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2)

四個字:“僅此而已?”說着便聽見布帛撕裂的聲音,竟是蕭煜塵用匕首生生割裂了靜宜一身繁複的白裙,點到即止,沒傷着靜宜半分。

“你!”靜宜沒料到這就玩出火來,掙紮着便要起身,這一動,方才已裂開的長裙便齊齊敞了開來,堪堪露出一件掩在底下的裏衣。饒是靜宜怎麽恬淡的性子,免不了也低低咒了一句:“該死!”

話音剛落,一個不容分說的吻便落了下來,帶着明顯的憤怒,半點不溫柔,細細的撕咬惹得她眼中水霧一片,蕭煜塵卻不見任何停手的意思,反而愈發放肆,伸手就要褪去靜宜一襲礙手礙腳的白衫。靜宜瞅着空隙,伸手撈着蕭煜塵随手置于一旁的匕首,朝着身上的人毫不猶豫地擡手便是一刀。

“嘶~”蕭煜塵右手忽然失力,即刻便松開靜宜,撐着左手翻過一邊,覆上傷口瞪了過去。

“朕竟不知你身手還不錯。”

靜宜拽着長裙的裂口已然爬了起來坐在一邊,眼波流轉,滿臉緋紅,一雙紅唇還泛着水光,怔怔地連兇器都忘了丢開,任鮮紅的血珠滴落在絨氈之上,更莫說回話了。

蕭煜塵語氣稍稍緩和了一些。

“朕記得你殿裏備有傷藥,去拿。”

靜宜本以為是要一番怎樣的責罵,再扯了一堆太醫過來,卻不料蕭煜塵竟喚了她去拿傷藥,訝異的眼神看向蕭煜塵,卻見得他正自顧自解了外袍,許是注意到她的目光,一擡眸,便見得一張疑惑的臉。

“你是要這般看着朕失血過多,不治而亡嗎?”

靜宜這才推開匕首,使勁地搖了搖頭,搖完便起身踉踉跄跄地晃進了內室,過不多會兒,便換了一身月白色對襟長裙托着個錦盒出來,忙不疊地委身到已光了半邊身子的蕭煜塵身旁打理。蕭煜塵卻盯着那錦盒瞧了半晌,皺了皺眉頭。

“這不是朕吩咐人給無憂殿備下的傷藥。”

靜宜停了動作:“陛下怕麽。”

蕭煜塵轉頭,正對上靜宜波瀾不驚的眸子。

“陛下若是覺得不妥,臣妾便喚人去取無憂殿原先備下的藥便是了。”

“不用。”說完看了一眼收拾得十分妥帖的傷口,又加了一句:“你會醫術?”

“略懂。”

“這般說來,你大婚至今稱身子不适一事果真是枉稱了糊弄朕的。”

“是。”

居然不否認……

“為何?”

靜宜細細地止了血,又細細地取了紗布包紮,終是收拾完,垂了手,眼神卻瞟向血漬未幹的匕首。

“我識得她。”四個字極簡單,靜宜說來卻似是下了極大的勇氣般。

“嗯?”

“素洛,我識得她。”

蕭煜塵沒料到靜宜說的,竟是她。

靜宜擡眼望去突然沒了聲息的蕭煜塵,端詳着他臉色愈發古怪的模樣,竟是莞爾一笑。

“臣妾就知道,只要提到夫子,陛下就變了。”

“夫子?”音調較之前竟不知冷了幾分。

“嗯,當年我六歲,她十三歲,我尚懵懂不知塵世為何物,她卻已名動天下。自六歲始,她當了我三年的夫子。可是,自那天她離開東殷,不過一載,我便聽到了她的死訊。”

靜宜看向沉默不語的蕭煜塵——臉色蒼白,搖搖欲墜。

“他們說,夫子死在陛下懷裏。”

蕭煜塵猛地擡起頭來,記憶的某根弦驟然繃緊。

“他們還說,夫子是因陛下而死。”

蕭煜塵撫上雙眸,細看,隐隐有水漬從指縫間滑落,顫抖的唇瓣抖動着,反複地說着什麽,靜宜瞧了半晌,才知道他說的是:“別說了……”

“可我知道,夫子不悔。”靜宜長呼一口氣,沉沉地吐出八個字。

殿中一片靜寂。

良久,蕭煜塵才出了聲。

“為何?”

又是為何。靜宜沿着袖口細碎的花紋描畫,開口竟是一句反問。

“陛下可知,夫子同我說過什麽話。”

蕭煜塵沒有回答,只是不再覆着微紅的雙眼。

“夫子說:倘若可以,有朝一日願以彼身,償同好偕老之夙願。”

“陛下可知道,是你,開罪天下,圓了夫子的夢。”

“陛下是唯一一個,敢給夫子一場盛世的人。”

靜宜慢慢說完,再沒出聲。夜涼,風漸息,殿中燭影懶懶晃了晃,映出蕭煜塵蕭索頹然的背影。

“是嗎,你這麽說,朕很高興。”蕭煜塵終是擡頭看向靜宜。

“告訴朕,你叫什麽名字。”

靜宜面露一絲慌亂,堪堪掩飾了過去,卻不敢再看蕭煜塵的表情。

“陛下是今晚神思疲累了麽,臣妾是靜宜。”

“朕十二歲那年曾流離至東殷,不巧見過靜宜公主,朕很好奇,當日那般活潑刁鑽的丫頭要如何才能長成今日這般不辨生死,風輕雲淡的模樣。”

靜宜絞着手指,端正地跪着,一言不發。蕭煜塵挑起她的下巴,面前這雙眼睛裏游離着堅定不移的神色,挑了挑眉,幹脆地将受傷的右臂伸到了她面前,靜宜瞥了一眼,終是挫敗。

“青檀。”

“齊叔弘倒是大膽,料定我認不出嗎?”

青檀見牽扯到齊叔弘,一時慌亂。

“侯爺于我有恩。”

“侯爺?”蕭煜塵冷笑一聲:“你與他倒是淵源頗深。”

東殷黎成王齊叔弘,即位前為東殷三皇子,封齊侯。

青檀的腦袋越發低了。

“黎成王只有靜宜公主一個親人了,和親遠嫁,千裏之遙,怕是一生将不得相見。公主決定和親之時,是我在踐行酒裏下了藥,與他人無關,青檀不悔,還請陛下責罰,只是懇求陛下,不要怪罪東殷。”

“你對故國,倒真是忠義。”蕭煜塵甩開染血的衣袍,轉身正對着青檀。

“忠義到連性命都不要了。”

“青檀只是為了報恩。”

“哦,為了報恩就往自己身上種蝕心蠱?青檀,你懂醫術,別告訴朕你不知道。”

這次,青檀沒有回話,算是默認。

“他為你做過什麽?值得你這般為他?”

“青檀欠侯爺兩條命,青檀的父母,是當年侯爺拼死救下的。”

“那你又是否知道,倘若你新婚那夜真就死在那蝕心蠱下,可是會挑起我永安與東殷多少戰亂?”

青檀擡頭,定定地看着蕭煜塵,未見躲閃,未見猶豫。

“青檀沒有。”

“青檀從未想過要挑起兩國戰事,只是沒料到蝕心蠱發作得那般快……”

“哦,那你是想日後慢慢挨着蠱毒折磨,力求一個自然病死的下場嗎?果然,你還是想着要為那齊叔弘把命丢在我永安的。”

“青檀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早料到結局便是個死字罷了。”

“朕不殺你。你是她的徒弟,朕不會殺你。”蕭煜塵起身,慢慢踱步至窗前,月色微微西沉,該是快到醜時了吧。

青檀一時震驚,欺君之罪,他竟就這樣一言帶過。思慮半晌,嘴邊卻浮起一絲笑來。

這才是夫子至死都忘不了的人吧。

“臣妾謝陛下。”

“這是你今天第二次謝朕了。”蕭煜塵轉過身:“朕盼你能以于東殷之心待我永安,你可願意?”

“臣妾已是永安之人了,不是麽?”

“那便好。”

……

“派人去給朕取件幹淨外袍來,朕今晚便在無憂殿歇着了。”

青檀掃視一眼絨氈,一片狼藉,臉色略有發白。

“放心吧,朕只是累了,尋個地方休息罷了,不會對你怎樣的。”蕭煜塵邊說着邊踏上絨氈拾了匕首。

“朕很愛惜自己的性命。”

青檀擡眸看向蕭煜塵右臂,恨恨地想當時要是刺的是自己就好了……

☆、雙生(上)

日子仿佛總是這般不緊不慢地過着,天地萬物便也不緊不慢地更替着。

紫宸殿內,炭火“嗤嗤”地燃着,散出剛好的溫度,蕭煜塵正理完了手邊一沓奏折,殿裏忽的響起一聲響亮的噴嚏,一擡眼,有遂祈正掀了簾子進來,鼻尖凍得一片通紅,朝服上點點雪白,進了殿內漸漸都化作了斑斑水漬。

“外頭下雪了?”

有遂祈請了安,正要回答,不住又是一個噴嚏。蕭煜塵眼瞧着好笑,擱下朱筆佯作不快。

“丞相殿前失儀,該當何罪?”

有遂祈擡起眼,悶悶地說:“外頭下雪了,陛下不用體察民情再定罪麽。”

蕭煜塵早猜到他又要頂嘴,怏怏回到:“丞相辛苦了,坐吧。”

“臣鬥膽,敢問陛下可是遇到什麽喜事了麽?”

若說這亂世之中還有哪個人唯恐天下不亂,那個人一定是有遂祈。

“瑞雪兆豐年,算不算喜事呢?”

有遂祈暗暗白了他一眼。

“柏荒遣人遞了文書來,你猜他們想做什麽?”

“柏荒與永安有長疾山阻隔,素無來往,加上如今入冬,柏荒必是有求而來。永安剛與東殷聯姻,柏荒與東殷暗地結了不少梁子,總不見得也要送個美人過來吧?”

有遂祈轉念想來,不由得對着蕭煜塵頻頻點頭:“難怪你這般春風得意的模樣,原是又要得一絕世佳人了。”

蕭煜塵的眼神瞬間黯淡下來,有遂祈眼見他又要發怒,立即陪着笑回道:“開玩笑,開玩笑嘛。”

“臣聽說柏荒今年遭旱,收成不佳,此番,只怕是要……”

“通商!”兩人異口同聲地道出兩個字,相視會心一笑。

“柏荒國書稱長疾山東北山脈發生地裂,生生地将山脈中間震出一條道來,恰好供永安衛城與柏荒宣城行通商之便。你說,這世上竟有這麽巧的事?”

“這地裂一說,怕是柏荒人力為之。柏荒火藥至精,要開一條道還不容易。”有遂祈頓了頓,笑面颔首,撫掌贊道:“這事真是再好不過,柏荒對外一直處于尴尬局面,如今竟率先與永安交好,正是我永安揚立國威的大好時機。”

“事在人為,柏荒并非不擅外交,只是在等值得外交的機會。此番他們冒天下之大不韪開路求通商,朕焉能辜負。”

“下雪了。”青檀裹着一襲雪色垂絨貂裘大衣,歪坐在貴妃榻上怔怔地瞅着窗外出神。時轉事易,才到十一月,永安境內已是飛雪一片。蕭煜塵自青檀表明身份之後便只來無憂殿換過幾次藥,倒也沒怎麽為難她,青檀樂得逍遙。

玫兒正往爐子裏添着炭火,聽着青檀發話,随口接了句:“嗯,永安不比東殷氣候暖,娘娘若是覺着寒了,奴婢便去将窗子關上吧。”

“是麽,我竟不知,永安的雪來得是這般早的。”語畢卻掀了錦被,翻身躍下,赤着腳一路小跑至窗前摟起一捧雪來,玫兒驚了一跳,急急提了靴子跟了上去。

“娘娘,冬日裏寒氣重,比不得平時,娘娘這不愛穿鞋的習慣可是要改改了。”

青檀一回身,竟是一臉晶瑩的笑。

“玫兒,永安人雪天裏是怎麽過的?”

玫兒忙不疊地給青檀套上靴子,一歪頭,面露疑惑。

“喏,就是這樣。”青檀邊說着,邊就手邊的雪揉了個雪團子,一揚手便丢了出去。玫兒立刻明白過來。

“原來娘娘說的是打雪仗啊。”

青檀眼光一亮,伸手拽住玫兒的衣袖,一臉向往的模樣,玫兒卻着實為難起來。

“娘娘,您身子弱,這外頭天寒地凍的,況且又是在宮裏,萬一……”話沒說完,門口卻驀地響起一個熟悉的聲調,略帶憤怒。

“你的膽子真是越發大了。”

青檀還沒回過味兒來,蕭煜塵已撩開簾子跨了進來,一身玄錦衣衫,外頭罩了件擋雪的黑絲攢金鬥篷,肩膀處明晃晃一個雪球印子,分外顯眼。

青檀瞄了一眼蕭煜塵的模樣,乖巧地請了安,擡起頭卻無比驚訝。

“呀,陛下來時路上可是遇着誰玩雪球了麽,這肩上怎的像是被雪球砸了……”

玫兒一臉訝然地看了一眼臉不紅心不跳的青檀,不由得又往後縮了縮。

蕭煜塵抿着唇冷眼看着青檀,不好發作。

青檀心想這不能怪我,誰叫我随手扔個雪球,你就偏偏撞上了。

僵持了半晌,小印子硬着頭皮上前提醒蕭煜塵。

“陛下,您吩咐膳房送來的膳食再擱就要涼了。”

青檀聞言很是應景地摸了摸肚子。蕭煜塵皺着眉一甩袖子轉身便走,青檀正舒了一口氣,卻聽得清冷的語調再次響起。

“過來用膳。”

青檀慢慢地挪了過去,隐隐覺着這頓膳用完怕是要胃疼了。移步至餐桌前卻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桌上擺的,滿滿當當全是東殷的菜式。

“娘娘,陛下說今兒是永安今年第一場雪,特地着人備下娘娘故鄉的菜肴,來陪娘娘用膳,陛下對娘娘,可是用心的很吶。”

小印子蹭在青檀面前,說的全是蕭煜塵的好話。青檀沒聽進去什麽,倒是蕭煜塵一個眼神冷冷掃來,教小印子讪讪地咬了舌頭。

“臣妾謝陛下恩典。”

青檀大大方方落座,完全不像是剛得罪了人的模樣。蕭煜塵一挑眉,悠悠地打量了殿中一眼。

“你身子尚未大好,冬日嚴寒,這殿中門窗不可時時大開着,免不得冬日裏有些不太好的東西飛了哪又砸了誰。”

青檀提筷子的手頓了一頓。

拐彎抹角,果然還是耿耿于懷。

“陛下說的是,臣妾這便着人關了窗子。”說完又加了一句:“不過陛下總是惦念臣妾,常常來不及通傳就來了這無憂殿呢,關了窗子,臣妾若是要等陛下進了殿才知道陛下來了,只怕不能出迎,失了禮數。”

若不是你一聲不響地來無憂殿,我也不至于莫名其妙地就得罪了你。青檀心裏忿忿地想。

蕭煜塵收回停在半空中的筷子,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了兩個字。

“無妨。”

一頓飯吃得聞者堕淚,見者驚心,真不知兩個當局者作何感想。

☆、雙生(下)

“呼,我竟不知這世上還有這般會為難人的。”

蕭煜塵前腳剛走,青檀立馬便洩了氣,譴走了一幫要來服侍的人,兀自開了後院的窗子,撲面而來一陣寒氣,閉上眼長嘆了一口氣,再睜開眼,卻見得院中合歡光禿禿的樹幹旁倚了個模糊的黑影,驚呼聲尚未出口,卻被一雙冰冷的手捂在嘴裏,竟是那黑影一瞬便沖到了窗邊,蒙着半張臉,另一只手還豎了食指在嘴邊,做出一個噤聲的姿勢。

這怪異的見面,令人咂舌的速度,除了他還有誰。

來人眼睛彎了彎,一翻身便進了殿裏,扯下面巾,竟是先前東殷的和親使——曾辛。

曾辛,東殷公主殿前一品帶刀侍衛,與青檀、靜宜自幼交好。

“你來做什麽?”青檀怒目含嗔,壓低了聲音十分不滿地質問。

“啧啧。”曾辛打量了殿內一眼,見四下無人,迅速竄到炭火邊抖抖索索地烤起火來。

“幾個月沒見,你怎的竟這般不講理了。難為我大老遠從東殷趕來,卻被永安的大雪凍個半死,末了還要被你不待見。”

青檀皺着眉頭瞧過去,果然見得曾辛只穿了一身黑色緊身夜行衣,整個人飄零得像只撲火的黑蛾子。

“所以我才問你來做什麽。”

“嗯?我自然是來接你的。”

曾辛蹲着烤火,很認真地回了一句,在青檀聽來卻無比可笑。

“接我?曾辛,你千裏迢迢來永安,竟是為着耍弄我麽。”

曾辛別過腦袋,用一種很怪異的表情看着她。

“你該不是忘了你是為何才來永安的吧?青檀。”

青檀的表情瞬間僵住。

她當然不會忘。

出發前一晚,她前去求見靜宜,在踐行酒裏下了安神散,看着靜宜就那般恬靜地睡過去。事畢她去找齊叔弘,齊叔弘當着她的面派人給自己父母送去當日的冰糖燕窩,那裏面,有父母當年無辜被種的隕魂引的解藥,齊叔弘答應她,每日一副,絕不間斷。那個人就那麽居高臨下地對她說:“只要朕保顏氏夫婦一日,你便欠着朕兩條命。青檀,代靜宜和親,你這麽聰明,一定知道該怎麽幫朕。”

她曾見過父母一日未食解藥的模樣,形同鬼魅的痛苦嘗過一次便教人學會了低頭和求饒。

她想,若是自己為和親而死,齊叔弘會不會不再每日用少許解藥折磨自己年邁的父母呢。

她以為齊叔弘不會想到她一心求死,暗自打探,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求了隐在東殷的梁允翎在自己身上種下蝕心蠱。

可她錯了。他是君王,有人敢妄自對和親公主動手腳,又怎麽瞞得過他的眼睛。更何況,梁允翎根本不是什麽東殷隐士,齊叔弘給了他太多好處,讓他甘願自一代君王淪為東殷黎成王手下最好的殺手,他培的蠱,不知幫齊叔弘要了多少亂臣賊子的性命。

“至于你身上的雙生蠱,永安有岑泊在,蕭煜塵一定不會讓你死。你也別妄圖自我了結,朕并不記得答應過你,你若不在了還會幫你照顧你爹娘。”

雙生蠱,蠱為雙生,一蠱滅,則一蠱生。

是的,齊叔弘吩咐梁允翎在她身上種的,是雙生的蝕心長歡蠱,即便她沒有死于蝕心蠱的折磨,長歡蠱也一樣會讓她永遠在齊叔弘的掌控之中。

是她自作聰明,給了他斷人後路的機會。

她六歲那年初見他的時候,一定沒想到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有朝一日會有那般疏離的眼神。

青檀一言未發,只是朝着父母所在的長樂宮端正地磕了三個頭便捧着大紅嫁衣回了公主殿。

當初蝕心蠱受雙生催化,提前發作,果然如齊叔弘所料被岑泊除了。如今長歡蠱尚潛伏于體內,不知何時便會發作。

曾辛見青檀呆愣了半晌,并未回答,嘆了口氣便起身整了整衣服。

“你必須跟我走,呆在這裏,長歡蠱發作是遲早的事。”

青檀擡起無神的眼睛望向他。

“什麽?”

“我并不是開玩笑的。你迄今為止尚未覺着長歡蠱有何不妥的跡象,只是,只是……”曾辛很是誠懇地勸解着青檀,卻一時語噎。

“只是什麽?”青檀稍稍回過神來,卻見得曾辛一張臉緋紅一片。

“你別再烤火了,臉都烤得那般紅了。”

“你還有心情跟我取笑!你現下是尚未與蕭煜塵合卺交歡,一旦你們圓房,長歡蠱就要發作的!屆時我倒要瞧你還笑不笑得出來!”

“嗯?”青檀似是沒聽懂他的話,晃着腦袋思慮,待反應過來才後知後覺地瞪大雙眼瞧着曾辛。

“你是從哪裏聽來這些話的。”

“自然是梁允翎那裏。若只是道聽途說的話,我至于巴巴地跑來告訴你嗎?”

“他怎的會跟你說這些事。”

“我在仰杏樓擺了桌上好的酒席,灌醉了他套出來的。”

仰杏樓,不巧正是東殷都城封城最大的,花樓。

“這長歡蠱奇怪得很,世上獨獨只有那一只,你體內的長歡蠱若是發作,他養的幼蟲才會孵化一只,只是他眼瞧着過了幾個月,那些幼蟲連點動靜都沒有,他正琢磨着怎麽跟陛下回話呢。”

青檀聽罷,驀地想到中秋那晚的事,卻想不到當時一時情急傷了蕭煜塵,竟是保了自己一命。

“那他恐怕要傷好一陣腦筋了。”青檀想到蕭煜塵對自己不冷不淡的模樣,心裏卻是松了一口氣。

“陛下不會對我怎麽樣的。”

說完嘴邊一抹輕松的笑,把曾辛唬得一愣一愣的。

“你什麽意思…蕭煜塵他,不會…有不舉之症吧?”

說完只見得一個包袱直直地朝門面飛來,堪堪接住,卻正對上青檀投來的怨念目光。

“滾!”

曾辛聽得這個字,委屈得一塌糊塗,拽了包袱便翻身出去了。心想這永安果然不是什麽好地方,幾個月的功夫,竟是把青檀磨得半分南方女子的溫柔妩媚都不見了。卻沒聽見殿內青檀懊惱的低語。

“剛剛甩給他的,好像是我的鬥篷……”

☆、元宵(上)

永安六年正月,柏荒文書使單耽攜柏荒襄銘王賀禮入永安洛城,恭賀永安簡惠王新年之喜。

“文書使遠道而來辛苦了,北方極寒之地,這般氣候還要單大人翻山越嶺,實在是為難大人了。”

蕭煜塵正坐于大殿之上接見柏荒使者,威儀萬千。

“簡惠王宏圖大量,未曾因我柏荒深處西北漠地略加苛待,通商之舉,實在有利我兩國世代邦交。臣自長疾山通商之城而過,見民風淳樸,百姓安樂,萬民有賴陛下恩澤,實當感激不盡。”

有遂祈聽得單耽一番言辭懇切卻不痛不癢的回話,心下暗嘆:柏荒倒是沒被西北的風沙吹壞了腦袋,伶俐之人處處有之。

“文書使言重了。朕已命人于瓊華殿設宴,為使者接風洗塵。”

“謝陛下。”

宴飲歡歌,永安宮中一片祥和之氣。

東殷王城。

齊叔弘孤身而立,手中一張紙條已被揉捏得不成形狀。

“哥哥,今年東殷好像比往年更冷了些,仔細着了寒。”清透的嗓音自身後響起,靜宜摟着暖爐的身影自宮牆處閃現,一身荷色織錦襦襖襯得她身姿愈發清麗。

自九月青檀代她和親至今,靜宜已然低沉了好些日子。

“你終于願意與我言談了。”齊叔弘沒有回頭,卻閉了眼勾起一抹笑容來。

“聽說青檀有消息傳來。”靜宜語氣一沉,垂眸撇過腦袋:“我來瞧一眼。”

不論過多久,這個名字在靜宜心裏只怕将成為某種烙印,一旦觸及便隐隐作痛。

齊叔弘神色黯了黯。

“靜宜,有些事已經過去便只能作罷。她走的路,是她自己選的。”

“個中緣由,哥哥心知肚明,竟也要糊弄我麽。”

齊叔弘回身的動作頓了頓,一雙眼木木地盯了靜宜許久,擡手将掌心紙條伸至她面前。素箋之上,只有兩個字:素洛。

“青檀過得,較之于東殷,不知當清冷了幾分。哥哥,你說呢。”靜宜擡眼,眼中已是滿滿盈眶的淚。

“她若想過得好,必得要自己越過蕭煜塵心裏的那個人,朕與你,都幫不了她。”

“好一個幫不了。哥哥竟是忘了,這份苦楚,本該是實實落在我這個靜宜公主頭上的麽。”

“靜宜……”

“靜宜告退。”

齊叔弘堪堪收住欲撫上靜宜的手,凝視着那抹決絕的身影顫着肩膀消失在宮牆拐角,袖中的拳頭愈發緊握。

“出來。”

話音剛落,靜宜來時的方向驀地翻出一個人影,穩穩落在齊叔弘面前,單膝跪地,撐地作揖,竟是一身勁黑打扮,外袍衣擺處繡了一朵三瓣血色疊焰花。論身形,功夫必是不差。

“都辦妥了嗎。”

“回陛下,都已辦妥。”

“嗯。”語罷轉身,卻是朝着北面長嘆了一聲。

“你果然同她一樣,都這般教人不自在。”

“玫兒,明兒便是元宵了,洛城街上,該是挺熱鬧的吧。”

“那自然是熱鬧的。奴婢聽說,今年恰逢柏荒使者在,城中花燈會可是花了往年幾倍的功夫準備的呢,怕是要更好看。”

“是啊,真難得呢。玫兒,這般好的事,瞧不見該多可惜。”說着,青檀托起一盤棗泥酥湊到玫兒面前,拈起一塊便往玫兒嘴裏塞。

“你說是吧?”

玫兒頓覺不妙。

“娘娘說的極是。屆時宮裏也會換上十裏宮燈的,娘娘若是喜歡,奴婢便陪娘娘看個夠。”

“宮裏的燈怎麽看也不過是那副冷清模樣,怎麽比的上洛城長街的繁華熱鬧。”

語罷又不死心地拈了棗泥酥遞至玫兒面前,一臉殷勤模樣。

“你說是吧?”

玫兒悔不當初。偏生又是自己将花燈會說得那般好的,怎的竟沒想到他們娘娘從來是個不省事的人。

“娘娘……”

“好玫兒,只這一次還不成麽。好不容易陛下元宵節要陪着柏荒使臣,不得空來搭理我。怕是以後就沒有這般好的機會了。”

……

玫兒的理智在青檀軟磨硬泡之下終究還是崩潰了。

隔日出宮,青檀迤迤然換上一身侍女的服飾,又吩咐玫兒囑咐殿中衆人說是自己身子不舒服,謝絕打擾。一番交代之後,自以為萬無一失,便上了馬車揚長而去,不料卻在宮門口教守門的兵士擋下了。

“車上什麽人,下來。”

玫兒好一陣緊張,攥着手心裏冷汗連連,瞧着青檀壯志滿滿的模樣還是探出了腦袋。

“我是無憂殿的玫兒,我們娘娘說想看些新奇的花燈,我們着了旨這就去辦了,還請幾位別誤了我們的差事。”

守門的兵士似是夜色蒙蒙,瞧不真切,堪堪又移近了些,一眼卻看見了隐在陰影裏的青檀。

“裏頭那個是誰?”

“是我們無憂殿裏的粗使丫頭。花燈不好拿,娘娘特地命了她一起的。”

“我怎麽瞧着這麽眼生呢……”

青檀心下嘆着槽糕,生怕下一刻便要露餡,一個戲谑的聲音卻忽的傳來。

“靜妃娘娘殿裏的丫頭,又豈是你都能認全的。”

說話的,正是迎面走來的有遂祈。

“右丞相。”一幫兵士聽得聲音,都自覺地讓出一條道來,玫兒在馬車上神情一滞便要下車行禮,卻教有遂祈一個手勢擋下了。

“玫兒姑娘可要早去早回,莫教靜妃娘娘等急了。”

“是。”說完便縮回車廂內,催了車夫動身,有遂祈退至一邊,瞧着馬車自面前閃過,卻朝着那埋着腦袋的身影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煞是一副等着看好戲的模樣。

“不愧是永安都城,這十裏長街才真叫一個熱鬧。”

有驚無險,總算還是溜了出來,主仆倆一下了馬車便沒了正形。洛城長街上幾乎是人山人海,花燈尚且不論,猜謎,表演更是層出不窮,青檀拽着玫兒盡往人多的地方推搡,一來二去,兩人竟教人群生生沖散了。

☆、元宵(下)

洛城一處民居牆角下,一抹青色身影背倚石磚,一手撐腰,一手撫着胸口微微順着氣,末了擡頭瞟了一眼燈火通明的街道,嘴角上揚,滿滿一個詭計得逞的笑容。

正是青檀。

“呼,便是元宵,這洛城街上的人也未免太多了些。”

話音剛落,忽覺得腰上一緊,轉眼人已騰空,驚叫聲剛起,雙腳卻已穩穩當當落在實處,青檀暗道不妙,站定腳仔細一瞧,果然是已到了屋頂之上。身後之人不知何時已然松手,青檀垂眸,擡腳便朝視線所及之處的一雙黑色靴子狠狠踩了上去。

“啊!痛!”呼號聲在驟然在耳邊響起,青檀堵上耳朵嫌棄地轉身,冷眼瞧着跌坐在瓦片上龇牙咧嘴的曾辛。

“裝夠了沒有。”

曾辛動作驟然一頓,撤了手抱膝而坐,一臉委屈模樣。

“啧啧,你果然是越發不講理了,難得人家特地跑來永安陪你過元宵看花燈,你倒好,一見面便是一番拳打腳踢,這算什麽待客之道。”

“若不是你擅自往宮裏遞了消息,我又豈用得着冒險出宮?到底還是你的錯,此番見面竟還敢吓唬我,我瞧你是活的越發不耐煩了。”

“宮裏人多眼雜,你又總說隔牆有耳,倒不如宮外來得自在。”

“那你倒是說說,你進宮與我出宮,倒是哪方容易?”

曾辛眼見得自己總是理虧,閉上嘴撇過了腦袋,從懷裏掏出一封信遞至青檀面前。青檀也不回話,伸手接了,打開卻是靜宜的字跡,滿篇俱是關切和青檀父母的境況。

“你此番來永安,是靜宜吩咐的?”

曾辛別扭着轉過頭,悶悶地回了一個字。

“嗯。”

“我爹娘的事,真虧了她時時記挂着。”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何竟就放心來了永安,兩位老人家的事也不聽你過問,你卻是知道有公主護着他們,比你自己護着不知當好了千百倍。”

“靜宜本就念及我們姐妹情誼,現下我又替她和了親,她定會拼盡全力保我爹娘,如此一來,我便沒什麽好擔心的。”

青檀收起信交還給曾辛,也就着瓦片坐了下來。

“你且幫我告訴靜宜,我在永安很好,她又沒有做錯什麽,日後可別再喋喋不休,歉意不絕了,啰嗦得很。”

曾辛深深地看了青檀一眼,欲言又止。

沒什麽好擔心的……嗎。

你還是一樣,自己的事,便從來不曾放在心上。

像是不記得自己亦存在于世一般,總将生死忘了。

你可知道,瞧着你風輕雲淡的模樣,擔憂的人,總要将心都揪碎了。

“嗯。”

又是悶悶的一個字。

青檀垂着眼淺笑一聲,在他人面前敢喜怒反差這般大的人,恐怕也只有曾辛了。

“你竟還生氣着麽。堂堂七尺男兒,也忒小氣了些。”

曾辛一愣,扭頭扯出一個笑容,卻教青檀更是笑出了聲。

“罷了罷了,我回頭送你個花燈賠罪便是了。”

曾辛總還是緩了緩心情,還能這般玩笑,總是好的。兩人又呆坐了一陣,曾辛瞅着機會準備溜出城去,青檀卻在屋頂上瞧着滿城花燈不願下來,末了還是曾辛不知從哪搬來一架梯子擺在牆邊,好生嘟囔了一番才離開,青檀眼瞧着那個靈活的身影似游蛇般穿梭于人群之中,轉眼便失了蹤跡,一番唏噓感嘆。

又在屋頂上賴了小半個時辰,心下念着總不能太為難了玫兒,起身收拾一番便準備下了屋頂且往人最多的地方尋玫兒去,卻不料瞧見相鄰的一條街街尾明晃晃地一片火光,竟是一間宅子屋頂上不知何時落了幾只花燈,循着檐上幹草直直燒了起來,心下暗道糟糕,偏偏又怕露了身份不能大聲呼喊,免不得親自沖了過去。

待青檀奔至跟前,火勢早已大了起來,周圍寥寥幾個慌亂的百姓正手足無措,卻是一群兵士呼號着在救火,青檀定睛一瞧,心下頓時涼了半截,這起火的原不是一般百姓宅院,竟是洛城最大的糧倉!

眼見着火勢越發大了,圍牆都燒塌了一角,縱是訓練有素的官兵也漸漸不安起來,救火的架勢也沒了章法,青檀隐在牆角急得直瞪眼,無奈今夜滿城歡慶,便是找人救火也不過杯水車薪,正進退為難之際,忽覺得褲腿一緊,低頭望去,卻是個眼淚汪汪的小丫頭,形容不過五六歲的模樣,正揪着青檀涕淚橫流,抽抽噎噎地不知說些什麽,青檀腦海裏忽的閃過一個畫面,竟與眼前情景一般無二。

“小妹妹,出什麽事了,你好生說,我幫你。”

“嗚——哥,哥哥,哥哥和大虎,嗚——在裏面——”青檀循着這小丫頭所指方向看去,視線卻落在火場之中。

“你說還有人在裏面?”

小丫頭聞言猛地點頭,青檀一時震驚,正欲喚人幫忙,卻瞧着小丫頭的模樣着實猶豫了一番。

元宵佳節,偷入糧倉,只怕教那些兵士知曉了,便是救了出來也免不了要發落,況且自己又是這般身份……

那小丫頭不明就裏,眼見着無人救助,更是哇哇大哭起來。青檀心下一橫,鄭重地摸上小丫頭的腦袋,信誓旦旦。

“你放心,我去救!”

說完便一咬牙自圍牆缺口沖了進去。不遠處幾個黑影晃了晃,瞬間也竄出來一個人影,循着青檀沖進火場的方向一頭紮了進去。

火場之中一片混亂,青檀護着口鼻四處找尋,落入眼簾的卻全不是谷物,那堆得滿滿當當的,俱是尋常人家生火所用的幹草,這所謂糧倉,竟不知何時已成了間間柴房。

青檀正驚疑之際,忽聽得耳邊傳來□□之聲,摸索過去,只見得一個瘦弱身影蜷縮于草堆之下,懷裏抱着只尚未長全的小狗正瑟瑟發抖。見得青檀過來,瞪着滿是驚恐的眼睛直直看過去,吓得一動不動。青檀心下了然,恐怕這就是小丫頭所說的哥哥了。

“別怕,我是來救你的,快站起來,我領你出去,再晚了就逃不掉了。”

那男孩眼神一亮,掙紮着就要起來,青檀趕緊上前扶住,湊到他耳邊問到:“還有個叫大虎的,你可有跟他一起嗎?”

男孩點頭,伸手将懷中小狗遞至青檀面前,奶聲奶氣地回了一句:“大虎。”

青檀表情

第 3 章

記憶回籠,曾雯霜想起自己當初那沒出息的樣子簡直沒眼看。好在現在她是成年人,懂得掩飾自己的心思。

柏翔川從電梯出來,第一眼就注意到曾雯霜,本想上前去打個招呼,但是一想到周圍這麽多人,曾雯霜才第一天到納川來上班,不好風頭太過,只好忍住了。

只是還是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老往她身上飄。

曾雯霜眼觀鼻鼻觀心,在周圍的人向柏翔川行禮的時候也跟着彎下腰,等柏翔川出了公司,才站直身材長呼一口氣。

總機姐姐接到美術部的回電,應了幾句之挂了電話,笑眯眯的對曾雯霜道:“美術部在我公司的十六樓,你從那邊乘電梯上去就好啦。”

“謝謝你。”曾雯霜笑了笑,抱着自己的紙箱進了電梯,剛到美術部門口就有人迎上來,“曾雯霜吧?這邊來……”

般做網游這塊的,員工都比較好相處。況且納川大公司,裏面的人都人精,曾雯霜又明擺着因為有實力所以從子公司調上來的,基本沒人為難曾雯霜,反而很熱情的給介紹了工作環境和內容,在同事的明下,曾雯霜很快适應了新環境,對工作開始上手。

工作了幾個星期,曾雯霜總算放下了心裏的擔心。美術部和柏翔川所在的樓層相隔太遠,平時游戲開發這塊柏翔川也不親自管理,根本沒有機會來美術部。再加上公司有執行長專用電梯,和員工電梯分開的,雖在同家公司,但曾雯霜和柏翔川能碰面的機會實在少得可憐。

這樣很好,可不想被公司的人知道自己和柏翔川認識的,新公司,要低調才行!

“等會兒公司高層要開個會,內容主要關我目前新游對開發的人物設計,已經決定了。”剛上班沒多久,美術部部長就來找人了。

“部長,葉子來就昨晚好像吃壞肚子,現在估計在洗手間,我去找找。”葉子的位子空着的,立刻就有女員工站起來往洗手間跑去。

曾雯霜也有點擔憂的皺起眉頭,想起葉子今天早上到公司的時候那臉色蒼白的模樣。

沒過會兒,葉子在同事的攙扶下回來了,部長看到葉子那慘白的臉色瞬間就皺起了眉頭,“你這樣還開會?我給你準假,你趕緊去醫院挂號看病。”

葉子本來也想着忍忍就好了,誰知道病情更加嚴重,想請假又怕耽誤工作,“那開會怎辦?總不能因為我個人而耽擱主管的時間?”

部長也有點難辦,不想得罪上司,但看葉子這樣子,也狠不下心,這女孩都病成這樣了還開會?

葉子捂着肚子,視線四周轉了圈,最落到曾雯霜身上,“雯霜?”

“啊?”曾雯霜立刻擡頭。

“你對這塊比較了解,你代我去?”葉子道。

“我?”曾雯霜有點為難的皺起眉頭,“我才剛來公司沒多久,不好吧……”怕自己萬解釋不清楚主管提出的問題,反而容易引起誤會。

“沒事,我知道你的能力,雖你新來的,但這段時間都我在帶你,沒問題的。”葉子完,肚中又陣絞痛,整個人都彎下腰,幾乎站不住。

曾雯霜看不過去,只好站起來,“那我盡量,部長,要不要直接叫救護車,葉子這好像有點嚴重。”

部長點點頭,讓人打電話,然叫曾雯霜進辦公室,大概講了下待會兒可能會被問到的問題。

曾雯霜其實也不第次以美工身份給公司主管彙報,在之前那家公司的時候,這種彙報都曾雯霜在負責。只剛進納川不久,對納川的工作終究不算太上手,還有點怕出錯。

“別緊張,你畢竟新手,就算真的出了纰漏,上面不會太多的。”部長拍拍曾雯霜的肩膀安慰。

“我怕給部長還有葉子添麻煩。”曾雯霜道。

手下出錯了,做部長的自然難辭其咎。

“沒事,你別擔心。”

很快地,開會時間到了,曾雯霜拿着厚厚的疊游戲人物資料進了會議室,剛在臺上站穩,就發現坐在會議桌正中央,恰恰好面對自己的人,不柏翔川還誰?

曾雯霜瞬間驚呆了。

柏翔川不不負責人物設計這塊嗎?這種型會議,那忙的人怎有時間出席?點都不想面對作彙報。

曾雯霜差點沒穩住自己臉上的笑容,好在憑藉着自己過人的意志力,險險的控制住臉部表情,移開視線,心中無數次警告自己,把柏翔川當擺設就好了,千萬別把注意力放在身上。

“這位我美術部新來的美工,之前柏總收購的那家游戲公司調過來的新人,很有能力,叫曾雯霜。”美術部部長笑呵呵的介紹了下曾雯霜的身份。

“大家好,今天由我來為大家講解下我公司新開發的游戲人物設計……”辦公室燈光很快暗下來,除了投影儀上的畫面再也看不到其。這樣正好,曾雯霜看不到柏翔川的臉,頓時就心不跳手不慌了。在這塊專業的,侃侃而談的模樣很吸引人。

柏翔川就被吸引住,眼神黏在身上根本移不開。

霜兒直都這樣的,平日裏個低調的人,性子開朗,沒距離感,但旦站在臺上,整個人就好似會發光。

曾雯霜不喜歡廢話的人,簡單介紹了游戲人物的主要設計,又回答了幾個問題,見在場的主管沒要問的了,就準備退場。

“執行長還有問題嗎?”部長下意識的看向坐在最中央直言不發的最執行長。

不對勁,執行長向吹毛求疵的,不管大大的會議,基本就沒有找不出來的問題,這次居然個問題都沒有?

曾雯霜聽到這話,擡起頭,正好迎上柏翔川的視線。

那雙漆黑的眸子裏仿若有漩渦,仿佛再多看眼,就要沉溺其中。

曾雯霜別開視線,站在原地沒動,等着柏翔川的問題。

柏翔川雙手拱成塔形抵着下巴,目光沉沉的落在曾雯霜身上,許久,開口道:“我沒問題,就這樣吧。”

在場的人無不都松了口氣,還有人悄悄拍了拍美術部部長的肩膀。

不錯不錯,這個新進員工很有能力!

“那這次會議就到此為止吧,散會。”秘書宣布散會。

曾雯霜收拾了桌上的資料,沒敢率先離開,只跟在衆大主管身,最個離開會議室。

因為開會的地方不在十六樓,要回辦公室還得坐電梯。曾雯霜踏出會議室的時候,正好看到群主管都走進電梯。

沒敢跟上去,只默默對着幾位主管露出個得體的微笑,準備等下個電梯。

“進來吧。”為首的柏翔川主動開口道。

周圍的人瞬間投來詫異的視線。

曾雯霜只覺得頭皮緊,很想拒絕柏翔川,但想這可公司,敢拒絕領頭執行長的命令,又不嫌活夠了。

只好硬着頭皮進電梯,還正好站在柏翔川的身邊。

淺淺的香味傳來,柏翔川身上的氣息如當年清新,還添加了些成熟男人的味道,曾雯霜低眉垂眼,聲不吭。

電梯裏的氣氛安靜得可怕。

曾雯霜第次感嘆這電梯怎這慢,怎還沒到十六樓。

眼看電梯層數終下到了十七樓,馬上就要到了,曾雯霜的臉上控制不住的露出個淺淺的笑容,不易察覺的整理了下衣擺,準備電梯門開就閃人,寂靜的電梯裏,就聽得柏翔川突然開口道:“同學聚會,你會參加嗎?”

整個電梯的人都驚了。

同學服會?參加,和誰同學,和誰參加?

曾雯霜有點懵逼的扭頭。

這話難道對的?

柏翔川微微側頭,視線落在曾雯霜身上。

居然還真的對話?曾雯霜因為巨大的打擊反而可以比較鎮定了,所以淡定開口,“我高中又不同個班,你班辦同學聚會和我沒關系吧?”

“聯合辦的,你忘了兩個班的英文老師樣?這次也英文老師安排的,因為正好趕上六十大壽,再加上每年都有同學聚會,所以這次就起辦了,兩個班起。”

高中時候柏翔川在理科資優班,曾雯霜雖然走術科班路線,但所在的班級也術科班的資優班,所以兩個資優班的英文老師同個人,也正因為如此,曾雯霜經常都能從英文老師口中聽到學霸柏翔川的事跡。

起來還要多虧了英文老師,直誇獎柏翔川有多優秀,才讓曾雯霜對柏翔川這崇拜。

比曾雯霜的淡定,柏翔川的話無異在電梯裏的其人心上投入了顆炸彈。

這兩人……高中同學?感覺像發現了不得了的事。

“我不知道。”曾雯霜搖頭道:“沒有人通知我。”

“那如果通知你了,你會去嗎?”柏翔川難得有耐心,又問了次。

“應該會吧,畢竟幫英文老師祝壽。”曾雯霜沒想太多。

正好電梯抵達十六樓,曾雯霜立馬走出去,還不忘對着電梯裏表情各異的主管鞠躬,看着電梯門合上了,才站直身子,捂臉。

完了……本來還以為自己和柏翔川認識這件事可以直瞞下去呢。

不過電梯裏面的基本都主管,主管應該沒有員工那八卦吧?

曾雯霜頂着張淡定的臉蛋回了辦公室,那群主管就沒這淡定了。

主管也需要靠八卦提升精氣神的,不過主管的八卦很有原則的,當時在場的人就幾個,公司普通員工不知道曾雯霜和柏翔川的關系,這要之公司有了風言風語,那不明擺着當時在場的人傳出去的嗎?

所以這個秘密,可以在的群裏讨論下,但絕對不能鬧得人盡皆知。

待各自回了自己的辦公室,八卦的主管就迅速建立了個八卦讨論群,公關部部長率先出聲,還直接問了美術部部長,“這事你做太不夠意思了,這大個消息都沒提前給我下,要剛剛開會的時候曾雯霜沒表現好,出了簍子被我批評了怎辦?我不就被執行長記恨上?”

美術部部長覺得自己很冤,“這事我也剛知道的好嗎,人家曾雯霜又沒給我過這件事,我怎知道?秘書呢?作為執行長的貼身秘書,你也不知道?”

秘書很冷靜,“這執行長的私事,我不知道。”

“不過這尊大佛在你科室,以不就得把捧着?”有人問美術部部長。

美術部部長仔細想了想,敲字回答道:“不會吧?我聽倆的對話,高中都不同個班的,估計也不算熟,就單純認識而已。再了,曾雯霜能力還有的,畫工底子好,又有創造力,平時很低調的女生。要真想靠着執行長這座大山在公司上班的話,肯定早就把和執行長的關系宣揚出來了。”

“倒也,今天開會确實能看出來有兩把刷子。不過之前不在那公司當美工嗎,雖然能力有,但要不憑着和執行長的關系,也不可能這輕松來我納川總公司吧?”

“執行長也沒要我特殊照顧,你別太題大做了。我納川那大家公司,指不定下面還有多少人也執行長的學同學,國中同學,要個個都特殊照顧,執行長怕也會滅了我。”

“你,執行長和那曾雯霜,真的只普通同學關系?”

“那不然呢?還能男女朋友關系?”

“不可能吧,看着不像。”

“我也看着不像,但我就覺得,以執行長的性格,如果真的沒,不應該要避嫌的嗎?當着大家的面特意問同學聚會,還問了兩次,你時候看到執行長這有耐心?執行長可個問題從來不問第二次的!”

“畢竟兩個人同學,跟普通的上下屬不樣,我倒覺得就因為沒關系,所以執行長才能這淡定。”

幾個人議論紛紛,的都有。但由沒有确切的證據,即使秘書這樣經常跟在柏翔川身的人,也沒發現柏翔川和曾雯霜私下有聯系,便只能不了了之了。

同學就同學吧,也沒好值得關注的。

這件事在幾個高層之間被議論了兩天,柏翔川和曾雯霜依舊和之前那樣,平時面都不見次,所以這則新聞很快就淡了下去。

沒在公司引起議論,這讓曾雯霜大大的松了口氣,慶幸自己平靜的日子還在。

至柏翔川之前的那個同學聚會,來倒真的有以前的同學聯系,因為剛好周末,曾雯霜也答應要參加,還和妙妙約好了要起去。

這天周五,距離下班時間還有半時的時候,大部份員工就有點蠢蠢欲動了,曾雯霜也和妙妙約好要去逛街,不過倒不急,等到下班時間時,切收拾好了,才慢吞吞的下樓。

車站離公司不遠,此時又下班高峰,曾雯霜連等了好幾輛公車都沒能擠上去,正想着自己不要搭計程車,就看到輛賓利房車在公車站停下。

曾雯霜先沒注意,直到車窗降下,露出柏翔川那張俊逸的臉蛋,才微微抿起嘴巴,第反應居然有點做賊心虛似的四處張望,嗯,很好,沒有公司的員工,不用擔心被發現了。

“去哪?我送你。”柏翔川開口道。

不加班的時候,其實柏翔川每天都要看着曾雯霜上了公車才會驅車回家,今天也看到連好幾輛車都沒擠上去,見臉上似乎有點着急,又怕就算真的擠上了公車,那裏面人擠人的,很不舒服,這才主動現身。

“不用了。”曾雯霜職業假笑,“我搭車就好。”

“現在上下班高峰,不好搭車。”柏翔川皺眉開口道。

“那也沒關系,我不趕時間,多等會兒就了。”曾雯霜恨不得和柏翔川劃清界限,直接就在自己身邊挂了牌子柏翔川與狗不得接近,哪裏可能還會坐柏翔川的車。

話音剛落,手機就響了,拿出來看,妙妙。

“霜兒,你還沒到?”妙妙在相約的百貨公司附近等了好會兒了,還沒有看到曾雯霜。

“我還沒上公車,公車人太多擠不上去,計程車也不好招。”曾雯霜嘆氣。

“那沒關系,我先去找個地方點些吃的,慢慢等你。”妙妙也知道下班高峰不好坐車,沒多。但曾雯霜很不喜歡遲到的感覺,有點遲疑。

面剛好有去另線的公車進站,柏翔川的賓利擋住了人家的路,司機有點不耐煩的按了按喇叭。

柏翔川看着曾雯霜臉上的遲疑,當即下車,直接拿過曾雯霜的包,打開車門讓曾雯霜坐了進去,随即自己也上了駕駛座,迅速驅車離開。

“去哪裏?”柏翔川打着方向盤問道。

“市中心靠近火車站的百貨公司。”曾雯霜開口。

心中哀嚎,怎又上了柏翔川的車,真點骨氣都沒有!

“我知道你不想看見我……”柏翔川到這裏心裏有點難受,“但你就當我你的普通高中同學也行,別這抗拒我,好嗎?”

“那怎可能。”曾雯霜低下頭,自嘲的笑了笑。

普通的高中同學怎能讓耿耿懷這多年。

柏翔川握着方向盤的手很緊,指腹發白,手背上連青筋都出來了。

“以我在公司,還盡量不要話了。”曾雯霜知道柏翔川也許還對自己有點愧疚,也許出想要彌補的心理,所以才會讓來納川的總公司。

甚至那天故意在電梯裏提起同學服會,也不過想隐晦的提醒那些部長室長,柏翔川和高中同學,所以不能欺負。

但曾雯霜真的不想要那些,其實只想要個,時光倒流,要那年還在讀高中準備出國的柏翔川再回來,親口跟,霜兒,我要出國了。

不管要分手,還要等,曾雯霜都願意。

想過的,現在出國又不大不了的事情,科技發達,随時能電話能視訊,等存夠了錢還可以出國去看柏翔川,等放假的時候,柏翔川也總會回國的。

能熬過異國戀的艱辛,可柏翔川就這過分,走就走,連個念想都不留給。現在回來了,也沒打個招呼,就那自顧自的再出現在的生活中,也不管願不願意。

真……霸道!

“我不想要造成你的困擾……”柏翔川眉眼都暗淡了。

鮮少會露出這樣的表情,換了以前的曾雯霜,定已經心疼的湊上去關心了。

但現在曾雯霜可不會這沒骨氣。

公司離相約地方本來就不遠,開車十五分鐘就到了,曾雯霜讓柏翔川在路邊停下,開門下車,還很禮貌的對柏翔川道謝道別。

可禮貌的樣子,柏翔川心裏只會更難受。

曾雯霜下車就給妙妙打電話問在哪裏,從頭到尾都沒回過頭。

柏翔川坐在車裏,直等到曾雯霜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了,才驅車離開。

不可能接受曾雯霜現在對沒感覺的這件事,再了解曾雯霜,如果真的對不在意了,便不會這種态度。

柏翔川有點想拿出手機上網搜搜,女朋友生氣了該怎哄?讨好女朋友該送禮物?怎讓我的前任再次愛上我?

就談過次戀愛,這多年沒對第二個女孩子動過心,曾雯霜又不那種矯情驕縱的女孩子,以前兩人交往的時候,曾雯霜其實兩個人中更有包容心的那個。

柏翔川個獨占欲強又有點心眼的人,以前經常吃悶醋,最都曾雯霜哄着。現在兩人的身份對調了,柏翔川發現自己根本手足無措,無計可施。

相較之下曾雯霜就輕松多了,和妙妙見了面,買了好看的裙子,剛好又起同學聚會的事情。

“你知道吧?這次聚會,我班要和柏翔川班起。”妙妙完,又心翼翼的瞥了曾雯霜眼,不确定曾雯霜現在有沒有從那次打擊中走出來。

這些年在曾雯霜面前從來不提柏翔川,就怕勾起曾雯霜的傷心事。

“我知道。”曾雯霜心想,還柏翔川第個跟要開同學會的呢。

但有關系?不過個同學會罷了,現在都能和柏翔川在家公司上班了,不過個同學會,還會怕嗎?

第 5 章 五毒無情4

第5章 五毒無情4

夜火幽爍,洞外妖影游走。

詭異的環境下,缇嬰突然的質問,讓陳大愣住。

陳大哭笑不得:“小仙子,你說錯了吧?我只是一介凡人,我怎麽和妖怪串通一氣?妖怪哪裏看得上我?”

缇嬰奇怪:“怎麽不行?這個叫‘無支’什麽的妖怪藏在五毒林,縮頭縮尾,白天不出來,晚上才敢出來害人。說明它肯定有不得已的原因,要我是它,我就——讓你這個凡人去把那些進林子的修士拐騙進我的洞穴,我專吃修士的精魂,助長修為。你這種沒什麽靈氣的凡人,當我的‘伥鬼’就好了。

“我可以騙你——只要你乖乖聽我的話,一步步把修士引進我的陷阱,我就不殺你。”

她眼中的惡意不加掩飾。

甚至當她說自己的猜測時,她還頗覺有趣地笑了一下——少女的笑容是甜美幹淨的,但這份甜美幹淨配上她的話語,生生讓陳大打了個哆嗦。

江雪禾看着缇嬰。

他以為她跟師父隐居在深山老林中,小師妹必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姑娘。但事實上……缇嬰這信手拈來宛如天生的“惡”,因何而生?

江雪禾沉思間,陳大幹笑,默默遠離缇嬰,往江雪禾的方向坐了坐:“小仙子,你開玩笑的吧?”

缇嬰:“嗯。”

可是陳大看着她眼中若有若無的戾氣,他真覺得……

權衡半天,陳大低頭認輸:“好吧,我也不那麽無辜……可我真的不曾想加害你們啊。我也沒和那大妖有什麽協議,我一個凡人,哪裏敢惹上大妖……我進五毒林,只是因為我家住山下,靠山吃山,我上山捕些獵物好賣錢。”

缇嬰:“我和師兄在這裏都得小心翼翼,難怪你不用?”

陳大慢吞吞地看二人一眼。

幽火中,連他這個凡人的眼神都有幾分詭異。

陳大道:“我應當不用擔心妖怪吃我……不是有你們嗎?這不是你們玉京門的試煉地嗎?這林中妖天天見你們這些修士,哪裏會在乎我。”

缇嬰一愣。

她恍然大悟:“你知道我和師兄進了五毒林!你一直偷偷跟着我們是不是?”

陳大笑得有些古怪。

缇嬰目光兇下,一手掐住他喉嚨,将他摔在洞壁上。

陳大想呼救,但是這洞中的另一個風帽少年自始至終坐得安然,缇嬰發瘋,那少年也無動于衷。

而缇嬰靈力再弱,也是修士。陳大劇烈喘息着,發覺自己快要呼吸不得,忍不住拍打缇嬰的手,示意缇嬰放開自己,自己願意配合。

缇嬰冷哼一聲。

陳大重新獲得自由後,飛快跑到江雪禾身畔,貼着江雪禾坐。

他心有餘悸,不敢耍花招,這才老老實實道:

“這個無支穢是什麽妖怪,我不知道。但是我一家世代住在附近,這妖怪沒死之前,我們都是認識的。它那時候叫酸與,化身成一個書生。咱們鄉野十裏,都多多少少受過他照拂。

“本來大家相安無事……後來,哼,酸與不小心惹來了玉京門。”

陳大沉默片刻後,低頭看着自己的手,回憶:

“玉京門要除妖。酸與應該是很厲害的大妖,玉京門好像拿它沒辦法,玉京門就想了一個損招……呵,那種修仙大派,也想得出這種損招。”

缇嬰聽得津津有味,還踴躍發言:“什麽損招?讓我猜猜——我要是打不過一個妖,我就騙那個妖,趁它露出破綻,一舉殺了它。”

陳大譏諷:“小仙子和玉京門倒真是有緣分啊,他們想的損招,和你的差不多——他們派一個女弟子假扮成凡人,不知怎麽做的,竟然騙過了酸與。那女弟子誘酸與動情,騙酸與成婚。

“然後,在他們大婚的那天,女弟子把酸與引進這個五毒林,用早在這裏布置好的陣法,殺掉了酸與。

“可不知道為什麽,酸與死了,卻也沒完全死,就像小仙子你剛才說的那樣:酸與死後化成了一個叫無支什麽的大妖,它出不了這個林子,卻專門和玉京門的人作對。

“有你們在,我當然敢上山。那大妖肯定要殺你們,我躲在你們後面,根本沒事。”

缇嬰聽得怔然。

陳大講的故事有很多不通之處,但缇嬰首先想起那外頭至今還在唱的“血嫁衣”的歌謠,霎時明白這歌出現的原因——

大妖等着他的新嫁娘。

大妖永遠等不到他的新嫁娘,卻想用無辜者祭旗。

這是很心酸的一個故事,可是聽故事的人,江雪禾沉靜,缇嬰無情。

山洞中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缇嬰看向安靜坐在一邊的江雪禾。

江雪禾的風帽動了動。

缇嬰托腮:“你是真的一點力都不出嗎?你不覺得這個故事有點不對勁嗎?限你一炷香,給我想出疑點,不然我就把你丢出去,喂外面那些巡邏的妖怪!”

陳大深深吸一口氣:……惡女啊!

和假仁假義的玉京門好、好……般配。

江雪禾卻是乖順。

缇嬰讓他想,他就真的想:“據我所知,人與妖在千百年間,關系已十分融洽。若無特殊緣故,人和妖都不會特意針對彼此。玉京門好歹是天下四大仙門之首,平日忙得很,為何會跟一個妖過不去?”

陳大支吾。

江雪禾溫和:“在我看來,恐怕是酸與做了些禍事,才引來玉京門關注吧?”

陳大目光閃爍。

陳大僵硬道:“我只是一個凡人,我怎麽知道!”

如此,就連小白紙缇嬰,都聽出這個人話裏有隐瞞了。

對啊,缇嬰一路逃亡,沒有見人和妖刻意為敵過,人家玉京門那麽厲害,幹嘛盯着你一個妖怪?

缇嬰就要動手揍陳大,陳大連忙道:“不管什麽,又不是我做的!再說了,玉京門就是小人啊——打不過大妖,就騙大妖進陣法,把人家殺了。

“殺了人家還不夠,酸與死後魂魄也被囚禁在五毒林,才成了現在的妖。它出不了這裏,你們卻能任意出入。你們這些新入門的弟子,幾年來一次,在五毒林把酸與折騰一次。你們、你們……狗咬狗!”

缇嬰眨眼。

她不懷好意:“看起來你對玉京門很有意見嘛。那等我和師兄出去,帶你去玉京門轉一圈……”

陳大面如土色:“別!小姑奶奶,我只是個凡人,我喜歡誰不喜歡誰,影響不了什麽啊。你就別折磨我了。”

缇嬰不說話。

她并不是很相信陳大的話。一個凡人敢進五毒林,話裏話外向着一個妖,有兩種可能。

一個是,陳大确實和大妖有勾結,騙他們走到大妖面前,被大妖殺害;

另一個可能是,陳大受什麽人指引,來五毒林騙他們,想利用大妖除掉他們。

缇嬰想到了一路追殺自己的那些人。

自己進了五毒林,遇上江師兄。自己在五毒林和江師兄一路冒險,那些追殺自己的人沒有進五毒林……

缇嬰漆黑的眼瞳中,惡念畢現,略有殺氣。

陳大“噗通”一聲,被她吓跪。

缇嬰虛僞:“你跪我幹什麽啊?我是要拜大仙門的,我才不會對你一個凡人做什麽。”

她心裏補充:利用你一個凡人,除掉欺負我的那些人,只要做得幹淨些,不被玉京門知道,我就還是清清白白即将拜入玉京門的小仙子啦。

缇嬰腦中轉着壞主意時,發現江雪禾又很長時間沒吭氣了。

她心中一動:自己想做壞事,似乎繞不過這個陌生師兄。

她便仰起臉,詢問:“師兄,你在想什麽呢?”

江雪禾慢慢道:“師妹,你從未聽過‘無支穢’,是麽?”

缇嬰是鄉下來的土妹子,确實沒聽過“無支穢”。但是——

缇嬰眼睛眨也不眨:“厲害大妖嘛,誰沒見識似的。”

江雪禾如同沒聽到她的話:“天地無魔,遂生無支穢。”

“……”缇嬰懷疑他在跟自己解釋。

江雪禾耐心道:“聽說,千年前,人間是有魔的。傳聞說,玉京門當時的大能本有成仙機緣,卻放棄機緣,以身殉道,用自己封住了大魔。從那時起,天地無仙亦無魔,人與妖分界而治,開始嘗試着和平相處。

“天地間,總有些穢息無處可去。生靈死後的怨氣和穢息相結合,誕生‘無支穢’。被無支穢操縱的妖怪,叫作穢鬼。穢鬼沒有神智,無窮亦殺不死,一直是修行門派頭疼的問題。

“在有魔的時候,無支穢會成為魔。魔的存在,助長天地穢息,即使什麽都不做,也會讓世間民不聊生。如今天地沒有生靈能成魔,那無支穢的穢息,沒有歸處,便讓穢鬼越來越多。”

陳大聽得一愣一愣的。

缇嬰聽得有些不安。

江雪禾說出了她心中的不安:“如今,無支穢雖不可能成魔,卻是很厲害的。”

他疑惑:“這麽厲害的妖,會是玉京門給拜師弟子的考驗嗎?玉京門殺酸與,還要使詐。怎麽對付無支穢,卻讓沒有真正入門的弟子們來?”

缇嬰趕緊重新拿起玉牒,去認玉牒上的每一個字。

她看完後,仰臉:“……師兄,對不起。”

師妹一乖,必有問題。

江雪禾情緒穩定:“嗯?”

缇嬰好乖:“玉京門只是讓我們在五日內走出五毒林,沒想讓我們和無支穢碰頭。我們不回頭,無支穢就找不到我們。五日內走出五毒林,就算通過試煉。

“但現在……”

他們好像已經招惹上無支穢了。

這就是不愛讀書的福報嗎?

缇嬰辯解:“每個字我都認識,但是組在一起很晦澀,我不喜歡看。”

江雪禾心想:你不喜歡看,你就不看。

不知缇嬰是不是洞察他沉默背後的想法,她竟然奇怪:“不然呢?”

陳大在旁捧腹大笑:“哎喲兩個傻子哈哈哈哈哈……”

他被缇嬰揍暈。

第 5 章 :雀鬼

九靈臺高聳如小山,上千級石階延展而上,最上端,隐約可見有巨鳥騰空的銅像。

那是趙國皇親貴戚的祭奠之處,亦是每年大祭诰天的聖地。

九靈臺的下端,圍着八個巨大的銅爐,此刻其中一個火勢已起,洶湧的焰芒噴吐着熱浪,星火游竄其間。

寧擒水的屍體哪怕蓋着一塊白布,依然瞧得見其中血肉腐爛,白骨生瘡的慘狀。

宋側瞥了一眼身後的那對少年少女,那少女皺緊了眉頭,心中應是極痛苦的,而那方才膽敢口出狂言的少年人,見到了活生生的這幕,想必也不會起再起什麽荒唐念頭了吧?

只是宋側仔細觀察了寧長久一會,竟在他臉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緒。

呵,故作鎮定。

宋側剛想說幾句,只見寧長久走了過去,對着那屍身微微躬身,算是行了一禮。

寧小齡緊張不安地看着他,硬着頭皮跟了上去,閉着眼,對着個心中憎惡無比的老東西,假惺惺地行了一禮。

宋側雙手交疊腹前,袍袖低垂。

如今趙國與瑨國時常有大大小小的戰争爆發,生靈塗炭已非一朝一夕,所以他看着這對師兄妹,心中也生不出什麽悲憫情緒,只想着快些将他們送走。

思緒間,寧長久已走到他的身前,道:“走吧。”

宋側松了口氣,心想這少年終究放棄了,他自然不會說出什麽譏諷話語,只是道:“稍後自會有人送你。”

寧長久搖了搖頭:“宋大人,我的意思是去小将軍府。”

宋側面色劇變:“你說什麽?”

寧長久道:“昨夜不太平,小将軍府有異動,死者應是王殃漁将軍的兒子。”

“誰告訴你的?”宋側問。

寧長久道:“推演計算。”

宋側沒有說話,他看着身前少年的眼神卻已變了:“有點意思。”

寧長久靜靜地與他對視。

過了一會,宋側才深深地吸了口氣,沉聲道:“你随我來吧。”

……

小将軍府,傭人家仆一列在外,幾個侍衛按刀而立,眉頭緊鎖,隐有幾分畏懼。

“自從王殃漁将軍死後,小将軍便在家中擺了許多佛像,今天小将軍一如既往地敬香,拜了三拜之後,他的頭撲通一聲叩在地上,一直沒起來,侍女感覺不對,過去看他,然後聞到了血腥味……他的脖子被切開,胸口無大傷卻大量滲着血,那些血透過衣衫隐隐約約是只怪鳥的形狀。”

“雀鬼?”

“對!這是第五個人了,所有死人的胸前,都會有這個血印,包括請來作法的道士。”

“這樣的事情以前發生過嗎?”

“沒有。”

“二十天前發生了什麽事?”

宋側看着這個稚氣未脫的清秀少年,神色有些不悅,“少年人,你跟着你師父修習,可能學了些本事,但妄自托大可沒人救的了你。”

說話間,宋側已經帶着他跨過了門檻,向着小将軍府內走去,寧小齡跟在他們身後,低着頭不敢插話。

入了大門,血腥味刺鼻而來,黑稠的血漿長蛇般蜿蜒着,血漿盡頭,莊嚴寶相的金色佛像前,身材健碩卻早已斷絕氣息的年輕男子木然跪着,自後望去,那脖頸處的肌膚如被燙水潑過般腐爛着。

寧小齡捂着口鼻,忍不住向後退了兩步。

寧長久走到他面前,蹲下身,面不改色地撕下他胸前的衣衫,那個詭異的怪鳥圖案由無數細小的紅點攢成,那似是數千根針紮過的痕跡。

寧長久看了一會,望着眉頭緊鎖的宋側,問道:“宋大人,二十天前到底出了什麽事?”

宋側面色也帶上怒意:“你們道士只管驅邪,能驅則驅,不能則讓能的來,哪來這麽多問題?”

寧長久道:“雀鬼未除,便一直會有人死,若能找到症結所在,此事會簡單許多。”

宋側看了他一眼,本想發怒,最終嘆息道:“回去吧,再過幾日,想必世外的修道者便可抵達皇宮,屆時萬事具定了。”

寧長久問:“如果明日便是宋大人呢?”

寧小齡一驚,驚恐地看着師兄,心想皇宮中你怎敢如此說話?

宋側瞪着他,問:“你如此關心此事,究竟想要得到什麽?”

寧長久沒有回答,有些劍拔弩張的氣氛被門外的聲音打破了。

“陛下駕到!”

宋側神色微變,身旁其他陪同的官員已出門跪迎了上去。

門口奢華的辇車上,下來了一位明黃色衣袍的男子,男子雖然年紀輕輕,舉手投足間卻已有幾分帝王的威嚴氣度。

他立在門口,示意那些官員侍衛平身,然後遠遠地朝着殿中望了一眼。

身邊的近衛正弓着身子,與他說些什麽。

這位年輕的皇帝聽着,臉上隐有悲恸之色,慷慨地說了幾句,大致是對這對父子曾經功勳的贊美與如今離奇死亡的惋惜。

接着,他掀起前襟,作勢欲邁過門檻,身邊的官員連忙勸阻,一個個神色悲痛,說着雖然陛下天潢貴胄,但如今趙國國勢危急,應當保重龍體,怎可這般試險?

年輕皇帝在衆人的勸阻中才止住了腳步。

說話間,年輕皇帝隐約看到了殿中立着的少年少女,神色隐有不悅,但看他們一身道袍,卻也并未發作。他又神色悲痛地與周圍的官員囑咐了幾句,這才似放心了一般,乘着辇車回宮。

寧小齡幽幽地收回了目光,低聲道:“這般假惺惺……竟也是一國之君?”

寧長久笑了笑,問:“若你是皇帝,你會進來嗎?”

寧小齡低聲道:“哪有女人當皇帝的事情?”

年輕的國君回宮,衆官散去,宋側回來時,見這對師兄妹還在這站着,愈發不悅。

方才陛下親至,你們不去跪拜,陛下仁厚沒有怪罪,此刻還在這杵着做什麽?

他懶得再與這故作高深的少年人糾纏,對着身邊的侍衛道:“安排仵作前來驗屍,再派人送這兩個小道士出城。”

寧長久卻似沒有聽到他說話,依舊立在原地,他的目光卻已落到了大殿深處。

“什麽人?”寧長久問。

大殿深處,一個年邁蒼老的聲音帶着幾分驚訝傳了過來。

“小子眼力不錯,師承何處?”

昏暗的殿堂深處,一根木紋深重的木拐輕輕敲着地面,接着,順着木拐,影像似細沙凝聚,一個伛偻着身子的年邁老者緩緩出現,只是他與衆人之間似隔着一片霧,無法看清他真實的面容。

寧長久靜靜地看着他,沒有回答。

宋側一驚,随後神色端正,似發自內心的恭敬與虔誠:“巫主大人,您怎麽出關了?”

被稱作巫主的老人嗓音幹澀地笑了笑,“書讀倦了,便出來走走。”

宋側隐約聽說他參詳的是什麽書,于是神色愈發恭敬:“恭喜大人更上一層,想必距離天道也是咫尺之間了吧。”

老人擺了擺手,沒有作答,而是望向了那具跪在神像前的屍體,老人緩緩擡起了手,周遭的空氣似也随着他的動作凝滞了下來。

宋側似吃了一顆定心丸,笑道:“如今巫主大人出關,這般邪穢哪還有容身之地?”

老人袍袖鼓起,那片隔着淡霧的虛影晃動了起來,古灰色的袖袍間,一根幹枯如焦木的手指自淡霧間緩緩探出,點向了那具屍體。

再沒有人說話,皆是屏氣凝神。

寧長久神色微變。

老人的手指還沒觸及屍體,一股極其難聞的焦味忽然傳了過來,緊接着,有人驚叫了一聲,只見那屍體的下方,忽然燃起了無名的火,火焰不知從何而起,只是瞬間擴散,一下覆蓋了全部的屍身,而那火又似自地獄間燃起,遍地盡是森寒。

焰火一起,那神秘莫測的巫主竟是也縮回了手,淡霧之後,巫主氣息下沉,聲音似有震怒:

“血羽君?”

說完了這三個字,那霧如風吹流沙般淡去,巫主不見了蹤影。

皇城以北的山崖上,軀幹枯裂的灰白林子裏,立着一座古老巍峨的高塔。

那古老的銅鑄高臺被數根巨大的鐵鏈牽引着,深埋在那片死氣沉沉的林間,那形似祭壇的巨大圓盤之下,探出了一個古塔般的尖頂,那是光線難以觸及的地方,沿着古塔的坡度向下,每一面窗子都是漆黑的顏色,透不進一絲的光線。

那與祭壇相連的古塔之中,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盤膝而坐,他額頭很窄,下颚卻又寬又尖,肌膚的顏色像是那林間的死木,褶皺眼皮下藏着的瞳孔亦如渾濁泥水間死魚的雙目。

老者一襲雪白的麻布衣衫裹着他瘦弱的軀幹,四面昏暗,唯有正中央的塔尖落下一束光,正好落在他鳌背般伛偻的脊梁上。

啪。

老者忽然睜開了眼,手中的古卷應聲合上。

“竟又卷土重來……偏偏還是這個時候,找死!”

他摩挲過鋸齒般破碎的書頁,神色不知是喜是悲,而那書頁亦似舔舐過手指的火焰。

有些燙手。

……

本在閉關的巫主大人神秘出現又無聲消失,地上只剩下一具焦木般的屍體。

衆人在錯愕之後才反應過來,想起巫主消失前說的那個詞,更是驚懼,紛紛交頭接耳起來。

寧小齡小聲問:“血羽君……是什麽?”

寧長久道:“傳說中的妖雀,據說是山間的紅羽隼沾染了朱雀神的血後異變而成,它半妖半神,隐匿世間,很是強大,只是極少出現,關于它的記載寥寥無幾。”

寧小齡瞪大了眼,雖是滿腹疑問,卻沒繼續開口。

一旁的宋側木然立着,官袍間的手忍不住顫抖了起來,他眼珠轉動,神色變化,低聲呢喃:“血羽君?怎麽會……不應該是她嗎……”

寧長久問:“她是誰?”

宋側神色已有些癫,沒有理會他的發問,而他身邊的人長長嘆了口氣,開口道:“她是……”

只是沒等他繼續說下去,殿門之外又有聲音傳來,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話語。

一個青衣小厮跪在門口,神色中竟帶着幾分驚恐:

“殿下……殿下到!”

濛濛的秋雨裏,小将軍府的殿門前,細密的傘骨撐着暗紅色的古舊傘面,寂靜盛開。

第 3 章 章

第 3 章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交流。謝曉影找了好些個話題,但看到杜斯年緊閉的雙眼,又憋了回去。好在她家也不遠,沒多久便到了。謝曉影終于有了先開口的理由,她小聲喊道:“斯年,到了。可以下車了。”

杜斯年閉眼歸閉眼,但壓根兒沒睡着,一聲不吭地開了車門。謝曉影看他那個下車的速度,知道這家夥肯定還沒氣消。司機大叔本來準備幫提行李,杜斯年冷冷說了聲,“不用,”自己從後備箱拿了下來。又對着謝曉影道:“帶路吧。”

謝曉影付了錢,主動過去幫他拿箱子,道:“箱子給我吧。”

這時候杜斯年卻把箱子換到另一只手上,謝曉影拿了個空。

“姐姐還是帶路吧,箱子我自己來。”

謝曉影也沒再堅持,她一早就爬起來,折騰到這個點,也累了困了,實在是沒心思再去猜杜斯年想些什麽。于是順着說道,“那行吧。對了,你洗漱用品有沒有帶,還是需要我幫你去買點?”

杜斯年踢了腳行李箱,有些不耐煩道:“不用,都有。”

看來裝備還挺齊全,謝曉影點了點頭,沒再多問。

兩人又是沉默地走了一百來米,終于到了謝曉影家。

謝曉影家在三樓,樓層不算高,但也有電梯。進電梯時,剛好遇到樓上比她大兩歲的鄰居大哥,互相打了個招呼。

“怎麽這麽晚還出去的嗎?”劉旭問道。

“不是,是一早就出去,現在才回來。吶,就是為了接他。”謝曉影解釋了下。

可她不解釋還好,一解釋倒生了誤會,“哦~去接男朋友去的。”劉旭露出一副很懂的樣子。

謝曉影覺得不是劉旭的眼睛出了問題,就是她耳朵有毛病,杜斯年這麽個乳臭未幹的小孩,怎麽可能會被看成是她男朋友?要是此刻她正在喝水,準要被這句話嗆死過去。

杜斯年本來背靠着電梯,聽到這話也是一愣,慵懶地看了對方一眼,這人怕不是個傻子吧?關鍵是他長得有這麽成熟嗎?!

此時電梯門剛好也開了,謝曉影趕緊說道:“不是不是,他是我……”

謝曉影話還沒說完,便被杜斯年拉了出去。她看着電梯門快速關上,轉頭對杜斯年吼道:“你幹什麽呀?”剛吼完她就後悔了,其實剛剛杜斯年要是不拉她的話,她肯定來不及出來。

此刻見杜斯年面無表情,謝曉影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咬了咬嘴唇,道:“對……對不起啊,斯年。我是覺得得向他解釋清楚,不是有意要吼你的。”

“你喜歡他?所以怕他誤會?”杜斯年并沒有介意謝曉影吼他,反而手揣在褲子口袋裏,八卦了一番。

謝曉影被他問得徹底無語了,捂着眼睛,心想:怎麽現在的孩子都這麽早熟得嗎?

她搖了搖頭,道:“沒有啦。只是覺得你還這麽小,被人誤會不好。”

謝曉影一邊回複杜斯年,一邊打開了家門。剛走進去,便拿了一雙他爸爸的鞋,遞給了杜斯年,“你先将就着穿,明天我帶你去商場買新的,也順便熟悉熟悉附近。”

杜斯年接過那雙鞋,道:“我無所謂。誤會就誤會吧,有什麽大不了的。”

趁着杜斯年換鞋的功夫,謝曉影把他的行李箱往裏間推了推,“話不能這麽說。你還是個小孩子,哪怕你不在乎,我也不能不顧忌,這種事絕對不能兒戲。”

杜斯年想了想,好像是這樣,但他卻故意問道:“我是小孩,你就不是嗎?你不也是個未成年?”

謝曉影笑了笑,道:“是呀,我是未成年,可我就要上大學了呀。你啊,你頂多還算個兒童。”

“兒童?!”說杜斯年兒童那他可不樂意了。那兒童都是玩遙控飛機玩樂高的。他呢,他六七歲就不玩那些了。

見杜斯年眉頭皺了起來,謝曉影上前拉着他,哄道:“哎呀姐姐跟你開玩笑的啦。早知道你今天要過來,把你房間都準備好了,快去看看吧。”

房間準備好倒也是真的,但準備的時候,只覺得頂多住個三兩天,可真沒想過要住到開學。

杜斯年一臉不高興地被謝曉影拉着進了房間。可謝曉影看起來很興奮,他也只好有那麽點點的期待。

看得出來,他暫住的屋子精心準備了一番。床單床套全是新買的,都是偏男孩子風的,書櫃上還放了些熱血漫畫,其中就有他最近還在追的。床頭的櫃子上放了張幾年前他和謝曉影去鄉下釣小龍蝦的照片。那時候他牙都沒長齊,謝曉影紮着雙馬尾,臉上還有污泥,笑得特傻。杜斯年拿起了那張照片,回憶一瞬間襲來,他難得地笑出了聲。

謝曉影站在旁邊也跟着樂,道:“你當時被小龍蝦夾到手了,哭鼻子,非要我替你報仇。”可是等她剛下河裏,杜斯年便在後面推了她一下,害得她摔了一身泥。諸如這樣的事還有很多,所以她一直覺得這小子悶壞。但是不管杜斯年對她做了什麽,她始終在心裏幫他當做自己的親弟弟一樣,即便有時候她是有些怕他的,但對他好的心思一直都是在的。

在聽到杜斯年要過來時,她是有些抗拒的,卻還是願意去為他收拾房間,甚至用自己的壓歲錢買了那些東西去布置他的屋子。

“哦,對了。還有個禮物給你。”謝曉影快速地跑了出去,又跑了回來,拍了拍手裏的箱子,神秘兮兮地問道:“猜猜是什麽?”

杜斯年心情好了點,自然也願意配合她,“手辦?”

“不是。”

“游戲機?”

“想得倒挺美。”

“哼,不猜了。”

“不猜也沒事,我拆開給你看。”

待謝曉影打開了箱子後,杜斯年看了看裏面的東西,笑得總算像個十來歲的小孩了。是限量版的籃球,非常難買。他擡眼看向謝曉影,認真道:“謝謝。”

“不客氣,你喜歡就好。”謝曉影也很開心。希望接下來一個多月,杜斯年能看在她用了心的份上,少故意給她找麻煩。

“好了,斯年。去洗漱吧,早點休息。手機等你洗完澡再給你。”說完手背在身後,笑着走了出去。

謝曉影剛走,杜斯年便抛掉了手中的籃球。環視了眼屋子裏的一切,嘴角的笑容逐漸消失。他拉開行李箱,除了私人衣物和洗漱用品外,裏面還有杜淵夫婦給謝曉影準備的禮物:一臺最新款的平板電腦和一臺佳能微單。箱子的內角落裏,還有一個精致的禮盒。杜斯年把禮盒拿了起來,端詳了一會兒。

*

“杜斯年小朋友,電話找我們有什麽事嗎?”

看着眼前跟謝曉影差不多大的倆學長,杜斯年突然有點後悔求助他們了,這兩人怎麽看怎麽不靠譜,可是這個年紀的除了找他們,杜斯年沒別的人可找了。

孫平飛和徐逸然是他在臺球室認識的,剛好也是他校高中部的,一來二往就結識了。昨夜他打電話約他倆出來,主要是想問他們一件事。

“你們這個年紀的女孩都喜歡什麽呀?”杜斯年有些不好意思問道。

孫平飛性格開大大咧咧,一聽杜斯年這麽問,笑得又誇張又八卦。徐逸然用手肘碰了一下他手臂,“你有病吧,笑這麽大聲。”

孫平飛經徐逸然提醒,看了眼杜斯年,果然就見他臉色很臭地瞪着他,趕緊收斂了幾分。

杜斯年道:“有什麽好笑的?”

徐逸然不止一次告訴過孫平飛,不用拿對小孩子的态度來對杜斯年。雖然杜斯年的外形看着還小,但是心智早熟的他們倆可能都不及。擔心孫平飛這個缺心眼的又說出什麽胡話,徐逸然主動問道:“這個女孩跟斯年你是什麽關系呢?”

杜斯年蹙眉想了下,而後搖了搖頭,“其實也沒什麽關系。就是我爸爸一好朋友家的姐姐。不瞞你們,過兩天我要去這位姐姐家住上一頓時間,總不好空手去吧。”

徐逸然點了點頭,這倒是。但據他對杜斯年的了解,這小家夥不像是花心思在這上面的人。每次徐逸然在臺球店撞見他,這小子不是一個人沉默地玩着游戲,就是拿本漫畫書出來看。到了差不多的時間,就付錢走人。偶爾幾次跟同學一起過來,也是一個人坐在角落裏,誰都不搭理。孫平飛覺得他特酷特好玩,就主動上前跟他聊聊。不出所料,熱臉貼了冷屁股。只是有一天,孫平飛在臺球店裏過十七歲生日,因為他是老主顧,球打得也好,包括店主在內的很多人都喜歡他,就為了他舉辦了一場生日宴。

那天,杜斯年剛好也在,而且主動走了過來,“哥哥今天十七歲生日?”

孫平飛沒想到平時那麽拽的小孩,居然會來給他道賀,他受寵若驚般地點了點頭,徐逸然鄙視了眼他的沒出息。

杜斯年喃喃了一句,“十七歲啊……”然後笑着說道:“生日快樂。”

孫平飛那個高興的,恨不得就地跑兩圈,三人因此也熟了起來。

但要說杜斯年有什麽事需要找他們,這還是頭一次。不過幫人也得幫個明白,所以徐逸然多問了兩句,“那她的性格是怎麽樣的?你的預算是多少?”

“性格?”杜斯年想了想,悠悠道:“她算是比較文靜比較乖吧……預算的話,這個無所謂,我不差錢。”

杜斯年後面那句話着實有些紮心了,不說孫平飛了,就連徐逸然也忍不住啧啧了兩聲。

“好吧。那你可以考慮買這個給她。”

後面兩人帶着杜斯年去了臨海市最大的商場。

杜斯年拿出禮盒後并沒有拆開,他先去洗了個澡。這一天,不僅謝曉影累,他也是有些疲倦。淋浴時,他看了眼置物架。在家裏時,他的浴室跟父母的浴室都是分開的,所以他很少接觸女孩子的私人用品。現在看到謝曉影用的洗漱用品時,竟覺得有些尴尬,耳根子隐隐燙了起來,然後鬼使神差地講謝曉影的沐浴乳抹在了自己身上。

約一刻鐘後,杜斯年穿着衣服走出了浴室,他敲了敲謝曉影的房間。

此時的謝曉影正趴在床上刷手機,聽到敲門聲,趕緊起身開了門,就見杜斯年穿着一身黑色的T恤和黑色短褲站在門口,頭發還在滴水。

“你沒帶毛巾嗎?”

杜斯年的眼神有些躲閃,他清了清嗓子,“嗯。”

謝曉影道:“那你等我一會兒,我給你找條新的。”

杜斯年道:“就用姐姐的吧。要不然我……我剛換上的衣服,都要濕了。”

謝曉影心想,也是。既然杜斯年不介意,那就用她的吧。火速跑到浴室,把自己的毛巾拿了下來。

剛一進浴室,就聞到了她的沐浴乳的香味。謝曉影有些吃驚,看來明天去商場裏,也得給斯年買個男孩子用的。本來還以為他不用這些,原來看起來很酷的小孩,其實也挺精致啊。

謝曉影笑着把毛巾遞給了杜斯年,道:“要我幫你擦嗎?”

杜斯年沒料到謝曉影會這麽說,放在褲子口袋裏的手微微攥拳,他點了點頭,“嗯。”又補充道:“謝謝姐姐。”

謝曉影笑着說,“你不用跟我這麽客氣。”只要你不排斥,照顧你,姐姐也很樂意。這句話謝曉影當然沒有說出來。她讓杜斯年坐在她的床上,用毛巾緩緩為他擦拭,嘴角微微揚起,看來和杜斯年的關系還是有進步的。

第 5 章 溫雲,你的金丹呢?

“想死?”

劍上躍下個白衣少年郎,生了副白嫩的娃娃臉,又長了雙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唇角似含三分笑,看着純然無害。

然而,他那柄碧竹色的劍卻抵在第一峰那弟子的咽喉處。

冷聲:“你再說一遍,清流劍宗有沒有第十峰!”

對方想要拔劍反抗,卻驚駭發現渾身動彈不得,連他這即将結丹的都被壓制成這樣,更別說那些才煉氣築基的師弟了!

“有有有!”

他額上沁出冷汗:“這位師兄,有話好好說。”

“師兄?”

少年唇角翹了翹,幾乎就将“你也配”三字寫在臉上了,他冷笑問:“你師傅是誰?”

第一峰的弟子心中微喜,暗想對方果然還是顧忌第一峰的地位,迅速報了師門。

然而少年卻神情冷漠,再問:“沒聽過,那你師祖是誰?”

對方的臉色已經鐵青,沉默着不想說話,然而劍尖往前,那股懾人的殺意讓他一抖,終究還是開口:“師祖乃是第一峰的鴻卓長老!”

“哦,原來是鴻卓小兒。”少年眉毛一挑,語氣輕蔑。

第一峰弟子正想罵人,看到他這扮相後忽地想起什麽,臉色一白:“你難道是……許挽風!”

青竹劍一動,那弟子嘴瞬間被劃得稀爛,鮮血淋漓。

他驚恐地發出嗚嗚聲,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許挽風冷漠道:“待會兒去第十峰下磕滿一千個響頭,否則明兒你跟鴻卓一起死。”

他收了劍,皺着眉抖出一張絲巾細細擦拭着上面的血跡後,嫌棄丢掉。

“真髒。”

再擡頭,許挽風才發現外圈的女弟子們都被吓得面色慘白了。

他那張嫩臉上霎時露出局促不安的表情,拱手致歉:“是挽風的錯,唐突諸位師妹了。”

他視線從衆女修臉上掃過,落到溫雲臉上時,多停留了片刻。

溫雲這會兒也正視着他,四目相對。

下一刻,溫雲開口:“請問你是第十峰的師兄嗎?”

許挽風并不介意女修們叫自己師兄,所以他帶着內斂的笑點點頭。

這大概又是一段凄美浪漫的故事開端了,他在心中嘆氣,沒辦法,長得好看的人往往擁有最多的故事。

然而溫雲下一句——

“可否告知第十峰怎麽走?我要過去燒火。”

“……”

許挽風看着遞過來的那張黃紙,陷入了長久沉默。

明鳶他們這些新弟子跟在師兄身後,老老實實地走着去各自峰頭。

她圓臉一拉,忿忿盯着天邊低聲嘀咕:“憑什麽溫雲這燒火弟子都能禦劍,我們不行?”

沈星海淡淡道:“清流劍宗內門,外人及普通弟子都不可禦劍而行,唯獨親傳弟子和長老才有資格。”

“難道那位師兄是親傳弟子?”

唯有每位峰主門下弟子才可稱為親傳,整個清流劍宗內親傳弟子也屈指可數,個個都是聲名遠揚的天才,可誰都不認識剛才的許挽風。

唯一知道他身份的那位師兄,剛剛奔去藥閣去拿止血藥治嘴了。

“大概是第十峰的親傳師兄吧。”

明鳶哼一聲:“大家可都沒聽過什麽第十峰,也不知道是哪些沒門沒戶的瞎編出來的……”

“你也想跟那位師兄一樣爛嘴嗎?”沈星海淡淡警告了一句。

他心想,待正式拜師後,定要向師傅打聽第十峰究竟在何處,或有機會再去見那少女一面,親自道出方才未能說出口的那句謝才好。

然而另一邊,被多人記挂的溫雲上天了。

不是浮空術那樣的輕輕飄離地幾米,而是踏在了雲端上的上天。

剛才還狠辣無比的許挽風,現在竟然好脾氣禦劍載她去第十峰。

也不知他到底是什麽來歷,偶爾碰到幾個長老都跟見鬼似的遠遠繞着他飛,路過的好幾個女修卻是滿臉含羞地過來打招呼。

她們看到劍上還搭了個美貌驚人的溫雲,都是一臉了然模樣。

“……”

溫雲突然覺得自己是上了賊劍。

她這一路過來看遍各峰奇景,說是峰,實則幾乎都是沿着巨大山脈修建了大殿,或清雅或堂皇,第一劍宗的風光可見一斑。

然後,許挽風的青竹劍在最末尾的那座山頭上落下了。

“這便是第十峰。”

許挽風随口介紹道,目光暗自打量着溫雲的反應。

其實這山并不小,只是跟九峰比起來就顯得遜色了,既無巍峨大殿也無重重樓臺,初次來第十峰的人都挺瞧不上的。

然而他錯愕發覺,這一路神情都冷淡淡的少女,竟然露出笑容了!

她眼中非但沒有輕視或失望,反是由衷的驚嘆和喜悅!

能不驚嘆嗎?

溫雲剛進內門就發現這裏的魔法元素勝過外門百倍不止,等落到第十峰後才發現整座山就像是一塊巨型魔法石,魔法元素濃郁得讓她整個都精神了!

溫雲很想馬上開始修行,但是既來之則安之,她覺得自己還是先将本職工作做好才行。

于是問:“許師兄,請問柴房在哪兒?”

“柴房?”

“是。”溫雲點頭,很快進入工作狀态:“我去砍柴燒火做飯,另外挑水洗衣該去何?”

這麽積極?

還未等許挽風回答,一個面容溫和儒雅的玄衣青年自院中而出。

他在見到溫雲後微皺眉,随即看向師弟:“二師弟,你現在竟将女弟子帶上山了!”

“大師兄,這不是你要招的燒火弟子嗎?”無辜的許挽風急忙撇清幹系。

他拿着黃紙一抖亮出:“這是我親眼看你寫的,本以為只是玩笑,誰知你真拿去外院放着了。”

越行舟凝眉看着那行狗爬似的小字:“我何時寫過如此醜……”

“昨晚。”許挽風笑眯眯地提醒:“你去第三峰找齋月那小子比劍後,喝了三壇——”

“好了,你別說了。”越行舟飛快把他未說出口的話打斷,看一眼溫雲,沉默片刻後艱難開口:“能送回去嗎?”

許挽風笑得單純:“怕是不行,剛才半路有弟子趕上來把她的玉牒送過來,她現在已經是咱們第十峰記錄在冊的正式弟子了。”

他一亮掌心那玉牒,果然正面刻了“溫雲”,反面刻了個“十”。

連身份玉牒都錄好了,宗門這次辦事效率驚人。

越行舟再次望向這個叫溫雲的少女。

她始終安靜站在邊上,分明從他們的言談中聽出這次第十峰收弟子是場鬧劇,卻依舊不浮不躁,這樣的心性倒是難得。

之前的弟子大多不知第十峰的存在,知道的要麽避之不及,要麽剛到山腳就轉投隔壁豪氣蕩蕩的第九峰去了。

而且錄了身份玉牒便是那峰的人,除非犯了欺師滅祖的大錯,甚少會被收回玉牒。他倒能強行收回,但那無異于将這少女的前途全部葬送。

師門訓誡歷歷在耳,他做不出如此下作的事。

“天意不可違,既是如此,就在第十峰待着吧。”

越行舟嘆口氣,吩咐道:“去将三師弟叫上來,我們商量下溫雲的去處。”

雖不能将她正式收入師門下,但他們總歸能在劍道一途上指點一二。

而且……

第十峰現在真的挺缺一個打雜的。

新人入峰是得舉行簡單的入峰大典的,據說要沐浴焚香昭告山門,再入正殿拜過諸位先輩,最後由峰內長輩帶着認識諸同門。

溫雲的入峰大典在半盞茶後,在第十峰的一所破舊小院中召開了。

“這是我大師兄越行舟,也是第十峰的峰主。”許挽風替她介紹。

“暫任峰主。”越行舟溫和糾正。

許挽風笑了笑,繼續道:“我名許挽風,師門行二。”

再推出輪椅:“這是我三師弟,白禦山,他近日修行出了些岔子受了小傷,略有不便。”

“……”

溫雲看着輪椅上那個被包裹得只剩了雙眼睛露在外的人,陷入了沉默。

這怎麽看都像木乃伊的人,真的只是受了小傷略有不便嗎?

介紹完兩人後,許挽風就沒話說了,因為……

因為第十峰之前加他一共就仨。

他似乎也覺得這樣的入峰大典略草率了,于是掩唇咳嗽補一句:“我們都是宗門第八代弟子,雖我們不能正式收你入門,但是你對外可算作第九代弟子。”

說完,唇角噙笑看向溫雲,等着她驚慌失措或是欣喜若狂的反應。

然而溫雲習慣獨來獨往,連清流劍宗究竟排到多少代弟子了也不知道,所以她只是目光冷靜地回望許挽風,然後淡定颔首——

“嗯,明白了。”

好一個榮寵不驚的新人!三人心道,論心境她也算配得上第十峰了!

那麽現在問題來了,究竟誰教溫雲劍法?

輪椅上的白禦山沉默地閉了眼表示拒絕,他現在這樣子也不像能教劍的。

許挽風為難:“要我教她不行,我可舍不得看美人兒吃苦。”

而後他把目光投向了越行舟,提醒:“師兄,這是你招回來的人。”

越行舟面容慚愧,苦笑道:“慚愧,我也從未教過別人劍法……”

真是像極了一群學渣推卸做作業的責任。

三人陷入沉默,竟不知怎麽安排溫雲才好。

直到溫雲輕聲打破這片沉默:“三位師兄,我是來當燒火弟子的,無需傳我劍法,讓我砍柴燒火擔水做飯就好了。”

讓她順便在這塊巨大的魔法石上修行魔法就好了。

少女微微揚起白淨的小臉,聲音平靜解釋:“而且我沒有靈根無法修行,三位無需因我前程困擾。”

話音剛落,三人目光下意識地探過來。

之前他們一直沒刻意探查溫雲的靈根,也以為她是修為太低所以察覺不到,畢竟對他們而言,煉氣期的靈力約等于零。

結果這一眼細看過去,三個人都僵在原地。

許挽風的桃花眼微微眯起:“骨齡十五!”

一道含糊的聲音從白禦山口中憋出:“金丹!”

最後是越行舟,這個剛才溫文儒雅如端方君子的青年竟拍案而起,眸色深沉。

“溫雲,你的金丹呢!”

這下子輪到溫雲陷入茫然了。

謝家的人挖她金丹的手法極為精妙,哪怕是元嬰期的大能見了她也只會以為是天生沒有靈根的凡人,好比先前外院的長老,細細查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不對勁。

但是這三位奇怪的師兄竟然一眼就看破了真相,他們到底是什麽修為!

作者有話要說:  第十峰奇奇怪怪四人組湊齊√

大師兄越行舟,二師兄許挽風,三師兄白禦山。

劍宗師妹溫雲雲,就位!

第 3 章 穿越贈送的福利

顧月華偷偷将眼睛睜開一條縫隙,果然看見那漂亮小姑娘臉上全部都是不情願的情緒,明明不想去,但卻又不敢違背母親的意思,所以站在那裏急的眼淚都快要流下來了。

顧月華,不,現在應該叫她古月華了,她看到這小姑娘的表情,心中想到剛剛那些強塞進她腦海之中的信息,不由的微微一嘆,她知道,這古月彤将來是要嫁進宮中做太子妃的,所以錦安候夫人便安排了課業讓她每日裏去學,真是為難這姑娘了,才十二歲的年紀,每日裏被繁重的課業壓的根本就喘不過幾口氣來。

大概這古月彤是想趁着自己妹妹病了,所以偷幾日懶,但沒有想到,錦安候夫人根本就不給她這個機會。

古月華不由的在心中深深的嘆息了一口氣。

她知道,這古月彤根本就擰不過錦安候夫人的。

果然,沒一會兒,錦安候夫人便對着自己身邊的掌事嬷嬷吩咐道:“來人,帶大小姐去上課!”

古月彤站在那裏,不由的低聲嗚咽了起來。

古月華躺在床上都能聽到錦安候夫人深深的嘆息了一口氣,對着女兒軟語安慰道:“好彤兒,你先去上課,今日少上半個時辰,等到晚上了,娘準許你再來探視妹妹,行不?”

“真的嗎?”古月彤聽了這話,立刻停止了抽泣,她望了自家母親一眼,神情裏分明有着雀躍。

即使是非要去上課,可是能早回來半個時辰,那也是好的呀!

古月華躺在床上都能感覺到那小姑娘的快樂。

“自然是真的。”錦安候夫人柔聲細語道:“娘什麽時候騙過你?好了,娘親自送你過去。”說着,便牽起了古月彤的手,然後對着屋中的一幹婆子丫鬟吩咐道:“你們好好在這裏守着二小姐,有什麽情況立刻去禀報于我,知道嗎?”

她說話一向都是柔聲細語,古月華躺在床上,很難相信這樣一個溫柔的好似江南女子的人,會是侯府主母,這樣的人,又豈能管的住這諾大的侯府?

但實際上,這錦安候夫人的手段相當厲害,她的丈夫,也就是古月華的父親錦安候,身邊只有一個夏姨娘,除此之外,便再無別的女人,整個侯府都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條,上至翁婆,下至姑嫂妯娌,個個都對她贊一個好字。

古月華看到這婦人,腦海之中自然而然的便會想起來這些,這是她占據的這具身子所殘留下來的記憶。

這是穿越贈送的福利?古月華不由的苦笑了一下,在現代,她可是一個剛剛從法國留學回來的醫學院博士,擁有雙學位,只是剛回國還沒開始找工作,便因為一場車禍而卷入了這不知道是哪裏的地方,這跟她前世所接觸的全都不一樣啊!

天啊!她要怎麽才能适應這裏?

古月華躺在床上感嘆了一番,很快便覺得屋子裏空了下來,似乎人都走了。

她偷偷的睜開眼睛,卻忽然又對上一張陌生的面孔來。

顧月華吓的差點尖叫!

第 4 章 美女痛經!

第4章 美女痛經!

第4章 美女痛經!

別墅很大,卻只有李若曦一個人住。

洪陽特意搬進2樓的一個房間,對面就是李若曦的房間。

他心想,以後每天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出門說不定還會撞在一起——這樣的生活用不了多久,李若曦恐怕就會被他的美貌所征服了吧?

“可惜沒錢啊,不然沒事帶她出去約個會,哪還需要等到三個月?”談到錢,洪陽氣壞了,那殺千刀的老頭子,簡直是喪心病狂!

這些年來,洪陽執行任務給他賺的錢也夠多了。現在洪陽下山娶妻,那老東西居然就給一百塊錢,還是洪陽拿刀夾在他脖子上才願意給的!

好了。

從龍虎山坐車到羊城,車費扣除,洪陽現在口袋裏只剩五十塊……

“看來得找份工作,才能吃飽飯。”

收拾好房間後,洪陽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決定出去找工作,雖然他覺得自己可以靠顏值吃飯,但是自家老婆不樂意養他啊!

……

九月,秋老虎。

烈日當空,給這個世界帶來了光芒,同時也帶來了灼熱。羊城的街道,在這般曜日之下,大地灼燒,仿佛是一個大火爐。

在李氏集團附近,有一個美女蜷縮蹲在路邊,雙手捂着小腹,精美的臉蛋雪白難堪,甚至連嘴唇都開始泛白了。

痛不欲生。

在她周圍,聚集着三五個路人,看着美女難受的模樣,路人們保持着距離,好事卻又不敢管事。

有一個體型微胖,穿着一身名牌的年輕人看到美女容顏後,當即雙眼一亮,二話沒說跑了過來。

“美女,你怎麽了?需要幫忙嗎?”胖子一臉關切蹲下身子。

“我、我痛經……”白素看了胖子一眼,細若蚊聲的說道。

“痛經?”胖子夏陳浩一怔,接着他心裏很開心,這麽漂亮的女人,可是萬裏挑一的啊。

“我要好好表現!”

夏陳浩激動壞了,心裏特地叮囑了自己一聲,繼而說道:“美女你不要緊張,不要害怕!我叫夏陳浩,是這社會典型的四好青年!我這就叫我家的私人醫生過來給你治病!”

說完,夏陳浩便摸出手機要打電話。

旁人唏噓,私人醫生?有錢人吶!

感受着周圍豔羨的目光,夏陳浩有點小得瑟。

卻在這時,一道不太好聽的聲音響起:“等你家私人醫生過來,人家美女都要痛暈過去了。”

夏陳浩濃眉一皺,有人拆他臺?

衆人望去,那是一個幾乎不堪入目的年輕人,滿臉胡渣,穿着邋遢,渾身給人一種髒兮兮的感覺,那一雙牛皮鞋更是有好幾處都脫膠了……

就是這個人開口說話的!

“喂,你在說什麽啊?現在人怎麽就這麽鐵石心腸呢?人家美女都這麽痛苦了你還在旁邊說風涼話?有本事你倒是想辦法啊!”夏陳浩語氣不善的說道。

“不過是痛經而已,需要想什麽辦法?一針就能搞定!”洪陽走到白素身邊看了兩眼道,他只是路過,但身為醫者,洪陽一向以救人為樂……尤其是救美女。

“一針?”夏陳浩啞然。

“我是醫生。”洪陽解釋道。

“你是醫生?”夏陳浩滿臉的不可思議。

接着。

“哈哈!笑死人了!”

夏陳浩忽然大笑,對洪陽充滿了鄙夷:“想泡妞你就直說,在這裝什麽逼?小子,我勸你還是別裝了,待會兒要是沒能耐給自己圓場,泡妞不成是小事,被美女看不起才是真難受啊!”

“有毛病。”洪陽瞥了夏陳浩一眼,懶得多說。

他蹲下身子看了兩眼白素的臉色,開口說道:“美女,我簡單點和你說吧,你這種痛經我只需要一針,幾分鐘就能解決并且不留後遺症,如果你相信我,就配合我動手,治好之後給我一百塊錢就行了。”

白素還沒來得及說話,那夏陳浩便面露嘲弄的冷笑了:“還以為多厲害多好人呢,感情主動跳出來說自己是醫生,就是為了騙錢啊!”

洪陽眉頭一挑:“你家治病不用錢?”

倒不是洪陽小人,只是神醫門中有着明文規定,但凡以醫出手,不論如何都要有所收獲,哪怕是一塊錢意思一下也行。

他怎麽能破壞師門規矩呢?再說了,眼下他還缺錢……

“哼,我看你就是江湖神棍!”

夏陳浩臉色一紅,旋即冷笑道:“行!那就讓你治!要是你真能像你說的那麽神奇,我幫美女給錢,給你十倍的錢!”

“小爺就在旁邊看着,如果你是騙人的,立馬讓警察叔叔抓走你!”

夏陳浩感覺自己很聰明,治,就讓他治,待會兒等他出了糗,自己再打電話叫醫生來也不遲!

洪陽則是不加理會,看着白素追問道:“美女怎麽說?”

白素美眸閃爍了兩下,她不認識洪陽,也不認識夏陳浩,到底應該相信誰,她也不知道,只是當下,她已經感覺視線都泛花了,模糊不清,實在太痛……她好像沒有選擇的餘地。

無奈之下她點了頭:“謝謝,請、請你幫我!”

“好。”

洪陽則是不多廢話,伸手抱起白素便往不遠處的涼亭跑去,柔軟細膩的手感,讓洪陽心裏有點觸動。

白素臉紅了,害羞了。

夏陳浩愣了愣,旋即他急了:“嘿!我說你這騙子怎麽回事?騙人就算了怎麽還耍流氓?”

第 4 章 ☆、亡家(下)

“主子他要站到什麽時候?天都黑了。”

“等那牆頭上的哭聲停止了,主子就不留在這兒了。”

“主子太可憐了,那些人是他的……他就這樣硬逼着自己聽。”

容六悄沒聲的抹眼淚,越抹越多。我把她善良單純的小腦袋摟進懷裏,嘆了一口氣:“主子在學着怎麽狠心呢,他的第一堂課,就是學會對自己狠心。”

容六哭的更猛烈了,一剎那就哭濕了我半邊肩膀。

城牆的那邊,血刃已經落到了國母身上,一刀又一刀。城牆的這一邊,她的遺孤,這個國家的遺孤,聽着她瀕臨死亡的哭喊,一聲又一聲。

這場屠殺持續了三天三夜,刀鋒掠過每一個前朝皇裔,甚至連剛出生未滿一月的嬰兒都未能幸免于難。城牆上血染三尺夯土。

當皇族最後一個嬰兒停止哭泣,新帝發下谕旨,開通四面城門,進出城不再嚴加查管。

當日南城前聚集了千百民衆,悼哭慘死的舊君。一個世代居于帝都的老人懇請回收先帝屍骨,傾全族之力,加以超度厚葬。得到的回應是新帝早已下令,前朝皇裔之屍骨盡數拉回宮中,喂予新帝飼養的五頭猛虎。

老人凄聲恸哭,一時千百人皆嗚咽。将軍虎目含淚,最後豁出去一般,拿出一件浸滿鮮血的衣袍,道:“這是先帝衣冠,章某冒死留下的。憑章某之力,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

老人顫抖着雙手接過那凄慘的衣裳,舉過頭頂,跪謝将軍:“将軍大德!必有後報!”

老人捧着那件衣裳,帶着千百族人,繞城一圈:“讓那天公看看,他的子民受了怎樣的冤屈!讓那天公看看,暴君妫止造的罪孽!”

我們站在不遠處的山坡上,看着那行人踏着悲歌向上天申訴冤屈。皇子的目光一路追随,直到他們消失在城牆的另一端,站立了三天三夜的皇子才緩緩緩緩的彎下沉重的膝蓋,跪在那土地上,向這片土地,向他親人的亡靈,向那些冒死維護他一族尊嚴的臣民,重重的磕下頭顱。

這個年僅十六歲的國之遺孤,終其一生,都在為他所磕下的這一個頭,與天相搏。

從這一刻起,他徹底的亡國,亡家了。

主子艱難的直起關節僵硬的膝蓋,容六心急的站起來想去拉他一把,讓我制止了。我等他終于站直之後,才拉着容六站起來。

“三萬四千七百五十九刀。”主子一個字一個字緩緩的說,語調無半分起伏,但每個字仿佛都浸滿鮮血。他沒有說後續,但就連容六都明白,那腥風血雨的字裏行間的含義。

我們從都城南門走出,我提議改走東向,徑直去東方的扶聞國,不僅僅是我們剛好有扶聞關碟,更是因為扶聞國後,妫姬夫人,曾是姜國長公主,是主子一母同胞的親姐姐。

主子聽了不置可否,卻問我:“出宮的時候,春一不是托付給你一樣東西嗎?”

我聞言一愣,摸出荷包裏那個春一給的香囊,呈給主子:“主子是說這個?”

主子拿起來,拇指摩挲香囊上的花紋,又問:“春一家在什麽方向?”

容六搶先說:“西邊!而且不遠,六天就能到!”

“那就往西邊走。他為我而死,總得完成他的遺願。”主子把香囊還給我,當即就擡步西行。

容六眼淚汪汪的拉着我跟上去,我心裏存着幾絲遲疑——主子在這樣生死存亡的關頭,避而不去他唯一可以得到庇護的地方,反而留在這個于他來說與虎穴狼窩無異的國家,是為什麽?主子為什麽冒險?他的肩膀上是一國榮辱,是一族興亡,他不會允許自己短視……

我擡頭去看主子,那個背影走得毅然決然,走得不慌不忙,我試圖從那個背影裏找出絲毫的蛛絲馬跡,可一無所獲。

我們向西走了半日,到了一個小鎮,我用僅剩的一铢刀幣買了架牛車和幹糧——盡管春一家鄉不遠,徒步只需五六日就能到,但我心裏總有隐憂,在這個鵲巢鸠占的國家多呆一天,危險便增一分。

對我先斬後奏買車的行徑主子未置一詞,甚至不等我開口就直接坐上車。

然後問題來了。我們沒一個會駕牛車。我小時候沒進宮之前倒是看見過村裏的人趕過牛車,可從來沒有自己上手過;主子千金貴體,自然不會知道如何驅使這民間牲畜;至于容六……算了那貨連怎麽驅趕自己的腦子運作都還不太清楚,更別提這聽不懂人話的畜生了。

我只好硬着頭皮自己上。把牛車拉到小鎮之外的大道上,我憑着記憶裏尚還殘留的一些印象,挽起衣袖,試探着揮起鞭子抽在牛身上。我算是盡量掌握力道了,但是我畢竟是個習武之人,平日裏舞刀弄槍,下的都是死力,我覺得尚算溫柔的力道,施加在皮糙肉厚的老牛身上竟然也嫌過火。那孽畜一個激靈,就離線之箭一般沖了出去,坐在上面的我們依慣性猛地往後一倒,我慌忙抓住一旁的車轭來穩住自己。主子和容六就有些可憐了,由于錢太少買不起好一點的牛車,我只能買最簡單的,就是兩個轱辘上安塊板子的那種,連個扶欄都沒有,他們手都沒地方可以抓。幸好容六腦子不行但武功尚可,一把拉起主子往路旁跳去,并且安全着陸毫發無損。我好不容易憑着一身蠻力把那孽畜穩住,趕忙跑回去撲通跪下:“未九驚着主子,主子恕罪!”

主子落在我背上的目光跟針尖似的,“像是要吃人一樣!”——這是親眼目睹的容六原話形容,我覺得肯定沒有半點誇張,因為她跟我說起來的時候我自己都還有些後怕,更別提當時了,那一跪根本就是腿軟沒力氣,直到主子叫我起來的時候我還感覺使不上力。

還好主子沒事,還好主子大度,不然我的腦袋……我摸着脖子後怕。

我再不敢貿然叫主子上車了,請了命先在前面歪歪扭扭的駕車練習,權當是替主子開路了。

兢兢業業練了一下午,總算是能掌握趕車的技巧和手感了,抹了一把汗剛想告訴主子我的成績,就看見西邊太陽血紅,已經不是适合趕路的時辰了。

容六往前面看了一看,道:“前面山那邊有煙冒出來,可能是個人家,咱們去借宿一晚吧。”

主子看着前路不說話,我對容六說:“你先去看一看。”

容六應了,單腳點地就躍了出去。容六身子靈活,右護裏屬她輕功最好,沒半盞茶的時間她就在山頭上跑了個來回。

“是個廟子,有三個人在裏面歇腳。”

容六的話讓我放下心來,我轉頭對主子說:“應該沒什麽事,是追兵的話不可能只有這麽點人。就算是追兵,這麽些人我和容六也能對付得了。”

主子擡眼看我一眼,擡腳往前面走去。

山廟不大且破敗不堪,像容六說的,裏面有三個人在埋竈生火,像是一家老小的樣子,看見我們,輩分最大的老人很是熱情地打招呼:“天涯同路,山神做媒,小娃娃們快進來歇一歇!”

一聲小娃娃把我們這些個半大的少年叫得面紅耳赤。主子的臉上看不出端倪,但抿緊的嘴唇分明表明他微妙的心情。

老人卻不會看臉色,轉頭就吩咐兒媳:“桂喜媳婦,給這三個娃娃也煮上一碗。”

兒媳順從地應了,往石鍋裏多加了兩碗水,還讓男人出去再采些野菜。

老人一把拉過走在最前面的容六,關切地問她:“小娃娃,也是從國都逃出來的吧?小小的年紀,受苦了啊。來來,快坐下。”

容六紅着臉順着老人的手勁坐下來,問他:“老先生怎麽知道我們是從國都來的?”

老人眯着眼睛笑,眼圈周圍的紋脈像樹輪一樣深刻:“老頭我通天眼,一看就知道。”

“天眼?!”容六居然真的相信了,拽着老人的手急急的問:“真的?開了天眼能看見什麽?能預測未來嗎?能看見命運嗎?”

老頭一本正經地點頭,回答她,都能。

我無力地看着我那傻不拉幾的小妹妹一臉振奮地和一個明顯是在糊弄小孩子的老頭子湊成了一堆玩得不亦樂乎。老人的兒媳溫順的招呼我和主子坐下,從家當裏拿出兩個小瓷碗給我們每人倒了滿滿一碗水,輕聲慢語地說:“阿公就是小孩子心性,愛玩鬧,姑娘公子請見諒。”

我連忙搖頭,不好意思道:“沒有的事,本來就是我們貿然打擾來着。”

老人兒媳婦看了眼在玩鬧的老人和容六,悄悄的抹了抹眼淚,轉頭見我在看她,歉意地笑笑,解釋道:“我十四歲的小姑姑,阿公的小女兒将将過世,阿爺自那以後就沒有笑過了。多謝你們。”

我端着茶碗,躊躇着該怎麽搭話,她就體貼地改了話茬:“你們真是從國都出來的?”

我點一點頭,沒營養地問:“你們也是嗎?”

“是,五天前出來的,那時候叛軍還沒打進城,我們趁着兵荒馬亂連夜就逃出來了。小姑姑,就是在逃命的途中,被那些千刀萬剮的畜生給……”她溫馴的臉上現出仇恨的表情,抹了眼淚看着我們,詢問道:“你們是兄妹吧?你們的家人呢?怎麽就只有你們幾個孩子?”

這幾個問題問得并不刁鑽,但對于我們來說卻不好回答。我偷偷地看了看主子的臉色,他低頭垂眼看着手裏的茶碗,并不做反應,我只好模棱兩可的搖了搖頭,她見我們表情晦澀,也不再追問,只長嘆了一口氣:“造化弄人哪!”

老人的兒子是個沉默寡言的漢子,回來把采來的野菜交到媳婦手裏就蹲到一邊去,對着一堆木頭削削砍砍。直到她招呼他來吃飯,才一撒手過來,端起搪瓷大碗就呼嚕呼嚕的開喝。

老人和容六卻是堆在一旁不應聲,玩得熱火朝天。老人天上地下地把容六忽悠地找不着北,看完面相看手相,看完手相推命格,還東拼西湊地念白了一段得道高人玄虛真人的<玄虛論道>,總之是把一套怪力亂神的東西都給拉吧出來,也不管容六聽不聽得懂,然後又心血來潮地拔了兩根雜草編起了草繩來,忙的不可開交。兒媳婦去請他們吃飯的時候,遑論老人,連容六那個小崽子都揮手拒絕,一門心思砸在她那兩股草繩上。這樣沒有禮貌,我正色嚴聲道:“容六,別胡鬧!”

容六卻是連頭都沒有回,敷衍我一句:“姐你先吃吧,我一會兒就好。”

這崽子長到十二歲心思沒見長,膽子倒是發育了,如此目無尊長無禮無節。我放沉了聲音,喝道:“容六!過來!沒個規矩!”

容六哀怨地回頭,手裏卻還沒有放開那兩股繩子,我用眼神警告她,她卻不應聲,瞪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老人先她一步站起來,擋在她面前,不高興地看着我:“你做什麽那麽兇!不把我老頭看在眼裏啊?這孩子是在給你們倆祈福哪,還不知道感激,嚷嚷什麽?”

“祈福?”我愣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 5 章 那個男人怎麽了

須彌山上早已陰雲密布的天空,忽然刮起了風,很大的風,呼呼的像是有人在哭,我不敢低頭,不敢去想那人為什麽會突然留我,因為我不敢問,更不敢想,可心還是忍不住動搖了,也許他只是不知道如何表達。

那人将我摟進懷裏之後,頓了許久,緊而蹙的呼吸有一下沒一下的吹着我的後頸,心都癢了,忽然生出一絲希望,想着他也許是在意我的,那日沒有找我,只是因為他一直沒有發現。

忽然感覺天都要放晴了,于是伸手想要掙開腰間那雙冰冷的手,還沒來得及巧笑着回頭看他,那人卻自己松開了,連連後退,依舊板着臉,那表情就像是、就像是我背叛了他一樣。

剛剛閃上嘴角的笑意,瞬間冷卻,我不懂,很多東西都不懂,可看着白衍那樣的表情,我卻還是懂的,他并不高興而是有些惱怒。

白衍低頭,唇角蠕動,像是在說些什麽,看口型竟像是:“你身上流着我的血,那日我以為這仙罩困不住你!”

好笑,很好笑,我知道白衍要說的一定不是這些,畢竟若真是這樣,那他為什麽不大聲告訴我,明明是可以和好的一句軟話,他為什麽不大聲告訴我!

轉了身,我想着還是好好修煉吧,若是可以就離開,若是不行就想辦法給自己找一個伴,這山上實在太空了,我只是害怕孤單才會離不開白衍,若是有旁人陪我,一切都會不一樣吧。

腳步還沒擡起,那人竟又說了話,冷冷的卻是第一次說這麽多:“你就留下來吧!這山上的仙罩被我加了一層,憑你絕對出不去!”

感覺這話滿滿的都是炫耀,咬牙頓了腳步,立刻轉身,卻不想他并沒有看我,而是沒有焦距的看向遠方接着說道:“你就留下來做我的侍婢吧!我賜你白姓,以後你叫白灼吧!”

忽然就明白了很多,侍婢,侍婢,原來我在他眼中只是一個身份卑賤的仙婢,即是仙婢,他又豈會看在眼中,放在心裏。

咬牙看向白衍,我心底再次酸澀了,雖然睜開眼睛才幾個月的時間,可我卻看了他整整三百年,三百年裏我窩在仙胎之中,每次看他呆呆的站在石橋上,我都會覺得可憐,莫名其妙的心疼,後來一想也就釋然了,那個人給了我血肉,給了我性命,對他多關心一些,并沒有什麽不對。

将下唇咬出血腥味,我擡眸看他,狠狠的說道:“呵!侍婢?賜我白姓,那我是不是要感恩戴德,是不是要無比感恩的感謝您的擡舉,甚至還要感到無比榮幸!”

白衍的臉怔了怔,看樣子是對我的不識好歹有些意外,苦笑着再次轉身立刻快步而走,我沒有回到白衍給我蓋的小屋,沒有去白衍居住的那處宮殿,而是去了那個山洞,冷得讓人覺得徹骨的山洞。

日子又過了三日,我覺得自己很沒用,無論怎樣傷心過的事情,過了那個時間,漸漸也會覺得并沒有那般重要,呆在寒冷而且孤寂的山洞,我終于還是忍不住,很沒有骨氣的走出了山洞。

白衍沒有在那個石橋上發呆,我有些心虛的四處掃了一遍,卻沒有看見那個百年不變的白色身影,心底有些慌了,緊走幾步想要看看那厮究竟幹嘛去了,卻意外的在我居住的那個小屋前看到了他。

他就那麽靜靜的坐在小屋前的石桌旁,出神的看着面前的盤子。

盤子裏放了些像是很好吃的東西,看那樣子就很誘人的感覺,舔了舔唇,我厚着臉皮一步步的向着石桌走去。

雖然心底不住的告訴自己,我只是想要看看那盤子裏的究竟是什麽,我只是想要嘗嘗那東西究竟能不能吃,跟白衍那個混蛋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

冷着臉大大方方的将盤子裏的東西拿起來,遲疑的放進嘴裏,而後小心的咬了一口,很香,很甜,很糯,很好吃。

忍不住又咬了幾口,于是我很快将手裏的那個東西吃盡,沒有形象的舔了舔手指,于是我在白衍的注視下,很大方的将盤子裏的東西吃了個精光,看着白衍不住抽搐的眉尾。很得意。

我的一番折騰,就因為一盤後來白衍告訴我叫桂花糕的東西終結了。

後來白衍那個沒心肝的好像對我也好了很多,過了幾日那厮又拿給我一面水鏡,對我說若是煩了,就可以施法開了這水鏡,看看凡間的情景,雖然不能走出須彌山,有什麽要求就告訴他,他會盡力達成。

凡間的悲歡立刻看得我很是唏噓,後來就覺得我看了白衍三百年,從而愛上他,這一點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白衍并沒有要求過,也沒有像我一樣看了他整整三百年,他不知道沒有回應很正常。

這樣要求他在意我,還處處為這件事而別扭,很不對,我要像凡間那些風流公子一樣,喜歡一個人就要用盡手段得到他,讓他也愛上我,我覺這樣很好,若是目的達成了,我會覺得更好。

像是有了默契,每日白衍都會狀似無意的路過小屋門前,看我一眼,或是走過來問一問我,有沒有想到什麽要求,他剛好無事,可以幫我達成。

我自然不會說什麽,只是模仿那些貴族小姐,蹙眉擡眸羞怯去看,而後微微搖頭,只是那些貴小姐說的話,我卻實在說不出口,若是日子就這麽過下去,我遲早會瘋掉,所幸日子并不會這麽毫無波瀾的度過。

閑來無事,我再次拿出水鏡,随意的四下一陣搜尋,總覺得看這些人艱難的生活很無趣,真真的無趣,卻不想就在我四下掃動的時候,猛然看到了一片火紅。

那片紅紅得似火,灼的我眼睛都紅了,這些年看慣了白衍的白衣,所以我身上的衣物一直也都是白色,可今日看見這紅色,我竟下意識的感覺,那才應該是我喜歡的顏色,那才是我該穿的顏色,搖身一變,看着身上的雪白便立刻被火紅取代,自己看着也是開心的。

好奇的看向水鏡之中,只見鏡子裏的所有人都是笑着的,滿滿的都是笑臉,心裏忽然又來了興趣,後來看到一男一女拜了所謂的天地,覺得好笑,那玉帝老兒忙得都快團團轉了,哪裏還能顧着凡人的幸福,不過看到那個漂亮的紅蓋頭,我忍不住想要看看,這一對新人究竟會不會一直開心下去。

後來人群将男女送進一間滿是火紅的房間,在後來那男子将女人的蓋頭挑了,露出女人漂亮的臉蛋,我有些緊張,莫名的緊張,總覺得要發生什麽不得了的事情,不自覺的就連呼吸都停了。

那女子眉目如畫,僅僅只是一個淺笑,我都覺得好看,好看的不得了,不自覺的就跟着那女子一同笑了,可是那個男子卻不一樣,看着女子巧笑的樣子,居然怒了,怒得就連眼睛都變得火紅,像是想要殺人一樣。

我的心不自覺的就緊了,擔憂的看着女子居然不知道躲閃,居然沒有害怕,而是笑得更深了,斜眼看向男子,好像臉都紅了。

緊張的抓着水鏡,我不知道這兩個人怎麽了,可為什麽那男子莫名其妙就怒了呢。

那眼神我在白衍的臉上也見過,只不過那時的我委屈的不行,可這個女子為什麽不委屈,為什麽笑得更燦爛了,後來就如同我預料的那般,男子突然就發了狂,将女子撲到在床上,緊張的摸了摸水鏡,我想要知道這裏兩個人究竟怎麽了,可鏡子卻突然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