、我倒有個法子,就是不知成不成。”大煙槍道:“說來聽聽。”

小倩道:“那人設此陣,似乎是為了收集無主靈魄,也不知是不在培養什麽魔物之類。咱們跟着怨靈集聚的方向追去便行了。”

大煙槍朝她看了兩眼,笑道:“小女娃娃懂得還不少,腦筋也夠好使,比那個呆小子可要強得多了。”

林飄遙雖是看着滿空幽靈飛舞心中害怕,但這惹到了自己頭上,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善罷甘休的。眼睛一瞪,說道:“小倩對付鬼怪厲害,老子是對付人厲害。這個叫各有所長!你懂得了什麽!再說了,你自己不是也不知道麽?還要我的乖小倩來告訴你,你也不比老子高明到哪裏去!”

大煙槍大笑,一把抓住小倩的手,從窗臺朝店外躍出。林飄遙大驚,急忙跟上,口中罵道:“你個老不死的東西,你要害死你小爺!”

三人跑到大街上,只見滿街都站滿了人,但一個個無聲無息,就好似全都被人施了定身咒般立在原地,雙眼無神。整個城鎮裏鴉雀無聲,一支陰魂大軍徑往東方飄去。那些魂魄似霧似幻,虛虛實實,在綿綿陰雨中,就像一陣濃濃的厚霧,讓林飄遙感覺整個人都被籠罩在一片白茫茫的無聲世界裏。

林飄遙正在看,大煙槍一手朝他抓來。他只覺身子一提,整個人便坐到了個不知是什麽的東西上。還沒反應過來,屁股下那東西一沖而起,竟飛到了半空中。林飄遙大驚,感覺屁股下坐住的那東西長長的。伸手緊緊抱住,仔細看去,才見得自己竟是坐在一杆超級大煙槍上。小倩從他後面伸個頭哈了口氣,笑道:“飄遙哥哥,這便是真正的飛行了,比上次老娘給咱們那種靈符要厲害很多呢,似乎是叫馭劍術的。”

林飄遙見了小倩也在一起,心頭微微放心,轉頭看去,大煙槍似笑非笑的盯着他。林飄遙心想:不好,小倩這樣說,多半那個老家夥得損我無知了。趕緊道:“恩恩恩,不錯,這個确實就是上次我給你說的馭劍術,沒想到大煙槍還真有兩手!”說着臉上一紅,轉回頭來,正要心中自勉幾句,猛的看到幾張白蒼蒼的鬼臉就在自己眼前。他‘啊’的一聲驚叫,反手朝小倩抱去:“這些鬼追上來了,它們要吃我!”

小倩被他這一鬧,差點便跌了下去,趕緊道:“飄遙哥哥不要怕,這些靈魂飛行速度慢,跟不上老爺爺速度的。”

林飄遙勉強鎮定,閉着眼睛結巴道:“剛、剛剛我還看、看到了好幾張鬼臉!”

大煙槍站在後面槍把上,一直聽二人言語,心中感慨。此時聽林飄遙如此說,哈哈大笑道:“瞧你那點出息!也虧了你個大小夥子,膽子還沒個小姑娘大!原先我在你臉上畫過一道止靈符,一般的妖魔小怪是傷不了你的。”

林飄遙睜眼一看,只見四周景色不住倒退,一陣陣勁風挂到臉上,大煙槍架着三人越飛越高,急速朝怨靈大軍的源頭飛去。

林飄遙從未見過如此奇景,但見飛煙槍穿進雲層,眼前豁然開朗,原本汐汐陰暗的烏雲雨天全然不見,躍入眼簾的竟是一片層層晴朗白雲的天空,大雁成群在腳下飛舞,太陽高挂在遠處,身周雲層厚實且白徹,顯出無與倫比的幹淨、輕爽和明亮來。隐約中,林飄遙腦子裏似乎聽到琴蕭之聲,宛如天上仙樂一般,有一個清朗的聲音唱道:“我欲乘飛車,東訪赤松子,蓬萊不可到,弱水三萬裏。白雲天地間,清風半程矣,仰觀初無路,誰信平如臺,縱情蒼茫限,仙界任逍遙。”似乎只有這歌聲,才能盡表翺翔飛空的那種逍遙之心情。

小倩與他一起看得昏昏欲醉,暗暗道:這等景色卻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

大煙槍凝神看着下方,林飄遙不免在大呼小叫,直喊過瘾。小倩也是和他一般的感覺,只不過沒他那般放形與聲色罷了。林飄遙大聲道:“痛快痛快,過瘾過瘾!大煙槍,這招你一定得教給我!若是我這樣飛回村裏去,那還不得把小寶他們羨慕死?!”越叫越激動,猛的扭頭沖大煙槍咧嘴一笑,吼道:“開始那會說你是大俠,結果你變成了道士。等我相信你是道士了,現在你又變成了神仙!哈哈!”

小倩怕他跌下去,緊緊拉住他的衣服,說道:“飄遙哥哥,不要亂動,好吓人的,如果掉下去就糟了。”林飄遙伸頭朝下面一看,根本就看不清楚地面,那支怨靈大軍在他眼中也就只像跟面條似的粗細,暗暗吐了吐舌頭:乖乖,還是聽我好小倩的話不要亂動了的好,這一摔下去,那可就真得去訪問那個什麽赤松子神仙了。趁機再悄悄瞄了一眼大煙槍,見得他雙眼緊盯着下方,像是根本就沒注意到他一般。他悻悻的轉過身,嘴裏嘀咕道:“反正你得教我!”

話音剛落,突聽得大煙槍叫道:“看到了!原來竟是藏在那裏!”林飄遙和小倩還沒回過神來,只覺身子一慣,猛的朝前下方掠去。兩人到底是第一次坐這種馭氣飛行之物,速度比之上次林嬸給他們的風行符,那又不知道要快了多少倍了。兩人微感緊張,均是緊緊抱住屁股上的煙杆,只管閉着眼随它飛。陡然一陣急煞,林飄遙坐在最前面,吃那股慣行便直朝前載去。身後一只大手抓來将他提起,慣性頓消,林飄遙暈暈糊糊的原地打了幾個轉,這才發覺已經落到地面了。大煙槍收了飛行法器,那飛行之物就是他手中的煙槍,只不過是飛行時變化了大小而已。

眼前是一片空闊之地,前面有巨石,那些怨靈一到此處便朝石頭上載去,瞬即沒了身影。小倩道:“這似乎便是源頭了,不過這石頭有些古怪。”她伸手朝石頭摸去,觸手無物,似同空氣,一只手竟直接就朝石頭裏面插了進去。

林飄遙一楞,心中暗道:原來是塊假石頭。他也伸手去摸,果然是感覺不到任何物質。大煙槍沉聲道:“這是五鬼搬運法的一種,也不知那施法人從哪裏搬了只石精的元神放在此處遮掩。石精倒是不會攻擊人,但它擋住了視線,我們便不知這石頭外形下藏着的到底是何東西。”

林飄遙嘿嘿笑道:“既然它不會攻擊人的,那還怕什麽?”大煙槍沉吟半晌,說道:“石頭掩蓋的東西可能是無底深淵,可能是萬箭機關,也可能是劇毒噴井,這是誰也猜不到的。”

林飄遙一驚,感覺拉着小倩的手一起退了出來,問道:“那怎麽辦?無底洞倒還好點,反正你是會飛的。但萬一是什麽萬箭齊發或者專門噴毒的陷阱,那我們豈不是只有死了?”小倩輕笑道:“老爺爺本事那麽大,要對付這只石精,那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我本來也能對付,但就怕一個失手,驚了洞中妖魔,壞了老爺爺的大事。”

林飄遙聞言微怒,瞪眼道:“你兩個都那麽厲害,就知道唬弄我這不懂妖法的人。早點這樣告訴我不就得了?還害我幹着急!”

大煙槍嘿嘿一笑,說道:“倒也不是唬弄你,我不過是心頭在想,想這洞中到底會是什麽人,竟敢使幡旗招魂陣這等邪惡的法咒。”

林飄遙嘀嘀咕咕道:“反正都有你說的。”心中暗罵:老不死的,這洞裏有什麽人,你進去一看不就知道了麽?還在這裏瞎猜,這不是腦子鏽鬥轉不動了麽?奶奶的,鼈得你家小爺心頭慌!他生怕一會大煙槍到了洞中後報複他,那縱是沒有被整殘,被吓個半死還是十分正常的。于是此念頭也只敢在心裏頭想想,終歸不敢在這個時候罵出來。

大煙槍伸手在空中一陣虛畫,見他雙手陡擡,宛如抱了一個急速旋轉的球,半空突現一道巨大的黃色符紙。林飄遙不由瞧得呆了,但聽大煙槍一聲大叫:“玄黃天法!”随着一聲大響,那黃色符紙急速朝巨石上撞去。

兩物相接,發出一陣華光,小倩兩人只覺眼前空間如扭曲了一般,整個大地不住亂晃。巨石就像是塊面團一樣被黃符壓得變型,越來越小、越來越扁,但偏偏極有韌性,任憑怎麽壓怎麽扁,它就是不肯散架。

大煙槍跳身虛晃,大喝道:“不動明王咒!破!”雙手連連拍出數掌,幾道如先前一般巨大的黃符重疊而上,和原先那一張合到一起。

林飄遙暗笑道:瞧着老不死的,也不知到底是在使法術還是在跳舞,擺的姿勢要多奇怪就多奇怪。

心中的念頭還沒轉完,金光陡然大盛,似乎整塊土地都要被掀起來一般,兩人站立不穩,急朝後退了幾步,驚慌中只覺眼前一亮,一聲辨不出物種的厲嚎沖宵響起,接着又立刻平靜下來。林飄遙仔細一看,面前的巨石已不翼而飛,地下現出一個黑齲齲的大洞來,卻是絲毫沒見着什麽機關。

“大煙槍你、你、你還是人啊?”林飄遙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心想:這不是神仙是什麽?記得老子小時候村裏也曾請人做過法、設過壇、捉過鬼,那些道士又是燒香又是磕頭又是念一大串不知所謂的咒語,其結果,最多就是打出一道光來。而且都弱得很,不仔細看還怕是看不到那光的。哪像這個老家夥,兩只手一亂揮,就地皮都被他給震得亂晃了!開始還以為他在跳舞,結果卻是跳的仙人殺妖舞!山搖地動舞!霹靂啪拉最厲害舞!

大煙槍瞪他一眼道:“我不是人是什麽?我倒也是想當神仙來着,就是資格不夠,不然早就升天去了,誰還肯待在這凡俗世界裏?”說完正要轉頭,突的想起一事,伸過手來狠狠的敲了他腦袋一下,喝道:“還有,我叫逍遙子,別老叫我大煙槍,聽着賊煩!”

林飄遙摸着腦袋,滿臉的委屈,心中大怒:就你這跌破樣還配稱什麽逍遙?老子就沒看出你身上哪裏來的一絲一毫逍遙氣!小倩在他兩個中間哪裏插得上嘴?看着林飄遙挨打,雖是心痛,卻也沒辦法。好在逍遙子只不過是與他逗着玩,縱是每天敲上個百十來記,也定不會就此把他敲傻敲死的。

三人站在那個破洞口,凝目下探。只見洞口四四方方,看不清楚裏面情形,灰蒙蒙一片,隐約似見有階梯直下。無數怨靈擠搶着朝裏面之鑽,一股陰冷的涼風從洞底冒起,吹得林飄遙混身直打冷顫。

“訛、訛我說大煙槍,我和小倩”林飄遙見裏面陰深深的,心中害怕,正要找個借口開溜,哪知道話沒說完,頭上一記敲打:“叫逍遙子!”

林飄遙氣得想要發飙,兩只拳頭捏得繃緊,朝逍遙子怒目而視。

“看什麽看?”逍遙子滿不在乎的回瞪過來:“是你自己老是叫錯嘛,如果你再叫錯,你就死定了!”

林飄遙雖見他一臉兇像,倒還不相信他真會讓自己‘死定了’,但若是和他做對,多半受些苦頭卻是難免的。識時務者為俊傑,這是林飄遙最常念叨的一句話:“逍、逍遙兒子,我說我和小倩就不用下去了吧?你那麽厲害的,收拾什麽魔頭的任務交給你就好了,我兩人跟去根本就幫不上什麽忙,白白拖累你,這又何必呢?”他說話時,那句‘逍遙兒子’說得極快,楞是沒讓逍遙子聽出什麽不妥來。

逍遙子抽了兩口煙,眯着眼道:“也是,你确實也幫不上什麽忙,恩,那你就留在這裏吧。這小女娃兒跟着我去就行了。”

小倩楞道:“啊,這可不行,要是我們兩都不在,那萬一有什麽妖魔來了,飄遙哥哥又不會捉妖,那可怎麽辦?”

林飄遙知道逍遙子是故意捉弄他,料得小倩不會單獨跟他走,老神在在的道:“反正我留在這兒,小倩就肯定是不會跟你去的。”

逍遙子大笑道:“是嗎?”話一出口,猛的伸手朝小倩抓去。小倩哪裏弄得過他?被逍遙子一把抓住手腕,直帶着就朝洞底沖進。林飄遙大罵道:“你這老不死的東西,你賴皮!”話剛罵出,就見兩人已鑽了進去。那洞似乎很深,逍遙子帶着小倩又跑得快,地洞裏蕩起小倩的陣陣回音:“飄遙哥哥,他抓住我,我動不了。”才眨眼功夫,這聲音就已聽不到,顯然是跑遠了。

林飄遙插着腰把逍遙罵了個狗血臨頭,但剛才三人在一起的時候,他都仍是有些害怕,現在又怎麽敢單獨一人下去?心中在擔心小倩,暗暗道:老子還是不下去了,就在這裏等吧,反正我逍遙兒子本事大,也不怕小倩會吃虧。

站了一會,大概是兩個靈力者都不在了身邊,林飄遙覺得那滿天的怨靈都開始注意到他了。無數雙空洞的眼睛朝他射過來,看得林飄遙四肢發軟,心中把那《金剛經》、《法華經》、《般若經》、《波若波羅密多心經》的書名念了成百上千遍,卻似乎沒有絲毫效果。牙齒該打顫的還是在打顫,雙腿該抖的還是在抖,他心頭只覺自己又是委屈又是可憐:逍遙兒子不是個好東西,把我一個人丢在這裏,你奶奶的!

四周越來越冷、越來越涼,雨下得更大了,那些怨靈大軍集得更多,林飄遙終于忍不住,大叫一聲,朝地洞內鑽去。

階梯沿洞斜下,片片‘嗚嗚嗚’的哭嚎之聲在陰冷的洞內涼風吹拂下被飄散傳開,也不知到底是真的鬼叫,還是風吹在石壁上發出的聲音。洞中似乎有霧,濕氣頗重,好在不是全然一片漆黑,雖是無火無燭無照明,但總有一絲昏昏暗暗的陰光透過四周石壁處折射進來。林飄遙借着昏暗的微光,心驚膽戰的一路走下去。原先他本是看不到怨靈的,但有小倩用了那招冰霜華舞後,他身上便沾了些法水,因此一望去,入眼的全是些白布、白衫、白臉、白皮膚的幽魂。雖然那些怨靈沒一個停下身來找他麻煩的,但林飄遙心中總在打鼓,總覺得這成千上萬的眼睛都在盯視着他。幸好他先前就已經看夠了這些靈魂的模樣,不然早就已被吓趴下了。

他幹脆閉了眼,雙手摸靠着石壁一路前行,心念:老子都看不到你們,那你們也就別來看老子!大家行個方便,各走各的!

走了一截,仍是沒見到逍遙子和小倩兩人,他這才真正害怕起來。原先心想的是兩人肯定在下面不遠處等着他的,哪知道這個逍遙子竟真的是拉着小倩就跑遠了。又走了一截,林飄遙頭上冒出汗來,心中大罵:這個該死的逍遙兒子,原來是和老子玩真的!

地洞中的階梯又長又難走,就像是個沒底的洞一般。不過既然已經進來了,再要他退出去走上那麽一截,他又是怎麽也不敢的。林飄遙壯着膽繼續往前走,行不多時,陡然發現前面有一個折彎,折彎後面似乎有通道,發出點點微光。轉過那道彎,只見是一個出口,林飄遙大喜,急沖沖朝出口處奔去。

踏出地洞,原本以為是到了地面上,結果卻見這裏是一處很大的洞廳,四周插着幾只火把,到底仍是在洞中。

林飄遙大失所望,仔細打量,但見洞廳裏又分出無數小洞,每個小洞外形都生得一模一樣。無數的怨靈從右邊各條小地道裏集中而來,彙聚在洞大廳中,再從左邊小洞散出。

林飄遙大奇,站出身來轉了幾轉,再回頭一看,竟是連自己進來時的那條道也找不着了。林飄遙一楞,心下暗道:來時的那條路。靈魂是往裏面飛的,現在如果要繼續往前走,那只消跟着這些怨魂便可以了。

他先前有小倩和逍遙子照顧,心中便自然的産生了種依賴感,自己沒什麽主意。現在被逼得單獨一個人來面對了,卻也能強自鎮定下來。雖是心中對那些鬼魂仍然害怕無比,但已能勉強讓自己适應到這個環境來。

第 14 章 白素的故事!

第14章 白素的故事!

第14章 白素的故事!

夏陳浩是個典型的二世祖,好在心不壞,玩性未過,卻也還算識時務。

葉華是保安隊副隊長,普通人一個,因為知道夏陳浩有錢,所以才會聽從夏陳浩對洪陽出手…

在兩人的帶領下,洪陽進了副隊長的辦公室,并沒有多少奢華,就是一些簡單的辦公室擺設,但總比站外面守門要好很多。

他們很熱情,非要洪陽坐最舒服的辦公沙發,自己卻坐堅硬的板凳…

“做保安這麽輕松?”洪陽喝了口水,奇怪的說道。

“陽哥,保安是不輕松的,但要看什麽保安!咱們哥幾個都很願意代替你上班的!”一個年輕小夥子說道。

“是啊陽哥,以後你就每天在辦公室裏坐着就好了,想怎麽樣就怎麽樣,有咱們副隊長罩着呢!”另外一個小胖子說道。

“那不會扣我工資吧?”洪陽很關心這個問題。

“怎麽會?陽哥放心,該有的工資全勤獎都少不了你的!”葉華拍胸口保證道。

“行,那你們先出去吧,我休息一會兒。”

“得嘞!”衆人出去。

洪陽惬意的将雙腿架在了辦公桌上,望着天花板一臉滿意的笑容,原來當保安也可以這麽輕松,賺的錢還多!

“打打殺殺有什麽意思呢?”洪陽嘀咕道。

在戰場上拼個你死我活,好幾年過去了,他還是身無分文。洪陽決定有時間和老頭子聊聊,讓他幹脆退伍得了…

“陽哥?”夏陳浩的聲音響起。

洪陽吓了一跳,才發現夏陳浩和葉華沒走:“你們怎麽還沒走?”

“陽哥,我、我要在這辦公室裏工作。”葉華弱弱的說道。

“哦,倒也是。”

洪陽點了點頭,接着看向夏陳浩:“那你呢?”

“嘿嘿,小弟這不是有幾個問題想問問陽哥你嘛。”夏陳浩讪笑。

“問吧。”洪陽撇嘴道。

“那啥——剛剛在外面,陽哥你說你有未婚妻了?是不是真的?”

“難不成你覺得我在撒謊?”

“不是不是,我就是挺好奇的,誰家姑娘這麽有福氣能碰到陽哥你這麽厲害的男人啊?”

“就咱們公司的總裁啊。”洪陽淡然道。

“……”

夏陳浩葉華兩人愣了一下,他們當然不會相信,這現實嗎?

且不說夏陳浩和李若曦還算的上是認識,知道她是什麽樣的一個人,就是葉華完全不了解,都覺得不可能。

想想那坐在頂樓辦公室的總裁大人,再看看洪陽…一點都不匹配好嗎?

不過他們很機靈。

夏陳浩豎起了大拇指滿臉唏噓:“陽哥就是陽哥啊,厲害!沒想到咱們總裁這麽完美的女人就是你的未婚妻,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啊!”

“我想這世上,除了陽哥也沒人能配的上總裁了!”葉華也跟風道。

洪陽瞥了兩人一眼,笑笑不說話,他知道他們不相信,他們會相信的話,洪陽也不會說,這是他答應過李若曦的事情…

“咳咳,陽哥啊,既然你已經有未婚妻了,那白素姐你看…”

夏陳浩幹咳兩聲,有點腼腆的說道:“我感覺白素姐人挺好的…”

“是挺好的啊,要是她喜歡你,我還能搗亂你們不成?”洪陽說道。

“……”

夏陳浩一愣,要是她喜歡…

得。

他懂了,陽哥這是暗示他別動念頭了啊!白素姐喜歡的人是誰他還不知道嗎?

“哈哈,陽哥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你一表人才身手又過人,也只有你能配的上白素姐這麽好的女人了!哈哈哈…”夏陳浩笑中帶淚,他也不想,只是他知道,如果洪陽不幫他,他是絕對沒希望的…

“陽哥對人事部的白素有意思?”

葉華則是愣了愣,而後臉色忸怩的說道:“有些話,我不知道該講不該講啊。”

“有什麽不該講的?說。”洪陽皺眉道。

“那個白素…”

葉華嘆了口氣道:“她是好女人沒錯,也很漂亮,但是她離過婚!”

“什麽?”夏陳浩大吃一驚。

“怎麽回事?”洪陽也是有點意外。

“唉!這說起來白素也是運氣倒黴啊。”

葉華說道:“這些年她因為年紀不小,家裏時常催婚,幾個月前就去相了親,結果碰上一個道貌岸然的家夥,兩人談了幾個月後,她估計是覺着那人還不錯就結婚了。”

“後來不知道怎麽回事又離婚了。”

“只是公司裏的人都知道,白素是個比較傳統保守的女人,為人也很不錯,結婚沒多久就離婚,多半是她前夫的問題。”

“但在咱們華夏,離過婚的女人可就…”

葉華沒有繼續說下去,大家都懂。

夏陳浩聽完一臉沮喪,離過婚的女人,他家裏肯定不會同意。

“看來只能放棄了啊!”他心裏無奈的說道。

洪陽則是皺了皺眉頭,沒想到白素還有這樣的故事。

他和白素萍水相逢,認識也不過昨天開始。

他不禁想起,昨天在給白素針灸的時候,因為需要他掀開了她的衣服露出小腹,上面有着一道貌似是被鞭子之類的東西抽打過的傷痕。

雖說已經痊愈,但隐約還是有些殘留的痕跡…

家暴?

洪陽搖了搖頭說道:“行了行了,我說葉華你一個大男人怎麽就這麽八卦?不說這些了,該工作的工作吧。”

說完,洪陽便仰頭打瞌睡了,他也是一個比較傳統的華夏男人,但對于女人卻是只有好壞之分,有沒有離過婚他并沒有多少在意。

“恩?想多了吧?白素姐又不是我老婆,我老婆是李若曦啊…咳咳,我只愛我老婆!”洪陽在心裏一本正經的說道。

“如果白素姐願意的話也可以多一個老婆。”他又補充了一下。

第 14 章 宮闱禍(三)

小瑤聽得耳中嗡嗡一片,口中吶吶道:“不可能。”

人已面色蒼白,捧着肚子搖搖欲墜,一旁的徐嬷嬷趕緊上前扶她回房。

“鄉野女子終是上不得臺面,不懂禮數!”蕭母嘆道,“你雖是聖上親賜的姻緣,但月如亦是正正經經三媒六聘由國公爺作主娶進門的,是為平妻。耀軒乃珉楚大将軍自然不會只守着你一人,今日能讓你在這北疆府地占着正妻之位已是莫大的恩寵了,你休要不知好歹。”

“見過姐姐。”王月如帶着一對雙生子,奉着茶攔跪在小瑤面前,人規規矩矩地跪着,臉上的得色卻分外刺眼。

小瑤怒極,不顧七個月的身孕,一腳把王月如踹倒在地,“滾,這是我的家,誰給你的膽讓你出現在我面前便找誰去,來人,把這一幹人統統哄出去。”

話音剛落,便有十多個佩刀的親衛出現在廳內,亮着寒光閃閃的刀動手趕人。

蕭母哪裏見過這樣的陣仗,世家女子都講究風度儀态,哪有一言不合便大大出手如此潑辣的,心裏更是對這跋扈粗蠻的媳婦厭惡到骨子裏。

王月如抱着兩個孩子,撲倒在她面前喊:“母親救我們。”

聽到孩子的哭喊,蕭母怒道:“這是我蕭家的孫兒,誰敢動?”

侍衛未得主人之命,自是不為所動。一侍衛押着王月如,另一人抱起二個孩子,便往外走。

蕭母指着小瑤氣得直罵:“反了你!該滾的是你!你從未上過蕭家族譜,說穿了不過是我兒的一個外室!”

當夜小瑤便小産了,生下不足八個月的女兒。

女兒生下才幾個時辰,數百名武功高強的黑衣人闖入将軍府,見人便屠。

一夜之間北疆蕭将軍府內血流成河,屍橫遍地。

蕭母和小瑤及義子蕭雲煦在這場慘禍中喪生。

唯徐嬷嬷與剛生下的孩子,在侍衛們拼死保護下,逃出北疆,不知去向。

蕭耀軒回來後,叛家而出,聯合江湖殺手,一夜之間瘋狂地将王家滅門。楚辰霄查明一切後将其囚禁在天牢十四年。并乘蕭家內鬥重創之機,借機立了長子旭為太子。

直到半年前,鎮國公垂危,蕭耀軒才被恩準出獄。一月前承爵,為新一任鎮國公。

……

一夜未眠。

天一亮,楚辰霄便攜皇五子楚晔一同上朝,诏告天下:太子楚旭與安王楚安及安王之子楚昊天遇刺身亡。并冊封楚昊天為郡王,即日便為他們三人發喪。

三日後,楚皇又是一旨诏書:立皇五子楚晔為太子,并于十五日後,二月二十六日舉行登基大典。從即日起由太子上朝,代行天子之職。

楚晔也由原來的乾元宮,搬入太子東宮。

入夜,楚皇寝宮書房內,楚皇躺在榻上,楚晔端坐在書桌前,批閱奏折,有不解,便輕聲詢問,每一次楚皇都詳細作答。

看着他疲累的樣子,楚晔不禁心生內疚。

楚皇擺了擺手,說:“晔兒,你已做得很好,甚至比父皇原本想的還要好。雖然你不在宮內,但你卻是父皇最花思培養的孩兒,文才武略,是幾個孩兒中最為出色的……”。

說到此,聲音低了下去,面色黯然,喃喃地自語:“朕有十個孩兒,七個早早地在宮闱內死得不明不白,朕不想蕭家一手遮天,在後宮放任妃嫔與皇後争鬥;在前朝放任旭和安争鬥,眼睜睜地看着他們自相殘殺,最後雙雙身死。我不是個好父親,也不是個好皇帝……一生求而不得。”聲音漸漸低沉悲苦。

“父皇……”那樣沉重的刻骨傷悲,一時之間不知要如何開解。

楚皇倦得閉了眼,本以為他已睡去。突然間睜開雙眼,眼光犀利,緊抓被褥,指節泛白,手背青經直冒,恨聲道:“在朕去之前,一定讓蕭家為我陪葬。皇兒的命,朕的債,會一樣一樣地讨回來!朕的子孫會是真正的帝王,必不再受人牽制。珉楚會更強大,奪回被業占去的千裏江山!”

第二日,戍邊大将軍顧峰回京述職。

楚皇病重,于寝宮內召見。由太子楚晔與鎮國公蕭耀軒作陪。

顧峰生得人高馬大,膚色黝黑,目如銅鈴炯炯有神。

坐在床邊,握着楚辰霄手,滿臉疼惜地道:“老三啊,你怎麽病成這樣子了。以前你總是三分病裝成七分,引芙兒來為你治,現在明明是十分病卻說成三分。來的路上我還跟芙兒說你沒事,這回子她要是知道了,不定要怎麽罵我了。”

說完便四處張望,“高修遠呢?”

楚辰霄聽見慕容芙也來了,原本混濁的雙目,硬生生生出幾分神彩來,越過來人看向門口,顫聲道:“表妹也來了麽?怎麽不見她進來?”

顧峰臉上疼惜之色頓時少了幾分,生硬地道:“慕容芙一介臣婦,豈可輕易入宮。”

“快……快……咳咳咳……”楚辰霄咳得臉色彤紅,上氣不接下氣。

顧峰連忙拍他的背為他順氣。

“還不快宣神醫慕容芙進宮為皇上診治。”蕭耀軒對李得福道,見人躊躇不動,挑了挑眉問楚辰霄,“對麽?三哥?”。

見楚辰霄連連點頭,顧峰一個不小心用力過猛差點把他拍下床。可那咳嗽卻因為這一記,奇跡般地好了。

順了氣,楚辰霄便目光灼灼看着門外。

顧峰見不得他這副樣子,再不理他,轉頭跟楚晔行禮,“臣,把邊關守衛情況跟太子禀告一下吧。”

“好,二叔辛苦了。”楚晔把他帶到左室,這裏有一個大大的書桌,是平時楚晔批閱奏折的地方。

這些天,他只在深夜就寝才回東宮,平常都在楚辰霄寝宮裏,既便于盡快學會政事,也便于照顧病重楚辰霄。

楚氏宗親恭王爺和臣相李芮之都誇贊他孝順勤勉。漸漸地朝中提起這位新太子,也是一片贊譽。

這邊才半柱□□夫,楚辰霄就有些不耐,蕭耀軒便替他問顧峰:“嫂子啥時候到啊?”

顧峰黑了臉,“府上離得遠,我媳婦要是聽說她哥病了,定是要七七八八準備些藥丸之類的,等上幾個時辰也是有可能的。”

随後扭轉臉,太糟心,不再看這二人,向楚晔講起了珉楚國兵力分布情況。淩風閣雖有也有此類情報,但畢竟是江湖門派粗糙得很。

“現楚國兵權三分。皇上執掌五成,其中三成的兵力主要分布在楚都四周負責楚都與皇宮的守衛,北疆亦有一成。剩下一成和代表皇室宗親恭王爺執掌的另一成,一起散布在各地,負責地方防務。

還有四成在蕭家,蕭家世代功勳,以戰功起家,他們的兵力主要分布在邊防。現珉楚國與大業國的交界處兵馬是他們的嫡系。還有北疆,北疆雖是臣任大将軍,但這部分人其實有一大部分算是蕭家人,原是随蕭耀軒出生入死的手下。

二十年前老鎮國公蕭明意識到盛極而衰,便将蕭家虎符上呈,讓蕭耀軒遠走北疆。并從此以稱病為由不再上朝,鎮國公的隐退,并不能澆滅蕭家各人以及依附于蕭家人的野心,他們想借立安王為太子一事,左右皇權。十四年前因北疆之事……。”

說到這兒,顧峰瞥了眼蕭耀軒,“便是因此而起,當時蕭家重創,皇上借機立了太子旭。幾月前老國公蕭明過世後,蕭家兵馬又分裂成二派,以蕭耀庭為首的蕭家宗親占半數,蕭耀軒原來在北疆的半數人馬在他出獄後繼續追随于他,這部份兵馬現已被他從北疆調走。”

顧峰嘆道:“蕭家之勢不僅止于兵權,而是依附于蕭家這棵大樹的官員,盤根錯節,數不勝數,結成黨羽。一擔動手,不清理幹淨,會動搖珉楚的根基,珉楚便完了。”

說完見楚晔看着自己,扯扯嘴角,“扯得遠些了。”

随後又用紙筆畫出各要塞簡圖,細細講析了攻守時需要注意的事項,還告訴楚晔他所了解的其它各國軍事分布情況。

溯燕近年來國力不濟極少生事。

大業卻一直虎視耽耽。業國太子睿是一位難得的賢才,七歲便出入朝堂,在業雖為太子卻實行君王之權,業皇軒轅泰早已退居幕後,放權于太子睿。太子睿聲望極高,國民幾乎将他奉若神砥。太子睿也不負所望,大業國泰民安,如今的國力遠勝其它二國。

楚業交界之處玉峰山乃珉楚重兵把守之地,依近來大業與溯燕間的動靜,更應是重中之重,不得小觑。

兩人足足說了一個多時辰。

顧峰粗中有細,為人率直,視楚晔為君為侄,事無巨細知無不言。

約一個時辰後,慕容芙姍姍來遲。

楚晔原以為,慕容芙是個風華絕代的婦人,可沒想到,慕容芙卻長了一張娃娃臉,站在顧峰邊上雖嬌俏可愛,但在美女如雲的深宮決算不得出色。

來時自己背了一個大藥箱,一進門,第一眼看向顧峰,眼睛亮了亮,嘴角露出二個深深的酒窩。

顧峰上前随手接過藥箱。

慕容芙第二眼才看到半躺在床上的楚辰霄,笑容斂了斂,過去行禮:“臣婦參見皇上。”

楚辰霄匆匆看了來人一眼,便收回目光,垂下眼睑:“起來吧。賜座。”

太監搬來繡凳放在床邊,慕容芙坐下後,便為楚辰霄把脈。一搭上脈便哭了,“表哥,你怎麽……”話到嘴邊再也說不下去了。

“又不是馬上就去了,還能撐些日子的。”楚辰霄異常平靜。

“表哥……”

“哎喲,二哥,剛才李相說找你有事,在戶部等你。”蕭耀軒對顧峰說道,還拍着自己的腦袋,像是才想來。

“老四,你扯慌也扯個像樣點的,李相跟我跟本就不是一路的,會找我?你少扯淡。”

蕭耀軒哪裏管顧峰願不願走,,不管不顧地拉起人就往外,手上還用了幾分功夫,硬生生把人拖走。

“蕭耀軒,打小時候起你們倆就老是合起夥來欺侮人……你就是見不得人好。”

“是啊,老子就是看不慣你那春風得意勁……憑什麽就你一人能老婆兒子熱坑頭?!”。

“你這個不講理的瘋子……”。

“跟瘋子講理,你就是個傻的……”

“……”

“可憐這世道人心不古,傻子倒有傻福……”

“……”

第 12 章 五毒無情11

第12章 五毒無情11

缇嬰瞪大眼。

何止是她,那頹然垂臂落淚的陳大,與坐在地上的大妖酸與,都懵然地看着江雪禾。

酸與:“你在說什麽?”

陳大也幹笑:“仙人莫開玩笑。我是凡人,你們應該都能看出來。”

缇嬰歪臉打量着所有人——看看左邊的一人一妖,看看後邊長身如玉的江雪禾。

江雪禾再次溫聲:“小嬰,過來,站到我身邊。”

缇嬰心口一顫。

她發脾氣:“誰許你叫我‘小嬰’?”

可雖然如此,她仍是思考後,小心翼翼站到了便宜師兄一邊——

她想起師兄在林中殺酸與時的風華。

她嫉妒地想:那麽厲害的人,沒必要騙我吧?

被抵着的大妖酸與煩躁:“我才是酸與,我是無支穢,你們在鬧什麽?”

江雪禾不動聲色:“哦,你是酸與的話,為何你不記得你在被玉京門女弟子騙之前,你身上的所有故事?據我所知,無支穢是怨氣和穢息相結合的一種形态,并不代表不記得生前所有事情。”

酸與被他說得怔住。

江雪禾目光落到陳大身上:

“而你。從一開始見面,便告訴我與師妹一個好妖被仙門女弟子害死的故事。這個故事足夠心酸,也确實讓人動容。但我始終不明白,我與師妹來此試煉,酸與在此被困,你一個凡人,既然能頻頻上山,為何從不與你的舊日妖友相認?

“他被困五年,你說你想破陣,放他出來——自由的死亡。似乎是一個道理,可是困在五毒林,活;離開五毒林,死。正常人都會選擇好友茍且偷生。

“你破了陣,追出來,演一出兄弟情深的戲——也許是我情感淡漠,不太理解正常人類的感情。師妹,你說,你若辛辛苦苦救出一人,目的會是想讓他死在仙門手中嗎?”

缇嬰:“……”

哼,什麽正常人類的感情。

她也沒有呢。

但是缇嬰理直氣壯:“我自然舍不得送我朋友死了。”

陳大的眼神冷了下去。

坐在地上的酸與茫然擡頭。

江雪禾輕聲:“師妹雖調皮,卻聰慧。師妹曾說陳大講的故事不通,我如今才想清楚哪裏不通。若是這故事換一種相貌,便會正常很多——

“酸與早就後悔了。

“在酸與被玉京門女弟子騙成親、進入五毒林那日,酸與已然發現自己被騙。酸與不想死,他和自己的人類朋友,玩了一個魂魄互換的游戲。”

天将将亮。

玉京門中,戒律堂的弟子們剛打着哈欠準備開始一日的行程,就在院門前,看到了一亭亭玉立的紅衫少女。

那少女如釘子一般定在戒律堂外,一見到裏面有人出來,就向他們走過去:“我要求重查五毒林中被困大妖酸與之事——我認為被困在五毒林的,根本不是真正的酸與。”

日光緩緩爬出雲翳,一層金色薄光照下,固執的少女容貌豔麗,卻眼神倨傲,目下無塵。

戒律堂出來的弟子們齊齊色變。

有剛回山的小弟子詢問:“這是誰啊?師兄們你們怎麽都怕她?”

躲在後面的弟子便介紹:“喏,花時,花長老的愛女。”

小弟子敬畏:“那我們該叫師姐對不對?”

大弟子踟蹰:“……算是吧。”

小弟子:算是?

于是大弟子介紹——花時,是花長老的愛女,可她沒有拜入玉京門,不算玉京門的正規弟子。

原本五年前,花時就應該拜入玉京門。但是那時,花時第一次去歷練,去參與玉京門的入門考核時,惹到了一個叫酸與的大妖。

最後花時殺掉了那大妖,玉京門借助花時的騙局,将酸與鎖在五毒林中。

這本是兩相生歡的好結局,可是花大小姐回山後,一直要求重查——

花時認為,她騙的那個大妖酸與,不是五毒林中被變成無支穢的酸與。

假成親那日,酸與狀态不對,死得過于輕松。

花時:“酸與召來洪水殘害百姓,做了做事要受罰。可是五毒林裏被困住的不是他的話,懲罰便是錯的。”

然而其他人認為——無論五毒林裏被困着的東西是誰,都已承擔因果。

玉京門要保證一個會為禍四方的酸與離不開五毒林;玉京門并不在乎這個酸與是什麽。

花時與他們争了五年,人們認為她是舍不得那大妖,想悄悄放走大妖。

她爹躲着她,掌門躲着她。他們都哄她,說這事歸戒律堂管,花時便天天來戒律堂鬧。

她天天做這件事,錯過了加入門派的時機。如今弟子重新選拔,花時還在鬧酸與一事。

戒律堂的每個人,都怕見她。

今日,小姑奶奶再一次來磨他們。

花時堵着人,振振有詞:“我當年與酸與見過,他很狡猾……”

衆人頭疼。

被為難的大弟子正搪塞,忽然,屋內陣法傳來震動。

弟子們一驚,齊齊進裏面去看。

他們出來時,目光複雜又茫然地看着花時:“你說的酸與……逃了。”

花時一怔。

花時當即化身流光,向山下縱去。

弟子們紛紛:“快!追上師姐!看看怎麽回事!”

江雪禾給故事換了一個新模樣。

酸與在與玉京門女弟子成親當日,進五毒林時,便發現自己被騙。

情與愛瞬間在心中化為煙雲,酸與仇恨女弟子,但酸與更重要的,是如何在五毒林這個專門為困他而設的陷阱中活下去。

酸與有一個人類好友,叫陳大。他與陳大關系極好,他知道陳大的生辰八字,可以鎖魂。

在陳大年幼時,酸與經常與陳大玩這種游戲。

當日,五毒林中面對玉京門陷阱的酸與,用了一個換魂法來對付五毒林的困局——

他自己的魂魄到了凡人陳大的身體中;陳大的魂魄到了酸與的體內。

酸與懷着愧疚心,害死了自己的人類好友。

可酸與都沒想到,進到自己妖身的陳大,并沒有死——怨氣、不甘、穢息,融合之下,誕生了無支穢。

怨氣與穢息過于強大,吞噬陳大的人類魂魄……魂體不全,陳大喪失了為人時的記憶,只記得自己是酸與,自己被女弟子騙,自己被困在五毒林中生生世世不得解脫。

從這時開始,五毒林成為了變成無支穢的陳大的噩夢。

五毒林也同樣成為變成人類的酸與的噩夢。

做了人的酸與日日害怕:五毒林的鎖鬼陣,在玉京門弟子們一年年的試煉下,會讓裏面的大妖修為越來越高。

酸與擔心五毒林終有一日,會困不住陳大。

酸與擔心陳大找自己複仇。

五年來,酸與日日監視五毒林——他一直在想一個法子,真正殺了無支穢。

只有大妖徹底死,變成人類的酸與才真正安全。

而在玉京門的眼皮下搞這些小動作,酸與真是小心翼翼。

如此小心翼翼,卻還是躲不過江雪禾的眼睛。

林風徐徐,天泛銀白。

坐在地上的大妖震驚地看着那個方才還在抹淚的人類:“你才是我……我是人……”

陳大冷冷地看着江雪禾。

江雪禾聲音沙啞,隔着風帽,聽着讨厭:“你不是想救妖怪,而是想借我們的手,徹底殺妖。”

陳大:“我哪裏露了破綻?”

江雪禾溫聲:“不提你一個凡人如何知道鎖鬼陣,只說你怕我與師妹殺不了大妖,演一出兄弟情深的戲。可你是妖,不是人,你不完全了解人類的感情——你多走了一步。”

真正的酸與,必須出現在假酸與死的現場——他得确保再沒有一個玉京門,讓假酸與活着。

缇嬰在後偷偷看江雪禾:好聰明。

如果他不是一身傷的話,必然是明潤秀澈的美少年……哼,讨厭。

陳大臉色鐵青。

他掉頭就跑。

江雪禾未動,腕間發帶揚飛,飛出去纏住逃跑的人。

缇嬰在旁幹着急,生怕江雪禾動手,把所有功勞搶走。

她靈機一動,撲到地上大妖面前:“陳大,快說你的生辰八字,我才能把魂魄換回來。”

坐在地上的大妖結巴:“我、我、我不記得……”

缇嬰脾氣很差:“那就死吧。”

大妖瞪眼,見這個少女心狠手辣,突然就掐訣,向自己殺來。大妖本就受了傷,剛得知這般震撼消息,免不了慌亂。缇嬰一個小丫頭,竟然打得他屁滾尿流。

大妖在地上滾:“你、你不是要殺妖的麽?為什麽還要殺我!”

缇嬰嗤之以鼻:“誰說我是殺妖的?我明明是來殺無支穢的!”

大妖呆住。

而缇嬰此時十分厲害。

“毒麟陣”讓她的法力前所未有的充沛,她還沒打夠,收拾一個受重傷的大妖綽綽有餘。

師兄的發帶纏着陳大,她就追殺大妖——她總得有一個功勞吧!

缇嬰的狠辣,讓大妖逃得狼狽。大妖終于逃不了,他最後撲倒在地,回頭仰望,見少女自半空中飛下,長裙翩跹,一指點向自己額頭——

電光火石、生死存亡之際,大妖大腦空白,忽然湧入了許許多多雜亂的記憶。

幼時的孩童在山上跋涉,被一個化身為青年的妖怪救了,那妖說自己叫酸與;

酸與陪孩童長大,孩童教他人間常識,酸與教孩童靈魂互換的法術;

長大後,孩童到了可以成親生子的年紀。酸與為了救旱災,不小心召來了洪水。

酸與和仙門女弟子走得近,和舊日好友日漸淡泊。有一日,酸與說自己要成親了……

坐在地上的大妖睜大眼。

他空洞沒有瞳眸的眼睛,在日光從雲翳照來時,突然有了瞳仁。

他喃喃:“我記起來了,記起來了!酸與成親的那日,五年前本應是他死的那日,就是我的生辰!”

話音一落,被江雪禾困住、拚命掙紮的真正的酸與扭頭,和妖怪對望。

時間靜谧。

萬籁俱寂的天亮之時,林外飓風陣陣,只聽到缇嬰嬌脆聲音:

“三尺微命,敬請上蒼。吾奉威天,江河日月山海星辰在吾掌中……四方魂魄,五髒玄冥,急急如律令——歸!”

大夢四篇,歸字訣起。枝葉無風而揚,托拂少女纖纖腰肢。

藍色道光自她眉宇間流動,烏發亂揚,染血的衣裙跟着飛揚。

當她磕磕絆絆地施法時,天地萬物親昵歸依,一重肉眼看不見的光,籠住陳大和酸與……被愚弄的魂魄歸位。

此一刻的缇嬰,立在幽暗與光明相交的天地間,如同螢火。

夜盡天明,螢火微微。

晨曦中,江雪禾仰臉,看得專注——

哼哼怪原來也有如此美麗的時刻。

第 31 章 藥王山之行

沖着院中的七夜,阿貍輕喚:“主人…”

眼看阿貍又要向七夜沖過去,想起她對星覺那一番行為,我下意識将她攔住:“阿…阿貍,剛回來,定是餓了吧?”

“我才吃了東西,一點都不餓…”

這時,七夜湊了過來:“這是…”

“主人,我是阿貍啊…”

七夜沒有太多驚訝的表情,只淡淡一笑:“呵…還挺快…”

看阿貍一陣傻笑,沒有了要向七夜沖去的意思,我才松了一口氣。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

自服下雲淙給的那藥之後,對于七夜的感覺,怎麽越發的模糊…

連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都讓我十分疑惑…

我對他,昨日是什麽感覺…

今日…怎麽不同了…

我帶阿貍在我右側一間房參觀:“阿貍,以後,在我右側,便是你的房間。”

阿貍皺眉:“為什麽?我不能跟你一起睡了嗎?”

“阿貍,你現在已經化作人形,不再是一只小貓了,當然要有自己的房間…”

“可是…落兒姐姐的被窩更暖和一些…”

聽到它這話,我沒止住噗嗤一笑。

“如今你可不是一只貓了,個頭同我一般大,我那床怎麽擠得下你啊?”

她點了點頭:“哦…”

“你既化作人形,當知道的我也要與你說一說。”

她疑惑問道:“什麽?”

“阿貍,男女有別,你可知曉?”

“什麽男女有別啊?”

“你化作人身,是個女子,便不能再同以往做靈獸時一樣,言行舉止,不得太過荒唐,否則,會落人話柄。”

阿貍一副懵懂的模樣:“嗯?”

“你只要記住我說的話就是了…”

“哦…”

今日怎麽感覺渾身不自在…像是缺失了什麽東西一樣…

頭怎麽也有些暈…

可我似乎好幾日都沒去迷霧森林看看了…

紅羅殿中,是否已經堆積成山…

不行,我得去看看…

今日,紅羅殿的侍婢比起往常少了一半,大殿中冷冷清清,似乎也沒什麽要緊的事。

“落落,你這是怎麽了?”

我撐着力氣,才發覺蘇妜在扶着我。

“沒事…”

待緩慢坐下後,頓覺舒坦了許多。

“還說沒事,你這身上好燙啊…”

我下意識用手碰觸額頭,才發現自己竟發了高燒。

“落落,你今日這是怎麽了?”

“我不知道,就是…今晨服了雲哥哥給的藥,就覺着渾身不對勁,頭暈目眩,腦子也十分混亂…”

蘇妜一下愣住了神,似有些慌張:“落落,你…覺得…是何處不對勁?或者…是對何人…有什麽…不同的感覺?”

“除了…我對夙堯的感覺越發的模糊之外,其他也沒什麽…”

“夙堯…”蘇妜自言自語念喚着這個名字,突然就握住我的手:“落落,你……”她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卻又突然止住了口。

“怎麽了?”

她頓了頓:“額…沒事…你應是感染了風寒,休息幾日便好了,那藥……也不用…服的過于頻繁…”

怎麽奇奇怪怪的…

“雲哥哥這般為我,我當不負他的苦心,好好用藥,争取這頭痛之症早日好起來…”

她突然不語,顯得有些憂郁。

究竟是怎麽了…怎麽越來越怪了…

莫非,都是在為我的頭痛之症憂愁…

“對了妜兒,我這幾日沒來,怎麽也不見有奏折…”

“哦…靈界沒什麽大事,便是夙堯仙上在幫着處理,說是…讓您多注意休息…”

沒想到,這個七夜,還挺厲害的…

這些時日,他都與我在一處,還能餘下時間幫我處理靈界事務…不錯不錯…

“既然沒什麽事,我就先回去睡一會兒…”

到底是怎麽回事…到底…是哪裏不對勁…

我…要不要找慕楓看看…

不行…我不能這樣下去…

趁着身旁無人,我孤身來到這久違的藥王山。

藥王山與天族并不算太遠,山腳處有一層結界,非經許可,便會在這山腳迷霧下來回繞上一圈。

少時,我常來藥王山于慕楓老頭聽聽琴聲,對這藥王山再是熟悉不過。

“靈主大人?”

山腳兩個守山少年見到我,笑面相迎。

“慕楓可有在?”

其中一個少年回道:“醫聖在後山竹林,可容小仙進去通傳一聲?”

“不用了,我去找他就是。”

六界傳聞中,他慕楓冷傲,連親兄長天帝戎桀都得不到他一張笑面相迎的臉,可于我卻是不同,在我眼中,他便像是一個叔伯…

竹林深處,白衣飄飄,周圍聚着些許霧氣,當感覺到我的來臨,他一個轉身…

伴随竹葉散落的聲音,那張世間難得一見的臉…

一雙劍眉襯托他深邃無盡的雙眼,高挺的鼻梁為他那張毫無瑕疵的臉錦上添花。

一笑宛若畫中客,所到之處皆沉淪。

“丫頭,五百年沒見,總算也記得,來找我敘敘舊?”

我随性似的翻了個白眼:“怎麽?想我了不成?”

他抿唇一笑:“你若要這樣想,那也不是不可以…”

慕楓這個人,比起天帝伯伯更為随性,卻也如天帝伯伯一般,待我如一的好。

“老頭,我今日找你是有事要問你。”

慕楓挑眉:“就知道你沒事不會來我這無塵宮…”

我調侃道:“你若想作我是來看你的,也不是不行…”

“算了算了,說吧,是哪裏不舒服了?天族的醫神治不了?”

“天族的醫神要是治得了,我還能來找你了?”

慕楓輕笑:“這裏涼,入宮吧。”

無塵宮是慕楓的居所,建在藥王山頂,嚴格來說,這裏,應該是屬于人間,有着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晝夜之分。

無塵宮外如深冬般沁冷入骨,宮內卻如春日般四季常溫。

原先,慕楓收了三個徒弟,大徒弟名喚安子逸,是慕楓最為得意的弟子,二徒弟名喚江岳明,是一個凡人修煉得道,三徒弟名喚百裏莫,是慕楓游歷之時救下的一條黑蛇。

藥王山伺候慕楓的倒是不少,真正能陪他說話的卻是不多。

本來有了這三個人,無塵宮也不至于太過冷清,也不知慕楓是哪根筋搭錯了,五年前,将三個徒弟紛紛派去人間歷練,至今未歸。

第 5 章

千百眉不悅地皺眉,跟着她跑了幾步,便停下來道:“我愛殺人是我的事,他們有本事就殺回來,沒本事就是來給我送命,又與你有何相幹?”

楊萬青氣得跺腳:“好,與我沒什麽相幹,那我去告訴姜桃花!”

“你站住。”千百眉眯眼:“活膩了?”

“您要麽直接連我也殺了,要麽就說說,您殺人做什麽。”楊萬青皺眉:“還以為您來大魏看見二公主之後會高興,結果怎麽如此暴躁?”

伸手拂了拂袍子上的血,千百眉淡淡地道:“我不暴躁,是他們先動的手。”

楊萬青眉頭皺得更緊,低頭就看見他手背上的一道口子,連忙道:“先回驿站吧,正好李缙也在,咱們還可以商量點事,順便将你這傷口包紮了。”

李缙?聽見這個名字,就想到某件無望的事,千百眉擺了擺手:“不去了,這傷口我自己會處理。”

不去?楊萬青驚訝了:“是關于桃花的事,你也不去?”

“沒必要了。”随手将長劍扔遠,千百眉轉身,揚起衣袍就往外頭走。楊萬青震驚地看着他的背影,半晌之後才想起來跟上去,問:“什麽叫沒必要了?你先前不是還跟李缙合作,要取呂氏手裏的解藥嗎?我們才離開幾個月,怎麽就沒必要了?你已經拿到了?”

“沒有。”

“既然沒有,那為何不繼續合作試試?”

煩躁地甩了袖子,千百眉懶得同她多說,直接飛身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呂氏手裏沒有解藥,這是他找了這麽久之後得出的結論。那女人手裏只有制抑制蠱毒的藥的方子,卻無法完全将蠱毒解開,五年期滿,姜桃花必死無疑。她一直騙人說有解藥,就是為了拖住他們這群想給姜桃花找解藥的人。要不是他在桃花走後殺進皇宮,這消息可能要直到她死才能知道了。

蠱毒無解,時間還剩三年,他這麽急忙過來,就是想帶她去昆侖山,延長幾年的壽命。

然而……她竟然對這裏的人動了心,那便不會安心随他守在那冰洞裏了。

伸手捂了捂自己的眼睛,千百眉嘆息,心裏沉得厲害,也不知是因為知道小家夥命不久矣,還是因為她愛上了別人。

心煩意亂之中,他也沒察覺自己惹上了大麻煩。

自古以來就有強龍難壓地頭蛇一說,大魏的武林畢竟人還是多的,被外人闖進來攪天弄地了一番,哪裏能咽得下這口氣?于是千百眉就被人跟蹤到了客棧,夜幕一深,殺意四起。

沈在野收到消息的時候,楊萬青也已經來告訴了姜桃花,兩人都想去看情況,正好在門口撞上。

“爺。”桃花皺眉:“妾身要出去一趟。”

“我去即可,你老實呆着吧。”沈在野道:“聽聞已經打得厲害了,刀劍無眼,你去了有害無益。”

桃花搖頭:“是妾身的師父出事,妾身不可能在院子裏呆得住的,您若是不允,那等會妾身翻牆出去。”

“……”沈在野皺眉:“他對你來說有那麽重要?”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啊!”桃花沒好氣地道:“你爹對你來說重不重要?”

臉色一沉,沈在野涼涼地道:“不重要。”

管他那麽多呢!桃花徑直就拎着裙子沖了出去,跳上馬車使勁抱着車廂邊兒不松手。

沈在野抿唇,只能跟上去,吩咐人往天香客棧去。

一陣風吹過來,血腥味兒撲滿臉。來之前沈在野就想過可能是修羅地獄,但沒想到當真看見的時候,場景比他想像中的還要可怕。

屍體殘骸到處都是,看得姜桃花捂住嘴不停幹嘔,沈在野皺眉,伸手将她拎到懷裏抱着,把頭埋進自己胸前,低聲道:“給你兩個選擇,一,回去車上,二,抱緊我,跟我進去。”

桃花二話不說就伸手将他抱得死緊。

沈在野咬牙,吩咐官府的人在外頭守着,清理屍體,然後帶着她跨進去。

整個客棧沒有哪兒不沾血的,空氣裏的味道簡直讓人無法呼吸。沈在野找了許久,才順着聲音找到還在與人打鬥的千百眉。

或者說,是在單方面殺人的千百眉。

他脫了那身牡丹袍子,一頭銀發混着血,看起來沒了先前的溫和,就像是剛從地下爬出來的閻王,令人望而生畏。然而,在切掉最後一個人,轉頭看見他們的時候,千百眉愣住了,眼裏的紅色慢慢地就褪了下去。

沈在野上前,正想給桃花說人找到了,卻見千百眉跟鬼魅一樣,瞬間就從房頂上消失了。

“爺不用着急。”埋在他懷裏的桃花道:“給師父一點時間,讓他洗漱幹淨,他自己會過來找我們的。”

“你怎麽知道是他?”沈在野皺眉,她分明都埋着頭沒看的。

“聽聲音就知道啊。”桃花悶聲道:“他殺人最爽快了,一劍揮過去,除了骨肉撕裂的聲音,一點雜音都沒有。”

聽得他毛骨悚然,沈在野皺眉掃了四周一圈,道:“你師父這樣殺人,恐怕是逃不掉的,會被嚴懲。”

“哦。”桃花道:“師父身上的人命成百上千,的确是該嚴懲的,但前提是你們得能抓住他。”

這種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态度是怎麽回事?沈在野不悅地道:“你連你師父是個殺人狂魔都不在意?”

“不是不在意。”桃花道:“但是他畢竟是我師父,況且他不是濫殺無辜的人,這些人想必是主動送上門來的,那也怪不得他。”

還真是了解啊,沈在野冷笑。聽見空中有些動靜,擡眼一看,果然是千百眉回來了。

“把她帶來這兒,也不怕熏壞了?”伸手就将桃花搶了過去,千百眉轉身就走:“要說話也得換個地方。”

懷裏一空,沈在野皺眉,立馬飛身跟上去。

天香客棧裏血氣沖天,整個國都今晚都被籠罩在恐懼之中。然而罪魁禍首卻溫柔極了,抱着桃花小聲問:“你這是擔心為師?”

桃花點頭:“自然是要擔心的,好端端的,怎麽又開了殺戒?”

低笑一聲,千百眉道:“大概是惹上了不該惹的人,所以被人尋仇呢。你說他們都送上門來了,還口口聲聲要取我性命。我站着不動也不像話吧?”

不動的确不像話,但他這動得也太厲害了……

在上風口站着,四周的血腥味兒總算少了點,沈在野追上這兩人。伸手便将桃花拉回了自己身後,看着千百眉道:“大魏已經很多年沒發生過如此血案了,你打算怎麽辦?”

千百眉挑眉:“什麽怎麽辦啊?他們要是有能耐,就來抓我好了。”

真是嚣張至極!沈在野冷哼一聲,看着他道:“你一個人是沒人能奈你何,但萬一被人發現你是桃花的師父,連累了她,你又當如何?”

“不是還有你嗎?”千百眉輕笑,睨他一眼:“堂堂丞相,若是連我徒兒都護不住,那我就當真該帶她走了。”

“同樣的話多說便沒什麽意思了。”沈在野涼涼地道:“逃避從來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我能護住她,但你也不能做事完全不考慮她。”

眼瞧着這倆又得吵起來。桃花連忙跳到中間舉起雙手,一邊擋一個:“停!”

兩人一頓。都低頭看向她。

桃花先扭頭看向沈在野,一本正經地道:“我師父就是這性子,大魏沒人能把他怎麽樣,有你在,也沒人能把妾身怎麽樣。所以這事兒也用不着怪我師父,畢竟是別人找上門來要殺他的。”

說罷,又扭頭看向自家師父,就說了四個字:“下次輕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