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浮生一夢4

第89章 浮生一夢4

江雪禾說好讓缇嬰離開, 缇嬰不置一詞。

但是過了一夜,到了次日,江雪禾商量送她離開之事時, 她過于沉默。

以江雪禾對她的了解, 她又有點想反悔了。

許是膽怯過後,她有點良心上來, 想起他是師兄,覺得她自己走了不好。

江雪禾心中稍慰。

但他仍是安排她離開——他不需要她在身邊。

既有人想缇嬰下山到他身邊,他便要反着來。

而且他了解缇嬰:她膽子很小,對他的幾分踟蹰,戰勝不了她對自己的保護。

黃昏之時, 缇嬰便跟在江雪禾身後,一路跟着江雪禾回房。

中途遇到那些柳家請來捉妖的道士、散修, 他們都熱情招呼江雪禾,對缇嬰總是愛屋及烏, 稱不上真心。

若是平時, 缇嬰必然不滿。但是她今日心神不屬,根本顧不上旁人的喜歡或不喜歡。

因為師兄要她跟他回房,幫他身上做一些标記, 好方便他入夢。

缇嬰幾乎是踩着他的腳後跟:“你先前還說, 讓我幫你和柳姑娘傳話。我走了,那不就沒人幫你傳話了嗎?你又和她多好多相處時間了。”

她氣憤不平:“她對我不好,你就應該不理她!”

江雪禾溫聲細語:“若無事, 我自然不與她說話,保持三丈距離。”

缇嬰噎一下, 道:“可你就是騙我,我也不知道啊。我不許你和我不喜歡的人玩!”

江雪禾:“那我每次要尋她, 都必然用傳音符征求你的意見,如何?”

缇嬰道:“傳音符都不安全了!和我說話的人是不是你,我現在都不敢相信了。你就不能、不能……”

她想說用些神魂直接聯絡的方式。

但江雪禾道:“有雪上符相随,再加上傳音符。旁人不會畫雪上符,若見此符,便說明與你說話的人正是我。”

他思忖一下:“不過你說的有理,這也不完全安全……這樣吧,與你閑話的人,必然是我。若是向你求救,說我快死了,要你來幫我,那必然是假的了。”

缇嬰聞言,沉了臉:“你什麽意思?你是說,我對你是包袱、是累贅,你根本不需要我,我幫不上你一點忙?”

她聲音忍不住擡高:“你之前還問我葉老夫人家裏留下的葉呈氣息,和你身上的鬼孽之氣有沒有能對得上的。你現在就說你不需要我啦?”

她發起火來從來沒有理智,沖他大聲嚷叫,然而江雪禾早已提防。

在她擡高聲音時,江雪禾就轉身,一把捂着她的嘴,讓她聲音變得小貓叫喚一樣,嗚嗚咽咽。

他攬住她腰肢,将她向上一提。

缇嬰這才發現,二人說話間,已經進了他住的院子,到了他屋前。

他直接提起她把她抱離地面,拽入屋中。另一手捂住她亂叫的嘴,眼前光影變化,下一刻,缇嬰便發覺眼前燭火輕亮,她靠在木門上,已經被他拉入了屋中。

師兄一手按在她腰上,一手捂着她嘴。

他輕聲:“是我說錯了。”

缇嬰眼睛低低溜下去。

他不動聲色地松開了攬她腰肢的手,另一手也放開了她的唇。

小姑娘安靜地靠着木門,低着頭。她臉上還挂着幾分愠色,然而眼睫輕顫、唇兒微抿,顯然已有些走神了。

靜了一瞬。

江雪禾解釋:“方才是怕你撞上臺階,才抱你的,不是想唐突你。”

缇嬰突然擡頭。

她惡狠狠瞪他一眼,道:“誰知道你是不是觊觎我美貌!”

江雪禾:“……”

他目光閃爍,睫毛微抖。

既有些想笑,又被她這樣的脾性而打動。

他袖中攬她的那只手微麻,輕輕動了下,指腹間仍能感覺到方才懷中少女的輕軟……他側過臉,輕輕咳嗽一聲。

江雪禾道:“那到底是不是一樣?”

缇嬰迷惘。

他提醒:“葉老夫人家中的氣息,與我神魂符咒上的,是不是一樣?”

缇嬰沉悶半天。

她點了點頭。

江雪禾長眉微松,卻浮起幾分疑惑。似乎他覺得哪裏不對。

缇嬰觀察他:怎麽,難道氣息一樣,是不應該的?

江雪禾卻分明沒有和她多說的意思,對她颔首點頭:“知道了。你幫了我大忙,已經足夠了,多謝你。”

缇嬰覺得他的“謝”字刺耳。

她又生了氣,一把推開他,不肯用這種姿勢仰望他,和他說話。

她要跑開時,江雪禾擡手,拉住了她手腕。

江雪禾聲音在後,仍是輕輕啞啞的:“我又做錯什麽了?”

缇嬰不理他,努力推他的手,不肯被他拉。

江雪禾在後道:“小嬰,你莫不是想留下來?”

缇嬰當即反駁:“怎麽可能!”

她怔了一怔。

她像要說服自己,喃喃重複:“你都說麻煩的事,我肯定也沒辦法。壞人好像想害我,還一大片鬼怪莫名其妙,我才不想留。”

江雪禾:“嗯。”

缇嬰又道:“你修為高,你本事大,你肯定死不了,對吧?”

江雪禾溫聲:“對。”

她再道:“但是多一個累贅,你還得費心保護,那累贅拖累你,就不好了,對吧?”

江雪禾輕輕笑了一聲。

他道:“我從沒說過你是累贅,你要記恨我到什麽時候?”

她被師兄拽着的手顫一下,他在她脈搏上,輕輕點了一下。

缇嬰為他那一點而心神搖曳,他的手又收了回去,将所有點到為止的暧、昧,都收了回去。

江雪禾說:“你幫我留道符,我試一試有沒有用。若是有用的話,你離開後,便也不需擔心我。”

缇嬰嘴硬:“我不擔心你。”

江雪禾:“我擔心你擔心,好不好?”

缇嬰:“什麽鬼話!”

她嘀嘀咕咕抱怨間,面上的寒色淡了。她回過頭,雖仍有些糾結憂郁,但江雪禾來拉她時,她沒有再反抗。

二人上榻,盤腿對坐,雙雙入定,好讓缇嬰進入江雪禾的識海。

江雪禾說,他要給自己的鎖,換一種暗示。缇嬰在他神魂上,畫上一道“雪上符”,看能否在他入夢時,讓他記得那是夢境,不被迷失心神。

缇嬰應了。

她第一次在師兄的識海中,頂着他神魂上那些足以絞殺她的黑氣畫符。

江雪禾安慰她,說黥人咒與他是一體的,他不失控,黥人咒就不會反噬,也不會傷到她。

而在師兄的神魂上畫符,缇嬰總覺得幾分奇怪——她跪在他面前,取用他靈池中那似乎用不盡的靈力,将符畫到他身上。

他靜坐于靈池間。

絲絲黑氣萦繞,睫毛長直,顏色秾麗。

雖麗,卻幹淨淩厲,不妖不媚。

缇嬰的符在他眉目間流動,發着淡淡的藍色光華,與他身上那些黑氣融于一氣。他并不适應,垂着的睫毛一直在顫,讓缇嬰的手,也跟着輕輕發抖。

缇嬰明知不該,心裏卻隐晦地浮起幾絲波瀾。

江雪禾望着她。

缇嬰手指發抖。明明靈氣充裕,她卻卡殼了幾次,失敗了幾次。

她面色不太好看,江雪禾正要說話,聽缇嬰怒道:“你閉眼,不許看我!”

他怔了一怔,不說什麽,閉上了眼。

如此,缇嬰才松口氣。

她努力排除那些多餘的念頭,小心地給他畫符,祈求雪上符種上他神魂後,會有些作用。

之後……就是緊張的等待了。

按照之前二人商量好的,缇嬰給他畫好符後,就離開這裏,回去她的房間入睡。若有什麽,江雪禾會找她告知。

他是不許她在他房間過夜的。

缇嬰雖覺得他多此一舉,但想到此間詭谲重重,師兄到底比自己早來半年,聽他的也無妨。

何況,待在他房間做什麽……他明日就會送她走了。

江雪禾如願入夢。

進入夢境,他意識稍有混沌,起初以為自己是夜殺,是柳葉城中一個凡人,在此生活了十五年左右。

“小公子,卯時二刻,你該出門了。”侍衛在外道。

屋中少年立刻起身。

但他邁步兩步,忽而,心中什麽突兀地紮了一下,讓他心神放空一瞬。

他聽到外面侍衛吃驚:“誰在早上放燈?”

屋中的少年将軍推開窗子,漫不經心地瞥一眼灰濛濛的天邊。

天上果真灰濛濛,太陽藏在雲翳後,只是微紅一片,尚未升空。而在那邊灰霧一樣的天際,一點搖搖晃晃的天燈升了起來,光如星子搖落。

天燈直入少年将軍的眼中。

剎那間,一道雷光劃破天際,少年抵在窗緣的手發白,他驀地閉上眼,睫毛猛顫,想起了一切。

少女伏跪在他識海中,手指間蘊着靈氣,點上他的眉頭,一點點向下掠浮。她不知她這樣主動的碰觸,對他神魂是怎樣的刺激。

他全力忍耐,壓抑情緒,控制黥人咒,不在她面前出醜,驚吓到她。

“雪上符”的威力,夜殺這把鎖命令的改變,少女欲言又止的郁悶面容,少女趴在他懷裏,将他當做夜殺的替代,抽搭着哭泣……

他全都想起來了。

他是江雪禾,他主動入夢,來查這夢中奇異。

“刷——”

寒劍從劍鞘中拔出。

門外的侍衛等了半天,等不到夜小将軍出門。

侍衛以為出了什麽事,忙推門查看。

兩個開門的侍衛看到夜小将軍拔出一把劍,立在床邊,正在看劍。

少年背影修長挺拔。

與常日無異,但又好像有什麽不同。

想起最近城中有妖出沒的傳言,他們神色變得踟蹰不安。

他們道:“小公子……”

這小将軍忽而轉身擡目,向他們看來。

漫不經心、眉眼清淡,似乎什麽都不放在眼中。

而就是這樣的人,下一刻,長劍飛出,直接在侍衛惶然間,殺了二人。

兩個侍衛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地瞪大眼睛,江雪禾俯眼,輕飄飄瞥一眼,便收回目光。

一個夢境罷了。

走故事有走故事的謎題可解,一路殺下去,也是另一種破局方式。

他很好奇,這個夢境若是被自己殺光,夢貘珠會出現嗎?

“夜殺……”

夜父夜母聽說兒子瘋了,急急忙忙迎上。

他們走過半月洞門,迎來的就是胸前一劍。

兩位老人死前,呆滞地看着這走在血泊中的少年。

他殺了一路,見人便殺,夜家侍衛仆從都要被他殺光。他見誰都不手軟,不停留,走過屍體前,他只随意看了一眼夜父夜母。

眼神輕飄飄,不留痕跡。

這假父母,與他親身父母長得完全一樣。他十四歲殺了家人時,父母也是蜷縮着倒在血泊中,咒罵他豬狗不如,還敢回家,他有那般修為,回家必然是要殺光他的兄弟姐妹,必然是要殺害自己親人的……

父母死不瞑目:“你是斷生道的惡鬼!誰是你爹娘,我的兒子,早在出生時丢了,就不是你!”

當年的夜殺早在血污中殺紅了眼。

諸多惡孽,他一人承擔。

當年夜殺輕聲笑:“既然不是我父母,我殺了便是。”

而今在這夢境中,江雪禾含笑看他們一眼。

江雪禾淡然溫和:“既然是我父母,那為我付出該付出的便是。”

他溫溫和和,見血見刃,毫不手軟。

夢貘珠窺探他的內心,生出幻境,誘他軟弱,想于無聲息間讓他潰不成軍,又何妨?

他沒什麽在乎的。

軟肋處早已被他殺光。

他後來生出的那些執念——那只是叫“貪”。

小嬰以為這個夢境不可怕。

她錯了。

夢境無聲無息,織就密網,在人無知覺時拿走人的一部分。失去的那部分到底是什麽,人本身都不知道。

小嬰進入的夜殺那個夢境,夜殺其實有兩個選擇——要麽和柳輕眉雙修,要麽成為人祭者。

可現實中,應當是沒有這種選擇的。

若是有,柳葉城的十萬人祭不會發生。那麽夢貘珠在夢境中多出的這個選擇,是出于誰的意志?

這樣的夢境,和當年發生的事,出入多少,真的不好說。

而江雪禾正是來弄清楚,夢貘珠要拿走的,到底是什麽。

一路殺過去看看——

看夢貘珠是針對所有人,還是針對江雪禾。

在夢境中,所有人惶然,覺得夜小将軍瘋了。

一條街、一條巷,老人、孩童、婦人,他全都殺。

他沒有手軟一次,沒有憐憫一分,他就像惡魔一樣。

江雪禾慢悠悠地提劍走在長街上,他身上已是血跡斑駁,他神色卻清雅溫潤,淡渺安然,仿佛——

他在賞花觀月,游山玩水。

城主聽說他瘋了,開始用人勸,後用兵馬勸。江雪禾只是清清淡淡,連話都不和他們說,依然用武力解決。

記憶蘇醒,帶不來靈力修為,江雪禾起初有些不适應,但很快調整了自己的節奏,當這殺人不眨眼的魔頭,當得得心應手。

也許這本來就是他的樣子。

他壓抑重重,裝得一派和善無害,但是雙手沾染獻血、将活人頭顱手臂踩斷的感覺,讓他骨血都為此沸騰、叫嚣。

心中好像有聲音在誘惑他——

“殺吧,殺下去吧。變回你本來的模樣吧。

“小嬰不就喜歡夜殺嗎?她看到你真實的模樣,也許不會害怕,還會喜歡呢。

“你殺人多熟練,害人多自然,你根本不在乎他們的生死,平時又裝什麽好人呢?

“反正你這輩子也成不了仙,不如當個大魔頭……”

雪上符捕捉到什麽,再次在心間亮起。

同一時間,天上有星燈生起。

衆人震撼于魔頭的可怕,帶着千軍萬馬來圍剿這發瘋的夜小将軍,卻見對方只是輕輕擡頭,若有所思地看着天上的燈。

江雪禾微微笑。

血濺上他睫毛,他眸子被映得黑而亮。

他溫溫和和,對心中那道誘自己的聲音說道:“夢貘珠?”

那聲音停頓一下,嘎嘎喑啞:“我是你的心魔啊……”

江雪禾輕笑。

他道:“我沒有心魔。”

他語氣溫柔:“你以為我這樣的人,會允許自己失控,允許自己有心魔?

“你想誘出我失控的一面?我若真有心魔,你猜會是什麽樣子?”

數道人影從後偷襲,江雪禾倏一下轉身,再次迎上殺局。

而他心口那道誘惑他的聲音,大約怕了他的敏銳,沒有敢再開口了。

江雪禾輕笑。

孬種。

這麽怕他嗎?

有些意思。

不用顧忌,不用演戲,江雪禾殺人也殺得慢條斯理、優雅。

不用怕吓着誰,他盡可以展示自己真實的一面。

他殺入了王宮,殺掉了城主,在衆人瑟瑟發抖想逃時,将劍遞入了那柔弱不堪的柳輕眉身中。

柳輕眉向後躲,淚水漣漣:“不、不,你不是這樣的,你是什麽妖怪……”

江雪禾輕輕眨一下眼。

他的劍直接穿破衣衫、刺入少女心口時,一道光倏地亮起,從柳輕眉身後鑽出,勒住了柳輕眉的身體。

柳輕眉一聲尖叫,被那力量拽着撞上旁邊的柱身,暈了過去。

江雪禾的劍追上那無形的靈力。

那位并沒有逃,而是化出了身形。

江雪禾睫毛微揚。

出現在此宮殿的一地屍體中,護住柳輕眉的人,不是旁人,正是——

江雪禾慢悠悠:“原來是好久不見的小步啊。”

黑衣少年現身,正是黎步。

黎步瞥一眼地上昏過去的柳輕眉,再挑釁地看向江雪禾。

黎步:“你在幻境中,竟然醒了過來?好可惜,看不成你被騙得團團轉了。”

江雪禾淡然。

他長身縱起,劍刺黎步。

黎步立即閃身後退,怒道:“你以為你是誰?失去靈力的你,還敢和我為敵?我随時可以殺了你!”

江雪禾:“看來你早已進入這幻境,并且和幻境主人做了互利交易。容我猜猜,你大費周折,總不會是為了等我,莫非你已經拿到夢貘珠了?”

黎步笑起來:“你猜。”

江雪禾:“殺了你,便知道了。”

黎步:“你此時一介凡人,拿什麽殺我!”

江雪禾挑眉。

江雪禾:“試一試。”

大魔王江雪禾在夢境大殺四方時,缇嬰哈欠連連,趴在自己床上。

她卻不敢入睡。

她答應師兄自己好好打坐修煉,不入夢。

可她抓耳撓腮,又一徑嘆氣。

想到明日自己就要被送走,她總是心頭七上八下,好多煩惱。

缇嬰自言自語:“不知道雪上符能不能幫師兄清醒,要是他清醒不了,夢境可怎麽辦啊?”

她歪頭,自己給自己出主意:“不如,我去看看?”

說幹就幹。

缇嬰從床上跳起,一徑跑回了江雪禾的房間。

江雪禾在夢境中殺人殺得面不改色時,現實中,缇嬰正偷偷摸摸爬上他床,輕輕喚他:“師兄?”

缇嬰硬着頭皮:“我好像夢游了。

“我就看看你……不做別的。”

第 32 章 ☆、了斷

三月半的夜晚,總還有些寒涼。章合的卧室,卻是暖暖融融的熏香。

章合給我斟滿一杯,道:“難得我們還能一起喝酒。”

我端起酒杯,晃蕩晃蕩,杯中波光潋滟的:“道不同,無言佐酒,自然沒有斟酌的緣分。”

“但緣分,有時候喝着喝着,就會來了。”

我擡眼看他:“若你想要這樣随意來的緣分,那便如你所願。”

見我一飲而盡,他眼中笑意濃濃的:“不管是随意來的,還是難得來的,不都是緣分嗎。你總愛鑽牛角尖。”

“誰知道呢。”

章合小酌一杯,像是極滿足地嘆息一聲。

“要不要來一曲?”

“什麽?”

章合微笑着從腰間拿出一枚陶埙,放在唇邊。

他極擅吹埙,這首曲子也是他拿手的,但卻有好幾個音跑了調。

當初他第一次用這枚陶埙吹奏跑調的時候,本來伴奏舞劍的彌二情不自禁笑彎了腰。一衆的兄弟姐妹們都笑話他,說難得看見千裏馬也有失蹄的時候。

他也不窘不迫,微微的笑,寬大溫暖的手掌輕輕摸着羞紅了臉死死低頭的我的頭頂。

那之後他再沒用過這枚制工粗糙音調失衡的陶埙,我一直當他是丢了。

一曲畢,他伸手抹去我臉頰邊上的水滴,那雙手一如既往地寬大溫暖。

“想起什麽了?”

“彌二。她舞劍的時候最美了。”

“還有呢?”

“篤三。他最愛看彌二舞劍了。”

“嗯。”

“春一。是他教我做埙的。”

“嗯。”

“還有章合。那個時候我最喜歡的人。”

“……”

章合把我納入他的懷抱裏,默默地抱着。

我聽得他胸膛裏心跳像雷聲一樣轟隆轟隆的,很響很響,響得我耳朵都疼了。

我問:“章合,你為什麽救我?”

章合的聲音混着雷聲一道道地壓下來:“因為不想你死啊。你死了,就不會痛苦了。而且你不想死,不是嗎?”

“那章合,你為什麽要‘殺’我?”

章合捧着我的臉,呼吸輕柔地撲打在我的臉上:“因為你‘活’着,我會痛苦。”

“我一直想讓你快樂。”

“所以我才會痛苦。你知道我想要什麽嗎?”

“權力,還有臣服。”

“對。我救你,以為你和我一樣,你那眼神,讓我以為你也渴求着權力,渴求着力量,所以我不想讓你死,死了多輕松,你所渴求的這些東西,會讓你這個小小奴婢活的痛苦不堪,和我一樣痛苦。所以我救了你,當看自己一樣看着你。但沒想到,你和我不一樣,完全不一樣。你是有強烈的渴求,但渴求的東西和我截然相反。你所渴望的,是愛,是溫暖,是幸福。狗屁!簡直笑死個人了!你當你是誰?渴望着這麽些虛無飄渺的東西,一天天的還活得那麽開心自在,讓人看了真是惡心!可是,小丫頭,我從來不知道我居然會羨慕你,會嫉妒你,會去想,你的笑臉是那麽讓人感到輕松……很惡心的想法是不是?我也被自己惡心到了,可是小丫頭你知道你有多厲害嗎?你越來越讓我無所适從了,你讓我越來越心軟,我極端恐懼某一天,我會變得只看得見你,變成一個沒用的廢物。”

章合的眼神讓我覺得可憐,他發覺了,苦笑道:“你也覺得我可憐?可你知道嗎?當初你看我的眼神,像是看一個神話一樣。但是多奇怪啊,面對着一個神話,你居然敢一邊發抖一邊努力地去接近。你多勇敢啊,比我能幹多了。我對渴望着的東西,只敢看着,瞻前顧後一步都不敢跨。”

我搖搖頭,道:“章合,你錯了。你所渴望的東西,你連承認都不敢。”

章合怔忪地盯着我,看着我無所畏懼的眼神,眼中黑漆漆的看不到邊。

許久過後,他松開我,拉遠了我們的距離,失笑道:“你就是太聰明了。”

他飲盡杯中酒,一杯接一杯,沉默不言。

壺中酒已盡,他命人換上一壺新酒。新酒上桌,他忽然道:“丫頭,滿上。”

我一瞬恍惚。從前他飲酒,在一旁為他倒酒的總是我。

我替他滿上,他一飲而盡,嘆道:“還是你倒的酒最香。”

他看着我,眼神有些薄醉:“你恨我嗎?”

我一頓:“或許吧。”

為他再添上一杯,他晃着酒杯,看着杯中潋滟如夢的酒水,忽然道:“若是我不做皇帝,你還跟我嗎?”

我倏然擡頭,他卻仍舊定定地盯着那酒杯,我悵然失笑,道:“先不說有沒有這個‘若是’,你早一些說這一句話,我們也走不到這一步。”

他怔怔許久,也失笑了:“是啊,竟是我搞錯了時機了。”

他盡飲此杯。

“我養你八載,總有些恩情在。你許我一件事吧,我放你們走。”他放下酒杯。

“你說。”我看着他。

“你是我親手養大的姑娘,我要親眼看見你長成的模樣。”他眼角的笑容很柔和。有種溫暖的錯覺。

“好。”我說。

這一夜,産生許多錯覺,比如章合的親吻似乎輕柔而溫暖,比如章合的懷抱似乎深情得能包容下我所有的痛苦和仇恨,比如在某一瞬間章合的表情似乎欣喜快樂到有幸福的意味,比如章合滴落下來的汗水裏似乎混雜着眼淚的味道,比如我心尖上某一刻疼到以為自己再度擁有了痛覺,比如我與章合結合得親密無間仿佛沒有這中間幾年勢不兩立的嫌隙。

“……多謝。小丫頭。”

章合在我的耳邊這樣說道。

“……必将……再會。”

翌日,群臣上表,言:臣等頓首死罪。天子所以永保宗廟總一海內者,以慈孝、禮誼、賞罰為本。成帝早棄天下,立皇三子冴為帝,冴年幼智弱,屢次于殿堂失儀,失帝王禮誼,亂我大姜制度。臣等數次進谏,不變更,變本加厲,恐危社稷,天下不安。宗廟重于君,陛下未見命高廟,不可以承天序,奉祖宗廟,子萬姓,當廢。(注)

攝政王批,可!

姜國歷一百四十七年夏,皇帝妫冴被廢,脫其帝王衮冕,封順昌王,封地位于東面,三十六座城池,即日啓程去往封地。

順昌王去往封地途中,遭遇前叛臣妫止餘孽,同随侍一起墜下山崖,屍骨無存。

作者有話要說: 注:這裏選自《漢書——霍光金日磾傳》,是群臣奏表皇太後上官氏廢帝的奏折,原文很長,這裏簡化并且作了改動。

之前一直在糾結要不要給老章船戲,朋友說別讓老章得手,不然沒人看,可我這本來也沒幾個人看,索性随心寫得了。老章苦啊,長生也苦啊,倆悲劇角色,有時候想索性寫一塊兒得了,可想想又覺得不成,這麽草率的湊一塊兒,角色磨合不了。再說中間還有更苦逼的沒爹沒娘國破家亡的小白菜,妫冴小白菜這麽個根正苗紅的男主角,出場不是面癱就是弱智,這會兒還得病入膏肓一回,上輩子肯定跟後媽攤上血仇了。

所以後媽決定對小白菜好點兒,等這回病好了,好好讓小白菜出出風頭。

第 32 章 老婆最可愛了【三更】

考完這門課,葉言本學期的考試就結束了。大四他們專業全都是實習, 再沒有課和考試了。

為了慶祝這輩子不用再考試, 葉言去買了奶茶,順便給小魚帶了一杯咖啡,并刷了賀洋的卡。

他回宿舍的時候小魚剛剛起床, 正在吃他的減肥早餐, 幾天不見就面黃肌瘦, 見葉言回來激動地沖過去說:“言哥你終于回來啦!量子力學考得怎麽樣?”

葉言把咖啡遞給他, 坐下來說:“穩了穩了。”

“哇塞, 可以啊。”小魚接過咖啡就喝了一大口,說道, “這個狗屁減肥燕麥配杏仁奶, 太難吃了!那個up主說皇室就是這麽減肥的, 真假?”

“假的。”葉言誠懇道,“我媽喜歡吃甜食, 她說人活着不吃就不是人了, 但她有專門的瑜伽老師、普拉提老師、營養餐老師, 想減肥很容易的。”

“唉,話說言哥,我最近又發現……”

見小魚目光有些色眯眯的,葉言說:“你又發現凰片網站了?”

“讨厭, 人家也不是天天看啦。”小魚花癡地說, “我發現你哥哥好帥啊!我昨天看了你二哥去年軍團對戰賽的視頻, 和他平時感覺不一樣哎, 可真是太飒了!”

“葉知空?我哥是挺帥的。”葉言提起哥哥還是很開心,“其實他很會照顧人。我和他差六歲,我三四歲的時候,我哥就經常帶我在院子裏蕩秋千,做飯也好吃的。”

“你簡直是人生贏家啊,哥哥是葉知空,男朋友是賀洋。”小魚托腮道,“說起來……小言你和哥哥長得不是很像。”

“恩,是啊。我像公主多一點。不過聽公主說,我像我去世的皇祖母更多,性格也更像皇祖母。我二哥和大哥都更像我爸。”

“那,你哥哥究竟有沒有對象啊?我經常看到關于他的緋聞……”

葉言笑出聲,說道:“他要結婚了。”

“哇靠,果然優秀的alpha都他媽要結婚了!”小魚瞬間露出生無可戀的表情,“唉,我的夢又碎了。你哥哥是和誰啊?”

葉言走到小魚面前,指着小魚筆記本屏幕上的帝**團美男排行榜的第八名說:“這位。”

“高少将?!”小魚震驚,“你哥喜歡這種牛逼又美豔的o?高少将總給我一種莫挨老子的感覺,他們倆竟然在一起了啊。”

“但是你之前也覺得賀洋冷淡啊。”

“不呀,賀洋他哪裏冷淡了。”小魚激動地說,“我們葉言寶寶才是性冷淡!”

葉言做了個告辭的手勢,冷不丁被小魚看到了手上的鑽戒。

小魚驚愕地說:“你這是訂婚了,還是領證了?”

“恩。”事到如今葉言也不想隐瞞什麽了,“我結婚馬上一年了。去年五月份結婚的。”

小魚驚呆了,他說:“什麽,你們該不會是現實版《豪門聯姻》吧?!”

“聯姻?”葉言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笑,“也算,但是沒有電視劇那麽狗血虐戀。”

小魚一時間失了語,過了半天才說道:“恭喜啊言哥,我現在補份子錢行嗎?”

“不用不用,我下學期就不回來住了,你有時間可以來我家玩。賀洋說請你吃飯。”

“卧槽,真的?”小魚星星眼,“那我可真去吃了啊。”

“随時都可以,你給我打電話,到時候我去接你。”葉言說,“今天董新澤和他前女友又來蹲我了,我直接說我結婚了,過會那個女生可能要去論壇……”

“我想告訴你一個消息,我,馬賽克魚,榮登學校八卦區版主。”小魚拍拍自己小胸脯,“她敢發我就敢删,她發一條我删一條,我最近學會了數字化控評,精準無傷害,牛逼不牛逼?”

葉言目瞪口呆:“這麽牛逼啊魚哥。”

“不僅如此我還要挂董新澤這個自戀渣男豬,他有病吧以為自己帥到全世界的o都發情啊?!媽的自戀也要有個度吧,還這麽渣,換o速度比換鞋還快。”小魚開始口吐芬芳,“四個前男友四個前女友還來追你這個有夫之o,今天我要讓全校的o都知道他是什麽貨色!嘔,這個智障!”

葉言拍拍手:“你罵的我好舒爽。”

“還有那個範雅她腦子疼嗎這麽個渣男有個屁留戀的天天追着a跑不覺得很掉價嗎?年紀輕輕弄得自己跟個潑婦一樣感動自己還是感動渣男啊?氣死我了。”小魚捂住胸口,“都給老子死!”

葉言笑出聲:“你怎麽萌萌的。”

魚:“我很氣憤。”

“那我先走了,小魚,假期愉快~”

“嗚嗚嗚,好的。”小魚有點傷感,“寶貝你也是,假期愉快。”

賀洋的黑卡又被消費了四十塊星幣。

午休時間他附近幾個軍官都在讨論老婆花錢,普遍表示老婆買包買鞋把他們卡都刷爆了,任副官也是,剛剛給秦希希買了一套登山裝備,這個月的工資頓時少了一半。

賀洋一直沒吭聲,只有任副官問他:“長官,你呢,嫂子也喜歡買買買嗎?”

“一年花了我八十塊錢。”賀洋把剛剛收到的消費記錄給任副官看,“買了幾杯奶茶吧。”

幾個軍官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都在想這是什麽勤儉節約的神仙老婆。

這時,賀洋的卡又來了新的賬單。

“卧槽,三百萬星幣。”任副官驚愕道,“嫂子被詐騙了?”

“恩?”賀洋倒是蠻開心,心想寶貝終于跟我不這麽生分了。

葉言發來信息:洋哥,我買了給哥哥的新婚禮物。

賀洋:好:)

葉言:你猜我買了什麽?

賀洋:情侶表之類的吧。

葉言:猜對了……

“三百萬,這得買了啥啊?”

“他剛剛說給他哥哥買了新婚禮物。”

賀洋看向端着盤子過來的葉知空,葉知空保持着卑微死狗的精神狀态飄到了食堂,坐下來就吐槽賀洋:“你又吃魚,你貓嗎。”

“啊,葉少将來了。”任副官他們笑呵呵地說,“少将是不是要發喜糖了?我們聽說……”

“恩,發喜糖。”葉知空揉了揉太陽穴,“人人有份。我可不像你們賀少将,結婚快一年還靜悄悄。”

“唉,葉少将,賀少将老婆的哥哥也要結婚,你們婚期都挺近啊。”

任副官還沒意識到他見過的葉言正是葉知空弟弟,只知道葉知空和賀洋關系不錯,是好朋友而已。

“啥,”葉知空一臉見了鬼的表情,“你們還不知道啊?賀洋他老婆是我世界上最可愛的弟弟啊。”

賀洋非常贊同的點點頭,說道:“我老婆的确是世界上最可愛的omega。”

吃瓜軍官們都震驚了。

他們不知道,原來冷冰冰的長官也有面帶微笑說“我老婆特可愛”的時候。

更不知道原來葉知空就是賀洋老婆的哥哥。

而葉知空現在要和賀洋前男友高步遠結婚了。

而傳聞高少将已經懷孕了。

信息量太大,幾個軍官都迅速吃完飯端着盤子飛也似得走掉了。

賀洋對葉知空說:“你看,我不說也有好處吧。”

“無所謂了。”葉知空攤手說,“我媽命令我馬上和高步遠領證結婚。昨天晚上她拉着高步遠的手那叫一個親切,她倒是對高家的人挺有好感的,而且小遠不是懷孕了嘛,我媽更是激動。”

“高步遠他挺不容易。”

“是啊,高叔叔在和十年前蟲族那場戰役裏受傷,一直卧床不起,小遠他哥哥後來又在紅鸾星戰役裏犧牲了,他是家裏唯一的孩子。”葉知空嘆氣道,“就是小遠媽媽對他要求的太嚴格,他總是逞強,而且我覺得他媽媽……這裏有問題。”

葉知空指了指腦子,小聲說:“偏執!”

“暗物質這個項目,由你接手倒是很合适。高少将在家也可以給你搭把手。他和他的老師徐星曉院士,對于這方面研究的很深。現在有消息稱邊塞星出了內鬼,準備利用暗物質武器打開時空隧道把蟲族再放出來,帝國這邊也在用暗物質研究高強度殲星艦和武器,聽說,徐星曉那邊已經快成功了。”

“高步遠這家夥,身體已經這樣了,還是經常聯系研究所。沒辦法,高家就他一個挑大梁的。我倒是希望他好好休息。”葉知空無奈道,“omega也太難了,等小言懷孕你就知道了。”

“小言他不會這樣的。”賀洋胸有成竹,“我會好好照顧他。不像某些人分不清楚孕吐和腸胃炎。”

“……你最近有進展麽。”

“當然有了,小言都讓我擁抱了。”賀洋笑了,“四舍五入我們孩子已經五歲了。”

葉知空:“……你可以。”

因為強烈的妊娠反應,高步遠現在在葉家接受公主的關懷。

這天下午,他親媽也來了,但因為長年累月照顧高步遠癱瘓的父親,又失去了大兒子,白薇的性子很壓抑沉悶。

聽說兒子懷孕她沒有半點高興,而是主動登門和公主道歉。她覺得自己兒子雖然是omega,以後也是要挑軍團大梁的唯一接班人,懷孕還不是時候,希望高步遠把孩子打掉。

“跟我去醫院吧。”白薇說,“我們趁這個事情沒有鬧大,先解決問題。公主,我問過他,他說他和葉少将的事情是意外。”

雖然吃了藥,但高步遠還是不太舒服。和葉知空一樣,他特別喜歡小孩子,又已經懷孕這麽久,當然是希望把孩子生下來的。

鄭菲立刻就笑呵呵地說道:“薇姐,兩個孩子都是生下來呢,他們也要領證結婚了,咱們就随他們吧。”

白薇一個眼神丢到高步遠身上,高步遠頓時像個做錯事的孩子,默默低下頭。

“小遠,說話。”白薇說,“你現在懷孕,軍團的項目怎麽辦?”

幸好這時候葉知空回來了。

他匆匆進門,看了一眼母親的臉色就知道大體情況。

他大步走進客廳,彬彬有禮地說道:“伯母你來了。小遠的事情是我不對,我會負起責任。”

“我知道。但是……”白薇皺起眉頭,“他現在生孩子,軍團怎麽辦。”

“只是一個階段需要休息而已,并不是說一輩子都不能工作。”葉知空知道高步遠想要小孩,他笑着對白薇說,“您放心吧,他我會照顧好,軍團的事情我也會幫忙的。當下最重要的是小遠的身體。”

高步遠詫異地擡頭,心道葉知空這狗正經起來還挺靠譜的。

公主趁機把白薇帶到客房去商量婚事,臨走時還對葉知空說:“你多陪陪小遠,他現在正是需要你的時候。”

高步遠還是那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葉知空笑嘻嘻地坐過去,雪松味道的alpha信息素頓時讓不停反胃的高步遠舒服了很多。

木質香調,讓人安心。

“你晚上想吃什麽?”葉知空說,“廚娘做的不好吃嗎?媽媽說你中午沒吃多少。”

“不是。”高步遠說,“我不餓。不用管我,你可以滾了。”

葉知空無奈地說:“那我滾了啊。”

高步遠沒吭聲,結果葉知空真的走了,他又很委屈地擡頭,心道我說不用管你就真不管了啊。

結果沒有十分鐘,葉知空把剛剛做好的砂鍋粥端過來,說道:“我滾回來了,你不想吃飯,那喝點粥呀。”

高步遠因為自己母親的話而憂心忡忡,甚至開始發呆。

葉知空開始叫他名字:“高步遠,吃飯。”

“不吃。”高步遠吐了一天,早就餓了,此時口是心非地說,“我真的不餓。”

“不餓也得吃是吧,你去吐都得有東西吐。”葉知空還是笑嘻嘻的,“小遠,吃飯。”

高步遠不理他。

“我未來孩子的爹地,吃飯了。”

“遠遠,吃飯嘛。”

“未婚妻,吃飯啦。”

“大檸檬寶貝,吃飯啦。”

“你……”高步遠竟然有點想笑,“什麽亂七八糟的稱呼……”

“寶貝,吃飯。”葉知空拿勺子吹了吹,“啊——乖啊。”

高步遠一走神的功夫,冷不丁被喂了一勺粥。

他臉微微泛紅,還是喝了進去。

“勺子給我,我自己喝。”

“恩,真乖。”葉知空笑得像條老狗,“慢點吃。”

高步遠沉默不語地吃着粥,心道葉知空怎麽這麽多甜言蜜語,真煩啊,然後默默紅了臉。玫瑰小說網,玫瑰小說網,大家記得收藏網址或牢記網址,網址m.meiguixs 玫瑰小說網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請加qq群:647377658(群號)

第 23 章 ☆、計中計

此時雨已經停了,連空氣裏都漫着泥土的香氣。

屋子裏收拾得幹淨整潔,只一只凳子倒在地上,應是昨日夜裏春和情急之下弄倒的。再往裏面去,梳妝臺上散落着三三兩兩的桃花瓣,便再無了其他。

甫一看到桃花瓣,春和臉都白了。

方淩雪撿起一片花瓣嗅了嗅,又到窗邊看了一眼,忽而淺淺笑開,兀自往門口去。

春和在後面問:“娘娘可還去千錦房裏看看?”

前面人回道:“不必了!”

春和忙追出去。

千錦心中有些奇怪,走到剛剛方淩雪站過的地方,只覺心中驟然一驚——窗框上沾了幾點幹泥,窗外雖有草掩着,卻也能清楚看見有人走過的痕跡。

很明顯,是有人在裝神弄鬼!

倘若這樣,昨日同在她的屋裏,春和看見了那人,她卻沒看見,如今看在方淩雪的眼裏,我和那裝神弄鬼之人便是一夥的,她無論如何都解釋不清。

果然,她剛進大殿,方淩雪命人把她綁起來。

她咬着牙,任憑他們把她五花大綁,也始終一個字都沒有說。

她被扔進柴房,明明午時剛過不久,正是日光好的時候,可屋裏沒有一絲光亮。

快要入夜時有丫鬟來給她送飯,她把它放在地上便起身出去,正要鎖門時卻聽到春和的聲音,接着她便出現在了她面前。

和午時驚恐的樣子全然不同,此時的她滿面春光,仿佛遇着了天大的喜事。

她居高臨下地看着千錦:“呦呦呦,多麽可人的小姑娘,此時怎麽這般狼狽?”

千錦別過頭不看她:“你設計害我?”

“你還挺聰明的,可惜啊,你活不了多久了,娘娘可從來不喜歡身邊藏着別人的人!”

“我與你無怨無仇,你為何始終都不待見我?”

“人與人之間本就是沒得怨仇的,要不是你要留在娘娘身邊,我也不至于對你狠下殺手,我可是給過你機會的!”

千錦冷笑一聲:“我一直覺得奇怪,皇後身為國母,身邊怎會只你一人,如今我是明白了,那些人都一個個地,被你弄死了?”

“話別說得這麽難聽,那是她們咎由自取!”

千錦終于朝她看去,她趾高氣揚地說着,仿佛說的是與自己沒有一絲關系的事。

她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朝外行禮道:“奴婢見過娘娘!”

春和一臉錯愕,慌忙轉過頭去。

方淩雪從旁邊走出來,側身站在門口,連看都懶得看屋子裏一眼。

春和身子一軟,整個人趴在了地上。

方淩雪命人押春和去了大殿,她跪伏在大殿中央,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方淩雪扶着千錦,一步一挪地走到鳳座邊上,待千錦替她牽好了裙擺,這才慢慢坐下,而後才問:“這些年,死在你手裏的人,都有多少了?”

“回娘娘,奴婢……奴婢只是發現她們不夠忠心,這才……”

“哦,這麽說,你是忠心的了?”方淩雪打斷她,卻不待她回答,只看向千錦,“還記得她打過你的事吧,今日本宮便給你這機會,去,給本宮掌嘴!”

千錦領了命,徑直朝着春和去。

春和恐慌地搖頭,千錦卻只擡起手,毫不猶豫地甩下去。

進宮這麽久,她被掌過好幾次嘴,這打別人的事,她還是第一次做,掌心雖疼着,可看着她痛苦的表情,心裏卻惬意得很。

她一掌又一掌地打着,也不知過了多久,方淩雪才道:“罷了!”

千錦停下動作,碎步回到方淩雪身邊。

春和趴在地上,顫着聲一遍遍地喊着:“娘娘饒命啊!”

“饒命?你可知今日本宮為何罰你?”

“奴婢知錯,不該幾次三番對娘娘身邊人下手!”

“春和啊春和,枉你跟随本宮多年!不過一些賤婢,本宮還犯不着來為她們平冤!”

“奴婢……奴婢……”春和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只重複着“奴婢”兩字。

方淩雪接着道:“你自己做過什麽,還需要本宮來提醒你嗎?”

“奴婢不知娘娘說的何事!”

方淩雪有些不耐煩,遞了個眼色給千錦,千錦快步出去,命人将一男子擡進去。

他已經死去多時,此時身體已經僵硬。千錦本想要處理掉他,可方淩雪說,她想聽聽春和怎麽說。

春和看着地上的人,剛剛還存着的希望此時卻驟然間沒了。

她重重地把頭磕在地上,起身後說:“娘娘,奴婢無話可說!”

方淩雪猛地站起來:“本宮問你,常悠的事,可是你說出去的?”

“奴婢沒有!”

“可如今活着的人中,那事便只有你知了!”

“奴婢真的沒有,娘娘的事,奴婢從來不敢妄議!”

“本宮原以為你很多事都不敢的!”方淩雪跨步下來,聲音森冷道,“說!你是不是湘嫔的人?”

聞言,春和愣住了,千錦也愣住了。

昨日抓住這人時正在後院,他穿着一身女子的衣服戴着長長的假發,身子很是輕盈,但好在功夫不行,千錦勉強将其拿下,押到方淩雪面前時她說別輕舉妄動,先把他關着,哪知早上起來便發現他已服毒。她只以為方淩雪氣春和瞞着她做這些事,卻不知這事還和湘嫔有關系麽?

千錦心裏想着,卻聽方淩雪繼續道:“回去告訴湘嫔,她太小看本宮了,縱是陳年舊事翻起來又如何,本宮倒要看看,是她下場凄涼還是本宮陰溝翻船!”

說完便命人把春和和那具屍體拖出去。

之後她便到鳳榻邊上,傾身往上面躺了,看起來極疲倦的樣子。千錦忙過去替她揉額,半晌,她緩緩問道:“常悠的事,你可聽人說過?”

千錦手中動作微滞:“奴婢只聽人說,前皇後的死與您有關!”

方淩雪拂開她的手,探究地看向她。

其實這話千錦不該說,可之前宮裏傳得沸沸揚揚,她若單說不知,反倒會引起方淩雪的懷疑,與其躲躲閃閃,不如坦然一些。只是那是流言起時,卻并不只這一句,還有一句是,皇上其實根本沒對常悠下殺手,逼死常悠的根本就是方淩雪。

剛剛她問春和的“那件事”,應該就是這了。

這些話是千錦傳出去的。

那時江蘭馨讓她不着痕跡地放出些消息,不過是想試探一番,可消息放出後方淩雪一直沒管,千錦就以為是她和江蘭馨猜錯了,卻不知原來還是她暗地裏下的手,今日才一并與春和說起。千錦才想起,說過那些話的宮人,這些日子都沒再見過,于是真正傳出來的便只是“她和常悠的死有關”。

不過這樣看來,千錦和江蘭馨離真相越來越近了。

思及此,她微微笑着,繼續道:“如今娘娘身在高位,這些流言蜚語自然是不會少的,奴婢還聽人說,淑妃娘娘的死也與您有着關系,可這世上,再不會有人比奴婢清楚她的死因了。”

方淩雪細細地看她一眼,又用手撐住額頭,沉沉地把眼睛閉上。

她忙擡了手,小心地替她揉着。

屋子裏靜得沒有一絲聲音,她幾乎都要以為她睡着了,她卻突然說:“你的話倒還實在,本宮姑且信着!”

千錦停下動作,退後行了大禮道:“奴婢謝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她卻只躺着,仿佛沒聽見一般。

第 39 章 玉簡

那看守帶領衆人來到一處傳送陣前,待到衆人站穩時,手中拿起一枚令牌口中念念有詞,一陣強光閃過,林采?不由得閉上了眼睛,等待她睜開眼睛時,已經傳送完畢。在還沒有睜開眼睛時,人聲鼎沸就已經傳到林采?耳中。睜開眼睛後,果不其然如此熱鬧。眼前是一個巨大的廣場,但是幾乎站滿了人,這些人有的穿着統一樣式的衣服,應該就是一個門派中的人了,有的人穿着很是随意,那些異裝怪服的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吳國境內的人士,應該是從很遠的地方而來。這四周矗立着各樣的建築,數不勝數,林采?心想即便這廣場上的人再多,這許多樓宇都能住得下。

那馬庭自行帶領林采?等人前往一處建築前,看來這就是玄劍派參加這交易大會落腳的地方了,雖然此次參加交易大會的親傳弟子不是很多,只是有幾十人而已,但是這一整棟樓別無他人,這樓也是這些建築中相當宏偉高大的了。馬庭進入這樓宇中停下了腳步,轉身對着衆人說道“這是咱們的落腳處,你們自行選好房間後就可以出去自行活動了,不要無故發生争執,若是有什麽急事就找到這周圍的執法弟子,給他們看過咱們玄劍派的腰牌即可。倆日後的午時在這廳中集合,你們散去吧。”說完這馬庭徑直走向最高處的一個房間,其餘弟子也都紛紛去選自己的房間,林采?看他們都不願意住這第一層的房間,就選了第一層靠角落的一個房間。

走進這房間,裝潢還算是華麗,比自己在玄劍派的住所要好多了,畢竟這交易大會各門派都會前來,如果玄劍派下榻處太過寒酸,豈不是丢了玄劍派的臉面。林采?也沒有什麽要安置的東西,儲物袋也都是随身攜帶,坐了一會,就在屋內布置了一個能防神識探查的陣法。那都靈道人雖然沒有講述如何布置,但是那些心得中包含了許多簡易陣法的核心,林采?稍加思索就知道如何布置了,這防神識探查的陣法也不是什麽難的陣法,需要的物品也是簡單,只要用神識将五塊五種屬性的靈石按照陣法的順序擺好即可,用自身的靈氣激活,只要有人用神識探查自己就會感覺到。現在還不用激活,先擺好後,林采?鎖上門向門外走去。

正好看到那羅生從旁邊的房間出來,林采?看到羅生也住在一層有些奇怪“怎麽師兄沒有住在上面呢?”羅生沒有回答反而問了林采?一句“那師妹怎麽沒有住在上面呢?”林采?回答道“我是看諸位師兄師姐都住到上層,這一層反而是個清淨所在。”羅生聽到林采?這話笑着點了頭“就是如此。”想到那羅生也喜歡在那湖邊修煉,看來他也是一個喜歡清淨的人,也就沒有多想。“師妹是要出去逛逛嗎?”羅生問道,“是啊,這交易大會不是修士都可以自行交易嗎,我也想去看看有沒有我所需要的。”羅生一聽開口說道“正好我也要去看看,我與師妹同行吧,還可以帶你去那築基期的交易所在。”

這最後一個提議雖然好,但是林采?并不想與羅生一同前行,正在想着如何拒絕羅生,一個女聲傳來“羅生師兄,與這種人一同出去有什麽好,你要去哪,我陪你去吧。”這劉婉兒的話正好給了林采?一個臺階下,林采?立刻說道“師兄有美人相邀,我就不給你們添亂了,先行一步啦。”也不管那羅生的面色如何,走出了門口。那羅生被劉婉兒纏住,一時半刻是脫不了身了,幸好有她不然自己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拒絕這羅生。林采?向着人少處走去,來到一個無人的角落中,警惕的向四處看了看,确定沒有人後,從指環中将那青鱗面具拿出來,戴上後整個人由一個妙齡少女變成一個年輕男子,境界也恢複成了九層。拿出一身青色長袍,手一揮換下了玄劍派的弟子袍,這才放心的向那交易處走去。

眼前這一處就是練氣期所在的攤位聚集處了,果然這裏的人沒有築基期的修士,林采?看了幾個攤位,都是一些低級的功法書,或者一些殘缺不全的法器之類的,還有一些是買儲物袋得得,這倒是少見,林采?拿起一個來看,那攤主一看是一個九層境界的修士,連忙熱情的介紹起來,這是家傳的儲物袋制作方法,能放許多東西之類的。林采?拿起來一個儲物袋用神識一探查,不禁有些無語,這儲物袋連門派排分發的儲物袋的一半容量都沒有,自己也只是好奇而已,攤主見林采?興趣缺缺的樣子,也沒有多說,林采?放下手中的儲物袋繼續向前走去。

地上的攤子雖然多,但是賣丹藥的很少見,看來這些煉氣期的修士大都是散修,都是缺丹藥的。自己的指環中還剩下不少門派分發的丹藥,自己早已經不需要了,麒麟獸也不吃,就用來交換或者出售都是不錯的。可是這地上實在是沒有能讓林采?提起興趣的東西,看了數十個攤位都是如此,心中想着還是去那築基期的攤位處看看吧。往回走向出口處,離出口處不遠有一個攤位前擠滿了人,不時還傳出一些争吵的聲音,林采?有些好奇,湊上前去,本來那人群不想給林采?讓路,但是當感應到林采?第九層的修為後紛紛讓開一點位置,讓林采?擠到前處去,這修真界中果然一切都是以實力為尊啊。

是攤主與一個大漢吵了起來,這攤主竟是個女修模樣也頗為标致,但是吵起架來也是氣勢洶洶,一點也不比那大漢的氣勢弱,林采?用神識一探查,這倆人都是練氣第五層的樣子,修為也不算低了。那少女手中拿着一枚玉簡憤怒的說道“都說了只換增加修為的丹藥,你這人怎麽這樣非要用靈石買,我不買!”那大漢對這玉簡勢在必得的樣子“你這玉簡又不是功法,只是一些小陣法的玉簡,大爺我肯買都是不錯的了,誰肯用丹藥換這個沒用處的東西。”少女聽了這話更是生氣“自然有人肯換,反正不是換給你,死了心吧”大漢反而笑了一聲“有人肯換,你說說誰能換,有人願意用丹藥換這麽個沒用的陣法玉簡嗎?哪有人啊,哪有這樣的傻子還敢搶本大爺看上的東西”這大漢的話有些威脅的意思了,如果真的有人買的話,看來這大漢是要用武力了。

一個毫無畏懼的聲音響起“這玉簡我換了,你看看我手中的丹藥能換嗎?”正是林采?開了口。

第 25 章 有人來訪

陳大娘的屋子自從江芙蕖住下來後,便在內屋中加了一道簾子,一道牆壁。

江芙蕖住在其中一個隔出來的小房間,內有開窗,小木床,實木桌一張,再無它物。

明秀靜靜地站在房門口,看着江芙蕖坐在窗子邊的小矮幾上,一手拿繡繃子,一手穿針引線,落日的餘晖從窗子中照進來,打在她的身上,讓她整個人仿佛沐浴在一層聖光中,神聖不可亵渎。

明秀清澈的眸子動了動,與此同時,江芙蕖擡起頭來,看到他仿佛很吃驚,“你醒了?”

這麽快?這身體真是好啊,要是我這穿越的身子能有你一半的健康,我也知足了!

“多謝江姑娘。”明秀打了個揖,笑眯眯地走到江芙蕖身邊,張嘴就要誇江芙蕖的繡工,“江姑娘繡……”明秀的話在目觸到繃子上那一圈歪歪扭扭的線時,頓住了。

這繡地是個什麽鬼?明秀心中憋出一口血,見過繡工差的,繡工這麽差的,只此一家啊!

“繡地還不錯吧?”江芙蕖高興地拿起繡繃子,将後邊的花樣子露出來,赫然是朵芙蓉花,鮮豔欲滴的芙蓉,跟那一個圓圈沒有一點相像之處,“現在還看不出樣子來,等繡完了多少就像一點了。”

……

屋中一時間安靜地連跟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聽得見。

“咳……江姑娘,我這傷……”明秀指了指自己的左肩,也不打算暖場了,這場暖不起來啊!

江芙蕖收回繡繃子,低頭繼續飛針,“你自己穴位封地及時,封地精準,我不過是把那暗器取了出來而已,你要想不留後遺症,就把那小塊肉剜了吧,否則我也不能保證。”

“好的。”明秀不問二話,他自己功夫高深,自然知道體內并沒有毒物,此番前來,他更想要的是那暗器,“不知江姑娘可否把那暗器……”

“喏,在那紙包裏。”江芙蕖沒有擡頭,只手指往角落一指。

明秀順着她的指向看去,這才發現那角落裏有個小竹簍,裏邊有一個紙團……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去那竹簍中把紙團撿了起來,打開之後,果然見着裏面的花形暗器,他心中松了一口氣,“多謝江姑娘了。”

“哦。”江芙蕖的語氣冷冷淡淡的,“沒其他事了吧?”

……

明秀識趣地退了出去,跟陳來旺和陳大娘說了一番客套話之後,便急匆匆地往鎮上趕。

第二日晌午,陳大娘去田裏給秧苗除草,陳來旺仍舊往山上去采藥,江芙蕖專心把自己要的防護工具都畫好,正在想着要不要做個大背包時,忽然聽得屋外有人喊自己。

“江姑娘?江姑娘你在嗎?”

這聲音似曾相識,江芙蕖想了一會兒,便知道是誰了,這不是裏長嗎?他怎麽會忽然來找自己?江芙蕖有些好奇地從屋中迎了出來。

裏長站在門口,見到從內屋出來的江芙蕖,便擡腳走了進去,“江姑娘,你在啊,我還以為你跟陳大娘一處去田裏了呢。”

因着要辨認田間事物,江芙蕖偶爾也會跟陳大娘下地,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不過,田裏大多需要的是力氣活,她能幫地還真地挺有限的。

“裏長,你來找我是有什麽事嗎?”江芙蕖給裏長倒了杯熱茶,眼中帶着一絲疑惑地打量着裏長,他的神情自然,倒不像是有事似的,可若無事……裏長是幾乎從不串門的。

裏長本來不想喝茶,不過那茶水熱氣一過,他聞到了一股清香之味,想到江芙蕖的本事,裏長默默地端起茶杯,小小地抿了一口,清爽微甜,倒不像是茶,喝了卻十分提神,裏長忍不住多喝了兩口,這才道,“我來找你啊,也沒什麽大事,就是有件事覺得要跟你說下。”

“嗯,裏長您說。”江芙蕖将裏長喝茶的動作全收在眼底,心中想着若是裏長帶來的消息确實對她有點用處,那就多送一包花茶過去,如果是沒用處的唠嗑,那就少送一包吧。

裏長不知道江芙蕖的心事,他的目光頓了頓,無端地讓氣氛嚴肅了些許,随即才沉聲道:“這兩天啊,有人在咱們村裏打聽外來人的事情,他們語焉不詳的,卻都提了一點,就是面容被毀的女人,我總感覺吧,他們要找的人是你。”

那可不就是我嘛?江芙蕖在心裏附和了一句,不過她面上仍是淡淡的,不見慌張,“世上被毀容之人何其多,裏長倒也不必太過擔憂。”

裏長既然能來找她,想必就是沒有把她供出去,不供出去她反跑來告訴她,這裏長分明是跟自己站在一邊的。

只是……江芙蕖忽然想起明秀昨天中暗器的事情,這時間未免太湊巧,莫非明秀也是找她之人?可如果明秀要找她,她和他也打了兩個照面了,他沒可能認不出她,而且對她無動于衷啊,這就奇怪了。

“江姑娘不知道啊,這群人好幾撥呢,個個問地都不是很詳細,問完就走,我倒是搞不懂了。”裏長見江芙蕖把話說地這麽明白,便知道自己的心思讓她看穿了,他嘆了口氣,“我是陳家村的裏長,也就是想着大家太平過個日子,也不敢奢求太多了。”

江芙蕖沉默着,沒有說話。

“江姑娘,你也別多想,咱們村子裏啊,雖然平日裏互相之間有些龃龉,但都是一條心的,到底是一個祖宗下來的。”裏長見江芙蕖不說話,便自顧自道,“外人要問咱們村裏的事,就沒有幾個能問到的。”

這是給她下保證呢,江芙蕖心中了然,她雙手交握在膝蓋前,擡起頭看向裏長,“裏長,再過半旬,我的身子好些,我便打算離開這裏,去找自己丢失的記憶。”

知道她是之前面容被毀的那個瘋女人的,只有裏長和陳大娘兩家,他們不說,便沒人知道,裏長不想沾惹太多的麻煩,她能理解,她自己在很多時候也是這種人。

但是,理解歸理解,在生命都得不到保障的前提下,她便是賴也要在村子裏賴上一陣。

這麽長的時間,她之所以除了醫術和書法其他的本事都不外露,就是為了盡可能地減少不必要的麻煩,蝴蝶效應這個東西很奇怪,這本書裏已經有了一個江盈惠,江芙蕖不知道她給這個世界帶來了什麽樣的變化,但她也來到了這本書中,這就是一個反應。

她江芙蕖,絕不可能像江盈惠一樣,為了一點生活的便利,就将自己暴露在人前,什麽富貴榮華,那也得在安身立命的前提下才能去想想!

第 24 章 意外

8月14號,在都靈隊即将出征意大利杯的比賽前一天,都靈隊的官方網站torinofc.it按照慣例,公布了球隊出戰的21人大名單。在這份大名單中,最引人注目的不是隊長比安奇和核心球員加斯巴羅尼(Gasbarroni)的因傷缺席,不是從青年隊提拔的兩名年輕新秀科米(Gomi)和米埃羅(Miello)的榜上有名,而是在門将這個位置上,意外的出現了一個令所有公牛球迷都無比陌生的名字,楚江!

在公牛的球迷論壇上,大家都在詢問那位陌生的門将是何許人也。有對官方消息特別關注的人,從官網幾天前的新聞中,終于發現了一則關于楚江的消息:“經過三天的商談,我們與切沃俱樂部達成協議,引進切沃的年輕天才門将楚江,雙方各占這名球員的一半所有權。歡迎來自中國的楚江來到都靈,祝願他享受一段美好的職業生涯。”除此之外,再也沒有更多有關楚江的新聞。

年輕天才?這樣的詞語球迷見得多了。這年頭,是個踢球的球員,只要年輕,就會被冠以“天才”的稱呼,更有甚者,還會被稱作“XX二世”。對于這種虛假的名號,球迷早就麻木了。

“楚江?中國門将?大概就只是一個看客。”

大多數球迷對這則新聞都持這樣的看法。要資歷沒資歷,要名氣沒名氣,不是個看客是什麽?類似這樣的球員,都靈的球迷已經聽說過不少了。于是乎,在熱鬧一陣、滿足了新鮮感之後,所有人都對那位陌生的中國門将失去了興趣。

與此同時,在中國國內,有部分熟悉意大利足球的編輯也注意到了楚江的名字。不過,與上次簽約切沃青年隊一樣,那些媒體只是用簡短的幾句話,報道有個中國少年進入都靈隊的消息。

都靈隊,從來不是中國媒體關注的焦點;意大利杯資格賽,媒體更是興致缺缺;楚江,名不見經傳,大概只是個過客罷了。綜合種種考慮,媒體對都靈官網那份新聞缺乏報道的興趣。如果不是都靈官網新聞提到楚江來自中國的話,估計壓根就沒有記者會去翻譯那則意大利文的消息。

話又說回來,那幾句話的簡單新聞讓記者缺乏興趣,卻讓楚江的父母大為欣喜。他們甚至因此給楚江打去越洋電話,囑咐楚江好好加油,好好表現。

對于父母的囑咐,楚江自然是唯唯諾諾的答應。他并沒有告訴父母,雖然教練将他招入大名單,卻并不意味着楚江将會有機會迎來職業生涯的首秀。

其實,對于如何使用楚江的這個問題,萊爾達教練一直有些猶豫不定。他雖将楚江寫入大名單,但同時也将另外兩位門将莫雷洛和巴希也一起招入隊中。這場比賽究竟是讓哪位門将做主力,哪位門将落選最後的十八人名單,教練先生還有些拿不定主意。

按他自己的想法,對付科森紮這種丙級聯賽的弱旅,正好是考驗新球員能力和融入球隊速度的大好機會。但是,作為聯賽正式打響的前一戰,他又想讓主力球員磨合一下,更好的适應他的戰術打法,為即将開戰的乙級聯賽打好基礎。

而在球隊門将這個位置來說,盡管萊爾達強烈要求球隊買入魯比尼奧,但作為一個職業教練,他也必須做好轉會失敗的準備。如果魯比尼奧不能來的話,萊爾達就必須在現有的三個門将中,挑選出一個最适合的人選,擔當球隊的主力。

另外兩名門将萊爾達都已經有了一定的了解,他們在乙級聯賽都是合适的替補球員,但作為球隊主力的話,能力都有所欠缺。唯獨對于楚江,萊爾達并不是十分了解。單從訓練來說,這名球員态度積極,能力也不錯,還具備相當大的潛力,教練組對他都還算比較認可。但訓練畢竟只是訓練,與正式比賽有着相當大的區別。

因此,從萊爾達自己的想法而言,他想借這個打弱隊的機會,好好考察一下楚江打職業比賽的能力。但是,如果在一場正式比賽就派出楚江這個剛來不久的新人做主力,肯定容易引起老隊員的不滿,甚至引發更衣室矛盾。

這,就是萊爾達一直糾結的地方。

在比賽前的最後一次訓練結束後,萊爾達終于做出了一個模棱兩可的決定:門将确定為32歲的意大利人莫雷洛,楚江作為他的替補一起随隊出征,而巴希則落選大名單。為了安撫巴希的情緒,萊爾達專門找他談話,并且向他承諾,在意乙聯賽中巴希依舊處于第一替補的位置,在選擇門将時要優先于楚江。

就這樣,萊爾達教練終于定下了都靈新賽季首戰的出征名單。

都靈奧林匹克球場,這裏就是都靈隊的主場,能夠容納27500名球迷同時入場。由于都靈的另一座球場德爾?阿爾卑球場正在重建,因此在新賽季,尤文圖斯将與都靈共用這場球場。在8月6日,著名的都柏林樂隊U2租用奧林匹克球探召開他們的意大利演唱會,因此尤文圖斯的新賽季第一場比賽,歐聯杯資格賽,不得不臨時改換到中立場地摩德納去。

不過,都靈比尤文圖斯要幸運的多。由于市政府與相關企業的配合,奧林匹克球場在很短的時間內迅速恢複比賽條件。因此,都靈新賽季的首場比賽就得以坐鎮都靈奧林匹克球場,而不必像尤文圖斯那樣勞師遠征。

這場比賽是都靈新賽季的首秀,同時也是萊爾達主教練從克羅托內轉投公牛之後的第一次亮相。雖然對手實力很弱,雖然僅僅是一場意大利的資格賽,不過依舊吸引了将近5000名球迷購票入場,為心愛的球隊吶喊助威。

科森紮雖然僅僅是一支丙級聯賽球隊,但隊裏依然擁有一位偉大的球星,那就是綽號“鮮花”的意大利前腰菲奧雷(Fiore)。菲奧雷是意大利出品的少有的技術型中場,在亞平寧曾名噪一時,效力過多支意甲勁旅,也曾獲得過歐洲聯盟杯冠軍、歐洲超級杯冠軍等多項榮譽。不過,韶華飛逝,再厲害的球員也擋不住歲月的侵蝕,如今的菲奧雷已經年滿35歲,正處于他足球生涯的末期。

在賽前,都靈官網樂觀的宣稱:“很難找到另外一支像科森紮這樣的球隊,他帶給公牛的只有歡樂,因為都靈從未輸給過對手。”不過,真正的比賽卻沒有如公牛人想象之中那樣的順利。

客場作戰的科森紮早就做好“在球門前停大巴”的打算,一開場就擺出一副鐵桶陣的架勢。對于他們來說,客場對戰實力遠強于自己的公牛,輸球并不丢人,但如果通過反擊進一到兩個球,那就更愉快了。因此,全隊只留下菲奧雷和一名前鋒在前場,其他人時刻準備在己方禁區待命。

盡管公牛占據着場上的主動,但卻始終無法打開勝利之門,反而在對手的反擊中屢屢遇險。經過半場45分鐘的鏖戰,比分依舊是0:0的平局。在場邊,萊爾達已經依稀聽到來自公牛球迷的噓聲。

這場比賽,遠比都靈人在賽前想象的要困難許多。

下半場,都靈取得了一個不錯的開局。第54分鐘,擔任本場比賽隊長的奧格邦納在對方禁區被放倒,主裁判果然判罰了點球。伊文科一蹴而就,都靈成功攻破了對手的球門,1:0!

一般來說,當強隊率先打破場上僵局以後,比賽将朝着有利強隊的方向進行。因為,這場比賽是單輪淘汰賽,輸一個球和輸十個球在結果上并沒有區別。這也就意味着,科森紮不得不放棄“停大巴”戰術,不得不與從未贏過球的強大對手展開對攻。這樣開放式的局面,往往對強隊更加有力,他們通常會借此機會攻入第二個球,甚至第三、第四個進球,從而在主隊球迷吶喊加油聲中上演一場屠殺。

然而,公牛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僅僅過了十三分鐘,對手就扳平了比分!

第68分鐘,科森紮隊的右翼隊員迪巴裏踢出一腳綿軟無力的傳中,皮球飛行軌跡又高又飄,看上去毫無威脅。然而,就是這次蹩腳的傳中,卻讓公牛守門莫雷洛出現了致命的失誤!

莫雷洛的出擊非但沒有接到皮球,反而将球打到禁區裏對方前鋒的身前。面對空門,科森紮的中鋒比安科裏諾第一時間把球撞向球門。雖然沒有吃準部位,雖然沒有完全使上勁,但足球依舊執着的滾向空門。

1:1,羸弱的科森紮在客場逼平了實力強大的公牛!這樣的比分,讓所有的人完全沒有想到。科森紮的球員和教練在都靈的主場球迷面前大肆歡慶起來,就好像,他們已經獲得了比賽的勝利一樣!

奧利匹克球場頓時響起陣陣噓聲,甚至有部分激進的球迷,開始喊出“萊爾達滾蛋”的口號。

面對這樣的一個失球,萊爾達面色鐵青。他瞪了場上抱頭嘆息的莫雷洛一眼,迅速轉身走回替補席。

“楚,去熱身!”

第 31 章

林飄遙伸手把伏魔錄拿了出來,急急去翻解釋桑蠶精那一頁,夢衣大師和張天南均是看得一頭霧水。這都什麽時候了?還去看書?

桑蠶精躲在暗處,自然看得清楚,尖聲大笑道:“你是不是被吓得傻了?就算是臨陣磨槍,那磨的也該是槍啊,臨陣磨書卻是什麽道理?哈哈哈哈!”

那伏魔錄不下千頁,心慌之下哪裏能說翻到就翻到?他滿頭大汗的找了半天,硬了沒看到有關桑蠶精那一頁。心想:這他媽到哪裏去了?上次我明明記得就在這幾篇的………

幸好有女娲族後裔的身份撐着,他越是表現得慌亂,那桑蠶精就越認定這家夥是在故意示弱引蛇出洞,因為桑蠶精始終不會相信身為女娲後人的他竟會是真的那麽不濟。如此一來,更是不敢現身,只盼看準時機好暗中偷襲。

但聽牆壁四周呼吸聲驟起,就像是一陣蛤蟆叫似的,蕩震在洞壁四方。這他媽的到底是蠶精還是蛤蟆精啊?林飄遙心頭一慌,拿着的伏魔錄竟跌出手去。桑蠶精早就對那本書好奇至極,眼見着林飄遙心身大震的當口,尖叫一聲:“什麽破書?老娘拿來瞧幾眼!”

黑暗中只見一道灰影從前方一閃而至,林飄遙不及多想,摘星快手猛的朝前探出,竟搶在伏魔錄落地前又撈了回來。

那道灰影來勢匆匆,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抓到了書上,幸好這本伏魔錄是用紫金線裝訂,不然這一扯之下,安能完好?

林飄遙只覺一股大力從書上傳過來,竟是要把自己一起扯向牆中。他本身還是有點實力的,此時雙足猛的一沉,運起火靈心法,借着服過幾枚靈果的體力硬生生煞住。那灰影‘咦’了一聲,這一定之下,頓時便現了形,仔細一看,卻是個宮服美貌婦人。

原先聽那尖利陰冷的說話聲,林飄遙本以為是個多麽惡心的怪物,哪想到竟生得如此漂亮,不由的心下大定,再沒了當初的慌張:居然還是個美女!看來如果是到萬不得已之際,說不得也要用用老子的美男計了。

那婦人尖聲道:“女娲族人都只會修習法術,身體是孱弱得緊,看你這模樣,別不是冒充的吧?”

這婦人容貌嬌好,和那說話聲絕不相配,林飄遙一陣皺眉,嘀咕道:“冒充什麽?我本來就沒說自己是什麽女娲人啊,明明就是那個大和尚說的嘛。”心下卻道:搞什麽飛機嘛,這是誰設計的?長得那麽漂亮,說話卻那麽惡心……….

那婦人奸聲笑道:“只怕是你自己膽子小,怕被我吃掉,這才不承認的吧?女娲族人眉心間都有顆紅痔,我瞧瞧……好象是有的嘛。”

夢衣大師朝林飄遙頭上看去,果然見着有一點像是紅砂的東西印在眉心,心中大惑:那顆痔不是被取了的麽?但見那婦人伸出一根長長的舌頭在嘴巴上亂添,臉色急變,喝道:“飄遙公子快逃!”

林飄遙只覺莫名其妙:“老子的頭上哪裏有什麽痔哦,老子自己怎麽都不知道呢?”他伸出左手在眉心一摸,原來是顆紅菜渣。記得先前林飄遙在房中遇火時曾倒了盆湯在頭上,想來是那個時候留下的了:“哈哈,明明就是顆紅菜嘛。”

那婦人一楞,惱怒道:“沒想到大和尚也會有騙人的時候!本以為可以吃到女娲肉,卻是害我空歡喜一場,你們簡直罪大惡極!”她一邊說,身子上一邊發出道道綠光,那原本盤在頭上的發髻四散開來,根根飄飛在半空中。面貌雖還是那樣,但卻多了層說不出的詭異。

林飄遙見她這鬼樣,心頭打了個突,說道:“我說蠶寶寶,這是何必呢?幹脆大家坐到一起,泡幾杯茶,無論有什麽事情也是好商量的嘛!”

只聽夢衣大師在一旁急道:“小心她的蠶絲!”

林飄遙見她混身發光的時候,就知道是發功的前兆,趁着說話的時候,早就搶回伏魔錄遠遠的跳到一旁,手中一晃,又多了一柄長劍。但聽張天南贊道:“好一招摘星偷月,便是我親自施為,也不過如此而已。”

林飄遙得意的把頭發一甩,嘿嘿道:“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我是誰……”雖說面對的是妖怪,但畢竟它的外型還是算好看的,所以林飄遙才會如此鎮定自如,若是換做一只僵屍,縱然實力遠遠趕不上這蠶精,林飄遙卻也不會像現在這樣鎮定了。美婦人一聲尖叫:“竟敢偷我的龍泉劍,你是找死!”

只見那美婦人張嘴一吐,一大簇絲影從她口中急射而出,林飄遙驚呼道:“啊喲,不好!美女竟然對我施展口技這麽下流!”他先前隐約記得伏魔錄上有蠶精怕火這麽一說,于是偷得龍泉劍後立馬便開始準備火靈劍法的起手勢,正好完備,便見絲影襲來,連忙将蓄好勁的那式火靈神劍給抖了出去。但見劍光在半空中畫型、飛刺,卻沒看着一點兒火星。

幸好這龍泉劍确非凡品,端的是鋒利異常,再加上火靈神劍本身就是一招極精妙的防禦招式,但聽‘唰唰’斷絲聲不絕與耳,滿天都飄飛着被寶劍削斷的纏絲斷截,這才免于被絲影困身之禍。

林飄遙心驚之餘,念頭飛轉:莫非是這桑蠶精在搞怪,讓老子放不出火來?這倒是沒猜錯。桑蠶精本生極其懼火,因此對火的防備工作是做得非常出色的。先是借着馬明菩薩的魔像在蠶陣內設下了個禁火令,接着飛身出來搶書之前,又在身上放下了幾張淨水符。是以林飄遙在此地是發不出那招半調調神劍來的。

轉念之間,絲影再襲而至,林飄遙剛才用火靈神劍時,只是想仗着神火之威退敵,壓根就沒有去想過此招招式的精妙處。現在知道放不出火了,哪裏還敢硬擋?眼看絲影襲至眼前,想都不想便朝旁邊閃逼開去。

卻聽張天南在一旁道:“龍泉劍鋒利無雙,吹毛即斷,你還躲什麽?只管給它砍上去便是!”林飄遙這才想起手中的是把寶劍,但雙足如生了風似的,耳聽着風響聲便在腦後,心知一停下便是個穿頭而過的下場。

不敢稍停,左手抓了寶劍,看也不看便朝腦後一陣亂揮,絲影攻勢便又被破了。

桑蠶精一聲冷笑,飛身探爪朝他抓來。林飄遙只見一道灰影在遠處一閃,那厲爪便已攻到了眼前。所幸學會摘星手後,他的手遠比反應要來得快,左手急晃,不知不覺間又使出了火靈神劍那一招。

只見龍泉劍在空中畫了道奇怪的弧線,雖是看上去毫無聲勢,但劍尖卻若即若離的直指着桑蠶精的要害所在。

桑蠶精身子一扭,朝旁邊微微偏過,爪勢仍是不減。但林飄遙的劍就像長了眼睛一般,任憑桑蠶精怎麽躲,始終不離開它身前數寸。此時若是繼續朝前伸爪,雖然肯定可以得手,但自身也免不了要傷與龍泉劍之下。桑蠶精哪裏肯與他拼命?急急收爪退身。

眼見如此精妙的劍法,廳中的另外兩人不免齊齊動容,只聽夢衣大師大笑道:“沒想到飄遙公子竟身懷極上乘的武功,倒是大和尚看走了眼。”他原本是自稱貧僧,此時一高興,竟也學着林飄遙一般叫起自己大和尚的綽號來。其實這倒不是林飄遙劍術高,而是這式火靈劍法的威力所在。

前人在設計這套劍法時,每一招每一式,都早将敵人的臨變反應猜了個透,一招間共有九九八十一種變數,始終讓敵人無可遁形。而整套天烈五劍,實是有三個階段可學。

第一個階段便是像林飄遙現在這樣,靠着劍法的精妙,攻敵人一個措手不及。縱然對方是絕頂高手,但若是之前從未見過此劍法的,多半都會吃些小虧。剛才林飄遙若是一路劍法順勢施展下去,乘勝追擊,桑蠶精便多半逃脫不了。但他不知其中關鍵,算是平白失去了個大好的機會。

再有第二階段,便是領悟每一招的劍意。火靈神劍、幻月神劍、日輪神劍、飛星神劍以及天華神劍,每一劍均有其獨立相對的一層劍意。領悟劍意之後可達到無招勝有招的境界,脫化為縱橫天下之劍法。

而第三個階段,那便是以前所說的引鳳凰天降之類的神跡了。至于林飄遙為什麽使火靈神劍的時候會冒出火來,卻是個誰也解釋不了的問題。這本身就是上天開的一個大玩笑,或許是他自身帶有太高的靈力,再加上心中認定這招劍法就是用來放火的,以至于畫形火焰的同時,便自動的冒出了火來。倒是可以稱之為林家獨創的火系法術了。

桑蠶精感于林飄遙剛剛劍招的精妙,一時不敢妄動,跳到一旁,兩相對望。林飄遙本就不知道什麽劍術之類,只是心頭一楞:乖乖,這可是連四大世家裏張大堡主都搞不定的妖怪耶!老子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厲害了?他見桑蠶精遠遠的戒備,倒是樂得來個‘敵不動我不動’。這小子自以為是他變厲害了,其實不然。連張天南和夢衣大師都着了道的妖魔,又豈是那麽好對付的?只不過為了維持這桑蠶之陣的運轉,它自身的功力大打折扣,一些奇妙法術也施展不出來。否則怎有林飄遙的好果子吃?

張天南畢竟是見識高上一籌,眼看着剛剛林飄遙那一劍明明大有去勢可為,卻無端收手,心知是這小子不懂用劍,略一思索,故做惱怒狀道:“飄遙公子怎麽如此糊塗?!這是桑蠶精,并不是賤內,只不過變化了樣貌而已。它本為魔物,天地不容!公子下手時不必留情,只管殺了便是!”言下之意自然是這位公子若要取你桑蠶精性命,那是易如反掌的。張天南只盼這話能吓住桑蠶精,卻又怕林飄遙不識好歹,自個把這謊話給捅破了。

林飄遙也是個腦筋轉得極快的人,再加上他本身就大大冽冽,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順口接道:“這般漂亮的美人兒,若是弄死了豈不可惜?小子實在是難以下手啊。”說話間,竟是把桑蠶精視若無物。

兩人一唱一和,桑蠶精便更是不敢輕舉妄動,挑撥道:“張大堡主,我看這小子對尊夫人有點意思啊?要不我舍身相伺,也好遂了小公子腦中那些淫穢肮想。待我與他風流快活後再鬥不遲!”她聲音尖利陰沉,偏偏裝作是在笑的樣子,讓人感覺說不出的詭異。言語間做了個解開衣服的手勢。張天南臉上陣紅陣白,顯然怒極。

夢衣大師急忙道:“張堡主且莫了妖魔的當,飄遙公子從未見過張夫人,本就是無心之言,咱們可千萬別受妖魔挑撥,自家先亂了陣腳。”

其實以張天南的精明,又哪裏看不出這層道理?絲毫就沒有怪罪林飄遙的心思。只不過這桑蠶精言語間侮辱了他的亡妻,想起妻子又正是被這怪物所害,是以發怒罷了。

林飄遙看出端倪,破口罵道:“你這聲音不男不女的死妖怪,就算化裝成了漂亮的張夫人,又如何能與她老人家相提并論?人家那是有氣質、有修養還有一大堆什麽什麽好處的大家閨秀,就你這破樣?也不去拿塊鏡子照照!還要老子和你風流快活,你做春秋大夢去吧!老子可不肯吃這個虧!”

桑蠶精雖為魔怪,卻還是有點自尊的。再說了,但凡是女子,誰願意聽到別人說自己長得醜、氣質不佳之類的話?縱然是妖魔類也不例外。一番挑撥的話沒達到桑蠶精的目的不說,反倒把自己氣了個夠嗆。

它不敢去惹林飄遙,反身掠到張天南身邊,一把揪住他頭發,厲聲道:“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到底是交不交出來!”話音剛落,但聽身後長劍撕風聲驟起,心知寶劍鋒利,又對林飄遙的劍術顧及頗深,竟不交手,憑着極快的身影閃到了一旁。張天南的頭發一直被抓着,一扯之下,人沒扯出那堆濃液來,倒把頭發拔去了一大把,只見他頭上鮮血淋淋,疼出的汗水、血水混夾在那些亂滴亂濺的濃液上,令人發嘔。

張天南忍痛厲呼道:“你這殺千刀的魔物!害死我發妻,還妄想我家靈丹,豈不是在白日做夢麽?!我縱是死一萬次,也絕計不會交給你!”

林飄遙聽他字字真切,心想:什麽靈丹妙藥這麽寶貝?

桑蠶精遠遠逼開林飄遙,尖聲道:“你兩人被困陣中已經五天五夜了,再過一天,便會被毒液吸成兩具沒有靈魂的幹屍,到時候我用搜魂噬腦大法,一樣的能知道結果。你終歸是瞞不住的,這又是何苦呢?不若你乖乖交出來,我便饒了你兩個性命。”

張天南冷笑道:“搜魂大法固然能讓你知道靈丹的藏處,但那也得耗費你幾百年功力!三枚紫龍丹只怕還給你補不回來,你劃算麽?再說了,有這位飄遙公子在此,你卻不見得便能稱心如意!”

林飄遙正要揮劍去砍開纏繞着兩人的濃液大繭,順口答應道:“正是如此,這個什麽蠶陣的,看老子立馬就破了它!”他一劍落下,只聽桑蠶精在一旁冷笑不已,心中覺得有蹊跷,手上便留了幾分力道。果然,那看似十分堅硬的大繭好象是固體,實際卻是兩團水液,劍身一粘即入,根本就連半點實在的感覺都沒有。好在力道使得不大,才沒砍着繭裏的人。林飄遙怕傷着兩個,連忙把劍收了回來。

第 56 章

葭音忽然想起來, 将才在會客前堂內。

佛子端坐于簾後,清雅溫和的誦經之聲。

明面上, 他是在跟溫七置氣。

一道道吟誦之聲, 猶如潺潺流水,斯文地流顯出來,那時葭音只顧着逗弄鏡容, 全然未注意到,那時他念誦的是訣別之詞。

佛子撚着佛珠, 聲音如珠玑碰撞。

為她恭敬而虔誠地祈福。

祝她,在即便沒有他的年歲裏,平安,喜樂,康健。

後知後覺的情誼一下從心底裏彌漫到眼眶, 豆大的玉珠子噼裏啪啦砸下來,不知不覺中還摻雜了些冰粒子。新的一年來臨, 寒冬卻未曾過去, 門邊兒新帖燙紅, 那幅出自林子宴手筆的春聯上也沾染上了濕濕的雨雪。

寒氣沖破袖袍, 一下蹿到人脊背後面。葭音攥着傘柄, 遙望天色暗沉,濃雲好似連綿的黑山,沉重地挂在天際, 壓抑得人有些喘不上來氣兒。

她在林府靜坐了一整天。

第二日, 她去了書房,林子宴沒攔着, 只叫下人多做些補補身子的飯菜。

直到第三日。

林子宴從下人手裏接過飯菜, 端進了書房。

一下便見那道嬌小的身形伏于桌案前, 不知在看着什麽。

“嫂嫂,我知你難過,可也不能不吃飯。人這身子不能垮,一垮了,什麽糟心事兒也都跟着來了。”

小廚房做了葭音最愛吃的小竹筍。

窗外風雪呼嘯,冰冷冷的雪粒子一下又一下敲打着窗紗,聽得人心頭犯悸。林子宴垂下眼,才發現她正在看《大魏武将傳記》。

其上,記錄了大魏開國以來,有功名的武将。

何貴妃之父,何聿也在其列。

林子宴把小竹筍往她面前推了推。

“嫂嫂。”

她完全沒有胃口的。

林子宴原以為葭音在看何聿,湊近些,才看清楚一個人名。

——齊崇。

她似乎也看累了,手指揉了揉太陽穴,問他:“子宴,這書上記載的大多都是武将戰功,什麽時候打了什麽勝仗。至于其他的,你對齊老将軍知道多少?”

對方不知她為何這麽問,将自己知曉的全盤托出:

“其他我也不知曉,只知道齊老将軍是何将軍的前輩,用他們的話,就是‘齊崇不退,何聿不出’。不過也因為這一點,何聿十分忌諱下人提起齊崇的名字,總覺得自己被輕看了。”

“不過齊崇确實很有軍事才能,在軍中也頗有盛望。雖說脾氣是古怪了些,但是對麾下将士們十分親和。齊将軍告老還鄉時,軍中許多将卒落淚送行。”

“可是他的年紀并不是很大,為何要告老還鄉?”

林子宴搖搖頭,“嫂嫂,我也不知。”

葭音将書卷合上。

恰在此時,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人影。鏡容一身風雪,撐着一把骨傘,立于菩提樹下。

他未穿袈裟,只着了一件極為素白輕薄的衫,好似風一吹,他就會散。

鏡容。

忽然,她想到了什麽,也顧不得風雪了,拔腿往府門外走去。

棠梨館。

到館子門口時已暮色沉沉,又正值風雪傾盆,棠梨館門口駐着守門的丫頭。葭音走到屋檐下,将骨傘上的雨水抖了抖,右手握拳,叩了三下門。

“誰呀。”

棠梨館雖也是部分官老爺們的取樂之地,卻又不比晝伏夜出的青.樓,館子裏的姑娘們大多都已經歇下了。

沒歇下的,也都在各自的院子裏、屋子裏面練聲,此時已不見客。

那人的聲音有些詫異。

葭音站在門外聽着,蹬蹬蹬一陣腳步聲,對方似乎一腳踩在了水上,懊惱地跺了跺腳,“嘎吱”一聲從內打開了門。

“您是……”

她原以為來者是個男子。

卻未想到,面前站着的,是位眉目溫婉的姑娘。

開門者是個面生的,沒有認出葭音來。

她也不覺得奇怪。自從自己嫁到林家後,便很少再與棠梨館聯系,一來是因為沈星頌南下,館中大小事宜由二姐姐操辦,她與二姐姐有些隔閡;二來則是害怕為林家惹來口舌上的麻煩。

館主下江南做官,每逢年節會回京城,也會帶上葭音到棠梨館聚聚,與她聯絡聯絡感情。

沈星頌同她說,不必覺得生分,你喜歡唱戲,就多來館中坐坐,權當回自己家一樣。

他說這句話時,正是去年年關,碩大的煙火在星空中炸開,絢爛的火光同星子一般閃爍。

他的語氣溫柔,認真,且誠懇。

館主二十有五,事業既成,卻未有一妻半妾。

寥落伶仃的家室也讓皇後娘娘急了眼,開始給他身邊塞女人。

可無論是大家閨秀或是小家碧玉,無論是舉止矜貴的京城貴女,還是妖嬈妩媚的舞女歌娘。

沈星頌一個都看不上。

京中傳起了流言,棠梨館那位背景很硬的館主沈星頌,有斷.袖之風。

聽到這些傳聞時,葭音正與沈星頌在秦淮樓上敘舊。

隔壁那桌似是喝醉了,醺醺然地扯着嗓門,嚷嚷:“聽聞那沈家公子就是喜歡男人,許是天天在唱戲的女人堆裏混慣了,膩了女人身上的胭脂水粉味兒……”

沈星頌:……

緊接着,他看見原本正欲夾菜的小姑娘,像兔子一樣豎起了耳朵。

她似乎很感興趣。

葭音攥着筷子,正聽得起勁兒,牆那頭的醉漢突然“撲通”醉倒在地上,再也沒了聲兒。

她失望地夾了一塊醬汁鴨。

心裏頭還癢癢的,忍不住問沈星頌:“館主,他們剛剛說的,可都是……”

沈星頌打斷她:“閉嘴,吃飯。”

這麽多年過去了,館主還是這麽兇,嗚嗚。

陡然一道冷風,打斷了葭音的思緒。

她從回憶裏跋涉出來,心裏頭想着正事,問那小丫頭:

“二姐姐可宿下了?”

對方狐疑地看了葭音一眼。

只見她容貌姣好,身段窈窕,竟生得比她們館裏的名角兒還要美麗。

雨線落在她身後,她清麗的身形,籠在一片凄風楚雨裏。

百靈答:“還未宿下。不知姑娘有何事?”

一般來棠梨館的,要麽是官老爺,要麽是富人家的公子。

像葭音這般,實在少見。

“勞煩轉告一聲,就說是林家二夫人求見。”

在百靈的帶引下,葭音輕車熟路地來到中堂。

二姐姐不是很想見她,奈何對方如今已是林家娘子,更何況還有沈館主的叮囑。

白衣女子披了件雪氅,端坐于堂上那把梨木雕花椅,看上去氣色不大好。

葭音也知曉二姐姐近年來久病纏綿,身體每況愈下。

她讓百靈将帶來的藥送過去。

二姐姐雖然氣色黯淡,可那一雙眼仍帶有許多鋒芒,直愣愣地瞧着她。

“喲,這不是林家二夫人嗎,大晚上的,怎麽來我們棠梨館了,真是稀客。”

葭音不明白,為什麽二姐姐總是對她有敵意。

現下她也沒有時間去細想。

對方話語雖不悅,但林夫人的身份卻還是在的,棠梨館不敢怠慢,百靈呈上了藥,又福身過來給葭音倒茶。

大冬天的,喝上一口熱茶,人這身子才終于好受了些。

二姐姐也輕呷了一口茶,等着她說明來意。

“今年開春,棠梨館是不是還要像先前一樣,在京中舉辦春魁宴會?”

“你問這個做什麽?”

“你且先回答我,是與不是?”

雕花椅上的女人握緊了茶杯,心想着館主的話,甕聲道:“是。”

棠梨館分為飛雪湘和西洲樓。

飛雪湘大多是給皇家、官老爺們唱戲的,裏面大多是心高氣傲、模樣端莊大氣的伶人,所唱的也都是陽春白雪之曲。

相比起來,西洲樓沒有那般曲高和寡,每三年,都要在舉辦春魁宴,面對的也是京城百姓。

在宴會上,由百姓評選出這三年的頭魁。

“怎麽,”二姐姐輕瞥了葭音一眼,揶揄道,“林二夫人也想參加這春魁宴啊?”

本是随口一說,卻未曾想,對方認真地點頭:“正是。”

堂上之人一皺眉。

“真是稀奇,先前你在棠梨館時,都未曾見你報名過春魁宴,如今你已經不是我們棠梨館的人了,你這千金之軀,我們怎麽使喚得起。”

葭音也笑:“我如今也不是什麽林家二夫人了,算不得千金之軀。”

“哼。”

聞言,對方冷冷嗤笑,“這怎麽敢吶,誰不知道,那林家三公子把你當個寶貝似的捧着,前些天還邀請皇城各貴胄給你辦了個什麽洗塵宴會。啧啧啧,在宴會上把你維護的,還還你了一個自由身。葭音啊葭音,這些年離開了棠梨館,你可沒少自在快活啊。不知曉的,還以為你與那林三郎——”

“請您慎言!”

二姐姐話音剛落,堂下之人兀地蹙緊了眉頭,徑直将她的話打斷。

堂外忽然響起歡喜之聲。

“館主回館了!恭迎館主!”

聽見這傳報聲,即便身體虛弱,二姐姐依舊撐着桌把子支起搖搖晃晃的身子。

男人披着件玄色大氅,腰束寶玉縧帶,走入中堂。

屋內燃着暖爐,霧涔涔的香氣自爐子裏面飄逸出來,青煙徐徐升騰。

二姐姐在百靈的攙扶下走下堂,朝沈星頌袅袅一福,“館主,您回來了。”

“嗯,”

沈星頌淺淺應一聲,目光落在葭音身上,并不意外她的造訪。

“方才在殿外似乎聽到争執聲,怎麽,遇見什麽事情了?”

二姐姐給他讓開座,男人緩步,于堂上坐下。

不等葭音開口,她就賠着笑,道:“哪有什麽争執,不過是與葭音妹妹許久未見,思念得緊,日常唠唠嗑兒罷了。葭音妹妹說想參加三月的春魁宴,我聽了就笑。”

“春魁宴?”

“是啊,妹妹貴為林家夫人,怎可再做臺面兒上抛頭露面的事。”

沈星頌雖在聽着二姐姐說話,可眼睛卻望向葭音。

“行了,”他對前者道,“你先退下罷。”

二姐姐只好點點頭,福身作禮告退。

他又對周圍人道:“你們也都退下罷。”

一時間,偌大的前堂只剩下葭音與沈星頌二人。

葭音知曉,對方想要問什麽。

屋內暖雲缭繞,沈星頌解下玄色氅衣,露出裏頭那件月華色直裰。腰間的玉佩随着衣裳撩動叮叮當作響,男子又于椅子上坐下來。

“為何要參加春魁宴?”

葭音不答反問,“為何要帶鏡容入宮?”

對方怔了一怔。

“你都知道了,我也不瞞着你了。阿音,如今朝中動蕩,皇後娘娘她……很危險。”

“可他是佛子,佛子不得幹涉朝堂之事,若是你們勝了也就罷了,若是敗了——”

她不禁回想起林府廊檐下,鏡容同林三郎說過的話。

“若能告捷歸來,便脫下袈裟,迎娶心愛之人。若是去而不返,勞煩林三公子,将此串佛珠葬于梵安寺後山。”

若生,便歸入紅塵。

若死,這一顆心一具屍首,盡數歸于佛門。

葭音的心隐隐作痛。

沈星頌也擡起眼來望向她。

在這麽一瞬間,男子眼中忽然湧上許多情緒,有驚訝,有局促,更多的是疑慮閃過之後,對她的探尋。

沈星頌問:“阿音,你問這些做什麽。你與鏡容法師……”

忽然,他一噤聲。

因為他發現,面前的小姑娘,完全沒有回避他的目光。

這算是……默認麽?

他的心一墜,忍不住捏了捏手邊的如意流蘇穗子,手指微微發冷。

緩和了陣,沈星頌道:“是,昨日一早,我便讓他以做法之名義進宮,協同皇後娘娘與小殿下。鏡容法師去了金禦殿,支開了何氏眼線,探了探皇上的脈象。”

說到這兒,他稍微停頓了一下,望向窗紗。見四下無人,才壓低了聲音:

“皇上體內,有慢性毒藥。”

葭音一駭。

她咬了咬下唇,心想着下毒之人是如何的膽大而惡毒,忍不住追問:

“何氏?”

“嗯。”

沈館主點頭。

“皇上的意識不太清醒了,皇帝醒不過來,立儲之事也不能定奪。皇上定是想立小殿下為儲君,何氏他們是想在诏書出來之前,悄無聲息地……弑君。”

說罷,他又遺憾道:“不過眼下沒有實證證明那毒就是何氏下的,他們将那髒東西銷毀得極為幹淨,幾乎是天衣無縫了。我們若此時說出來,反而會被她反咬一口。故此,鏡容法師替皇上施了針,又留下一劑緩解毒素的方子。”

“那你們,現下要怎麽辦?”

其實葭音很想問,鏡容現下要怎麽辦。

鏡容在乎的是天下,是道義,而她很自私,只在乎那一個人。

葭音所有的道義感,都是因他而來。

為了鏡容,在他閉關的那三年,她修習醫術,懸壺濟世。

只是為了填補他這三年的空白,替他在佛祖面前,行一份份善事。

日後,也好讓佛祖神靈寬恕二人先前犯下的過錯。

為了鏡容,她一個膽小怕死之人,也能背上行囊與那一腔孤勇,穿越茂密的、不見天光的叢林。

來到瘟疫肆虐的泉村,與他一起治病救人。

她原本是不信佛祖,不信神靈。

而現在——

她一雙烏眸,定定地望向沈星頌。

見他不答,葭音便替他道:

“你們想要戰勝何氏,無非就要先拿到三樣東西:皇诏,民心,兵權。”

“皇诏需得聖上醒來再論;至于民心,有皇诏在,民心所歸也不是什麽難事,退一萬步講,即便是聖上沒有醒來拟得诏書,你們還有梵安寺大名鼎鼎的鏡容聖僧,他是道義,亦可以幫你們取得民心。”

少女聲音清朗,字字直擊沈星頌的心坎。

“所以你們現在,最缺失的,也最亟需的,便是兵權。”

說到最後,對方微微一皺眉頭。

“阿音,你是如何知曉這些的。”

她笑了笑,“館主,阿音這三年,也不是白活的。”

沈星頌眼中竟閃過心疼的神色。

“我翻看了些書籍,館主可否告訴我,齊崇老将軍如今居住在何處?”

她眼神明亮,目光堅定。

沈星頌深知她的脾性。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後,葭音在心中将其默念了幾遍,便記下了。

就在她将要邁步、往館外走時,對方忽然出聲,在身後将她喚住。

“你為何要參加春魁宴?”

“這個嘛,”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等事成之後再告訴館主。”

……

第二日,天降大雪,滿地銀白。

即便是鵝毛頃地,葭音還是撐了一把傘,不顧林子宴的勸阻,循着路,朝齊崇的居所而去。

齊崇的脾氣很怪,告老還鄉之後,不住在安逸舒适的府邸裏,反而住在一座山上。

葭音在凝露的攙扶下,下了馬車,開始爬坡。

起初,坡路還較緩,越往上走,這路愈發陡峭起來。

她哪裏爬過這麽陡峭的山坡?

腳下險些打了個滑,凝露吓得魂兒都飛了,趕忙扶住她。

“夫人小心!”

所幸她站穩了腳。

驚魂未定,眼前閃過一道衣影,她仰起頭,忽然看到那一棵挂着雪的禿樹枝下,那一襲袈裟之人。

他轉過頭,也看到了葭音。原本清冷的面龐上閃過一絲微瀾,須臾,他逆着光,緩緩朝這邊走來。

“鏡容……”

他沒有出聲,伸出手,把她從坡上拉到一處平地,站穩了。

他的身上很香,是讓人心安的味道。

她的裙子上沾了些雪塊,見狀,便彎下身,欲将其拂去。

卻聽到耳邊輕落落一聲。

“夫人,”

鏡容喊她。

聞聲,葭音仰起臉來。

下過一場大雪,今日陽光難得的明媚,竟還有幾分刺目感,落在她素淨清麗的面龐上。

鏡容跟她說,聲音裏,是竭力壓抑着的情緒。

他的指尖仍殘存着少女的餘溫,卻平複着呼吸聲,同她道:“請您回去。”

作者有話說:

第 31 章 :湖兎

“一,二,三……五!每五千年生一枝丫,這枝血佛香足足有五個!”

阿精驚奇的數着手指。

“一個五千年,兩個一萬年,三個一萬五千年……五個兩萬五千年,我的天啊!這血佛到底活了多久?”

“燕九姐姐,我自幼跟着爺爺,認識的靈藥也是不知繁幾,卻從沒有聽說過這血佛香。這血佛香究竟有什麽用處啊?”

燕九看着阿精回到,“你可知修士在進階時,要歷經雷劫。”

“這個我當然知道了,我進階築基時若不是有爺爺出手相護,可能連第三道都挨不過。”阿精一臉俏皮的吐了吐舌頭。

“那你可知,修士在進階時還會經歷心魔,更有高階修士在進階時會受到域外天魔的侵擾,但是,只要在進階時燃上那麽一小寸血佛香,別說心魔了,就連域外天魔都無法近身一步”。

“哇,燕九姐姐,你知道的好多啊~”阿精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一臉豔羨崇拜的看着燕九,“這麽說來,這血佛香還真是個寶貝啊!”

燕九卻看着那血佛香,思緒飄散起來……

知道這許多的,不是燕九,而是紫歧。

有一點,燕九沒有說出來,若是把整只血佛香融進識海裏,就能用來遮蔽天機,使得天道無法窺伺,從而避免天道降下的雷劫。

紫歧曾在留下的筆記中提到,讓季風魂魄蘇醒只是第一步,若想讓季風像正常人一樣能夠修煉進階,還不被天道發現降下雷劫。

就只能将血佛香融進季風的識海,用來遮蔽天機。

紫歧曾在筆記中留下幾個,他認為會有血佛出現的地方,因每一個都是兇險萬分,紫歧曾在筆記上再三叮囑:務必在境界修為達到金丹、元嬰以上,才能前往。

想到紫歧,燕九幽幽的嘆了口氣,他肯定沒想到,他一直苦苦尋找的血佛香,就在這霖天境內,離他不過幾百裏的地方。

燕九看向周圍,四周的修士,一個個目露貪婪之色,目光灼熱的盯着那血佛香。

雖然大多都與阿精一樣不曉得血佛的來歷,更不知血佛香的功用,但這絲毫阻止不了,修士對于寶物的熱情與貪婪。

人人都想得到血佛香,卻沒想過,這血佛願不願意。

血佛雖然天生魯鈍,生性貪吃,且神志不化,沒有多少思維,但它卻是少數能僅憑肉身,就能橫肆無忌的妖獸,即使在上古時期,血佛也是出了名的,嚼不碎,砸不爛的“銅豌豆”。

只翻一翻身,擺一擺尾,也能憑借肉身強悍,将金丹修士生生碾碎的存在。

但這血佛也不是沒有弱點……

想到紫歧筆記上的記載,燕九從儲物袋裏,掏出一樣東西向那肉須丢去,卻見那肉須絲毫不感興趣,繼續在那裏妖嬈的扭着。

燕九丢出的,乃是一塊鮮活的妖獸肉,看這肉須愛搭不理的樣子,它應該是不吃死物的。

燕九又從儲物袋裏一陣翻騰,這次她拿出的乃是那只許久不用,用來挖礦的低級傀儡。燕九故計重施,再次将這個低階傀儡丢進了肉須中。

肉須有那麽一瞬間的遲疑,就像是初次出門的狗狗,對什麽都充滿了新鮮感,它們狐疑的碰了碰低級傀儡,見沒什麽反應後,就失去了興趣,又開始在哪裏扭來扭去。

見此,燕九心中已經有了一些主意,只是不知能不能行,但是,總要試一下!趁着血佛還沒有真正的醒來,怎麽都要拼一把!

不是人人都可以碰見血佛香,更何況那麽巧合的在霖天境內碰上,也就是這霖天境只能允許築基修士進入,這血佛香要是在外面現世,還不知會引來怎樣的腥風血雨,恐怕就連那些元嬰尊者,化神大能,都會坐不住。

所以,這老天從沒有給過燕九別的選擇。

“季風”,燕九看向身旁的季風說到,“你随我來。”

燕九向着一邊的密林走去,季風依言跟上,遠處,阿精還在那裏斬着那些難纏的肉須,絲毫沒有發現燕九的離開。

燕九雙手掐訣,一個蜜色的圓球緩緩出現,将燕九兩人的身影結結實實的擋住,燕九取出一只窺鼠,将窺鼠身上木質的殼蓋打開,這才對着季風說到。

“等一下,你将這只窺鼠用力的丢進肉須中央去,離那血佛香越近越好,等你做完了這件事,我命令你,用最快的速度直接回到紫歧暗河後的密室去!”

燕九看向手指上的天道金紋,“三日!三日內,我若是沒有回來,你就繼續等待你下一個主人吧。”

說罷,燕九施展了化沙,一捧白色的沙子,悠然的墜落進窺鼠的殼蓋裏,直到全部落入,那殼蓋才輕聲合上。

進入窺鼠裏的燕九沒有發現,有那麽一瞬,季風的眸光暗了下來……

蜜色的圓球散去,只是這次裏面少了燕九,只剩下獨自捧着一只傀儡窺鼠的季風。

“風大哥!”出來尋找兩人的阿精,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季風,有些失落,有些怔然,有些迷惘……

“風大哥,燕九姐姐哪?”阿精看向季風身後,“怎麽就只有你一個人?”

季風默不作聲,捧着那只傀儡窺鼠,向着黑水沼澤的方向走去。

燕九覺得現在心裏有些複雜,這種被盛在某種物體裏,放在手心裏捧着走的樣子,簡直就奇怪到家了!

為什麽會有一種手捧靈匣,沉痛哀悼的畫面湧現在眼前?

“呵呵”燕九在心裏幹笑兩聲,一定是自己想多了,但是很快,燕九就體驗了一把坐雲霄飛車,不系安全帶的驚悚體驗!

這酸爽,簡直都要吐出來了……

“風大哥,你丢的什麽呀?”阿精一只手遮在額前,向着季風丢東西的方向看去,好像是一只木頭老鼠?

季風卻站在那裏,矗立良久,不發一言的看向那窺鼠丢出的方向。

燕九,你這麽做,到底是為了什麽……

“風大哥,你去哪啊!”阿精看着轉身離開的季風,不明所以的喊到!

季風沒有回頭,他再次踏上了來時的路。

“真是個怪人,”阿精獨自嘟囔,“也不知這燕九姐姐去哪了?一個消失了,一個離開了,就留下我一人在這!”

阿精看看左右,還是決定留下來,看看能不能搏一搏這血佛香。

阿精一拍腰間的儲物袋,一對半月形狀的法寶,出現在她手上,阿精運轉靈力,将手上這對“半月輪”向着那舞動的肉須甩去。

閃着寒光的半月輪,成圓弧狀旋轉而出,轉眼間就如割草那般,切斷一大片的肉須。

其他修士見狀,紛紛拿出自己的法寶,一時之間只見的刀、槍、斧、棍、箭布滿了整個黑水沼澤,與那些如靈蛇舞動的肉須搏鬥起來。

這邊的戰況如火如荼,而“消失”的燕九那邊,顯然也并不輕松。

燕九控制着那只傀儡窺鼠,在黑水沼澤上小心的繞過徒自舞動的肉須,嗅着空氣中傳來的香氣,向着血佛香的方向快速跑去。

依照這樣的速度,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到達血佛香那裏只是時間問題,但前提是不出意外!

而此時的黑水沼澤上方,卻來了一位戴着面具的修士,只見他踏着虛空立在黑水沼澤上,而他的手上,赫然提了一只模樣古怪的大魚。

雖然立在黑水沼澤上,但他卻對那些與肉須搏鬥的修士視而不見,只見他對着血佛香的方向大聲喝到。

“血佛,你瞧我給你帶來了什麽?還不快快醒來!”

那修士說罷,五指一收!指尖牽連的絲線,齊齊的切向他手上提着的那條大魚!

一篷血雨自那魚尾上炸開,爆裂的血霧霎時飛濺,紛紛落入下面的黑水沼澤。而随着這魚血落下的,還有一股難聞的腥臭味四下彌漫開來。

黑水沼澤旁邊的修士,不約而同的捂住了鼻子,這種猶如爛魚腐草一般,又腥又臭的味道,簡直讓人聞之作嘔。

阿精也捏住了鼻子,她的手在鼻前嫌棄的呼扇着,卻絲毫驅散不去那種惡心的腥臭味。

“這都是些什麽玩意啊,簡直比蝙蝠糞便還要讓人覺得難以忍受!”末了,阿精暗自嘀咕,“要是燕九姐姐在這裏就好了,雖然修為是低了一點,但她似乎總是知道一些奇奇怪怪的事。”

清硯卻聞着這味道,徒自皺起眉來,“這,似乎是……”

清硯眸光如電,看向那提着大魚的面具修士,這家夥瘋了嗎!一但血佛清醒,整個霖天境內的修士恐怕都難逃此劫!

燕九也也嗅到了這味道,不僅嗅到了還差點暈厥過去,這種難聞的味道,對于燕九這個嗅覺敏銳的種族來說,簡直堪比生化武器!

“這是湖兎!”

燕九凝眸,心下一片驚駭,怎麽會有人在血佛面前斬殺湖兎,不要命了嗎!

紫歧曾在筆記上提過的,血佛雖然生性貪吃,卻是最為懶散,它一般都靠鰓上的肉須出來捕獵,再将捕到的獵物直接放進嘴裏進食。

但是世間萬物,都有自己的喜好,就像人在吃飯時,都會按照自己的喜好來挑挑揀揀一樣,這血佛也有自己喜愛的菜色,且每一次遇見,都會不遺餘力的抓捕,這就是——湖兎(音同“兔”)。

湖兎是一種魚的名字,這種魚頭生雙耳,身披刺狀軟毛,游動迅速,十分不好捕抓。

不僅如此,這種魚在遇見危險時,還會咬破自己的皮膚,使得自己的血液流出來,那血液天生帶有一股難聞的腥臭味,會使得捕獵者敬而遠之,湖兎則可以趁機逃脫。

就如同有人嗜酸,有人嗜辣,這湖兎用來保護自己的武器,在血佛這裏卻成了無上美味,且每一次都會如癡如狂,如瘋似魔。

有了湖兎,就算這血佛是老年癡呆症患者,也能從病床上爬起來,直接奔赴馬拉松現場!

果然,那些肉須仿若嗅到了什麽美味佳肴,齊齊彈射擺動,向着那修士站立的地方,纏繞而來!

那戴着面具的修士,卻絲毫不見懼意!只見他在半空中一個踏步,又向着那高處拔高了幾丈!

撲來的肉須雖然撲了個空,卻絲毫不見氣餒,又一次向着高處的修士彈射而來!

那修士又一次故計重施,猶如戲耍老鼠的貓一般,逗弄着那些肉須。

那修士越飛越高,俨然已超過肉須能伸出的高度,肉須像是厭倦了這種游戲一般,又縮回到了黑水沼澤上,恢複成一開始擺動狩獵的模樣。

那戴面具的修士,卻是冷哼一聲,指尖絲線瞬時收攏,那湖兎的大半身軀直接爆開,化作血霧倏忽落下。

整座黑水沼澤上的肉須,卻如受到驚吓的蝸牛觸角一般,倏忽收回黑水沼澤下。

那戴面具修士見到肉須收回,眼中滿是遮掩不住的狂熱和興奮的顫栗。

就在其他修士見到肉須消失,趕忙奔赴血佛香生長的地方時,變故徒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