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0 章 :青駒駕車往南去

司命總覺得自己跟不太上師尊的思維。

拉車的神駒在外面?

指望那匹青銅神駒拉車麽?

師尊的權柄真不愧是夢境呀……

司命盯了會葉婵宮,幫她将白色的絨毯裹得更緊了些,生怕她着涼。

洛河上,劇烈的打鬥形成的波紋,已遠遠地傳達過來,被辟水珠形成的結界隔絕在外。

葉婵宮的手縮回了絨毯裏,她立在小樓中,回望了一眼樓閣的布局,看着牆壁上張貼的囍字。

它們大部分已被撕去了,配合着冷寂的氛圍,反而讓人覺得悲喪。

時間過去太久,自己與洛神的恩怨她也記不真切了,若他年再遇見,便當重新相識吧。

葉婵宮這樣想着,手指輕輕點出,夢境的權柄流淌而去。

小紅樓中,夢境的渲染下,一切漸漸回到了最初的模樣,長明燈不再是此間唯一的紅色,溫馨感驅散了孤寂,籠罩下來。

“我們上去。”葉婵宮說。

她們已在這裏逗留太久了。

司命纖長的玉指微翹,指了指這座小樓,最後确認道:“真的要帶上它麽?”

“嗯。”

葉婵宮颔首,輕盈後退,落回了木椅中。

司命的境界足以搬山倒海,控制一座紅樓自是不成問題的。

鑲嵌着辟水珠的樓在司命的操控下連根拔起,平穩地向着上空浮去。

司命見這桌子少了墊腳之物,想了想,又将那本菜譜塞了回去。

紅樓浮出洛水,風雷迎面而來,被司命信手斬開。

白藏與青銅神駒已在洛河上大戰了一夜。

狂雷的領域早已潰散,白銀的結界也支離破碎。

青銅神駒的瞳孔黯淡了些,身軀布滿了傷痕,裏面并無鮮血流出。

白藏身軀滾燙,銀裙翻滾,雪絲在迎面而來的風中起伏着。

她雖占據了最終的上風,卻也即将精疲力盡。

黎明的光在天邊亮起,白藏回首,恰見一座小巧的紅樓飛來,黑袍絕色的女子立在門口,發縷如銀。

“哼,都快打完了才知道來?想補上最後一刀搶走我的成果麽?”白藏瞪着眼,獸化後的圓耳朵一動一動的,說話時露出了尖尖的虎牙。

司命淡淡道:“當然不搶,我還要看白藏大人親自将它殺了呢。”

白藏更生氣了。

與青銅神駒不計成本地打了一夜,雖然暢快,但她的力量也有了極限,一夜的打鬥之後,氣海抽空,她雖重創了青銅戰馬,卻未能将其殺死,再這樣耗下去,自己反而會敗。

白藏捏緊了拳頭,怒道:“算了,本神主淡泊名利,最後一刀讓給你了,你快給我去補!”

她精神恍惚,實在要撐不住了。

正在這時,小紅樓中,葉婵宮伸出手,虛點了一下。

白藏的脖頸間,那栓了她許久的死牢龍骨之鏈倏然一松,她心緒顫動,心想這是對自己征戰了一夜的獎賞麽?接着,她心中的怒意也被激發了,想要反抗逃離。

但她此刻的靈力已被榨幹,哪裏還有什麽力氣,司命前來之時,她憤然揮出一拳,也被對方輕而易舉地接住,然後猛地拽過去打了個板栗。

“啊!”

白藏挨了一記,接着身體被猛地拽起,狠狠甩了一下,暈乎乎地變回了原型,扔回了紅樓裏。

白藏在地上滾了兩圈,軟趴趴地躺着,無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正在葉婵宮的足邊。

而此刻,葉婵宮将手中的龍骨死牢輕輕抛出,目标無需多言,自是那青銅神駒了。

青銅神駒察覺到了危險,想要逃跑,但司命怎麽會給它這個機會?

青銅神駒淩空躍起之際,黑劍已然截去,借助劍光将時間的權柄鋪開,攔在了青銅神駒的上方。

神駒短時間內無法突破,死牢龍骨卻已飛快纏繞了上來,将它的身子套住。

這曾經囚困了鹓扶神主的鎖鏈,它能小到禁锢一片葉,也能大到纏繞一座山,神駒的身軀被死牢龍骨鎖住,此刻,哪怕是神主召回,它也回去不得。

龍骨之鏈的另一頭,則綁在了紅樓上。

葉婵宮将白貓從地上抓起,抱在懷裏,白藏的爪子靠近着她的心髒,她知道姮娥現在很弱,也知道她這是變相地挑釁自己,但哪怕囚禁解除,她也沒力氣了,現在只想好好睡一覺。

于是揚起的爪子也化作了足墊拍落。

白藏腦袋一橫,睡了過去。

司命也已收好黑劍,飛回了樓中。

另一邊,青銅神駒亦被死牢禁锢,它長嘶着,哀嚎着,卻掙脫不得。

這頭神駒本身并沒有多麽高的智慧,所以侵擾它的意識也相對簡單,葉婵宮輕扣鎖鏈,将命令通過夢境為媒介傳遞了過去。

青銅神駒眼睛赤紅,它被龍骨鎖鏈扯着,拉着紅樓,向着南方狂奔而去。

就像天國駛過的馬車。

司命坐在‘馬車’裏,心中對于師尊是愈發佩服的。

“讓白藏和這匹馬兩敗俱傷,削弱白藏的力量,使得龍骨死牢得以解放出來。師尊的決策總是簡單而有效呀……師尊還說自己沒有算計。”司命微笑着稱贊,長發因為喜悅而變成了紅色。

葉婵宮的手指輕輕捋過貓毛,“其實最主要的緣由,是沒有這匹馬,我們就去不到古靈宗。”

“為何?”司命問。

葉婵宮道:“赤線神國已然開啓,它于我們而言是道防線,我們需借助它越過去。”

司命聞言,看着抱貓的少女,心中欽佩之意更甚了。

她在師尊身旁坐下。

長明的燭火在桌案上微微晃動。

葉婵宮盯了一會兒燭火,道:“我也累了。”

說着,她輕輕依偎在了司命的懷中,悄然睡去。

……

冥國昏沉的天空下,邵小黎慵懶地舒展了一番身子。她剛從睡夢中醒來。

最近,她總是夢見許多過去的事。

最後一幕裏,她看到自己坐在一個只有一盞燈的小屋子裏,孤獨地眺望着外面,像是在等誰,屋外卻也是黑的。

她想,屋子裏至少還有一盞燭火,但她又想,燭火的存在與屋子無關,将它拿到外面去,就成了外面有一絲光,而屋裏一片漆黑。她也僅有這一根蠟燭,置身何地都一樣……這絲微弱的光是唯一的慰藉。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做這些胡思亂想,也許這恰是精神虛弱的表現吧。

正回憶着夢境,梨花色的裙袂卻飄來了眼角。

邵小黎悠悠回神,望向了身側,只見寧小齡也在她身邊的臺階席地坐下了。

“在想什麽呢?做噩夢了?”寧小齡問。

邵小黎支着下巴,點了點頭,鄭重道:“是呀,你們冥國風水不好,弄得我天天做噩夢……這與你一定脫不了幹系!”

寧小齡笑了笑,道:“做什麽噩夢了?來,說給你寧姐姐聽聽。”

邵小黎輕哼了一聲,卻也開口,幽幽道:“嗯……最近總是夢見一條河,那河裏好像還有房子,那好像是我的家。”

“家?”寧小齡想起了她的身份,道:“洛河距離這裏可遠了,以你境界,沒有一兩個月恐怕很難去到的。”

“嗯,我只是随口說說。”邵小黎揉了揉臉頰,她只想做如今的自己,對于前世其實沒什麽留念……當然,除了師父情人這個身份。

她向來是取舍分明的。

寧小齡看着她的臉頰,笑問道:“你很想家嗎?”

“倒是沒有,那些事我也記不太清了。”邵小黎話語偏慢,道:“再說了,即便是想又有何用,它還能飛過來不成?”

寧小齡也笑着,她看着這個至今依然覺得陌生的冥國,道:“其實,我還是很羨慕你的。”

“啊?”邵小黎覺得有些突然,她蹙眉道:“我有什麽好羨慕的?容貌麽?”

寧小齡道:“羨慕你與師兄認識了幾千年,還曾真切地相愛過呀。”

邵小黎道:“那我也羨慕你,畢竟你與師父也算是青梅竹馬……”

寧小齡聲音低了些,道:“有什麽用呢?師兄此刻在外面出生入死,我卻被困在這裏,什麽也做不了……”

邵小黎感同身受道:“我也是。”

寧小齡卻搖頭,打擊道:“不,你不是,我被困在這裏是因為我是冥國之主,出不去,而你只是因為太弱了,哪怕去了也會拖累師兄……”

邵小黎抿緊了唇,看着寧小齡清純漂亮的小臉蛋,惱道:“師父還總說他師妹多可愛多可愛,哼,果然是被蒙騙了,我一定要把你的真面目告訴師父!”

寧小齡眼眸卻是微亮:“師兄真這麽說了?”

邵小黎真想撲上去将這小姑娘揍一頓,可轉念一想,這裏是對方的地盤,她也打不過人家,于是更委屈了些。

“好了好了。”寧小齡輕輕拍了拍她的秀背,道:“我雖有冥國,卻也幫不上忙,只是屠龍技而已。”

邵小黎好奇道:“所以你這冥國之主……到底有什麽本事呀?”

寧小齡舒展着纖細的腿兒,望着天空,道:“我能掌控這個國度,掌控這裏風的流動和花的生長……最近,我也在嘗試控制後殿,就是連接墟海的那座殿,我能感受到,輪回海有複蘇的跡象了,或許用不了太久,我也能像故事裏的閻王爺一樣,擁有掌斷生死,使人複生的能力了吧。”

邵小黎卻不太相信,她問:“那要是哪天我不幸死了,你會把我的魂魄從輪回海裏撈出來嗎?”

寧小齡思怵着,說:“這就要看你的表現了!”

“怎麽表現?”

“當然是讨好我呀。”寧小齡理直氣壯道:“從今日起,給寧姐姐我端茶倒水,揉肩捶背,寧姐姐高興了,就把你的名字從生死薄上勾掉。”

“哼,怎麽與你邵姐姐說話的?你這些話我可都記下來了,以後我要原封不動告訴師父。”邵小黎威脅道。

“你敢!”寧小齡撲了上去。

兩位嬌俏的少女正在殿外吵鬧之時,冥國的上空,忽然出現了不和諧的震蕩。

她們立刻分開,一同擡頭,望向了天空。

就在方才,似乎有什麽恐怖的東西,踏過了古靈宗的上空。

……

……

(感謝書友你和誰結伴前來、下載縱橫為神國打賞的舵主!!感謝書友王璇子打賞的大俠!謝謝三位書友一直以來的支持~麽麽噠)

第 418 章 :洛河之畔的守望

金烏未能飛破南溟的海水,白銀的戰馬已天神般占據了夜與汪洋裏的空間,那杆金色的長槍高舉着,哪怕海水跌宕,金槍在水中的倒影亦呈現着違背常理的筆直。

水鏡裏,它的身影也驟然清晰。

它與青銅神駒大抵是相似的,只是以白銀為漆,于是,它在威嚴與高俊裏,更顯現出了一種聖潔的美。

白銀神駒的剪影被金烏照亮,那半人的上身依舊披着黑鐵色的重铠,将身軀裹得密不通風,他與身後散開的長劍擺在一起,遠看過去更像是一只即将發動進攻的蜈蚣。

寧長久看到了它,心思凝沉——這匹戰駒趕來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快。

白銀神駒已在海面上靜止,馬蹄聲卻并未停歇。

水鏡的畫面上轉,便可以看見天空上,出現了無數觸目驚心的白點。那些白點的排列遵循着星星的位置,它們的本身卻是一杆垂直的長槍。

海面上高速移動的金烏已被長槍籠罩了,千萬道光點被同時點燃。

滿天槍雨随着神駒手中的金槍落下。

寧長久與陸嫁嫁沒有任何交流,但兩人的身影幾乎同時動了,柳希婉立在原地,還在感慨着水鏡中波瀾壯闊的畫面,一轉眼,卻發現金烏神國裏只剩下自己孤零零一個人了。

她回過神,同樣沒有猶豫,立刻動身沖了出去。

金烏神國裏太陽光芒不滅,神國之外的南溟大海卻是海潮陰冷,狂風陣陣的,萬象皆透着瘆人的殺氣。

金槍砸落的那刻,寧長久的身影已沖撞了出去。

那杆長槍在白銀神駒的手中顯得纖細,但實則卻有塔樓般的大小。

寧長久撞向了那杆金槍,修羅拔出軀體,金色的手臂将長槍擒住,他摁住眉心,拔出了從柳珺卓那搶來的白銀之劍,再以磅礴的劍招直壓槍尖,打滅它一往無前的氣勢。

陸嫁嫁則立于海面上,以劍靈同體的神通,将周圍的海水盡數同化為劍。

陸嫁嫁拇指與無名指虛扣,手腕輕輕擰轉,萬劍得到感應,同時升空。

柳希婉從金烏神國中沖出時,恰好看到了海水劍群與白銀槍雨撞碎的畫面,天空被染成了銀白色,一場萬千劍意凝成的鹹澀大雨瓢潑落下。

這是真正的劍雨。

柳希婉看着陸嫁嫁于海水潮浪中綽約的背影,心緒不由自主地激蕩了起來,她本就是劍,如今置身于陸嫁嫁劍靈同體的範圍裏,身體也得到了莫名的感召,發熱發燙……那是血液沸騰的感覺。

失神的時間裏,寧長久已與白銀神駒完成了第一輪的交手。

白銀神駒根據記憶裏的刻錄,完整地打完了一套大開大阖的槍法,收尾處,黑甲戰将提槍,神駒馬頭半身一甩,這個發力如擰動腰肢的動作裏,長槍以刺的形式沖出,撞破了寧長久接下的劍陣,刺透了修羅的手背,将其身影與萬千劍暫且逼退。

寧長久并未受什麽傷,身影飄然而回,落到了陸嫁嫁與柳希婉的身邊。

“在劍閣養尊處優久了,許久沒見過這樣的怪物了吧?”寧長久看着柳希婉,輕輕笑了笑,溫和問道:“害怕麽?”

“你才是養尊處優,我明明在刻苦修行!”柳希婉回怼了一句,旋即正色道:“這有什麽怕的?當初斷界裏,我們不還一起面對了開啓了神話形态的罪君麽?都是拿槍的,這匹馬還能比罪君更強不成?”

柳希婉同樣劍目如銀,她懸空而立,對着寧長久擡起了手,冷冷道:“拔劍!我們一同宰了它。”

寧長久與她五指相合。

陸嫁嫁背過了身,為他們抵擋滿天白銀之槍的落下,于此一幕視而不見。

柳希婉輕哼了一聲,她感覺身體被點燃了——像是死寂的火山亮起了光,有什麽東西要從中噴薄出來!

如果一切進行順利,她的身軀将會飛快地靈化,變成一個環繞在寧長久身邊的白銀‘幽靈’,但這幽靈不僅是修羅道的大道本源之一,更是劍意一詞的具體顯化,她将與寧長久共生,寧長久劍意尚存一線,她便也不死不滅。

但事情的進展卻出現了問題。

他們五指相合,明明已有了共鳴,卻始終差一線,無法達成真正的相契。

陸嫁嫁感受到異樣,望了過來,眉尖蹙起。

寧長久同樣不解其中緣由,先前在去缥缈樓的路上,他已與柳希婉測試過道心的共鳴,并無問題,為何此時卻無法達到圓滿了?

白銀神駒顯然也不可能讓他們去深究這個,他轉動着手中長槍,如舞雷鞭,下半身的馬蹄踏動,已然高速奔來。

寧長久與柳希婉暫時松開了手。

白銀神駒不愧為中等馬,無論是力量和速度上,都要比洛河上的青銅強上許多,驚人的爆發力裏,神駒已撲至面前,長槍一挑便是萬千光點,似有萬箭齊發,要将人捅得千瘡百孔。

寧長久護在了柳希婉的身前,他手掌一抓,猛地握住了那把纖細的白銀劍,劍訣的斬出幾乎是随心而動的,三千道截然不同的劍影幾乎是同時激發出來的。

柳希婉看得吃驚,不曾想這些日子沒見,他的劍道竟已到了這種境界……二師姐輸的果然不冤呀。

沖殺在海面上空爆發。

柳希婉無法變成劍氣的靈态,以她紫庭境八九樓的戰鬥力,在如今的戰局裏是不夠看的。

後方,陸嫁嫁已将滿天槍雨斬了個大半,前方,寧長久的三千道劍影也随着本體一道殺了過去。

但白銀神駒非但殺力強悍,本體亦是穩若泰山,他舞轉着長槍,同樣在極短時間內揮出三千槍,每一下的攻擊皆無一例外地打在了寧長久劍影的最薄弱處。

三千道劍影被轉瞬擊潰,叮得一聲裏,寧長久向神駒斬去的白銀之劍恰好被金槍截住,一蓬神火從碰撞處迸發。

厮殺再度開始。

寧長久覺得一定是這幾個月過得太順遂了,蒼天看不過去,總要找些恐怖的對手來為難自己。

他能感知到,如果自己可以登上金烏的神位,那他必定能斬殺這頭野馬,哪怕是獲得完整的修羅之體,他也有斬殺對方的可能。

但這兩者皆差了一線。

這一線的偏差,使得這匹山岳般的神馬在他面前充滿了壓迫力,他的每一次斬擊,每一記劍招凝練出的鋒芒,皆被長槍挑破,本該行雲流水的攻勢亦被屢次打斷。

但白銀神駒槍式雖烈,也無法真正刺中寧長久,反而被對方連綿不休的劍影控制了走勢,看上去反倒像是陷入了被動。

兩者尚在僵持之間,陸嫁嫁已斬破滿天劍影跟來了。

多年的并肩作戰讓他們充滿了默契。

寧長久幹脆放棄了攻勢,只負責幫忙牽引,單論劍意而言,陸嫁嫁更為純粹,更适合進行這種殺伐。

兩人的劍氣如雨般轟炸了上去。

白銀神駒将長槍揮舞成圓,漠然地抵擋着他們聯袂的攻勢。它的鐵蹄踏在海水裏,身軀卻依舊微絲不動。

柳希婉眯起眼,無法正視前方刺目的光,他們戰鬥引起的狂風也推得她連連後退,一點點離開戰場的中心。

寧長久與陸嫁嫁的身影在白銀神駒的兩側飄忽不定,尋找着任何有可能的進攻間隙。

尋常的五道高手,在神國的力量下是很難有抵抗餘力的,但寧長久同樣擁有一座上古神國作為靠山,金烏神國的力量不枯竭,白銀神駒也不可能将其斬滅。

浩瀚的南溟上,劍氣宛若海嘯,一波接着一波地爆發着,他們哪怕打上三天三夜,恐怕也無法真正分出勝負。

距離南溟遙遠的大海上,柯問舟踏着海水,還在徐徐趕來的路上。

此處遠未被南溟大海上的動 亂波及,但柯問舟可以通過星象察覺到一絲端倪,他伸出手,落下的星光便凝在了掌間,化作了一柄古劍。

他将此劍負在背上,閉上了眼,進入了冥想。

他的殺意越來越盛。

此去南溟,此劍必能飲血,必将殺人。

距離劍聖抵達南溟,尚有三日。

而此刻,南溟的清晨還未到來,被圍攻的白銀神駒在瀑布般的劍氣裏來回沖撞,始終未能取得任何階段性的勝利。

這是白銀神駒不知多年沒有遇到過的事了。

在清晨到來之前,激戰中的神駒忽然收槍,黑甲之下,它的瞳孔變作了濃郁的血色。

這與神主顯露神話真身,以陷入瘋狂為代價換取力量有異曲同工之處。

白銀神駒主動陷入了狂暴裏。

寧長久與陸嫁嫁皆察覺到了危險,身影一閃,收劍散開。

尚被夜色籠罩的南溟裏,卻有大量的白光湧了起來,那些白光是不平整的,層疊交錯,閃着鋒芒,轉眼之間,他們置身的海域被虛影覆蓋了。

虛影呈現的,是一片遠古的戰場。戰場上,數萬柄長槍斜插在地。

從高處俯瞰,這片海域一下子變成了劍冢。

戰馬狂嘶,黑甲戰将的口中噴吐出古奧音節,戰将與此同再度拔槍,目标卻不是寧長久與陸嫁嫁,而是在遠處觀戰的柳希婉。

柳希婉置身槍冢,也感受到了驟起的殺意,臉頰被映得煞白。

寧長久去阻攔白銀神駒的動作,陸嫁嫁則化虹去救。

一切的發生皆是電光火石。

殺意絞來之際,柳希婉已被陸嫁嫁握住了手腕,升至空中。

狂暴之下的白銀神駒身上散發着紅光,紅光濃郁,似燃燒的血。

響鼻聲裏,戰甲握槍影為牢,暫時困住了寧長久,同時直接以拳對轟,砸向寧長久的身軀。

寧長久與修羅融為一體,棄劍不用,幹脆與神駒對轟了起來,但神駒的軀體在天骥年的庇護下,真似堅不可摧的城牆,根本無法撼動。

兩者尚在厮殺之際,白銀神駒前蹄忽動,将斜插的金槍猛地一踹。

來不及阻止,長槍飛出,直刺向了陸嫁嫁。

陸嫁嫁一手拉着柳希婉,側身擋在她面前,一指點向了飛來那杆金槍。

人的身形在金槍的對比下是渺小的。但陸嫁嫁所修為仙道,如今白裳卷動,劍氣噴薄,她的身後,隐約勾勒出了一個更為巨大的仙體形象。

金槍在陸嫁嫁身前停止。

陸嫁嫁的靈力也急劇消耗着,臉色煞白。

劍靈同體催動到了極致。

可陸嫁嫁境界終究不足,無法壓制着這竿陷入狂暴的槍。

也正當她的劍意要被長槍磨盡時,她忽然感受到身邊有精純而磅礴的劍意湧了起來,陸嫁嫁神識之眼一瞥,發現她握着手腕的柳希婉已經閉上了眼,抿緊了唇,身軀變成了白銀的顏色。

先前與寧長久未能共鳴的少女,竟在她劍靈同體的催化下,開始成靈。

但猶差一線。

這最後一線,很快由寧長久補齊了。

寧長久喚出金烏,借助神國金日的遮蔽,掙開了神駒的糾纏,轉眼來到了陸嫁嫁的身邊。

他分化出修羅之體去暫時抵抗金槍,然後握住了陸嫁嫁的另一只手。

轟!

白光大盛,劍意沖天而起。

陸嫁嫁的劍靈同體是最後的催化劑,在她的幫助下,寧長久與柳希婉的心神終于共鳴合一,融為了一體。

此時恰是黎明初至,東方白光微露。

陸嫁嫁的右手邊已是空空如也。

黑衣勁裝的少女化作了銀色的靈态,蛟龍般環繞在了寧長久的身邊。

斷界城之後,寧長久自斬的修羅之體,終于在此刻完整了。

寧長久伸出雙臂。

被金槍刺透了修羅陡然發出了咆哮。

在白銀神駒憤怒的嘶吼裏,寧長久握住金槍,将其一寸寸回推,然後舉重若輕地将其擡起,向着白銀神駒的所在擲去。

大海上,古戰場的虛影被一掃而空。

白銀神駒接住了槍,反手将其握住,但槍尖依舊刺透了黑铠,铠甲在重壓下化作了碎片,墜入海水,露出了早已枯竭的身軀。

……

……

洛河之底,水流不停地晃動着。

“師尊,真的不用擔心白藏嗎?”司命還是有些擔心。

葉婵宮輕柔道:“三匹神駒雖烈,但對于今後的戰鬥而言,充其量不過開胃小菜而已……更何況,白藏可不是什麽小貓,你沒有經歷過當年的神戰,未嗅過當初屍山血海累成的腥氣,每一個神主走向神位,其下殒命的大小神靈,都是數以百計的,何況白藏這樣主掌殺伐的神呢。”

司命輕輕點頭,不再有多的擔憂。

她低下頭,繼續看向了這本冊子。

“九月二十一日。洛河的上空久違地下了一場暴雨,今天很早我就醒了,我知道你不會淋雨,但還是用龍骨做了把傘,嗯……其實是做了兩把的,因為我怕你不是一個人來……你看,我沒那麽小氣的。”

“九月二十二日。洛河的雨還沒停,也不知要下多久,下雨天是耽誤趕路的,所以我原諒你的遲來了……但遲來也要來啊。”

“九月二十三日。外面越來越亂了,反叛者被殺掉,屍體又凝成怨靈,依舊是反叛者,我殺死了好多人,可無濟于事,你當年與我說的規則已經行不通了……今天我煮了粥,按照那本書上煮着,當年去神殿時,羲和說你最喜歡喝她煮的粥,我買了一本教材,打算以後學一下,也做給你吃。可是這個做法這麽簡單,你真的會喜歡嗎?”

“九月二十四日。雨越下越大了,我知道一定有大事發生了,若有急事也當寄信過來呀,我也不是多蠻不講理……”

“九月二十五日。雨停了,我知道我再也等不到你來了。”

“因為太陽升起來了……”

“九顆太陽。”

司命神色微顫,睫羽翕動,心中泛起了澀澀的意味,她仿佛可以看見當年有一個女子坐在這裏,無比絕望地寫下這些文字。

天空中出現了九輪太陽……

日記與神話結合到了一起,時間重疊了起來,司命心神恍惚,知道如今的羿遠在南荒,斬殺九嬰猰貐修蛇,然後趕赴中土,以貫徹整個中土的長弓,将天空中的太陽射下來。

那時的羿不知道還記不記得自己與洛神的約定。

但無論記憶與否皆是枉然。

羲和戰死,天生九日,他為了蒼生,哪怕再心如刀絞,再悲憤欲絕,也必須親手毀去它們,那時的他,應已将此外所有的事,都抛到了腦後吧。

司命回過神,目光在筆記上悄然游走着,她看着女子有氣無力的字跡,想到了邵小黎天真無邪,沒心沒肺的樣子,心如刀絞。

葉婵宮在一旁靜靜立着,燭火将她的手指照亮,泛着玉色的光芒。

接下來的幾頁的日記寫得很亂,語無倫次,其中很大的篇幅,都是在描寫當年自己與羿一同經歷的往事,那些文字化作微弱的畫面,浮光掠影般經過了識海,然後被洛河的濤聲淹沒。

司命輕輕翻着,大致知道了當年的來龍去脈。

帝俊在轉世為羿以後,洛神成為了他的第一個老師,洛神教導他多年,兩人互生情愫,其後羿與姮娥成親,洛神與之分別。幾年後,神戰徹底爆發,戰力不算強大的洛神被神魔圍攻,羿聽聞這個消息,以萬裏之箭連殺數個神魔,然後連夜趕回,替洛神解圍。

那之後,洛神陪在他們身邊,一同出生入死,其中雖也經歷了愛恨情仇的糾纏與誤會,卻終究結下了深厚情誼。

後來洛河有難,洛神必須回去,分別之際,她将洛河之圖贈給了羿作為信物,羿與她許諾了日期,說九月十七日,他會回到洛河來找她。

以他們當時的情感而言,這應是定了婚期了,姮娥知道他們的心意,但她生性淡然,對此并不關心。

司命翻動着書頁,目光閃爍,她能将字裏行間的哀愁感同身受。

臨近十月九日時,洛神在河底建了個小樓,埋了顆辟水珠,作為他們以後隐居的地方。

她布置好了婚房,褪去了湛藍的裙袂,換上了紅色的嫁衣,然後不分日夜地等待着。

當時的她或許還抱有一線希望,但司命卻已猜到了故事的結局。

“這根蠟燭名為‘長明’。”葉婵宮忽然開口。

司命望向了屋中最後的燭火。

“長明?”

她是知道長明燈的說法的。

“嗯。”葉婵宮道:“帝俊的權柄也叫長明。”

司命感知到了一絲哀傷。

她低下頭,目光從日記的最後掠了過去……日記的最後裏,洛神坐在孤零零的小樓裏,依舊沒能等來羿,但她看到了九顆太陽一顆顆破碎,知道羿還在世間,依舊露出了微笑。

九顆太陽破碎,鴉羽炸開,飄向人間。

就當是你送我的煙花了……

十月九日,羿射九日,神與魔,古妖與古仙,世間所有勢力的争執,也進入了下一個轉折點,同日,太初六神龐大的勢力席卷而來,洛河陷難,她穿着嫁衣,拔出戰刀,誓死守衛洛河……最終也真切地死在了洛河。

神話故事寄托的大都是人美好的願景。

于是羿射九日,姮娥奔月流傳至今,當年洛河之畔拄刀而死的嫁衣女子,卻很少被人提起了。

怕是邵小黎自己也不記得了。

“小黎……幸好小黎的神魂保存了下來,當年留下的遺憾,應是能彌補些的吧?”司命說。

姮娥輕輕嗯了一聲,道:“洛神的魂魄是我與舉父護着的,後來我殺了鹓扶,開辟了斷界城,便将她的魂魄保存在了那裏,之後我決定收寧長久為弟子之時,也讓洛神的魂魄進入了輪回,所以他們幾乎是同齡人。”

只是出乎姮娥預料的是,這一世裏,她起初未能找到寧長久。

司命點了點頭,将書合上。

當初在雪峽裏,夜除便已說過,邵小黎有白猿星與玉兔星作為伴星,有洛神星居于正位。*

猿與兔便是舉父與姮娥的意象,洛神星便是她身份的象征。

“我們要上樓看一看麽?”司命問。

“不必了。”葉婵宮柔和道:“等将來,讓小黎自己回來吧。”

“嗯,也好。”

司命将書放回了原位,只收下了羲和的那本菜譜。

葉婵宮看了眼那菜譜,忽然道:“這是當年羲和唯一賣出去的一本。”

司命一愣,旋即笑了起來:“倒也是情理之中的。”

葉婵宮抿了抿唇,似也想輕輕笑笑,情緒終究還是淡去了。

司命看着葉婵宮,悠悠:“也不知現在,他們那裏的戰局怎麽樣了。”

葉婵宮道:“不必擔憂,寧長久并非是最弱的。”

“嗯?”司命沒太明白。

葉婵宮繼續道:“鹓扶神國裏,神禦與五帝為了壓制白藏,消耗了極大的力氣,而他們的存在本就依托于不可觀,此刻更是無根之萍……我這兩位弟子,現在是要弱于寧長久的。”

“如果寧長久能得到完整的修羅之體和神國,那他與陸嫁嫁聯手,應比我們更強。”葉婵宮說。

司命思考了會後反應了過來。

天骥的思路是以上壓中,以中壓下,然後犧牲下等。

但天骥所以為的上中下卻是錯誤的。

實際上,寧長久是隐藏的上,她們是中,神禦與五帝是下……

此番格局比照之後,局勢反而徹底颠倒了過來!唯一有危險的,則是西國的神禦與五帝,但西國靠近三千世界……

“師尊聖明。”司命心悅誠服道。

“好了。”葉婵宮說:“我們回去吧……将這座小紅樓,一并帶回去。”

“這座樓怎麽帶?”司命不解。

葉婵宮看着門外,道:“拉車的神駒,不就已經在外面了嗎?”

……

第 417 章 :金烏殘國

夜色是化不開的黑暗,洶湧的洛河裏,流水在靈力的作用下對沖着。

尖嘯的飓風裹着驚雷,像是碾過洛河水面的車輪,那些雷電留下的車轍與水接觸,持續地散發着光,整片河流都被這種光覆蓋了,看上去好似有一顆雷電揉成的太陽要從洛河中升騰起來。

司命抱着葉婵宮,以雪白的絨毯将她裹在懷裏,雷電的太陽勾勒着輪廓,侵擾而來的電弧卻觸及不到她們。

司命看着葉婵宮稚嫩的臉和纖細的手,總有一種将水中月抱在懷中的不真實感。

前方,白藏跟在葉婵宮身邊,壓抑了這麽多時日的怒氣,終于在面對青銅神駒時宣洩了出來。

河面已是一個深凹的巨碗,白藏揮舞着一雙如玉的拳,卻轟出了千萬均的力量,那些力量像是攻城的投擲石器,每一記皆是聲勢浩大,水面被砸出了千千萬萬的深坑,青銅神駒長嘶着,奮蹄抵抗,卻被白藏以金槍為梯,越到了頭頂,五指如鈎,擰住它黑色的頭盔,将其向着水面下硬生生按去。

轟!

巨響聲炸開。

“曬太陽?怎麽樣才算曬太陽呢?”

司命覺得這個詞是不簡單的,她目視着前方的洛河,想要去幫一下白藏,但見師尊依舊冷靜,便也覺得應該傳承師門的靜氣。

葉婵宮道:“首先要找到一顆太陽。”

司命立刻想到了寧長久,柔唇半抿,委婉道:“那我們要快些趕往古靈宗麽?”

葉婵宮輕聲道:“他現在不在古靈宗中。”

司命并不知道她确切的意願,便問出了心中的擔憂:“三匹神駒已經降臨,國主親身的投影呢……天骥的權柄又是什麽?師尊,真的有信心麽?”

葉婵宮輕輕搖頭,道:“先去洛河看看吧。”

“去洛河?”司命不太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葉婵宮淺淺地回憶道:“當年邵小黎是洛河的河神,彼時洛河浩浩湯湯,遠沒有枯竭至如今的大小,洛河沿岸曾有百裏宮殿,不過早已摧毀殆盡,洛河河底倒是有一座玉水樓,如今殘址不知還在不在。”

司命并不清楚,葉婵宮對于洛神所抱的,究竟是怎麽樣的情感,但此刻洛河之上波濤洶湧,風雷湧動,她們兩人能在河邊悠悠閑閑地聊天,完全是有只大白虎在給她們負重戰鬥。

“是在哪一段河域呢?”司命問。

葉婵宮看着洛河,道:“差不多便是此處附近,入河看看便知。”

司命感受着葉婵宮愈發冰涼的身體,問:“你身體真的撐得住麽?”

葉婵宮道:“月本就清幽,無妨的。”

司命輕輕點頭,腳踩黑劍,帶着師尊掠向滔滔江水。

洛河之上,水大量地蒸發着,化作濃度極高的白氣,被雷電的領域攔截在內,這些白氣溫度極高,使得這片雷場像是真正的太陽。

葉婵宮伸出小手,伸入這片狂雷與水蒸氣并存的混亂場域裏,片刻後,她縮回了手,她的手并無傷痕,只是冰冷依舊。

這不是真正的太陽。

也恰是此刻,水下金光爆裂開來,半人馬的神駒提着長槍,破開水面,将白藏重新撞了回來。

青銅神駒哪怕是下等馬,也畢竟是天骥年主場作戰。白藏失去了神位與權柄,力量也被龍骨死牢封印了不少,此刻竟無法一鼓作氣摧毀這批看上去古董般的銅馬。

青銅神駒将白藏的身影壓回,手中的長槍随之擲出,呼嘯着刺向白藏。

白藏身前,破碎的白銀像是一只只飛蛾,精準地撲上了金槍,吞噬其芒,将其速度越拖越慢。

神駒上的半人形戰神爆發出威嚴的低喝,金槍高速旋轉,想要将這些白銀飛蛾甩去,白藏的身軀卻像是獵豹般矯健地彈跳了出去,她以橋為橋梁,借力一躍,将長槍狠狠踩下,随後亮出利爪,再度如猛虎般向着青銅神駒撲去。

在白藏還未真正成神的一生裏,她獵殺過的戰馬數不勝數,哪怕此後千年養尊處優,權柄與神主之力的便捷使得她的牙齒與利爪用進廢退,不再如過往鋒利,但狩獵的本能始終是銘刻在骨頭裏的。

白藏享受着這種酣暢淋漓的戰鬥。

雖然對手是一個半年前的自己根本看不上的怪物,但她找到了年輕時與古神逐鹿的感覺,哪怕一時被逼退,她只要将對方幻想成姮娥或者司命,立刻又殺心十足了,更不得将這匹馬五馬分屍了。

白銀少女雙拳轟炸,銀色的碎屑繞身飛舞,宛若千萬柄随心所欲的劍。

她與青銅神駒你來我往地對殺着,青銅神駒終究落了下風,身軀上留下了許許多多細碎的傷口,身披戰甲的半人上,盔甲甚至都出現了細密的裂紋。

白藏雖有如雪的刀刃護體,但此刻氣海已非真正的汪洋,會枯竭,會疲憊。

見到司命與葉婵宮來到洛河,白藏放松了些,冷冷道:“你們怎麽看戲看了這麽久?快點上來幫忙!這頭馬沒多厲害,我們一鼓作氣殺了它!”

白藏這樣說着,卻眼睜睜地看着她們開辟了河水,身影沉入其中。

“哎哎!等等!你們去幹嘛啊?馬在這邊!”白藏纖細的小臂擡起,直指青銅神駒,大聲喊道。

司命清冷的聲音傳來:“我與師尊去參觀一下當年洛神府邸的殘址,稍後再回來,小白貓,你先自己撐會。”

“你……你們!”白藏氣得跳腳,道:“大敵當前,你們能不能有點危機感啊!”

喊話之時,洛水河面已經合攏,獨留白藏孤零零一個人,面對着如山般的青銅神駒發呆。

青銅神駒先前被白藏沖撞得傾斜,此刻身子已正,馬蹄輕踏,金槍一抖間,黑鐵盔甲裏的金瞳亮起,發出瘆人的金光。

白藏心中更氣了,她将悲憤轉化為了力量,對着青銅神駒大吼,她卷起袖管,對着青銅神駒呵斥:“瞪什麽瞪?你這下等馬有什麽資格瞪我?”

白藏呵斥之後,再度對着青銅神駒掄起的拳頭。

她總覺得這一幕怪怪的……這算什麽啊?主力軍事不關己去閑游,落難的神國之主出生入死打內戰?到底誰才是堅定不移的,反抗暗主統治的忠貞戰士啊!

白藏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當初萬虎門的絕學,掏心術。

她盯着戰馬,不确定它的心髒是長在人的身軀裏,還是馬的軀殼中。

兩者的對峙不過剎那,很快,滔天的殺氣再度撕開了洛河,白藏與青銅神駒的戰鬥持續打響着。

極深的洛河水底卻是平靜的。

此刻的葉婵宮在水波的映襯下更似虛幻,真的像是水中月了。

她們輕而易舉地剖開了水底的暗流,在渾濁的水浪中高速前行。

在泥濘的沙土中,建築物的斷壁殘垣顯現了出來,它們掩埋在泥土裏,表面覆滿了藻荇,爬着許多螺類,這些斷壁的密度越來越高,很快,有什麽東西隔絕在了他們面前。

前方一片灰蒙蒙的,遺跡似乎就在眼前消失了。

“這是類似桃簾的遮擋物,只是品階要遠高許多。”葉婵宮如是說着,她從白色的毯子裏伸出了小手,輕飄飄地落到了前方。

漣漪自指間生。

有什麽東西被挑了開來,接着,灰蒙蒙的霧氣不見了,她們像是一滴水,滲透到了更廣闊也更清澈的海洋中。

司命抱着少女輕盈落地,前方,一座看上去竟還似嶄新的小閣樓在水中構築着——這與司命的想象是有出入的,她原本以為自己會看到金碧輝煌的龍宮,但眼前所呈現的,只是一座兩層的紅木小樓,看上去還頗為簡陋,怎麽也不像是洛神該有的……

“是這裏嗎?”司命有些不太相信。

“嗯。”葉婵宮卻點了點頭,她枕在司命懷中,微微睜開眼,看着前方的小樓,道:“這片世界是由一顆古神的辟水靈丹撐起的,以簾幕遮蔽千年,竟未被其他修道者發現……”

“許是北國苦寒吧。”司命說。

北國的修道環境比南州都差了許多,她們游歷多日,連紫庭境的修道者也幾乎沒有見過,再加上此處靠近神畫樓,洛河雖無明确劃分,但很多人默認是在神畫樓的領地裏的,自然不敢當着神樓的面挖寶。

種種原因使得這座小樓得以保存完好。

“不過,裏面也沒什麽驚世駭俗的法寶。”葉婵宮道。

她知道,當年洛神死去的時候,是孑然一身的。

“那裏面藏着什麽呢?”司命問。

葉婵宮輕輕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去看看吧。”

司命仰起頭,看了一眼上空,擔憂道:“留白藏一個人對付那匹馬,真的沒事麽?若是天骥……”

她欲言又止,不願折損一員大将。

葉婵宮道:“俠義話本中,高人往往是不出手的,任何高人一旦出手,便會不再神秘。再強大的招式顯露後都會有跡可循,唯有在未出招時,才擁有未知的,無限的強大。”

司命恍然大悟,覺得師尊不愧是師尊,她們也唯有這般氣定神閑,才能震懾住天骥,畢竟有了白藏的前車之鑒,天骥應該也會衡量自己動手的時機。

更何況,以師尊之能,定還有未揭露的驚天手段……

司命低聲問道:“那師尊……我們藏的是什麽招式呢?”

葉婵宮平靜道:“什麽也沒有。”

“……”司命忽然之間,發自內心地覺得,師尊與寧長久前世不愧是一對。

司命沒再說什麽,足尖輕盈地點動河水,她秀麗的長發在水中舞起着,于緩流中飄蕩,天藍色的光映照在臉上,絕豔的面容裏,紅樓的影落在瞳孔中,美輪美奂,仿佛她才是辭家已久的洛河之神,于千年後歸來,回到雅居小築裏。

上方的雷電與銀芒将洛河照得宛若一整塊完整的翡翠,盈盈流動的光中,司命的身影飄至紅樓的門口。

她擡起頭瞥了一眼,忽地發現屋檐是挂着燈籠的,那燈籠褪去了許多顏色,如今看上去只有微微的淡緋。

而窗戶的木格子上,似乎也還貼着殘碎的紅紙。

司命的心中生出了一種異樣的預感。

她輕輕推開了門。

嘎吱的開門聲中,竟有微弱的光線透了進來。那是紅燭的光……司命見到了桌案上端着的燭火,那應是上古時期的長明燈,至今仍未熄滅。

司命看了一眼房中的布局和裝飾,心中已經有數,葉婵宮始終沒說什麽,她從司命的懷中落下,裹着毯子,湊近了那盞唯一的燭火,她竟似在微弱的光明裏尋到了一絲暖意,稚嫩的手湊了上去,以之将手烤暖。

司命在這小樓中輕輕地行走着,她想去往二樓,卻發現二樓的樓梯被人以雜物堵住了,她雖可以破開虛空輕易抵達,但既然洛神不想讓人上去,她也很又禮節地停了下來。

小樓并不大,其中別說什麽法寶,哪怕是一個值錢的物件都見不到。

她回到了師尊的身邊,走到了那別扭的木桌前,發現木桌有一個腳是崴的,下面掂着一本薄薄的書。

司命出去好奇,取出來看了一眼。

“嘶……羲和廚藝大全?”司命啧啧稱奇,心想趙襄兒這手藝也有臉出書?難怪被用來墊桌角了。

她随手翻了翻,然後覺得這本書應該改名為羲飯的一百種煮法。

司命将這本書收下,打算以後見了趙襄兒狠狠嘲諷一番。

接着,她發現師尊注視着燭火,寧靜得出奇。

“師尊……怎麽了?”司命走到葉婵宮的身邊。

此刻的葉婵宮太過嬌小,哪怕是立着的時候,頭頂也才堪堪超過了司命的小臂。

葉婵宮說:“這裏有本書。”

她端起了燭臺,在桌案上照了照,接着,一本古舊的,封面空白的書籍便顯露了出來。

司命輕輕拾起了這本書,問:“這……可以看麽?”

葉婵宮輕聲道:“這是洛神之物,我沒有資格決斷的。”

邵小黎的東西啊……司命輕輕點頭,心想小黎的什麽我沒看過,便毫不見外地拾起了那本不算厚的冊子,翻閱了起來。

看到第一頁時,司命的眉便輕輕蹙了起來。

“九月二十日。

距離約定的日子已過去三天了,他為什麽沒有赴約呢?是遭逢變故了麽?還是說,最初的約定本就是為了讓我心安的欺騙,而他,從未将此事放在過心上呢……”

……

……

中土,南溟海上,缥缈樓外。

山水墨繪長袍,頭戴蓮花冠的俞晴身影瞬至。

她看着倒塌的觀海臺,看着不停有海水湧入的巨坑,看着忽然大興的風浪,蹙起了眉,立刻手握拂塵一揮,令得大海浪靜。

她是四樓樓主之一,天然親近神明,這種神明的氣息她不會辨認錯……有神明降臨至南溟了嗎?

若神明天降,此番陣仗,勢必為了殺人。

是殺那個少年麽,還是殺陸嫁嫁?

俞晴無暇去想太多,此刻,海面上已沒有了任何身影。

她立刻封閉了缥缈樓,并宣布就此閉成死關,除非有神國之主直接下旨,否則絕不出樓。

而海面上,一只金烏正以超乎想象的速度飛掠着。

寧長久、陸嫁嫁、柳希婉便在金烏之中。

寧長久在看到那杆金色的長槍時,心中便已有數,接着海風打坐,似有暴雨将來,馬蹄聲遙遠的響起,若大海為鼓面,那麽這馬蹄便是極具節奏感的鼓槌。

天骥……

寧長久對于天骥的了解并不多,但他也不傻。他雖已今非昔比,但沒有十足把握之前,他還是不會去叫板如今的十二神國的。更何況此刻拖家帶口,他最先選擇的還是暫且避戰,先試探對方的虛實,再伺機反擊。

金烏的神國裏,柳希婉仰起頭,看着光芒潋滟的四根神柱,從中瞥見了無數令人眼花缭亂的畫面。

“這就是你當年用來吓唬我的鳥?”柳希婉稱奇道:“沒想到這裏面真的藏着這麽巨大的世界。”

“嗯,這裏是金烏神國。”寧長久介紹道:“上面那顆太陽曾鍛神劍無數,你若哪天不聽話,我就把你扔進去。”

“哼,吓唬小孩子呢?”柳希婉冷笑一聲。

陸嫁嫁看着遠處的胎靈母井和愈發趨于有序的世界,問道:“你現在可以控制這座國度了麽?”

寧長久道:“我可以從中汲取一部分力量化為己用,但無法真正操控它。”

“因為神話邏輯麽?”陸嫁嫁猜到了緣由。

“是的。”寧長久點了點頭。

“最後一根神柱你記憶最為清晰,理應不難才是呀。”陸嫁嫁微惑,問:“那何時才能建成呢?”

寧長久卻是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陸嫁嫁捕捉到了他微妙的情緒異動,柔聲問:“怎麽了?是神話邏輯出什麽問題了嗎?”

寧長久沉默片刻,道:“嗯,不知為何,最後一根神話邏輯的柱子,我始終無法完美地搭構起來……這件事我原本以為不會太麻煩,沒有與你們說,但是越是後面,我才越發意識到此事的棘手。”

陸嫁嫁清眸閃動,問:“是前面的神話有什麽纰漏麽?”

寧長久道:“應該不會……與其說是纰漏,不如說,是前面的神話不夠有力量,他們與我最後的重生,邏輯鏈是斷的。”

“重生?什麽重生呀?”柳希婉倒是吃了一驚,她曾經見到過一部分寧長久埋葬在深處的秘密,當時,她以為那是寧長久今生的前世,并未想到過時光倒流這般玄妙的事。

寧長久與陸嫁嫁對視了一眼,神色凝重。

除了大師姐降臨的那次,他只将自己重生的秘密告知了嫁嫁。

陸嫁嫁立刻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以及其中的症結所在。

當初他們以人生最重要的幾個節點為依據,構築了神話邏輯,趙國皇城大殿中寧長久的醒來,是不可或缺的一環,因為那是毀滅與新生的交界,象征着今生的開始,但……

寧長久今生的蘇醒與前面的四個神話有什麽必然關系麽?

他們清楚地知道,這其實是沒有的。

寧長久之所以能在那日于皇城蘇醒,是因為葉婵宮在前一世的最後關頭,在他即将飛空之際,一劍刺來,将月枝藏入他的身體,同時倒轉時間十二年才換來的結果。

可是……

時光回溯十二年……這件事非但太過玄奇,最重要的是,對于當下的這個世界而言,這是根本不存在的事!更遑論用神話邏輯将其清晰地表達出來了……

于是,第四和第五根神柱之間,有了明顯的,但是不可能彌補的斷層。

所以,哪怕寧長久将之構築起來,最後一根神柱與前面神柱的割裂,極有可能會是隐患。

寧長久輕輕搖頭,道:“此刻不要去想這些,那個東西已經追上來了。”

“那東西?”陸嫁嫁問:“到底是什麽?”

寧長久道:“如果沒有猜錯,應是神主天骥……”

柳希婉再吃一驚,她還以為那根長槍是海神長矛之類的東西,此刻聽聞真相,腦子比頭發還淩亂了:“我……我才初出茅廬,就要與神主為敵了?這怎麽比劍閣還危險呀?”

寧長久嘆了口氣,無奈笑道:“這就是你當叛徒的下場。”

柳希婉仰起頭,看着金烏中升騰起的一面水鏡,那水鏡所映照出的畫面,是金烏眼睛所看到的。

他們此刻在南溟的海面上飛行,天空中不見星月,一片漆黑,世間泛着奇怪的銀灰色。

“我們這是要去哪裏?”柳希婉問。

寧長久道:“去南溟深處的無人之地。”

“為何?”

“神主因守護秩序而生,理應關懷蒼生,但此刻,殺死我們的指令高過了一切,他不會在意其餘生靈的死活了。”寧長久道:“我們雖以大義之名行事,但還是不要擾攘衆生了。”

當初聖人開啓五百年前神戰時,為避免無辜者隕難,也費盡心力搬山搬城才清出了一方戰場。

柳希婉看着他,不由自主想起了柯問舟所說過的,人間五百年一聖……

陸嫁嫁卻沒有在聽寧長久說話,她盯着水鏡,劍目眯起,其間有寒芒綻了出來。

“我們,似乎被困住了。”陸嫁嫁說。

話音未落,金烏神國之外,萬千馬蹄聲幾乎在同時奏響,宛若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當頭傾斜。

水鏡上,鬼魅般浮現出了一個影子。

那是一個蒼白高俊的半人馬身影,人馬的手中握着金色的筆直長槍,他的身軀上流動着白銀的顏色,背脊上,數百把銀刃破開背脊紮出,它們半垂半展,宛若刀刃組成的翅膀。

白銀神駒攔住了去路,金色的長槍已然高舉。

第 416 章 :洛河上咆哮的虎

北國。

天空中沒有月亮,狂風過境,在漏過縫隙時爆發出咆哮,像是月黑風高的夜晚,幽靈魔鬼的軍隊從上空奔騰而過。

勁風撞開了滿街窗戶,木栓折斷。

像是雷電越過窗棂闖了進來,人們從夜夢中驚醒,想要整理鍋碗瓢盆書籍賬本,卻像鬼壓床一樣,被強風死死地摁在床板上,只能發出聲嘶力竭的尖叫,尖叫聲也被風聲吞沒。

這場大風并未持續太久。

飓風在北冥的上空掃蕩了過去,街道上一絲塵埃都沒有了,月亮卻依舊是蒙着黑布的鏡子,什麽光也發不出來。

人們猜測這是一場較大的,沒有沙塵的沙暴,卻并不清楚,此刻這座不算大的城市上空,在龐大的黑暗裏,有偉大的東西已經降臨了。

司命聽到馬蹄聲響是在飓風過境之後。

那聲音像是雨滴滴落屋檐,砸落地面的聲音。

北國的秋季透着難言的陰冷,夜風吹到肌膚上是幹澀的,喧嚣的風後,城市變得死寂,寂靜中,司命在聽到了第一聲馬蹄聲後,她便無法控制地凝神細聽這種聲響,漸漸地,她的長發變成了雪白的顏色,因為她感知到,那噠噠的馬蹄聲與她心髒的搏動重疊在了一起……這種感覺好似是惡魔不是來自外界,而是自己心髒孕育的魔種,即将剖開血肉鑽出!

白藏跪坐在地上,她在聽到那馬蹄聲之後,立刻意識到,如今的國主是天骥。

天骥……

很多人以為,神主天骥是獸潮戰争中殺出的一匹戰駒古妖。

但她知道并不是的……

天骥是一位古老的戰神,曾在神魔戰争中領導過數百場大戰,槍下挑死的屍骸數不勝數,三千九百年前,古仙集體飛升,創立仙廷,天骥踏上長空與古仙死戰,終于被洞穿了心髒,斬下了頭顱。

他強悍的肉身雖被洞穿,但英靈不散,魂魄落回人間,在太初神戰徹底爆發後,他汲取了戰争的怨怒與魔性,反而更加強大,他在火窟中将自己的殘骨取出,将屍身斬成三截,分別煉成了三匹駿馬,并予以了神力。

後來踏上神國,成為十二神主之一後,他将其中兩匹戰馬冊封為了神官與天君,但沒有人知道具體是哪兩匹。

天骥的神國是赤線。

那是環繞在這顆星辰中間的線。

傳說中,若赤線神國崩塌,這顆星辰的旋轉也會受到影響,越來越慢,最終歸于死寂。

白藏低着頭,銀牙硬要,目光透着兇意。

十二位神明裏,單論出身,自己與罪君應是其中最弱的一批了……這是她骨子裏自卑,是她想方設法奪取天藏神之心的根本原因。

馬蹄聲越來越近,白藏哪怕閉上眼,也能感覺到自己的識海中勾勒出了一個高頭駿馬的影。

葉婵宮裹着棉被坐在椅子裏,她看了一眼司命。

夢境的力量抵消了天骥的影響,司命立刻回神,固守本心。

葉婵宮平靜道:“它距離我們還有很遙遠的距離,不必太害怕。”

“嗯……”司命輕輕點頭,她摒棄了其餘外物的幹擾,心沉靜了下去,長發依舊如雪。

白藏聽着耳畔的馬蹄聲,臉上的怒意忽然消失,嘴角反而噙起了一絲笑意。

“不必太害怕?”白藏咯咯笑道:“姮娥,你真的不怕麽?過去你高居天上,不懼神主是真,但現在月亮不見了啊……哈,這種身居塵埃,舉頭三尺有神靈的恐懼,你應該從未體驗過吧?”

葉婵宮看着她,道:“這不是時刻都在經歷的事麽?”

白藏一怔,她立刻意識到,葉婵宮說的是暗主,此話的言外之意便是,她從未将她與其他神主,當做過神明。

白藏冷冷道:“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在嘴硬?”

啪!

黑劍飛出,将白藏抽翻在地。

白藏盯着司命,心中憤恨……區區一個神官,竟敢僭越……

但她沒有再說話,因為司命的黑劍就懸在她的眉心,她不想平白無故地承受皮肉之苦。

司命立在葉婵宮身邊,仙靥冰冷,紅唇似雪中的梅瓣。

黑暗中,馬蹄聲越來越急促。

司命哪怕知道了師尊現在遠比自己想象中更弱,也并未多說什麽,她輕輕擁住了看上去真的很冷的少女,問:“師尊,我們接下來去哪裏?”

葉婵宮道:“北國到此為止,此後一路往南,過洛河,去中土。”

司命點點頭,沒有猶豫,她将葉婵宮嬌小幼嫩的身軀從被褥中挖出,然後随手給她裹了條毯子,抱在懷裏。

黑劍收回,龍骨死牢也随之收緊。

白藏再度由人變成了一只白色的虎紋貍花貓。

葉婵宮手指輕勾,鎖鏈扯回,落入掌間。

白藏撲回了她略顯冰冷和單薄的懷抱中。

她變成了貓後,一下子溫順了很多,只是喵喵喵地叫了幾聲,表示自己更希望司命抱住自己。

葉婵宮自然不會去理會她。

她看着窗外漆漆的黑夜,對着懷中的貓道:“無論如何,我們現在暫是盟友,你若想死,随時可以告知于我,你若想活,便乖乖聽話,知道麽?”

白藏壓下了心中的怨恨,喵嗷了一聲,表示自己願意暫時不計前嫌。

司命抱着葉婵宮,葉婵宮抱着白藏,馬蹄聲撲至耳畔時,劍光在空中一閃而過,兩人頃刻出城。

“稍後若是天骥追來,師尊……有信心贏麽?”司命話語中帶着擔憂。

葉婵宮輕輕點頭,道:“有。”

司命安心了許多,她如今境界雖高,但若是神國之主要殺人,她也勉強只能自保,并無信心護住如今嬌小如青蘿般的少女。

“到時候我該怎麽做?”司命問。

葉婵宮抓起了懷中的白貓,遞給了司命,道:“到時候把她扔出去。”

“喵喵喵?”白藏大驚。

葉婵宮看着她,道:“既要結盟,自需要投誠,這是你的第一戰。”

白藏張牙舞爪,不滿地哀嚎。

“姮娥,難怪你不殺我……你現在就是很弱!很弱!憑這個女神官護不住你,你需要我的保護,你根本不敢殺我!你……”白藏終于想明白了,她一直被葉婵宮故弄玄虛騙了,她原本以為,葉婵宮留下自己是另有企圖,她還打算與之狠狠周旋一番。

現在看來,哪有什麽企圖,只是神國即将關閉,她無依無靠,想找點幫手。

她曾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姮娥仙君,但沒有了月亮,她就只是在河岸上曝曬的魚罷了啊……自己的害怕根本就是多餘的啊!

葉婵宮睜開了眼,淡淡地看着白藏,“遲到的聰明不是聰明,而是悔恨。”

白藏想要罵人,但身體裏的奴紋立刻被激發了出來,奴紋連接神魂,甚至可以強行扭轉她的思想。

她心中的抗拒被強行抹去,利爪縮回了肉墊之中,她兇狠的低吼也軟了下來,聽得司命一驚,心想秋天也是母貓的發情期麽……

念頭才起,洛河便在眼中淌了過去。

但她在洛河畔停了下來。

常有人說,洛河之中有傾國傾城的神女。

但傳說永遠是臆想出來的美好。

葉婵宮睜開了眼,她注視着洛河,河面上,是一個怪物般巨大的,黑壓壓的影子。

司命的身影距離洛河尚有百丈之時,那黑影的上端,便有一對金色的瞳仁亮了起來,與之一同亮起的,是一根金色的長矛。

白藏的豎瞳凝成一線,于幽夜中發着光。她的毛發已根根炸起。

河面上出現的是一批高俊的神馬。

但那不是純粹的馬匹,而是一頭半人馬。

它的四蹄高傲地踩踏在水面上,生出平緩的漣漪,堅實的骨骼撐起了小山般的身軀上,僵硬的肌肉亦如凸出的山岩,它健碩無比,身軀呈現着硬朗的深青色,其上有電弧飄浮閃滅,揚起的鬃毛亦像是熊熊燃燒的烈火,而它的上半身軀則是披着寶甲戰鱗的男子,男子帶着盔甲,瞳孔發着金光,粗壯的手臂中提着一杆金色的長槍。

長槍照亮的毛發上蒙着一層細汗般的霧。

青銅色的人馬注視她們的眼神是冷傲而蔑視的。

它明明是人,卻發出了駿馬打響鼻的聲音,青銅的火焰噴薄出時,它将沉重的長槍高高舉起,直截了當地向着她們砸了過去。

司命毫不猶豫,抓住白藏,丢了出去。

白藏憤怒地咆哮着,但奴紋控制了她,使得她不得不選擇忠誠。

白貓在撲出之後化作了少女的形态,少女落在了前灘上,赤着足,披着熔銀長裙,她手中并無兵刃,注視着比她高了上百倍的駿馬,沒有一絲怯意。

金槍沒能壓下。

白藏直接伸手抓住了槍尖。

這螳臂當車的一幕裏,‘螳螂’竟鉗住了車輪,爆發出了難以想象的力量,将馬車硬生生地推了過去。

洛河水面的寂靜被打破了。

為奴的神主與如今鼎盛的神駒在洛河上展開了曠世的厮殺。

河畔,司命懷抱着葉婵宮,遠觀着一切。

“來的是青銅。”葉婵宮道。

“青銅?”

“嗯,天骥的神駒有三匹,青銅,白銀,黃金。”葉婵宮說道:“青銅是其中最弱的一匹。”

司命更加不解:“為何來者是最弱的一匹?”

葉婵宮輕聲解釋道:“因為許多年前,天骥登上神主之位,用的就是這樣的手段……天骥不認為自己能殺掉我,所以以最弱的神駒牽制,其餘兩匹,應是去尋寧長久和我的那兩位弟子了。”

司命感受着這青銅神駒爆發出的毀滅之息,不安道:“長久……他能應付得來麽?”

葉婵宮道:“這要看他自己。”

司命蹙眉道:“天骥押寶三處,只要他能贏下任何一場,後果都不堪設想啊。”

葉婵宮颔首,清稚的臉頰上卻露出了微笑:“話雖如此,但天骥或許也犯下了錯誤。”

司命問:“什麽錯?”

葉婵宮道:“他當年以此取勝,是為巧,但次次如此,便是拙了。”

洛河上,青銅神駒到來時的冰封被解除了,河流再次洶湧起來,白藏與神駒在這條橫亘在中土與北國的大河上展開了厮殺。

白藏體內的壓制暫時解除了,但奴紋的力量讓她只能選擇忠誠。

她在推開了金色的長槍後,身軀猛地躍起,化作一道銀色的光柱,狠狠地砸上戰馬的身軀。

這匹青銅的戰駒比她大了無數倍,但在白藏的沖擊下,依舊被撼動了,搖晃不止。

當初斷界城一戰裏,白藏未能打得盡興,此刻她則徹底放手一搏了,美中不足的,便是她境界遠不如前,權柄塵封也被掠奪得所剩無幾了。

但瘦死的白虎比貓大,她的對手并非神主,只是一匹遠古的戰馬罷了。她作為曾經世間最強的虎,怎可允許一匹馬這般高傲地立在面前?

搏殺的天性在體內激發出來。

青銅神駒投擲着金槍,白藏時而被金槍逼退,但又很快折回,她像是一片鋒利的刀鋒,在金色的槍影中來回穿梭,身體不停地獸化,在長出耳朵與尾巴的同時,向着神駒的心髒逼近了過去。

青銅神駒奮起前蹄,爆發嘶鳴,金色的長槍舞動成影,将白藏的身影攔截下來。

兩者不停地對沖着,是利刃是刀盾,也是叢林中偶遇的兇狠猛獸。

司命一邊盯着洛河上的戰局,一邊問道:“師尊早就猜到天骥的意圖了麽?”

葉婵宮道:“這無需猜測,凡是知曉天骥故事的,都知道他會怎麽做。”

司命眉尖微蹙,卻是不曾聽說。

她看着洛河上滔滔湧動的潮浪,問:“要去幫白藏麽?”

葉婵宮輕輕搖頭,道:“不必,讓她舒展舒展拳腳吧,否則可就真要養成脾氣不好的家貓了。”

司命想到魚王那曾經的五道強者,安逸之後變成了廢貓的故事,深以為然地點頭。

司命問:“那我應當做什麽呢?”

葉婵宮此刻是手腳冰冷的,她輕輕靠在司命的臂彎裏,道:“我有些冷。”

司命早就察覺到,這些天葉婵宮的身軀越來越冰,直到此刻她才忍不住發問:“師尊,你的身子到底怎麽樣了?”

葉婵宮想了想,問道:“你知道為何這些年,月亮越來越醜了呢?”

司命搖頭道:“不知。”

葉婵宮道:“因為月亮就是我的劍……或者說盾,當年的神戰裏,我與羿曾被圍困在一片雪谷裏,數十位神魔對我們齊齊發動了攻勢,當時羿在拉弓,不得打擾,我便飛身擋在他的面前。那時,神魔欣喜若狂,以為我是要自盡保他,但我卻毫發無損。”

司命聯系她前面說的話,一下子猜到了緣由,道:“師尊将傷害嫁接到了月亮上?”

“嗯。”葉婵宮螓首微點,道:“與太初的六位外神一樣,我是月的神靈,六神的母星距離此處太遠,所以它們要給自己拟造身軀,但我不必的……不用登上月亮,即使是從人間遠眺,你也可以看到月囚表面上,有着許許多多的坑窪,那些大部分都是太初神戰中留下的,月囚在最初的時候很美,光滑得像冰磨成的鏡子。”

葉婵宮目光迷離,似陷入了回憶。

“這也是我不懼怕其餘神主的緣由,因為他們的強大只體現在此方世界,他們并無摧毀月亮的能力。”她說。

司命紅唇輕顫,冰眸泛起寒意,她想起了北冥海上墜落的隕星,道:“但是暗主可以毀滅星星,對嗎?”

葉婵宮嗯了一聲,道:“但毀滅月亮,這顆星球的運轉也會受到極大的影響,暗主不會這麽做,正如他不會以生靈毀滅為代價,齊開多座神國一鼓作氣毀滅我們。所以……暗主想毀滅的,只是我。”

司命仰起頭,看着黑月的位置,明白月被遮蔽之後,師尊與本體的聯系就被切斷了。

她無法再以月亮作為盾牌,也得不到力量的補給,就像是切斷了源頭的池塘,漸漸地回變成一股死水。

司命伸出手,握住了葉婵宮冰涼的手,按在了自己的懷裏。

“那師尊……還撐得住麽?”司命問。

葉婵宮輕柔道:“不必憂我,月亮只要沒有被真正毀滅,我就不會被真正殺死……”

她沒有說完。

她知道,自己雖不會死,但會陷入久久的沉眠,等她蘇醒之後,黑日很可能已經降臨,她将是這個星球上最後的人,月亮也将是這顆星辰之外,最後的孤零零的星。

司命是能聽出一些弦外之音的,她問:“那現在要怎麽辦?怎麽……才能讓你暖和起來?”

葉婵宮反常地沉默了會,然後給出了簡短的答案:“曬太陽。”

……

洛河之上,白藏與青銅神駒的戰鬥已愈演愈烈。

他們由起初的對沖漸漸演化成了神力的對抗。

青銅神駒的身子上泛起了紅色的光,那些光像是烙印,将它襯得宛若一個燃燒着的青銅大鼎。

夜空中,蒼雷劈落洛河。

洛河的河水為雷電所染,形成了千裏的電場。

高速橫掃的金色長槍上擦出了火。

火光像是一只只嗜血的蝴蝶,附骨之疽般向着白藏追索而去。

白藏亦爆發出了本能的神通,這片雷與火的青銅熔爐裏,她張開了一片雪花似的白銀風暴,她的獸化已經完成,玉嫩的肌膚上,淡淡的虎紋威嚴縱橫着。

她揮舞着拳與爪,感覺自己回到了年輕的時候。

那時候古妖剛剛崛起,她是萬虎宗唯一的白虎,宗主是頭黑虎,擅長掏心而食。

古獸在那個年代并不算強大,他們之前,有壓迫奴役了他們數千年的古神,他們之後,又有新興的,實力堪比古代神明的仙人。他們刻苦修行,在血與火的夾縫裏茍且求存。

抛去古神與仙人,虎在古妖中的地位卻是不俗的,所以萬虎宗在當地也算是名門正派。

萬虎宗并非只收老虎,所有長得像是貓的動物,都可以憑借自己的資質加入萬虎宗中,只是入宗之後,必須繪上虎的條紋,所以萬虎宗裏,白藏經常可以看到其他大貓互相給對方以筆紋身。

她對此是不屑的。

她是高貴的白虎,修成人形态後,更是宗中的虎花,仰慕虎花的使者更是數不勝數。

但她并不在意這些,她是萬虎宗的天之驕女,也曾獲得過巨大的機緣——她在很小的時候墜入過一片山谷,她在山谷中尋到過一支刻有銘文的金箭,金箭上镌刻的,是後來萬妖訣的雛形。

她偷偷修煉此妖訣,破境速度前所未有得快,她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與那些神魔一樣,問鼎天下。

可好景不長,很快萬虎宗惹來了殺身之禍。

殺身之禍的起因,源于燭龍的死……當初燭龍被殺死之後,群龍無首,無龍可以服衆,許多古龍一哄而散,各自成立山頭,那時它們為了悼念燭龍,打算殺天下之生靈,祭燭陰之亡魂。

萬虎宗作為當地古獸宗門的領袖,首當其沖成為了攻擊的目标。

黑虎被一頭強大的古龍擊敗了,這位原本威嚴的宗主,為了宗門得以茍且存活,打算将弟子們都送給這些古神作為禮物,平息他們的怒火。

在上古時期,古神本就喜歡飼養妖獸作為寵物。

那時候有這樣的說法:貓是人類的寵奴,虎是古神的寵奴。

古龍接受了黑虎的道歉,而白藏身為其中最美的虎,理所當然地被最強大的龍選中了。

那是白藏第一次見到古神,過往她只在神話傳說中聽到過他們,知道古神是上天的眷者與寵兒,大部分古獸修行一生,也打不過剛出生不久的龍類。

古神向她走來,她心中明明是害怕的,可體內的妖訣卻像是真正的魔,在這一刻蠱惑了她,給了她莫名的勇氣與力量。

她竟像發了瘋一樣,從地面竄起,惡狠狠地撲向了那頭向她走來的老龍。

老龍并不在意。

因為他知道,許多古獸生來桀骜不馴,但越是烈馬,馴服起來也就越令人感到愉悅,更何況這頭白虎少女呢……

所有人都看着那個纖發如雪的小姑娘,搖着頭,發出了嘲弄的笑。

黑虎更是怒叱她的無禮。

老龍伸出手,想去攔下她的身影,但他的動作卻停了下來,接着,他低下頭,無比不解地看着自己心髒的位置,瞳孔開始渙散。

少女的利爪洞穿了他生長着鱗片的心髒。

五百年前,曾有劍仙詩人李鶴,寫下斬龍足嚼龍肉的絕句,但早在四千年前,萬虎宗的大殿上,就有一個白虎少女這樣做了。

那一日的血與腥氣是她一生也無法忘懷的洪流。

她殺死了第一條古龍,拔出了他腰間的劍,然後她向着其餘錯愕的古神撲了過去。那一日起,古神不再是她眼中不可戰勝的東西,他們也是廢物,是鱗甲武裝下的懦夫。

萬虎殿中,少女殺光了所有的古龍,她沐浴着龍血,立在宗門口,回身望向黑虎。

黑虎顫抖地看着她,一句話也說不出,接着,他眼睜睜看着她用自己的絕學,剖開了自己的心髒,将跳動的心捏成了碎肉,臨死之前,他聽到少女說:“師父,你的絕技很适合殺人啊……從今日起,我出師了。”

白藏陷入了回憶裏,當年的妖訣在她成神後便被天道洗去,但她的血卻從未涼過。

她與年輕的自己重疊在了一起。

青銅的神駒在洛河上發出暴怒的咆哮,白藏卻已越過了雷與火,一拳拳轟上它的心口,将它向着河底砸去。

第 415 章 :西國

北國的雪在層巒上被風吹着,它們像是被揚起的幹燥塵土,彙聚成了沙暴。也像是沿着山體棱線蔓延,填充入山體褶皺帶和擠壓帶中的蒼白顏料。它們靜靜地匍匐在顏色并不澄明的天空下,像是發了黴的古獸屍體。

司命與葉婵宮在北國走過了許多地方,白藏跟在她們身邊,束着尾巴優雅地走着,像是女帝陛下始終不願放下自己的旗幡。

葉婵宮已換了一身得體的衣裳。

衣裳是棉制的,貼着肌膚靜靜地披下。只是這價格不菲的衣裳,穿在她的身上,為她的肌膚相襯,看上去竟似粗麻布衣一樣。

她們走在北國的林地裏。

北國的冬天是一夜之間就到來的,昨日還挂着半數黃葉的白樹上,今日已是光禿禿的一片,林間一片死寂,唯山道上偶有行人,行人挑擔而過,對這同行一路的兩人一貓毫無察覺。

葉婵宮一路向前走去,前方有一片河崖,河為烏水河,奔騰着流向北冥。烏水河水質雖清,但受四周岩壁所染,泛着深茶色。

“渡過這條烏水河,再越過高山向前,就可以看到洛河了。”葉婵宮說道:“洛河自中土奔流而來,繞過神畫樓的所在,最終也會彙入北冥。”

司命問:“那位三先生姬玄,便是神畫樓樓主吧?”

“嗯。”葉婵宮答道:“他前一世是玄澤。”

司命微驚,不曾想那個紅衣三先生來頭這般大。

白藏也驚訝地看了過來。

當初姬玄表露身份時,她正在斷界城中,并未知曉,此刻方知,那太初六神之一的玄澤,曾經的江海湖泊之主,竟還活在世上。

白藏不由再度陷入沉思……不可觀七弟子各個來頭非凡,想來當初葉婵宮救他們的時候也是有考量的,那麽在第三次獵國戰争裏,他們每個人又會充當什麽樣的角色呢?

葉婵宮輕緩道:“女娲,五帝,玄澤,祝融,倉颉,白澤……這便是那一代觀中所有弟子了。”

“嗯?那寧長久呢?逐出師門了?”司命疑惑地問。

葉婵宮螓首微低,目光落向了烏水,她輕輕開口,卻沒有聲音,話語似與水聲融為了一體。

司命能夠感受到她微微波動的情緒,是時有風吹來,虛影般的她被撩起了一莖秀發,發絲輕輕揚起,又輕飄飄落下。也僅此而已。

司命看着她,柔潤的紅唇抿起,輕輕微笑道:“嗯,我明白了,寧長久是我們一代弟子……我是大師姐,他是二師弟,陸嫁嫁與趙襄兒老三老四!”

白藏喵了一聲,心想都這個時候了,黑日都快降臨了,你怎麽還在考慮這個,要是葉婵宮也和你一樣,本神主又何至于淪落至此?

葉婵宮卻并未反駁。

“走吧,我有些冷。”

烏河水寒,葉婵宮覺得自己應該冷了,于是她抱着雙臂,身子蜷緊了些。

司命問:“要過河去洛水之畔看看麽?小黎……洛神似也是師尊故人。”

葉婵宮輕輕搖頭:“不去。”

司命沒再多問。

白藏仰起頭,看着小姑娘似的少女,不解地喵喵叫了幾聲,翻譯過來便是:“姮娥,你真的不害怕麽?你浪費了這兩日在人間穿行,只是想感知人間?還是說,你現在其實已經束手無策了?”

葉婵宮看着白藏,說道:“是你想得太多了……我從不是謀算天人的智者,四千年前,外神入侵,我心中不平所以去了人間,七百年前,我與鹓扶有恨,所以殺了鹓扶。”

白藏喵喵喵:“姮娥,你裝什麽天真純良?那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麽算計于我?”

葉婵宮道:“魚當着我的面躍入了鍋裏,我當然要将鍋蓋蓋好。”

“……”白藏心中憤恨,知道她在罵自己愚蠢,她也不知如何反駁。

司命卻雙臂環胸,清豔的冰眸冷冷地盯着白藏,“放肆!你怎麽與師尊說話的?”

白藏感到不妙,然後被她一把拉了起來,慘叫連連。

葉婵宮在崎岖的崖道上走着。

偶爾浪花拍打礁石,碎成細雨撲面而來。

陽光與影子在寒冷的北地變化着角度,轉眼間清晨到了日暮。

葉婵宮看過了烏河的水浪,看過了山腰的冰蓮,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裏走走停停,最終遠遠眺望了洛河。

洛河的水面一望無垠,夕陽墜入其中,将河水染紅。

葉婵宮看着血色的河水,隐約看到那裏站着一個至死不願倒下的女子。

妖嬈而凄怆的人間随着夕陽墜落變得模糊。

她們越過附近稀疏的村鎮,走入了就近的城中。

入城的時候,白藏被司命強迫着變成了少女。

白藏披着熔銀的衣裙,極具冷漠美與威嚴美的臉上依舊寫着驕傲,她看着司命,咬着唇,道:“你……你等會入城時候,能不能別以鏈條牽着我。”

“白藏大人還怕丢人現眼?”司命清冷笑道。

白藏惱道:“不要太過分了!你……你這些手段哪裏學來的?該不是羿就這樣細細訓教過你吧?”

黑袍長發,身段纖曼的女子停下了腳步。

她望向了這個不知死活的白銀少女,問道:“你剛剛說什麽?”

白藏心中一凜,想要服軟,但尊嚴不允許她低頭:“哼,你該不會被我說中了吧?”

司命忽地莞爾一笑,道:“好呀,不牽着你就是了。”

白藏隐約覺得這不是一件好事。

北國之城街道冷清。

司命立在中間,一手牽着葉婵宮,一手牽着白藏,像是帶着兩個女兒來逛街的年輕妻子。

白藏脖頸間的死牢龍骨調轉了個頭,僞裝成了項鏈,連接着鏈子的那頭順着衣裳的後領垂下,鏈子明明很長,卻沒有垂落到地上。

白藏抿着唇,低着頭,威風不再,一語不發。

司命帶着她們吃過了飯,尋了家客棧住下。

葉婵宮将門窗關上,卷來了一床被褥,裹着自己的身子,她坐在椅子裏,看着白藏,道:“與我說說吧。”

“啊?”白藏微驚,道:“說什麽?”

葉婵宮道:“關于暗主,關于其他神主,關于我……以及你所有知道的一切。”

白藏道:“我知道的,你也都知道,沒多餘好說的。”

葉婵宮伸出了手。

白藏以為死牢龍骨的刑罰又要加身,她剛剛做好了忍受劇痛的準備,卻見葉婵宮的掌心中浮現出了一抹月牙白。

白藏瞳孔微縮,脫口而出道:

“塵封?!”

這是塵封權柄的碎片,是她眼中任何東西都無可比拟的至寶。

葉婵宮合上了手,道:“說出令我滿意的東西,我可以将它們慢慢還給你。”

白藏薄唇抿若刀鋒,她立在葉婵宮的身前不遠處,覆在身上的白銀好似煮沸了。

葉婵宮也并未心急,她将塵封攏入袖中,背靠着木椅,明明是小姑娘的身體裏,卻流露出了山海變遷的滄桑。

司命靜立一旁,沒有插話,只是為葉婵宮斟上了茶。

白藏深吸了口氣,話語偏輕,道:“姮娥,其實這些天,你看似是與我們在一同游歷世界,其實……你是在逃亡,不,亦或是說,你在躲避什麽!”

葉婵宮沒有回答,她捧起茶抿了一口,分不清濃淡優劣,只是潤了潤唇。

“我在逃避什麽呢?”葉婵宮問。

白藏道:“這些天我們游歷北地雪國,此處雖然凋敝,但什麽陰邪鬼物都不曾見到,這亦是不合情理的。有神國已經開啓了,對吧?”

司命神色微震。

葉婵宮輕輕點頭:“是的。”

白藏眯起了銀白色的眼眸,道:“神國的首要任務一定是全力殺死你,而你現在沒有抵禦神國追殺的信心,所以你一直将自己困在北國,自曰入世,實則以不可觀的‘隐’藏匿了自己,躲避神國的追索,對吧?”

葉婵宮平靜地看着她,沒有回答。

司命愈發吃驚,她忽然想起,她們從海走到湖走到河,走了一座座山與城,都未逗留太久……這,看似游山玩水,實則是在逃亡麽?

白藏越說越自信了:“所以你不讓司命劍書寧長久,也不去尋女娲和五帝,就是害怕暴露自己的所在,對麽?”

葉婵宮道:“你不再身居高位以後,确實聰明了許多。”

白藏也不知該是喜還是憂,她的神位已被奪去,再想搶回難如登天,跟着姮娥确實是一條路,但這條路也是絕路罷了。

此刻追殺者正在路上,她僅有的力量也被龍骨鉗制住了,若她不站在姮娥這邊,姮娥稍一狠心,她立刻就會被脖頸間的鎖鏈絞死。

白藏盯着她,道:“姮娥,其實你也一直在裝啊……沒有了不可觀與鹓扶神國作為倚仗,你現在其實很弱很弱……我不明白,手握三份權柄的你,究竟是什麽緣由讓你變得這般弱小。”

葉婵宮靜靜聽着,并未将世界倒轉十二年的事說出,那對于白藏這樣的神主而言亦是不可想象的力量。

葉婵宮問:“除了這些呢?你跟在我身邊這麽久,還猜到了什麽?”

白藏輕輕搖頭,道:“沒有了,我只是更加不明白,你主持第三次獵國之戰,挑戰暗主的勇氣來源到底是什麽,我……看不到任何贏的可能。”

“我也看不到。”葉婵宮說。

白藏道:“那你做這一切又是為什麽?殉道麽?”

葉婵宮裹着被子,身子縮在椅子裏,沒有做出什麽回答,司命再次感受那種獨屬于月的孤單,她檀口微張,想要溫言安慰什麽,耳畔卻是哐當一聲。

這是窗戶被風吹開的聲音,卻非自家的窗。那是這座城中其餘的,每家每戶的窗。

街道上,不知哪裏的陰風,勁風過處,一扇扇窗皆似被推倒的骨牌,哐哐哐哐地打開,一時間,落葉亂卷沙塵狂風。

“他來了。”

葉婵宮擡起頭,看着緊閉的窗,說。

“師尊……”司命呢喃一聲,無瑕追問,毫不猶豫地祭出黑劍,攔在了身前。

白藏瞳孔微縮,立刻道:“誰?到底是天骥還是泉鱗?”

話音才落。

哐當的開窗聲驚雷般在耳畔響起。

寒風吹上後頸,白藏身軀攣動,嬌柔的白銀之軀打了個哆嗦,她轉過頭,聽到了長街上傳來的,不和諧的聲響。

……

……

古靈宗與缥缈樓是相近的。

此時,劍聖還未泅渡過北冥與南溟的百萬裏之遙,寧長久卻在第二日的傍晚,于鐵水般的海畔,見到了缥缈樓的輪廓。

缥缈樓與洛書樓一樣,巨樓高聳入雲,所占的面積亦是極大,它保管着兩千年前至一千年前的歷史。

寧長久對這段歷史并不太感興趣。

此去南溟的路上并未有什麽大的波折發生。

柳希婉以‘磨合’為借口,與寧長久是走得很近的,陸嫁嫁對此頗有微詞,但大勢當前,也并未多說什麽。

南溟的海浪聲在耳畔響起。

這片曾經翻騰着古龍的海域也并未因他的到來而有什麽變化。

俞晴懷抱拂塵,遠遠地看着他們。

寧長久在離開古靈宗後,便以司命的名義劍書缥缈樓,告知了自己的造訪意圖。但饒是如此,缥缈樓的鎮仙之劍依舊遙遙地指着他們,随時待發。

“要入樓去看看麽?”陸嫁嫁問。

與洛書樓一樣,缥缈樓也有三位五道高手坐鎮,但對于如今的寧長久而言,除了俞晴,其餘二人是不足為懼的。

寧長久尚在猶豫時,俞晴拂塵一撇,鎮仙之劍盡數收回。

這位道門女冠的聲音遙遙傳來:“我雖避世,卻不避客,既然遠道而來,那進來吧。”

寧長久悄然展開了太陰之目,确認無恙之後,對着陸嫁嫁與柳希婉點了點頭,三人一同入了樓中。

俞晴親自迎接了他們的到來。

“陸姑娘,許久不見。”俞晴對着陸嫁嫁莞爾一笑。

陸嫁嫁回了一禮。

俞晴看向了寧長久,道:“這位便是去年于天榜揚名的張久張公子吧?”

她知道張久不叫張久,也知道他定然身份非凡。因為絕不可能有任何弟子,能在一年裏,于紫庭境巅峰跨越到接近五道巅峰。

至于他的真正來頭,哪怕是俞晴,也沒有試圖過問。

境界越高,便越明白天外有天的道理。

寧長久點了點頭,客氣道:“張某見過俞樓主。”

俞晴亦施了一禮。

她眉目溫和地看向了柳希婉,道:“這位是劍閣弟子?”

柳希婉點了點頭。

如今天榜已經下達,言辭嚴厲,柳希婉被逐出劍閣一事已天下皆知了。

俞晴沒有深問。

自從當初古靈宗無功而返之後,她便打定了主意,一心一意避世修行,哪怕天地再度動蕩也絕不出山,只想方設法永居海上,明哲保身。

此舉雖不潇灑,但茍活不了千萬年的,也配叫仙人麽?

她領着三人在樓中随意走了走,缥缈樓是巨大的,若要真正游覽一周,需要耗費不小的精力。

“不知張公子此次訪樓,所為何事?”俞晴随口問道:“是對一千至兩千年前的歷史感興趣麽?”

寧長久道:“當初我困于洛書之中,身陷歷史洪流,險些殒命,至今心有餘悸,若俞樓主也有類似手段,還望手下留情。”

俞晴微笑道:“洛書乃是當世不二的神物,缥缈樓只覺豔羨,倒是無此機緣。”

她說着,心中忽然意識到一件事,洛書樓覆滅之前,他們恰好困于洛書之中……也就是說,洛書樓的覆滅很有可能也是他們引起的。

俞晴心中一寒,有些後悔将他們放進來了。

她垂着手,擰轉拂塵的木柄。

俞晴領着他們上樓。

缥缈樓在內部是看不出樓閣的形态的,每一層都像是雲遮霧繞的仙山府邸,金童玉女往來其中,仙鶴白鹿飛舞奔走,他們捧着瓊漿玉液,銜着蟠桃鮮花,好似一幅幅展開的圖卷。

柳希婉好奇地張望着這些。

她發現自己這身裝束與此處的畫風是格格不入的,而陸嫁嫁與俞晴一個雪白劍裳,一個湛清道袍,曼立雲霧皆似世外仙子。

樓中,他們駕鶴之上,轉眼之間穿雲過霧,來到了缥缈樓的頂樓。

整整一千年的歷史,基本完好地镌刻在了這裏。

寧長久的最後一世,似乎就是死在那一千年的開端的,其後也并未有什麽大事發生。

俞晴道:“此樓為缥缈樓禁地,你們是貴客,所以我破例領你們前來,但前方要地,絕不可再深入了,你們若對哪一段時間感興趣,我可親自為你們調取。”

“謝過俞樓主了。”寧長久微笑道。

缥缈樓中,俞晴對于他們的招待是很殷切而周到的。

陸嫁嫁知道,這是她想要彌補當初擅闖古靈宗的過失。

寧長久挑選了幾段歷史翻看了一遍。

這些歷史中,對于神主級別的大人物是并無記載的,所以于他而言,意義并不大。

臨近晚上,俞晴更囑人為他們專門打掃了房間靜室。

寧長久婉拒了。

他只說還有急事,所以稍後去樓畔眺望一番大海,了卻觀海的夙願便離去。

俞晴并未覺得這其中有什麽問題。

她也只想早點将這三個不速之客送走,然後閉樓清關,百年不出世。

缥缈樓的海邊,夜風陣陣。

陸嫁嫁與柳希婉立在寧長久的身邊,與他一同眺望黑色的海水。

“你來這裏究竟是做什麽的?”俞晴暫時離開後,柳希婉忍不住問:“總不能是來看那俞樓主的吧?”

“他敢?”陸嫁嫁清冷道。

柳希婉撇了撇嘴,道:“陸大宗主,這惡人什麽做不出來?你也別扮兇了,你從小就是豆腐嘴糯米心的,我可看着你……唔唔……”

陸嫁嫁捂住她的嘴。

“你這劍靈怎麽和你主人一般呢?”陸嫁嫁訓斥道:“出門在外不要敗壞我們天窟峰的峰德。”

寧長久微笑道:“劍靈同體不也是我前世鑄的劍麽?嫁嫁這般說不也是在罵自己?”

“你……”陸嫁嫁香腮微鼓,又不知如何反駁,道:“好了,別耽擱了,此來南溟是有正事的!”

“嗯。”寧長久輕輕點頭,神色凝重地看着大海。

他相信,世上的所有事都不是巧合。

當初在骸塔廢墟,他在廢墟深處無意觸碰到了那個意識,那麽……它應是一種指引。

寧長久于海畔打坐下來。

太陰之目張開,頃刻覆蓋了缥缈樓為中心的海水。

寧長久能聽見海的呼吸,看到海水中每一條魚的流竄和每一片藻荇的沉落,上方的海浪和下方的暗流在腦海中具象化了,它們像是一個個元素的标記,不再有任何遮擋作用。

寧長久的意識沉入了海底。

海底大部分都是柔軟的海沙,昏暗陰冷。

寧長久似坐忘了一般,他借着陰陽參天大典,使得精神飛升到更遠處,從而更大範圍地窺探埋藏在深海中的秘密。

他一路搜尋,并未得到結果。

陸嫁嫁與柳希婉在一旁焦急地等待着。

片刻後,寧長久心中輕輕咦了一聲,他的精神停在了太陰之目所能窮盡的邊緣。

海水中藏着一個巨大的深坑。

深坑一片黑暗,不知掩埋着什麽。

寧長久的意識一點點滲透了過去。

他心跳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太陰之目像是海水般滲透入沙層,他觸及到了一個柔軟的東西,那個東西,似乎也是一個意識——同骸塔廢墟的意識一樣,這個意識也在強烈地表達着同一個情感。

正當他想要更深入地探查時,紫府裏,金烏宛若報曉的公雞,猝不及防地打鳴,發出了嘹亮的,充滿了危險意味的高啼。

柳希婉與陸嫁嫁還在眺望着南溟時,寧長久猛地睜眼,強行從将精神與目光拉回。

金烏飛出,将尚有些木讷的柳希婉和陸嫁嫁吸納了進去。

金色的光卷着他們的身影消失在了缥缈樓的觀海臺上。

幾乎同時,觀海臺被一股巨力擊中,破碎着墜入了海水中。

一柄金色的長矛插入大海,幾乎與缥缈樓等高。

……

同樣的一幕在臨近西國的地方也發生了。

鹓扶神國破碎之後,大師姐與二師兄身為神國的神官與天君被迫離去,回到了世間。

他們不知師尊此刻身在何處,所以挑選了最為穩妥的西邊作為落點,因為羲和此刻就坐鎮在西國的三千世界裏。

沒有了月亮,大師姐與二師兄的力量同樣大打折扣。

而夜幕來臨之際,他們的行蹤終于被發現,神國的打擊從天而降。

……

長空中的神國中,一個金色的神影面無表情地俯瞰着一切。

北國、南溟、西國。

他分出了三份力量打擊了三個截然不同的地方。

這對于其他神主而言是很難做到的,但對他而言,并不難。

因為他有三匹戰馬。

上等的為黃金神駒,中等的為白銀神駒,下等的為青銅神駒。

此時此刻,青銅神駒在北國,白銀神駒在南溟,黃金神駒在西國。

他是神主天骥。

第 414 章 :南溟

無神之月消失不見了。

唯一的解釋,只有可能是如今有某一個神國正開啓着。

是哪個神國呢?

泉鱗還是天骥?

神國的開啓本就是隐秘的,抛去約定俗成的開啓順序和時間,世上唯有極少一部分人可以通過神通真正感知神國的存在。

鹓扶星墜落,恰是九月末的子夜。

當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黑月以及天上的流火吸引,無人去注意九月末子夜時,開啓的到底是泉鱗還是天骥。如今師尊流落人間,沒有了不可觀作為倚仗,恐怕也無從确切得知。

而且……師尊孤身一人漂泊在外,定會成為如今神主首要的打擊目标……師尊能應付麽?

寧長久手腳微涼,他雖知道師尊神通廣大,輪不到自己操心,但還是情不自禁往最壞的可能性去想了。

他也慶幸自己提早意識到了這一點。

“在想什麽呢?”陸嫁嫁走到了他的身邊,問。

寧長久将心中的想法告知了她,陸嫁嫁眉宇微沉,這才想起了一路的所見所聞……她先前也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原來竟是無神月不見了。

寧長久道:“原定的計劃裏,你去尋雪瓷,我去南溟,現在看來,我們絕不可分開,否則極有可能被各個擊破。”

陸嫁嫁颔首道:“嗯,切莫心急,我們等下再好好商量一番。”

寧長久擡起頭,看向了寧小齡和邵小黎。

此刻,寧小齡正帶着邵小黎去參觀頗具古代宮廷之美的大殿,邵小黎面色平淡,眸光中卻是難掩羨豔的,自己明明也算是斷界城的女帝,怎麽住得還不如人家好呀……

寧長久暫時壓下了心事,道:“原本以為她們會有些小摩擦,現在看來,相處得倒是挺好的。”

“是啊,小姑娘們都長大了。”陸嫁嫁看着她們,悠悠道:“某個惡人可以挑時間下手了。”

寧長久假裝沒聽懂,認真道:“哪會有惡人?我會保護好她們的。”

陸嫁嫁才不理他的油嘴滑舌,伸手直接去擰他的耳朵。

兩人追逐到了殿外。

如今的冥國真正有一個國度的模樣了,其間誕生的生靈不再是過去的歪瓜裂棗,原本堆滿了白骨的土地也長出了灰白色的細草,籠罩世界的黑暗之海已然不見,天空雖依舊是灰蒙蒙的混沌,卻也顯現出了它真正的樣子。

寧長久帶着陸嫁嫁去冥國間走了走。

“冥國原本是懸浮在輪回海中央的,控制着世間靈魂的生與滅。”寧長久與陸嫁嫁翻過了一個山頭,看着山谷間搖曳的黑色花朵,說道:“如今輪回海成了墟海……都是吞靈者的墳墓了。”

陸嫁嫁好奇發問:“吞靈者到底是什麽?”

寧長久搖頭道:“我還不敢肯定,但我猜測,很多應是幾千年來飛升的妖族,其中很大一批,應是五百年前獵國之戰中的背叛者。”

“為何都是妖族呢?”陸嫁嫁疑惑地問:“此間有何玄機?”

寧長久坐在黑花搖曳的谷地裏,微笑道:“嫁嫁不必将所有離奇之事想得太過複雜的……天道早已被暗主占據,人飛升之時,肉身為天道毀滅,靈氣為暗主所食。但妖的體魄天然就比人要強大數倍,境界越高也就越明顯,當然,代價就是,妖族的修行速度遠遜色于人。”

“所以,妖族的軀體對于天道這樣的絞肉機器而言,恐怕也是難纏的硬骨頭,天道不願意将力氣浪費在上面,于是就将它們大部分靈氣吸完後,一律抛屍到了墟海中,任其自生自滅了。”

寧長久說出了自己的猜想。

陸嫁嫁坐在寧長久身旁,輕輕抱着膝蓋,她有些驚訝地看着他,道:“竟是這般簡單的緣由麽?”

寧長久笑道:“當然,這也是我憑空臆斷,做不得數的。”

陸嫁嫁卻覺很有道理,相信了,她輕輕舒展着蜷曲的腿,目光在黑色的花與山脈間游移,她輕輕問道:“既然如此,那暗主的存在會不會也很簡單,擊敗暗主的方法同樣簡單呢?”

寧長久看着陸嫁嫁,說道:“當然簡單啊……暗主擊敗我們的方法也同樣簡單,一力降十會嘛。”

陸嫁嫁看了他一眼,唉聲嘆氣道:“可惜暗主估計不是小姑娘,否則我對你可就充滿信心了。”

寧長久看着陸嫁嫁唇角挑起的,微嘲的笑意,道:“嫁嫁對我一定是有什麽誤解。”

陸嫁嫁淡淡道:“別辯駁了,除非你把自己變成小姑娘,否則你的話,我可不相信了。”

寧長久心中感慨着師徒夫妻信任的缺失。

他立起身子,又帶着陸嫁嫁在冥國随意走走看看。

“神話邏輯構築得如何了?”陸嫁嫁随口問。

“差不多了。”寧長久說:“只差最後一根神柱了。”

最後一根神柱搭建完畢,神國便能真正撐起。

但他對自己的神話并不滿意。

陸嫁嫁問:“那屆時神國建成,你入主其中之後,還出得來麽?”

寧長久道:“我尚是帝俊之時,可以随意離開神國,去往人間,畫地為牢一事對于最初的神國是不存在的。我一直懷疑,這也是暗主特意設下的法則。神主對于世間的破壞性太大,若引起災難,很有可能會阻礙它收集靈氣,所以做了約束。”

“原來如此……”陸嫁嫁輕輕點頭,忽地笑了起來,道:“哎,我初見你的時候,哪怕想破腦袋,估計也想不到你竟是帝俊與羿的轉世。”

寧長久沉吟道:“嫁嫁有與有榮焉之感麽?”

“那可沒有。”陸嫁嫁淺笑道:“多虧了你兩世修福,不然也遇不到我呀。”

寧長久也笑了起來,道:“也有道理。”

陸嫁嫁立在山峰上,白衣勝雪,她看着起伏的黑色山巒,忽然道:“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師尊。”

寧長久道:“等月亮出來就能見到了,屆時我們睡一覺,師尊應會開啓她的夢境的。”

陸嫁嫁覺得他所言有理,輕輕點頭,道:“到了夢境的不可觀裏,你可還得喊我大師姐。”

寧長久道:“嫁嫁越來越嚣張跋扈了呀,萬一惹得師尊不悅,說不定大師姐一職就被撤了。”

“怎麽可能?”陸嫁嫁半點不信,道:“除了我,誰還能勝任?”

他們說着話,又回到了冥國大殿裏,寧長久梳理着腦海中的思緒,他擡起頭,看見寧小齡與邵小黎坐在桌邊,似在磋商什麽,然後簽訂了友好互助榮辱與共的協議。

見寧長久回來,寧小齡立刻擡頭,問:“師兄又要走了麽?”

寧長久在她們身邊坐下,輕聲嘆息:“嗯,外面的事情實在太多,能在冥國逗留半日已是奢侈了。”

寧小齡秀靥微低,她輕聲道:“嗯,小齡在冥殿有谛聽和九幽說話,也不孤單的,師兄若有事需要小齡幫忙,一定要說呀。”

邵小黎安慰道:“小齡妹妹不要傷心,我會替你照顧好師父的。”

寧小齡幽幽地看着她,鼓起小臉,似恨不得将她揍一頓。

寧長久卻道:“小黎,你留在冥殿裏陪着小齡吧,之後我們要見的敵人會很可怕,我怕照顧不好你。”

邵小黎的微笑凝固在了臉上。

寧小齡連忙道:“嗯,師兄放心去吧,我會照顧好妹妹的。”

邵小黎立刻道:“小黎會照顧好自己的!”

寧長久斟酌着措辭,寧小齡卻替他直截了當說了:“小黎妹妹,你還不明白師兄的意思麽?師兄是說,你太弱了,不要拖累他。”

邵小黎當然知道,但此刻聽寧小齡這樣說,還是有些傷心。

寧小齡看着她可憐兮兮的樣子,覺得自己的話語确實惡毒了些,努力挽回形象。她抓着邵小黎的手,眨着眼睛道:“小黎妹妹難道不想陪着姐姐麽?”

邵小黎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有氣無力地應了下來,道:“師父不在的日子裏,我也會堅持修行的。”

寧長久點了點頭,勉勵她們好好相處勤勉修行,等自己回來。

寧小齡與邵小黎一同乖巧地點頭。

陸嫁嫁看着兩位嬌俏少女楚楚動人的模樣,心中柔軟,正想溫柔地說些什麽,卻見一旁九幽詩興大發,吟誦起了她的新作:送別。

“師徒團圓又分離,多出一個邵小黎,小黎聰明又美麗,前世情人是大羿……”

衆人聽得直起雞皮疙瘩,紛紛以靈氣堵住了耳朵。

但這場離別也因此輕松了些。

寧小齡穿着梨雪似的裙,操控着冥國的風吹向自己,卷動裙袂與發絲,讓自己看起來更加凄美動人。

一旁的邵小黎顯然沒有被風眷顧,她與寧小齡并肩立着,卻似站在兩個世界裏,比之對方輕風吹拂的靈動,自己木立着,則顯得僵硬許多。

他們在殿外揮手道別。

寧長久與陸嫁嫁離開的冥國,他們皆似白雲,被風推回了自己的天空。

回到古靈宗,兩人稍稍修整了一番,打算以拜訪俞晴為由前往缥缈樓,借機在南溟逛逛,了卻寧長久當初在骸塔廢墟中的疑惑。

若無大事發生,他們就一路向北,路過劍閣之時将柳希婉‘劫’出來,營造一種将她強迫帶在身邊的假象,也唯有白銀之劍在身邊,寧長久才有在對敵劍聖或者神主時,與之一戰或者全身而退的把握。

希望在此之前,雪瓷可以平安回來。

但這麽久過去了,劍書怎麽都沒寄回來一封呢……

寧長久只好安慰自己擔憂無用,絕不可因為沖動 亂了計劃,否則到時候,他可能誰也救不了了。

寧長久與陸嫁嫁準備動身之時,他展開太陰之目,于邊緣處猝不及防地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怎麽了?”陸嫁嫁見他忽然停下腳步,問。

寧長久沉默了會,道:“有人來了。”

“誰?”

“嗯……柳希婉。”

“什麽?”

……

古靈宗大門打開,寧長久看着立在門外,黑色勁裝,革帶束腰,短發淩亂的背劍少女,很是吃驚。

“柳姑娘……你怎麽來了?”寧長久問。

柳希婉低着頭,緩緩說道:“先前我求你饒了師姐,答應要做你的劍的……柳葉街上,我與師姐得到了師父的劍令,不得不回去,但承諾在先,不告而別是不對的,所以我想方設法回來了。”

寧長久更疑惑了:“你的師兄師姐對你出走沒有意見?”

“我與他們說過的。”柳希婉道:“我就說,我是假裝來投奔你,實則是當卧底的,我潛伏在你身邊,關鍵時候給你來一劍……劍閣雖向來崇尚光明正大,但畢竟是非常時期嘛,大家也能理解,就讓我過來試試了。”

柳希婉頓了頓,竹筒倒豆子似地将陰謀和盤托出:“當然啊,我來當卧底的理由也是編造好的,反正劍閣對外宣稱是這樣的,就是說我對你心生愛慕,然後将劍閣的劍法偷偷傳授給你,而你與二師姐打架時,二師姐發現你會劍閣劍法,心中疑惑,盤問于我,然後我招供了,二師姐顧念舊情,沒有重罰,将我逐出師門,很快天榜就會把這個消息散布出去了。”

寧長久聽着她的一番話,嘶得吸了口涼氣,問:“你這小叛徒怎麽當得這般熟練啊?”

柳希婉嘆了口氣,咕哝道:“我能怎麽辦呀?還不是被你們壓迫得,只好當個雙面叛徒,委曲求全,早知道現在這樣,當初就應該留在谕劍天宗的。”

寧長久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真真是辛苦你了。”

柳希婉委屈道:“反正你可別招惹我,小心我随時叛變,用我的獨門絕學刺死你。”

陸嫁嫁在一旁聽得暈乎乎的,好久才理順了邏輯。

柳希婉已擡起頭,望向了這個多年未見的女子。

那時她是藏匿在天窟峰的劍經之靈,她常常能看見陸嫁嫁去書閣讀書的。

“見過陸峰……宗主。”柳希婉率先開口。

陸嫁嫁道:“柳姑娘你好。”

柳希婉看了她一會兒,低下頭,支支吾吾道:“那個……陸宗主,我,我一直是堅定不移地支持你的!寧長久可以作證。”

當初劍經之靈與血羽君沒事的時候吵架,所争執的便多是陸嫁嫁與趙襄兒誰大誰小。

寧長久與陸嫁嫁說過這事。

陸嫁嫁不知說什麽好,略顯尴尬道:“嗯……那……謝謝你。”

“不用謝。”柳希婉想了想,認真道:“畢竟我是看着你長大的嘛。”

陸嫁嫁一愣,旋即想到天谕劍經潛伏書閣幾十載,而自己小時候入門後便愛在書閣看書,這樣一想,自己還真是這個小丫頭看着長大的。

她的話語雖沒什麽問題,但……聽着怎麽怪怪的。

“嗯……是啊,一下子這麽多年了。”陸嫁嫁佯作緬懷地說,實則也不知道在懷念什麽,當時的劍經之靈于她而言,頂多算個書閣中飄浮的幽靈。

“是啊。”柳希婉卻興致勃勃地懷念了起來:“嫁嫁小時候可瘦了,那時候你穿着劍袍,走路都容易拌跟頭,還倔,摔倒了也不要人扶,自己爬起來後又去書閣角落裏偷偷抹眼淚,那時候你還沒上學堂,不識字,卻也老來書閣,專挑那些有圖片的書看,有時候不小心挑錯了書,看得面紅耳赤,但人又多,不好意思去還,生怕人看到,就翻到沒有畫的一頁,假裝識字地讀。”

“後來嫁嫁長大了些,終于不那麽瘦了,但天賦太高,被其他弟子排擠,後來你在山下捉了只小貓,想養,在書閣看了一整天的小貓養殖書籍,回去的時候卻發現貓不見了,一問才知道那是別峰長老養的,走丢了,現在又要回去了,嫁嫁聽完之後,又跑來書閣角落偷偷哭。”

“哭完之後你拿了一本術算方面的書籍,認認真真地看了起來,結果皺着眉頭看了一個時辰,也沒能翻到下一頁。對了,還有……”

“停!別說了!”

陸嫁嫁耳根滾燙,臉頰羞紅,一手捂住臉,一臉去捂柳希婉的嘴,這些丢人的陳年往事,雅竹私下與她說起時,她都會嬌嗔一番,此刻當着寧長久的面被揭露出來,她實在有些無地自容。

寧長久卻聽得饒有興致,他看着陸嫁嫁,道:“嫁嫁小時候可真可愛呀。”

柳希婉點了點頭,道:“對呀,很可愛的,我還記得好多事情呢……”

陸嫁嫁深吸了口氣,她一把抓住了柳希婉的手腕,将她拉到一邊,附耳小聲說着什麽,然後從懷中掏出了一把銀錢,塞到了柳希婉的手裏,鄭重地囑托了幾句。

柳希婉推拒了這筆封口費,說她們皆是一峰之人,有什麽好談錢的呢?

陸嫁嫁行賄失敗,很是傷心,有一種被人捏着把柄的感覺。

她原本以為柳希婉是自己的擁護者,應該很好欺負,沒想到……這是假擁護者吧。

寧長久倚靠着大門笑了起來,他從未想到,在打敗雪瓷後在家中頗有無敵之勢的嫁嫁,竟會栽在柳希婉這丫頭手裏。

柳希婉主動到來,劍閣一行也就省了,為此,寧長久還是很高興的。

“對了,你二師姐怎麽樣了?”寧長久問。

柳希婉道:“二師姐……總之你要小心一些,當初你走之後,二師姐參悟了半個月,融入了殘國之中,境界又大漲了一截的。”

寧長久輕輕點頭。

他不太在乎柳珺卓的境界,因為人力總是有限的。他更關心她的選擇。

陸嫁嫁看着寧長久,道:“既然柳姑娘來了,那要晚些出發麽?她既然是你的白銀之劍,那你們是否需要磨合一下?還是說……已經磨合過了?”

寧長久與柳希婉對視了一眼,一同搖頭。

寧長久思怵着說:“磨合一事尚需機緣,我們先去缥缈樓,剩下的事可以路上慢慢說。”

陸嫁嫁點點頭:“也好。”

寧長久看了眼古靈宗,又問:“要去見見其他人麽?小黎她們還在宗中的。”

柳希婉搖了搖頭,自我揭短道:“算了,以前我對她還有非分之想呢,現在她看我這副樣子,定會嘲笑我,我才不去自讨沒趣。”

寧長久微笑着嗯了一聲。

古靈宗的大門外,柳希婉回首看了一眼氣派的宗門,十座山峰的形狀在門後拔起,其上披着的木閣塔樓隐約可見,它們沐浴在午後的陽光裏,但因幽冥之氣的緣故,總泛着些昏黃的光暈。

此處于他們而言更似驿站,并非家鄉,但陸嫁嫁對此宗門卻也有着特殊的情感。

她親手将門大門推上,随手拂去了門前石獅上的塵埃。

從前方的山崖上遠眺,可以看到遠處衣裳街的輪廓,其間川流不息的車馬在眼中像是細細的涓流,他們也曾在那裏度過了難忘的雪夜。

人總是在離去的時候,才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天的高遠與地的遼闊。人逐漸變成仙人,從仰望山岳變成了俯瞰地脈,世界在眼中跌落為了平面,于是這些流散于這個平面裏的真情實感,也顯得彌足珍貴起來。

寧長久陪着陸嫁嫁立在古靈宗的門口眺望了一會兒。

柳希婉也稍顯生疏地跟在他們身邊,緊了緊背上古劍的系帶,心中緊張。

她并不知道前路會遇見什麽,只知道自己與劍閣算是真正背道而馳了。

希望以後二師姐不要站在自己的對面……

古靈宗外,三道劍虹拔地而起,向着東邊淩空而去。

古靈宗以東,廣袤無垠的土地之後,仙氣盎然的缥缈樓懸浮海上,其下雲蒸霞蔚,不見根基,遠望之時真似一座浮于半空的孤島。

孤島上蓮花開滿,俞晴道袍孤坐,于坐忘中醒來,神色愈發不安。

而缥缈樓以南的海域上,無劍的劍聖滿頭枯槁白發,腳踩蘆葦,渡海而來,他并非妖族,失去一臂再難生長,右臂空空蕩蕩,迎着海面,像是一面破爛的殘旗。

五百年光陰如梭,當初南溟之上,衆妖雲集,以海水為酒,放肆豪飲,如今卻只剩死寂波濤。

他不知道這麽多年,自己究竟有沒有做好準備。

但他明白,自己乃至天下的結局,很快就要到來了。

第 413 章 :小齡與小黎的初次會面

北國與中土相隔大海,天氣陰寒,哪怕是盛夏時節也偶有落雪,此刻已是秋日,千山除了蒼松翠柏不見其餘林葉,諸多山頭上去年的積雪還未消融,依舊是皚皚的模樣。

三人走了一陣路,因葉婵宮道裙太長,便由司命去牽着骨鏈子,葉婵宮則單獨提着裙擺走在一邊,她微低着頭,步子邁得很小,倒像是剛學會走路沒多久的孩子。

司命慢悠悠地跟在她的身邊,若抛去那些已經經歷亦或者還未到來的災難,此刻倒有真有種攜着家裏的女兒和貓郊游的感覺。

白藏也是慢悠悠的,她仰着頭,豎着尾巴,腳步優雅,看着很是驕傲。

她們就這樣走着,穿過稀疏的林地與原野,簌簌的踩草聲裏,天上的雲被風不斷推着,轉眼間,太陽也被推了過來,懸在了頭頂,将人的影子藏了起來。

司命本就是世間巅峰的神女,但如今,她手中牽着神主,身邊跟着月神,久而久之,這看似平常的一幕,竟隐隐約約是自己千年修道生涯的最巅峰了……

“要我去城鎮尋個店鋪,幫師尊換身合身的衣裳嗎?”司命輕聲問。

“稍後入城再說。”葉婵宮道。

“那……師尊的頭發這樣散着似不太好,要我幫着将頭發梳起來麽?”司命低下頭,溫柔地看着這個極美的小姑娘,似激起了某種光輝,很是關切。

“……”葉婵宮話語始終帶着一種靜氣:“嗯,你會編什麽頭發呢?”

司命抿着唇想了一會兒,猶豫道:“我,我會紮辮子的。”

葉婵宮看着前方的落木,道:“下次吧。”

司命有些遺憾。

白藏在一旁優雅地走着,聽着他們的對話,白藏貓眸眯起,耳朵微動,忍不住笑了起來,她無法想象姮娥紮着個辮子的稚嫩模樣,哈,好端端一個姑娘染什麽彩色頭發,一看就沒有審美,我要是姮娥,我一定無法容忍這種跟班。

“你笑什麽笑?”司命注意到了白藏。

白藏不理她,心想你還能和我一只……幼年老虎計較什麽?

接着,白藏感覺自己背脊傳來一股涼意,她扭過頭,看着司命,發現司命正眯起眼盯着自己。

“白藏大人呀,你的毛發好像也蠻長的呀。”司命欲欲躍試。

“喵喵喵?”白藏有些困惑,接着明白過來,在哀吟聲中被司命抱了起來。

再次放下時,白藏脖頸間已被紮了一圈細小的鞭子,看上去就像是挂了一圈小鈴铛的白獅子。

白藏咬牙切齒地盯着司命,心中幻想着報複,她再被牽着走時,腦袋因為羞恥而低了些,走路時肉墊憤恨地踩着司命的影子,仿佛這樣子,自己就将她踐踏足下了。

司命看着白藏憤怒而無能的樣子,還不忘時不時嘲諷,将這白貓惹得暴跳如雷。

“對了,師尊,我這頭發的顏色,有辦法可以洗掉麽?”司命很關心這件事。

“有的。”葉婵宮給了肯定的答複。

“怎麽辦?”司命關切地問。

葉婵宮回憶道:“鳳凰之火可将其燃去……簡而言之,去找襄兒。”

司命心情一下子又低落了。

“那……寧長久他們現在還好嗎?”司命又問。

“我離開月宮時,他們已在南荒,此刻應過了無運海,即将抵達古靈宗。”葉婵宮道。

司命知他們無恙,心緒放松了些,她猶豫着要不要寫一封劍書寄回去,但看着身邊師尊鎮靜清冷的樣子,又安心了些。

“我累了。”

一條清澈的溪水旁,葉婵宮停下了腳步。

她們走了很多路,但這些路對于仙人而言不會累,葉婵宮似在想象自己是個人——如果是人,那走到此處,應是很累了。

于是她也覺得累了。

司命并未過問緣由,只是帶着師尊在一處大樹下的枯草坪上坐下,然後将白藏像是拴狗一樣拴在旁邊的一顆小樹旁。

白藏貓坐着,舔着爪子。

葉婵宮籠在玄青道裙裏,背靠樹幹,仰頭望着天空的雲,道:“我覺得這個世界有些陌生。”

司命道:“應是師尊許久沒有來人間了吧。”

葉婵宮點了點頭,道:“或許。”

“嗯,師尊也不必太憂心,暗主降臨至少還要許多年的。”司命坐在她的身邊,抱着雙膝,溫和笑道:“我身為不可觀這一代的大師姐,一定會一直陪在師尊身邊的。”

葉婵宮不置可否。

白藏在一旁變成了人形态。

漂亮的白銀少女被鐵鏈拴着,斜坐樹下,道:“暗主降臨只會比你們想象中更快到來!”

司命問道:“為什麽?”

白藏幽幽開口,說道:“因為我能感覺到,它已經開始真正蘇醒了。”

司命問:“暗主究竟是什麽?”

白藏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我能感受到的,只是一個朦胧的意識。”

“那它之前為什麽要沉睡呢?”司命又問。

白藏道:“許是兩次獵國戰争,也耗費了暗主不小的精力吧……人力雖然有限,但也不是全無作用。”

司命思怵着這些,葉婵宮忽然看向白藏,問:“如果你是暗主,你接下來會做什麽?”

白藏直截了當道:“我會将每一顆星辰都點燃,讓神主共存于世一年,在這一年裏将所有的反叛者殺穿!”

但世界很有可能會承受不住十二神主共存的狀态,提前進入生靈滅絕的崩壞。

白藏并不關心這些。

葉婵宮平靜道:“若你來當暗主,或許我們就能贏下來。”

白藏愣了下,然後意識到自己被羞辱了。

她很是生氣,卻不敢發作,發洩似地用拳頭砸了下樹幹,接着,樹上一大一小兩顆果子被搖落,同時砸在白藏的腦袋上。

“喵嗷——”

白藏哀吟了一聲,她憤怒地抓起兩個果子,盯着它們,思考着為什麽它們大小不同,卻同時砸到自己。

正想着,司命撿起一粒石子,扣彈間砸到樹幹上,樹幹劇震,所有的果子一同搖動,白藏大驚失色,立刻變作獸形,嬌小的身子順着樹幹竄到了樹頂,對着司命憤怒地叫着,斥責她的惡毒。

葉婵宮不理會她們的打鬧。

她始終看着天空,忽然明白,自己哪怕身在塵世,心卻始終在天外……那人間對于自己真的有意義麽?

她不由地回想起了許多年前的往事。

這些年,葉婵宮已很少追憶自己的一生,她發現自常曦時身居月宮開始,無論是殺人救人她都是冷淡的。

她只是做自己認為正确的事,就像夜間無光,她便向太陽再借一泓清輝,為昏沉的世界添一些亮色,這并不需要理由。若有朝一日,人間能有徹夜宵火,無需再尋那一點微光,自己也會被遺忘,或者只當做一種象征……

葉婵宮靠在樹幹上,風吹過她時,依舊像吹過一個無意義的虛影。

另一邊,司命搖晃着樹,将白藏從樹上震落下來,然後揪了根狗尾巴草逗弄她。白藏屈辱萬分,但因為與生俱來的天性,她還是忍不住伸出爪子,去抓司命的草。

“對了,白藏大人會捕魚麽?”司命看着前面的小溪,突發奇想。

白藏冷漠地喵了一聲,似覺得魚這樣底層的生命,根本不值得自己出手。

司命解了繩索,将白藏拽到了河邊。

白藏看着水中自由自在游動的魚,心中泛起兇性,她瞅準了一條,爪子閃電般落下、縮回。

她什麽也沒有抓到,魚受驚而走。

白藏不信邪,又試了很多次,明明她瞄得很準,可總是與魚擦肩而過,仿佛自己看到的,只是水中游動的幻影。

身後葉婵宮清冷的聲音傳來。

“陸地與水是兩個世界,水面是兩個世界的隔閡,通過隔閡去看世界,所見的與真實的是不同的……多年前,哪吒與龍王曾打過一架,龍潛于水中,哪吒懸于天上,那時候的哪吒就悟出這個道理了。”

白藏垂着耳朵,喵了一聲,悻悻然地收回了爪子,看似心悅誠服,心中想的卻是:就你懂得多!

司命看出了她的不滿,雪足落在了貓的背脊上,以此作為懲罰。

白藏被她踩着,目光順着玉足向上看了一眼,心中不屑,心想你與我不也是一個品種麽……

“我休息好了。”

葉婵宮說。

于是三人繼續郊游。

北國是嚴寒的,此刻冷風撲面已如刀割,葉婵宮覺得自己應該是冷的,所以将身子縮緊了些,扮演出冷的樣子。

司命看着她,心中輕輕嘆息。

臨近城池,天空中零碎地飄起了雪,城門口,司命與葉婵宮皆易容了些,看上去只似普通女子。

司命随手僞造了一份通關文牒遞給了守衛。

守衛檢查着文牒,問:“你們母女是哪裏來的?”

母女……

司命看了師尊一眼,見師尊沒什麽反應,便也扮演着這種家家酒,道:“我們是南邊來的,來看親戚。”

守衛看着一旁衣着不合身的小姑娘,問道:“這真是你女兒?該不會是販人的吧……最近城中邪道猖獗,常有教徒搞活祭,你們……”

“娘親。”

葉婵宮擡起頭,看着司命,清脆地叫了一聲,打斷了守衛的說話。

司命心中一凜,臉上卻微笑而随和道:“小婵兒怎麽了?”

葉婵宮道:“我冷。”

司命順勢将她溫柔地抱起,摟在懷裏,眉目慈祥道:“小婵兒乖,等會我就帶你去見你爹爹。”

“好。”葉婵宮說。

白藏在一旁聽着,無比震驚,心想你們兩個神仙怎麽這麽無聊?

守衛看着她們親昵的樣子,發現是自己誤會了,未再多言,立刻放行。

來到了城中,司命依舊抱着葉婵宮,如懷抱明月冰雪。

葉婵宮也未掙紮,由着她抱着。

“我餓了。”葉婵宮說。

司命無限溫柔地看着她,立刻帶着自家‘女兒’走向酒樓。

“你帶錢了麽?”葉婵宮問。

司命想了想,道:“可以把白藏留下來打雜,讓她在櫃臺上招財。”

白藏:“喵喵喵?”

司命是有錢的,這些錢都是當初從寧長久那收繳來的。

她點了些飯菜,兩人一貓圍坐桌邊,領座的談話聲傳了過來。

現在整個人間都在争論月亮不見了的事,有人說是昏君當道所致,有人說是月如蠟燭,此刻蠟油燃盡了,也有人說是這次食月的天狗太過強大,月亮被吞入腹中,出不來了,更主流的觀點便是,月亮破碎了,墜入了北冥海裏,這些日的流星就是佐證。

大家争論不休,最後有人拍案道,這有什麽好争的,月亮不見就不見了,平日裏多提一個燈籠出行就是,哪天要是太陽沒了,那才是大事呢。

司命聽着很是生氣,她有些擔憂地看着葉婵宮。

葉婵宮卻點了點頭,輕聲道:“他們說得其實沒錯。”

她随意下了兩筷子,便不再飲食。

唯有白藏很認真地吃着,看得司命一度懷疑自己抓的到底是白藏還是饕餮。

出了酒樓,她們又去其他地方看了看。

北國荒涼,哪怕是一些市集都人煙稀少,放眼望去,唯能看到曬幹了水分的玉米古董般挂着。

她們也見到了許多戶人家的家門上,也貼上了月亮的剪紙,好似在祈禱着月亮的再現。

葉婵宮與司命順勢将城裏的邪教都端了,然後在一條河邊停下了腳步。

她看着河水,宛若看着潺潺流逝的時間,輕聲道:

“人生代代無窮已……也許,我該把月亮還給人間了。”

……

……

中土。

寧長久,陸嫁嫁,邵小黎三人已跨過了無運之海,再次抵達了中土。

寧長久好似災星,當初他到來之後,原本風調雨順的中土大事頻發,災難幾乎追逐着他的腳步,從海國、洛書樓一路殃及到了萬妖城。

他走了,中土便一片祥和了。

現在再度回來,也不知又會惹出什麽大事……

他将自己的想法随口說了出來,陸嫁嫁深以為然,笑着說自己身為正道仙子,是不是應該大義滅親為民除害。邵小黎卻主動将原因歸咎給自己,說上次師父中土之行不順,是因為沒有将身為福星的自己帶在身邊,徒兒未能給師父分憂,實在不肖。

三人随口說笑着,于臨近傍晚的時候,到達了古靈宗中。

古靈宗依舊是名門大宗的模樣,十峰伫立斜陽,看上去井井有條。

幽冥古國裏,九幽魚王他們也能感知到月亮消失了,同樣很惶恐。

九幽一口咬定這是天狗吞月,因為冥猙在人間的生肖排序中是狗,而根據她的經典理論‘冥為貴,君為輕,蛇姬次之’來看,泉鱗與原君皆不足為懼,冥猙應是他們最大的敵人。

現在暗主一定是依靠神通喚醒了冥猙,讓它把月亮吃掉了!到時候冥猙修棧道,暗主度陳倉,黑日可就降臨了……

寧小齡在坐上了幽冥的王座之後,也覺醒了一些遠古的記憶,其中有一些就是有關于冥猙的。

當初諸神之戰時,冥猙便是流淌着神血的古妖,是一衆神魔中的佼佼者,他喜歡居住在高山上——他的神國很有可能就坐落于世間最高的山峰上。

冥猙一生幾乎未嘗敗績,而且極度效忠于暗主,若是冥猙真的降臨,可能會是如今神主中最恐怖的一個。

幽冥古國中的政事基本都交給魚王去打理了,寧小齡則整日通過古國的力量去窺探天象,關注着任何的蛛絲馬跡。

百無一用是九幽。

時近傍晚,寧小齡準備合眼休息一會兒時,她的識海中,映照出了熟悉了人影。

“師父……師兄……”

寧小齡反複确認自己沒有看錯。

嗯……他們身邊那個小姑娘是誰?柳希婉麽?

魚王睜開眼,看着寧小齡微微的異常,問:“怎麽了?”

寧小齡道:“師父他們……回來了。”

九幽神色一亮,道:“這不是好事嗎?”

“嗯,是好事……”寧小齡應了一聲,清淺地笑了起來。

回到古靈宗之後,寧長久與陸嫁嫁也并未浪費時間去追憶什麽,他們只去湖中看了看師尊的紅魚葉湖裏,然後就直奔九幽殿的廢墟,去見小齡了。

寧長久與陸嫁嫁的神色是殷切的,唯有邵小黎是緊張的。

他們沉入了稀薄的黑暗之海。

寧小齡在王座上走下,難得地在大鏡子前打理了一番自己。她心中是無比高興的,只是泉鱗月裏,她長時間地高度集中着精神,此刻眉眼難免有些虛弱。

九幽在她身邊跑來跑去,又是給她梳發,又是給她挑衣裳,比她本人還要激動。

他們的相逢是在幽冥古殿的大門口。

寧小齡穿着梨花色的裙子,亭亭雅雅地立着,看着師父師兄從遠處走來,那穿着師父衣裳的小姑娘跟在他們身後。

“師妹,許久不見。”寧長久來到了她的身前。

“小齡,近日還好麽?”陸嫁嫁關切地看着她,只覺得這個徒兒又瘦了。

“師兄,師父。”寧小齡看着他們,輕輕地笑了起來,眉目彎若月牙,她分別握住了他們的手,将兩人向着殿中帶去,低聲說:“許多個月過去了,我還當你們不要小齡了。”

邵小黎獨自一人被冷落在殿外,心想那寧小齡故意不理自己,一定是焉兒壞的。

小黎猶豫了會,還是跟了上去,然後被宏偉巨大的冥殿震驚了。

魚王看着這兩個老朋友,擡起爪子打了個招呼。

九幽看着他們,也有些激動。

寧長久看着寧小齡的臉頰,心疼道:“師妹要好好休息,別太為師兄和師父操勞了。”

“嗯,看到你們無恙,小齡也放心了。”寧小齡柔和道。

陸嫁嫁問:“我走之後,還有什麽大事發生麽?”

“嗯……不曾有了。”

“那你雪瓷姐姐回來過麽?”

“也不曾。”

寧小齡答過之後,寬慰道:“沒事的,小齡這麽笨都能照顧好自己,雪瓷姐姐這般厲害,定會無恙的。”

陸嫁嫁看着寧小齡長大後更加懂事的樣子,忍不住抱了抱她。

寧長久也憐惜地撫着她的發,詢問了許多近況。

邵小黎一言不發地跟着,終于忍不住,輕輕咳了兩聲。

寧小齡這才看向了她,問:“這位妹妹好生漂亮,不知是……”

“邵小黎。”邵小黎自答了一句,也道:“小齡妹妹也生得清麗可愛,令人羨慕。”

“哦,原來是小黎姑娘啊……”寧小齡是知道她的,當初她一聽到這個名字,心中就很警覺,此刻見到了對方,也不免有些敵意。

“很早就聽師兄說過邵姑娘了,如今一見果然不凡。”寧小齡道。

“我也一樣。”邵小黎應了一句,總覺得對方話裏藏刀。

寧小齡問:“不知邵姑娘是什麽境界?”

邵小黎道:“紫庭境八樓。”

寧小齡點了點頭,道:“小黎姑娘應該沒比我大多少歲吧?境界竟只稍遜了我一籌,着實厲害。”

“你……”邵小黎眉頭一蹙,心想果然來者不善,她沉了口氣,道:“哪裏哪裏,小齡姑娘坐擁冥國,宛若神主,我可比不得。只可惜小齡出不去,只能讓我代勞着陪師父走南闖北了。”

寧小齡眯起了眼,颔首道:“是呀,這冥殿偌大,我靠着我的天資與堅毅,年紀輕輕就當了冥君,卻換了寂寞……”

邵小黎也道:“我前世也不過是洛神而已,是傳說中師父前世的妻子之一。不過也沒什麽好羨慕的,畢竟不如冥君名氣大呀。”

寧小齡咬着唇,雙手負後,開口道:“往事如煙罷了……我相伴師兄這一世最多年,情深意切。”

邵小黎道:“可師父怎麽娶了嫁嫁師娘?”

“……”寧小齡無言以對。

邵小黎乘勝追擊:“斷界城時,你們都不在身邊,師父最孤單的日子,是我陪着度過的!”

寧小齡絕地反擊:“那師兄怎麽喜歡上了雪瓷姐姐?”

“……”邵小黎無言以對。

一時間,兩人竟生出了同病相憐惺惺相惜之情。

陸嫁嫁溫柔地看着她們,只當是小姑娘拌嘴,并未插話。

寧長久嗅到了硝煙的氣息後,立刻以參觀大殿之名遠離了戰場,生怕被抓去問什麽奇怪的問題。

寧長久看着魚王,問:“近來可好?”

魚王打了個哈欠,道:“你走之後,一切都好。”

寧長久自讨沒趣,默默地看向了九幽。

九幽正緊張地盯着寧小齡和邵小黎,手中塗塗畫畫着什麽。

寧長久問:“九幽殿下,你這是在做什麽?”

九幽道:“這些都是不可多得的素材,要記下來。”

寧長久問:“記了做什麽?”

“作詩呀,我現在可是詩人!”九幽驕傲道。

寧長久心想冥君就是大詩人,這小詩人寫得應該也不差,便要了些文稿看。

九幽很是高興地遞了過去,然後滿懷期待地看着他的臉,小心翼翼問:“寫得……怎麽樣?”

寧長久讀了幾篇,眉頭皺起,斟酌道:“這樣的詩,你應是寫了很多斤了吧?”

九幽一愣,一時間聽不出他是不是在誇自己,想過之後明白了過來,這一定是他委婉地說自己文思泉湧。

九幽高興道:“那當然,我很快就能著作等身的!”

寧長久摸了摸她的頭,以作鼓勵。

九幽氣惱道:“摸頭會長不高的。”

寧長久道:“我這是在幫你早日達成願望。”

九幽想了想,覺得他說的有道理。

寧長久嘆了口氣,他原本想着,小齡這麽傻,會不會被九幽算計,架空了權力,如今看來,都是自己多慮了。

另一邊,寧小齡與邵小黎還在友好地溝通着。

“小黎姑娘,你怎麽穿着師父的衣裳?這不太合身呀,我這裏衣裳多,可以帶你挑兩件。”寧小齡微笑着領着她去往了冥殿巨大無比的衣櫃。

邵小黎看着那落地鏡和大衣櫃,還有露出了冰山一角的大床,心中羨慕極了。

但她神色如常,道:“我愛與師父同袍,這是一萬條裙子也比不了的。”

“是麽……”寧小齡睜着水靈靈的眼睛,問:“以後若與人戰鬥,不會影響麽?”

邵小黎嘴硬道:“我們一路行來,見國泰民安風調雨順,無鬼邪出沒,哪裏需要什麽戰鬥?”

寧小齡笑而不語。

寧長久在一旁聽着,感慨着小齡和小黎私下裏都那般溫順可愛,怎麽湊在一起就都兇起來了呢?

國泰民安,風調雨順……

寧長久随意地想着這個詞,腳步卻突然停了下來。

他擡起頭,看着鏡子中的自己,心髒一下子抽緊,其間迸發出的血液卻是冷的。

國泰民安,風調雨順,無鬼邪出沒?

可鹓扶神國已經關閉了啊……

本該到來的無神月,去了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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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2 章 :月行人間多清輝

曾經被視為禁地的南荒如今不過是崎岖些的山野林地。

月黑風高的夜晚,寧長久聽着風過叢林的呼嘯,眼前是山川湖水婆娑搖動的影。

及至一片青草地時,寧長久停下了身形,轉而拐入了一條小巷裏。

他察覺到了熟悉的劍意。

“是要去尋劍閣那幾位弟子嗎?”陸嫁嫁問。

“嗯,她們應在這。”寧長久點點頭,憑借着劍意的直覺走入巷弄。

明明已是夜深,但巷弄卻還有些熱鬧,許多人向着窗外的夜空張望,拴着的狗不知受了什麽刺激,也叫個不停。

邵小黎仰起頭,好奇地張望了一番。

寧長久在一間普普通通的屋子前停了下來,這間屋子窗還是微微挑開的,裏面卻已不見了人影。

“都走了麽……”寧長久喃喃自語。

他走入了空空如也的屋中,四下環視,于桌案下邊尋到了一把小劍,他将劍摸索出來,從劍意中剝離出來了一封書信。寧長久抖開紙張掃視一遍,信是很簡單的:

“有劍自長空而來,劍聖號令已發,衆弟子游散數月,當歸閣中。

“怎麽了?”陸嫁嫁來到了他的身後。

寧長久将劍書遞給了她,道:“劍聖的號令已經下達了,所有劍閣弟子,凡是見到劍令的,都要即刻啓程,回到劍閣之中。”

“號令下達?”陸嫁嫁捏着書信,更為疑惑,劍閣弟子皆在天南海北,劍聖又在北冥,他究竟如何發號施令?

閱過了信,陸嫁嫁心中的疑問雖得到了解答,秀眉卻蹙得更緊。

劍自長空來?

這句話何解呢?

這時,邵小黎推門而入,神秘兮兮地說:“師父師娘,我剛剛問了個嬸嬸,她說最近這兩夜的晚上,每夜都有流星雨,我們也去等等看吧,我從斷界城出來,還沒見過流星雨呢。”

“流星雨……”寧長久立刻明白,這長空一劍指的是什麽了。

竟是墜落的鹓扶星。

先前他們在南州以南,沒有見到鹓扶星劃破夜空的一幕,此處的居民倒是有幸見到了那橫貫長空的火光。

劍穿雲空,十四劍歸閣……

寧長久心中的不安愈發強烈了。

陸嫁嫁也逐漸理清了黑月的緣由,隕星墜落,應有許多落到了北冥。雪瓷等人與劍聖戰于北冥……

陸嫁嫁暫時摒去了這些無用的擔憂,她看着寧長久,輕聲安慰道:“不要擔心,一切都等回去了再說。”

“嗯,師尊應該也在等我們。”寧長久道。

邵小黎有些聽不懂他們的話語,她也沒有多問,默默跟着兩人走了出去。

推門而出之時,邵小黎仰望星空,幽暗的夜空中,忽有一道道細長的光焰地劃了過去。

睡柳依依的街道上,寧長久與陸嫁嫁也擡頭望去。

流星雨劃過夜空,像是一尾尾水中竄過的魚,轉眼消失不見。

“許個願吧。”寧長久忽然說。

“可這些流星不是……”陸嫁嫁欲言又止。

寧長久輕笑道:“哪怕是敵人的東西,也要充分利用起來,讨個彩頭也好。”

“嗯!師父真是什麽都不放過……”邵小黎也笑了起來。

陸嫁嫁聞言,心弦也放松了些,道:“也好,那就許個願望吧。”

她立得娉婷筆直,纖秀的十指交錯相握,下颌微揚,對着夜空中剎那劃過的星火,心中默默許下願望。

寧長久也如她一般閉眼,他心中正想着願望,忽感柔軟之物印上臉頰,寧長久輕輕睜眼,側頭望去,卻見邵小黎低垂着腦袋,佯作許願,抿緊的紅唇帶着笑意。

寧長久揉了揉她的發。

此刻,夜空下有無數人許下了這樣那樣的願望,只是流星轉瞬即逝,不知将他們的心意聽去了多少。

三人幾乎同時睜開了眼。

“好了,希望願望能靈驗呀。”陸嫁嫁說。

“師娘許了什麽願?”邵小黎問。

陸嫁嫁反問道:“小黎許了什麽?”

邵小黎俏臉微紅,支支吾吾不說話。

寧長久在一旁幫忙打了個圓場,“願望怎麽能說呢?說出來就不靈了。”

邵小黎立刻點頭,“對!秘密是不能說的。”

陸嫁嫁總覺得他們是在對什麽暗號。

三人離開了街巷。

此處距離南州的渡口不遠,涉過無運之海就是中土了。長夜将要過去,他們從現在開始馭劍,明日正午之前便可真正抵達中土。

回去的路上,陸嫁嫁時不時擡起頭,望向無月的天空,清眸間憂色難掩。

寧長久看在眼中。

他知道,過去師尊是他們最大的精神支柱,無論發生什麽事,哪怕是白藏親臨,師尊也能将其一步步算死。

但如今,亘古不變的月卻消失了。

寧長久安慰道:“暗主雖然遮蔽了月亮,但它遮蔽的也只是月亮。月亮反射的是日光,它無法遮蔽太陽的光。太陽每日依舊會如常地起落,這是強如暗主也無法改變的事。”

陸嫁嫁輕輕點頭。

邵小黎雖覺心頭溫熱,卻也疑惑,道:“可太陽高懸天空,暗主哪怕遮不住它,它又能幫助我們什麽呢?”

寧長久看着邵小黎,溫和道:“我的意思是,我們每個人都要努力成為太陽。”

是時,晨光從天際泛起,太陽于地平線嶄露頭角,漫天璀璨的繁星皆被奪去了光,眼前,無運之海顯現出了它的輪廓。

……

北冥的海畔。

司命坐在礁石上,看着潮起潮落,膝上橫着一把黑色的劍。

她看着太陽升起,看着日光落上自己的臉頰,她像是北冥之海的女神,無意于岸上小憩,冰冷的眉目被海風吹得濕潤而輕柔。

劍聖又逃了。

她知道,這次劍聖是徹底逃走了,她也懶得再去追逐,只感身心俱疲,想要休憩整頓之後,回到古靈宗等寧長久和陸嫁嫁回來,然後從長計議。

司命立起身子,正要離去之際,耳畔忽然響起了喵喵喵的聲音。

司命微怔,側目望去,看到海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只雪白的貍花貓,小貓四蹄踏雪,瞳孔宛若寶石,貓豎着毛絨絨的長尾巴,像是豎起的旗杆,只是那毛發微厚的脖頸間,卻不和諧地綁着骨鏈。

“何方妖孽?”司命娥眉淡掃,警惕發問。

“喵喵喵!”白藏叫了幾聲,因為要咬着鎖鏈的緣故,所以聲音像是嗚咽。

“嗯?是還沒修煉成精麽?”司命有些疑惑,既然未修煉成精,自己怎會沒察覺到它的到來?是自己太分神了麽?

白藏更怒了,心想幾個月前,你可還是我的階下囚呢!

“喵嗷!”白藏低低嗚咽了一聲,然後意識到不對勁,心想自己明明是老虎,怎麽能像貓一樣叫呢?都怪這些人貶低自己的身份,久而久之自己都覺得自己是貓了。

這樣想着,白藏又威風凜凜地嗷嗚了一聲。

司命更覺莫名其妙,但她并未放下警惕,她走到了小白貓面前,看着它叼着鎖鏈的樣子,問:“你應是有主人的貓吧?你……是在找我麽?”

“喵嗷……”白藏勉強點頭,心想你才有主人。

司命又問:“是你主人讓你來找我的?”

白藏不情願地再次點頭。

她仰起腦袋,将咬着鎖鏈的嘴巴向着司命湊了湊,表示讓她抓鎖鏈。

司命猶豫着接過了白貓遞來的鎖鏈。

正當白藏要帶着她去見葉婵宮時,白藏忽地嗚咽了一聲,她感覺自己被抓了起來,雪白的肚皮被翻開,耳畔還響起了女子若有所思的聲音:“原來是只小母貓呀……”

白藏氣得不輕,她淩空撓着爪子,表明自己強烈的掙紮意味。

司命輕輕揉着她的肚皮,紅唇抿起笑意,她逗弄了一會兒貓咪後,忽地抓住了它的後頸,将它往北冥之海裏一扔,悠悠道:“我可懶得去見你的主人,我家主人還在等我呢。”

白藏砸入北冥之海裏,雪白的毛發一下子被鹹澀的海水浸透了。

她聽着司命不知廉恥的話語,哪怕有奴紋加身,也掩蓋不住心中的暴怒。

乓得一聲裏,海水炸開。

司命心中一凜,她早已做好了這白貓是敵人的準備,先前試探之後,白貓果然圖窮匕見,她也不再猶豫,無鞘黑劍瞬間飛出,向着海水之中砸去。

在司命的認知裏,此刻整個人間,哪怕是其餘兩樓的樓主親至,也絕對攔不住自己。

但眼前的一幕出乎了她的預料。

這勢若隕星墜海的一記黑劍,卻在觸及水面之前停了下來。

司命定睛之後,冰眸稍縮。

只見海面上的白貓不見了,轉而代之的,是一個一襲熔銀長裙的絕美少女,少女纖發如雪,逆風而舞,冰雪似的臉頰寫滿了女君王獨有的威嚴,她的身段雖然嬌小,卻是曼妙絕倫,此刻她赤着足立在北冥上,猶如寒冬勁風吹過,北冥覆冰,海潮平歇。

“白藏?!”

司命一下子認出了她,大吃一驚:“你怎麽會在這裏?”

“蠢貨!”白藏冷哼了一聲,她立于北冥,銀裙水一般舒卷,“空有皮囊的蠢貨!本神主君臨你面前,你竟識我不得?哼,有你這樣的神官,難怪鹓扶神國國滅星墜!今日你膽敢僭越于我,應是知道下場如何的吧?”

她冰冷的話語寒過了凜冬最深處的風。

海潮之上,跌宕的浪花皆化作了殘碎的白銀之片。

她雖失去了大部分的權柄,但力量猶在,此刻爆發而出時,那柄漆黑的劍難以寸進,她終于重新感受到了力量與尊嚴,心中翻滾的殺念再難抑制,她本就不懼死,同樣,她也想要試一試,那所謂的奴紋究竟是不是真的這般神奇。

“愚蠢的僭越者,今日北冥為墓,此劍為碑,将是汝的葬身之處!”白藏發出了威嚴的咆哮。

……

啪!啪!啪!

北冥之海的岸邊,礁石上,司命将白藏按在膝上,巴掌狠狠拍落在白銀的長裙上,聲音脆亮,轉眼已是百餘記,打得白藏小腿亂踢,嬌唇緊咬,憤恨無比。

先前她在展露過了威風之後,心中的奴紋立刻反噬,脖頸間的鐵索收緊,她瞬間沒了力量,墜入了海水之中,然後被有些錯愕的司命抓了過來,在交代了葉婵宮的來意之後,司命順勢狠狠揍了她一頓。

“哎,原來是白藏大人呀,怎麽回事呀?這才多少日子沒見,怎麽成這副樣子了?嗯?”司命眯眸冷笑,紅唇輕挑,下手很重。

白藏冷冷道:“你……你少得意,我這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嗯?”司命淡淡道:“你竟敢罵師尊大人是狗?讨打!”

“啊!你……”絕美的白銀少女慘叫出聲。

她又被揍了許多記之後終于屈膝服軟,先前君王般立在北冥之海上的她,此刻雙拳按在小腿上,弱弱地跪在司命面前。

世事玄奇,曾經将司命視為階下囚,帶着她踏往鹓扶國的神主,此刻成了由她打罵的奴婢。

“你不要覺得委屈,若非師尊留你有用,此刻我已殺你。”司命看着跪在地上的神主,一把揪起了纏繞在她脖頸間鎖鏈。

白藏被迫擡起了頭,雪白的發絲垂直瀉到地上,她的眼眸中盡是掙紮之意。

“若不是葉婵宮,此刻你必死無疑!”白藏猶不屈服。

司命冷冷道:“哪有這麽多如果?你若還敢嘴硬,我不介意讓你多一條尾巴。”

白藏沒有聽懂對方這句話的意思,但隐約覺得不是好事。

此刻她身為階下囚,也沒有過分地張牙舞爪,她怒視司命的眼眸垂下,輕輕嗯了一聲,至高無上,容顏傾世的神主至尊,就這樣屈辱地跪趴在地,身子由少女變成了貍花白貓,她的額頭還寫着一個歪扭的‘王’。

見白藏臣服,司命輕輕松了口氣。

“白藏大人,帶我去見師尊吧。”她說。

白藏身子因為憤怒而戰栗着,她抖着長長的毛發,低低地嗚了一聲,然後帶着司命離開了海邊。

一路上,白藏多次被司命随手抓起,亂捏亂揉,而她也被打怕了,掙紮之時甚至不敢亮出爪子,她用毛絨絨的軟足墊去拍司命,反倒像是在撒嬌。

白藏心中痛罵着這個惡女人,想着他日暗主降臨,她重得自由,一定要将這女人收為卑賤的侍女,每日折辱。

但幻想與現實的差距太大。

思考間,她又被司命拎了起來,抓着尾巴在手中甩動,白藏被放下來的時候已是頭暈目眩,貓步都走不像了,繞着繞着甚至跌回了海裏,還是司命将這落湯貓再撈回來的。

嗯……自己落到這步田地,真可謂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了,而這黑衣服的惡女人,可謂是傻人有傻福……

白藏舔着自己的爪子,就這樣默默地想着。

她抖幹了毛發上的水,不敢再靠着海邊走路了,而是夾着尾巴乖巧地走在司命身前,為她指路。

她只當自己是亡國的公主,必要苦其心志勞其筋骨才能重新踏臨自己的神座。

司命手中握着鐵鏈,她的臉上卻并無笑意。

師尊沒事當然是絕好的消息,但換而言之,這也說明了,師尊此刻根本無法回到神國或者不可觀……

留在人間的師尊對于暗主,或者随時有可能降臨的神主而言,幾乎是衆矢之的的存在。

師尊的力量比之巅峰本就大打折扣了,沒有了鹓扶神國的加持,她能平安地撐到月亮重現麽?

“我是師尊讓你找的第一個人麽?”司命忽地問。

白藏喵了一聲,表示點頭。

司命低頭沉思。

此刻,海面上,太陽已完全地升了起來。

只是這輪太陽無法将月點亮了。

白藏帶着司命躍過虛空,半個時辰後來到了一處山崖邊上,司命看到崖頭坐着一個少女,少女穿着不合身的玄青道袍,道袍所勾勒的淡淡曲線,卻也窮盡了線條對于美的诠釋。

天空中的月不見了。

月來到了人間。

司命感受着那清幽的微寒,停下了腳步。

她不曾見過師尊的這幅模樣,當初鹓扶國中,紗幕掀開之時,師尊便是道裙高挑的神姿。

在白藏面前嚣張跋扈的司命一下謙恭了,她斂衽一禮:“弟子雪瓷見過師尊。”

葉婵宮看着她,淡淡笑了笑,她伸出手,讓她坐在自己身邊。

司命在她身邊坐下,看着模樣小巧的少女,擔憂道:“師尊,您還能回去麽?”

葉婵宮看着大海,道:“我不知道。”

“那師尊喚我前來,又是為了什麽?”司命清亮的眼睛盯着她,恬靜發問。

司命心中是有自己的答案的,她是遺世獨立的神女,容貌與實力并重,師尊初至人間,難免惶恐,她最适合做師尊的左膀右臂了……

雪瓷姑娘等待着師尊的誇獎,卻聽葉婵宮說道:“因為你離得最近。”

一旁的白藏聞言,搖着尾巴,倒是開心了不少。

司命細眉輕蹙,一把捏住了白藏的尾巴,白藏喵嗚地哀吟了一聲,乖了些。

司命問:“那接下來我們去哪裏呢?”

葉婵宮看着北冥的大海,遲遲沒有說話。

她還有許多事沒有想好。

前一世的自己扭轉了十二年的光陰,将時間的權柄幾乎消磨殆盡。

此世若是再次失敗,便沒有重來的機會了……

她必須慎之又慎。

但哪怕是再強大的神明,又如何能算清一切因果命運的走向呢?

“師尊是在想什麽?”司命忍不住問。

葉婵宮輕聲答道:“我在想,我是不是低估了暗主的智慧。”

司命看着北冥起伏的黑色波濤,想着那顆天外而來的隕星,思慮之後,對葉婵宮的話是深以為然的。

莫說是師尊,哪怕是與天道極為親近的白藏,在囚着她進入鹓扶神國之前,也說過,暗主因為龐大,所以簡單而愚蠢……沒有人真正知道暗主到底是什麽。

“這或許也是好事。”司命卻說。

“為何?”葉婵宮望向了她。

司命道:“越是龐大的事物思維就越是遲鈍,若暗主有智慧,那不就恰恰說明,它并沒有我們想象中那般龐大……它若不是真正遮天蔽日的龐然大物,那我們不就更有戰勝它的機會麽?”

葉婵宮看着身邊清豔的黑袍女子,螓首微點,道:“以前寧長久說過你笨,我看倒是不然。”

司命驕傲地點頭道:“師尊明鑒,雪瓷向來是機敏過人的。”

白藏喵嗚了一聲,不知是什麽情緒。

葉婵宮淡淡笑了笑,她的笑意總像是海風間的蒲公英。

司命眉眼輕柔,道:“對了,弟子無能,未能于北冥之海斬殺劍聖,還請師尊責罰。”

葉婵宮寧靜道:“随他去好了。”

司命忍不住問:“柯問舟……他到底要去哪裏?”

葉婵宮道:“他若一直向前,應會抵達南溟。”

“什麽?”司命微驚:“可他一直是向北而行的呀?”

葉婵宮話語柔和,始終不帶多少情緒,她悠悠道:“若有一日,你能登上真實之月,俯瞰人間,就明白了……當初太古時期,有一個大神名為誇父,他追逐太陽,一直按直線奔跑,飲盡數條江水,最終回到了起點,那是他就說過,母星的本貌是宛若雞卵的,他得到了那個證明之後,直接推翻了盤古開辟天地方圓的神話邏輯,兩個古仙還為此成了一段日子的仇敵。”

司命聽着這些數千年前的往事,不由地笑了起來,只是她的笑意很快斂去,道:“數千載光陰不舍晝夜,如今真正留下來的,似乎也只剩師尊一人了。”

葉婵宮道:“我還在,他們便活在我的識海了。”

司命輕輕颔首。

白藏不以為然地看着大海,只覺得他們好生無聊。

葉婵宮收回了落在北冥的視線,她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麽。

司命看着她,風吹過之時,師尊依舊是極靜的,她像是永遠處于鏡中水月的狀态裏,介于虛無與存在之間。

葉婵宮輕輕起身,道:“走吧。”

“去哪裏?”司命問。

葉婵宮道:“我許多年未來過人間,早有些疏離,我想看看此間世界,感受一下我的意義。”

司命能理解她的茫然。

自己離開斷界城,初來塵世之時,亦是如此迷惘的。

她祭出黑劍,正要踩在劍上時,葉婵宮卻輕輕搖頭,道:“不必用仙力,我說的走走……只是走走,我想如俗世之人一樣,在人間走走看看,了卻心中的幾個疑惑,你……能陪我走走麽?”

司命看着葉婵宮少女的姿态,這一刻,她忽然感受到了師尊的柔弱,那是清冷月光中發光的髓,一下子就能照進人的心底。

這一刻,哪怕是白藏都有些懾于她的姿容,心神搖曳。

司命雖也驚懾于師尊之美,卻不忘争權奪利,道:“那我陪師尊游歷人間,師尊能将陸嫁嫁的大師姐一職撤了,提拔我上去麽?”

“……”葉婵宮淡淡道:“再說。”

北冥海畔的山崖上,女子牽着少女的手,少女牽着貓的鏈子,三人就這樣離開了這片狂風不絕的黑崖。

……

……

(感謝盟主丿元珂打賞的舵主!謝謝盟主大大持續的支持~麽麽噠)

第 411 章 :黑月

北冥的海畔,黑色的海水将浪花推過來。

持續吹刮的勁風拂過葉婵宮的身子,吹不起半縷發絲。她只似一個水中的月影。

幼年的小白虎身子很軟,她嬌小得像一只貍花貓,尖圓的耳朵絨絨的,看上去很是幼美。她的瞳孔是夜空似的黑色,眼白卻似水潤青玉,神秘而威嚴。

她微厚的足墊輕輕踩在崖石上,威風凜凜的脖頸間纏着細細的骨鏈,此刻她雙水靈而漂亮的眼睛正盯着葉婵宮,牙齒微呲,露出玉白色的虎牙,似不太情願。

尚在鹓扶神國之際,那顆鹓扶隕星的到來,葉婵宮還是提前一段時間察覺到了的。

她知道神國将要關閉,于是她最後給了白藏選擇,她讓白藏臣服于自己,做她的劍,而她将來也會重新歸還白藏自由,否則,她會直接放棄塵封的權柄,将白藏就地處死。

白藏沒有做出回答,她知道等到神國關閉,自己就有機會逃出去。

于是葉婵宮也沒有做任何的猶豫。

龍骨的鎖鏈宛若一節節鐵釘,頃刻收緊,刺入了她的血肉裏,白藏從未感受到的痛苦在一瞬間迸發,那是比死亡還要殘忍的東西,她感覺自己的每一節骨頭都在斷裂,每一片指甲蓋都在翻開,有一柄柄帶着鋸齒的刀切割開了皮肉,而她的靈魂承受着絞痛,像布一樣被擰起了。

白藏養尊處優上千年,她體內的兇性雖未磨滅,終究不比當年。劇痛中,死亡遲遲沒有到來,她顫栗着,連想要大喊求死都無法做到。

她原本自己作為神明是不可能死去的,但她和舉父的差距太大了……

況且,她也低估了死牢。

跌下了白藏的王座時,她的神格也下跌了,已無法壓制住死牢的絞殺,哪怕僥幸存活,也只會殘存神魂,永世不得翻身。

面容柔美的葉婵宮面無表情地看着這一幕。

龍骨死牢可以将她的神軀毀滅,但葉婵宮是不願意浪費在這個注定成為廢人的少女神明身上的,這也是她先前一直沒有動此大刑的原因。

龍骨一節節邁入她的身體裏。

葉婵宮冷冰冰的話語時不時響起。

“人間凡民尚且明白兔死狗烹的道理,你身為神主還妄想着黑日降臨之後,自己能保持尊貴麽?”

“凡靈皆是荠麥稻谷,你們不過是稻田裏的草人罷了……”

“白藏,你和朱雀原君他們不同,他們天生是神,而你只是殺出來的古妖,你至此堅定信念所求為何呢?是尊嚴麽?還是對暗主的君臣之忠?”

白藏忍受着神魂扭曲的劇痛,她不知道血肉的撕裂是不是幻覺,骨髓的銳痛卻是無比真實的,她感覺有人在血淋淋地拔她的牙齒,挖她的眼睛,将她的頭發一把把揪下來,将她的皮囊從血肉上撕剝而下,再将血肉撥開,揪出其中的經絡!

“葉婵宮!”

白藏長大了嘴,發出了不成人聲的痛苦嘶吼。

她後面的話語被劇痛吞噬,只剩下啊啊啊的慘叫。

葉婵宮淡淡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想說,我今日難得這麽多話,是因為我也在慌亂,我也在懼怕,對吧?”

“你說得并沒有錯。”葉婵宮話語徐然,動人的聲音裏難得摻雜了些遺憾的情緒,道:“殺死你需要廢掉極為尊貴的龍骨死牢,我想殺你,但不願廢此神器,你現在還有機會,你再忍耐一會兒……我可就控制不住它了。”

白藏大聲地慘叫着,眼睛血紅,死牢裏,她似要将人間所有酷刑所帶來的幻痛都承受一遍才能迎來死亡。

葉婵宮靜靜地盯着她。

在死牢龍骨進入最後一階段時,她主動退了一小步。

“我與你做一個交易吧。”

“跟在我身邊十二年。”

“十二年後,我把‘塵封’還給你,并将你送回故國。”

……

白藏最終屈服了下來。

先前的疼痛雖是真實的,但她的身軀上并無傷痕,唯有脖頸間鮮血淋漓,龍骨停止折磨之後,從她肌膚下一點點滲透出來。

她躺在地上,連屈動一根手指都無法做到。

葉婵宮與她結下了印。

那是真正意義上的奴紋,品階之高堪稱神級,後世所有的奴紋,都是她的冰山一角。

這是當年帝俊在無聊之時鼓搗出來的,也不知道發明這個東西做什麽,最後又是給誰用了……

白藏全身心地臣服之後,葉婵宮順利地将這枚奴紋與她的神魂勾連。

她無需動念,只要白藏妄圖拂逆她的意思,無論她身處天涯海角,都能讓白藏生不如死。

此刻她的指令已經下達。

但白藏對于這個恨之入骨的女子,心中依舊留存着一份尊嚴……

于是葉婵宮輕妙地擡起了手臂。

白貓哀吟了一聲,尊嚴被頃刻擊潰,她在崖灘上滿地打滾,爪子亂撓,露出了雪白的肚皮。

白藏哀哀求饒之後,葉婵宮才放過了她,她松開了鎖鏈,遞到了白藏的嘴邊,讓她自己叼着。

白藏張開嘴,默默叼住了鎖鏈,以一個自己牽着自己的姿勢,跳躍着離開了北冥海畔。

沒有了貓,獨坐海邊的就只剩下葉婵宮一人了,她望着遼闊的大海和上方湧動的雲,澄澈的目光中浮現出了一抹茫然。

天行無常四個字,哪怕對于她而言,亦感受深刻。

方才的她還在神國之中,此刻的耳畔卻是濤聲不絕了……

她算盡了人間事,卻沒有算到來自天空中的,被抛棄了的鹓扶星辰。

或者說,她沒有想到暗主對于星辰竟有這般恐怖的操控力……它的本體究竟是什麽?究竟來自何處呢?

在神國關閉的那刻,她選擇将真身投影到了北冥。

沒有了神國力量的加持,她曼妙婀娜的身子再度變得小巧玲珑,一身玄青色的道袍便極不合身了。

神禦與五帝此刻應也離開了神國,正在滿世界尋找自己……

但她暫時并不打算見他們。

……

北冥的海上,參與圍殺的四人各顯神通,四散奔走。

巨鲲吞着劍聖沉入海底,冰海被煮沸之時,鲲依舊受到了波及,它再度浮出水面的時候,背脊已經被徹底燒爛,骨頭都裂了大半。

斷臂的劍聖從它的殘軀中飄出。

鲲最後看了他一眼,閉上了渾濁的魚目,就此死去,落向海底。

劍聖孤獨一人,在茫茫空寂的大海上繼續向北而行,不知要去到哪裏。

這一切大事的狂瀾并未将風聲吹到南州。

南州依舊是秋風宜人,星火絢美的夜。

寧長久,陸嫁嫁,邵小黎一同仰着頭,只看到月亮被黑暗吞沒,并不知道這背後所代表的究竟是什麽,唯能感受到它所昭示的不祥。

“是天狗吞月麽?”陸嫁嫁回神之後立刻問:“天星之圖推演有誤,天狗吞月提前發生了?”

寧長久搖了搖頭,道:“不像,天狗吞月通常有過程,但它沒有……我們看到的時候,月亮就不見了。”

“那究竟發生了什麽?”陸嫁嫁不得其解。

寧長久道沒有回答,他知道,此刻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是月光消失,鹓扶神國也會随之關閉……此刻,師尊甚至無法回不可觀,她應在人間了。

寧長久說起了另一件事:“當初我與襄兒的婚書上,朱雀的刻印是四個字‘銜月擘雲’,取自仙人之詩句‘馬踏日輪紅露卷,鳳銜月角擘雲飛’……”

陸嫁嫁越來越聰慧,她很快明白了過來,“馬踏日輪紅露卷……說得是天骥?”

“很有可能。”寧長久點了點頭,道:“或許,朱雀在提醒我們什麽……當然,也有可能只是我想多了。”

此時子夜已過,泉鱗月已經結束,母星即将掠過天骥星。

這之後會發生什麽,于他們而言還是未知的。

邵小黎憂心忡忡地看着這一切,只覺得自己既插不上話,又幫不上忙,很是沒用。

“不要多想了,繼續趕路,早些回去說不定能幫上忙。”寧長久說。

他收回了視線,将心中難抑的擔憂強行封住。

陸嫁嫁亦垂下頭,應了一聲。

劍光重新照亮夜色,寧長久孤身一劍,陸嫁嫁則載着邵小黎,三人飛入了荒莽的山林裏,南荒的峰石皆被壓在了腳下。

周圍荒無人煙。

及至南荒之中時,他們皆已精疲力盡,暫時停下休息。

那是靈氣最充沛之地,只是一個多月前,他與柳珺卓大戰于此,将這千峰盡毀,此刻看上去唯有一片廢墟。

寧長久不确定柳珺卓與柳希婉這對姐妹是否還在此處修行,他猶豫之後還是領着陸嫁嫁過去了,畢竟早晚都是要見面的,而他們也要在此休養半日,以防接下來的路上會遇到什麽突如其來的截殺。

陸嫁嫁聽說了她們的事,神色沒什麽波動,倒是邵小黎,一路上始終抿着薄薄的唇,心裏好像一直在打着鼓,緊張兮兮的。

走入千峰之中,眼前殘破的景象令人震撼。

“你與那女人打出了這麽大的動靜?”陸嫁嫁看着群峰間的狼藉,有些吃驚。

寧長久道:“柳珺卓怎麽說也是五道巅峰的強者,我勝她并不輕松。”

邵小黎在一旁道:“是啊,師父打起女孩子,可真是頗為熟稔呢。”

寧長久與陸嫁嫁皆一怔。

陸嫁嫁神色微異,問:“小黎,你……晚上是不是聽到什麽了?”

“啊?沒有啊……我說的是以前與司命姐姐為敵時候的事。”邵小黎眨了眨眼,道:“師娘,怎麽這麽問?”

陸嫁嫁佯作平靜,清冷威嚴道:“這樣啊,沒什麽。”

寧長久輕咳了兩聲,随意道:“走吧,進去看看吧。”

陸嫁嫁一路前行,看着齑粉般堆積的石頭,問:“你們打得這般激烈,不會又打出什麽感情吧?”

寧長久誠懇道:“不要多想,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殺死劍聖。”

邵小黎點頭,自信滿滿道:“殺死劍聖之後,師父就可以将劍閣一鍋端了,順勢成為劍閣閣主,到時候什麽大師姐二師姐小師妹的,一個也跑不掉的。”

寧長久一愣,微吸一口涼氣。

陸嫁嫁聞言,眼眸眯起,盯着寧長久,道:“你真這麽想的?”

寧長久嘆了口氣,敲了敲小黎的頭,道:“孽徒其心可誅,少挑撥我與你師娘的感情!”

話語間,他的太陰之目已經打開,擴張了出去。

那座山峰上還留存着柳珺卓與柳希婉修行的痕跡,但她們已經離開了,許是近日走的。

寧長久也不知是該遺憾還是慶幸。

他帶着陸嫁嫁與邵小黎回到了那片山崖上。

夕陽西下,夜色到來時,月亮依舊沒有跟着升起。

它被無名的黑色緊緊籠罩,給人以諸多的不安。

夜間沒有了月亮,光便黯淡了許多。

三人于靈氣充沛的崖上歇息,一邊打坐調息,一邊各自想着事情。

陸嫁嫁與邵小黎尋了處靈氣之潭沐浴了一番,她們并未帶多餘的衣物,所以邵小黎回來時換掉了紅裙,穿上了陸嫁嫁的白裳。

邵小黎系好腰帶,甩了甩寬松的衣袖,硬着頭皮道:“師娘的衣服真漂亮,小黎穿倒也合适。”

陸嫁嫁溫柔地看着她,笑而不語。

兩人這番裝束很是典雅大方,披着星光走來時,倒真像是一對姐妹了。

等到她們回來,寧長久已短暫了調息了一番,他睜開眼,身子雖是無垢,但身心疲憊,所以也去靈氣池塘中泡了一會兒。

陸嫁嫁在崖洞裏看到了許多沒有署名的畫作。

那些畫作很是簡陋,頗能激起人作畫的自信心。

“這些是那兩位柳姑娘留這裏的麽?”陸嫁嫁有些好奇。

邵小黎觀察了一會兒,道:“怎麽可能呢?我把稀飯潑牆上,讓血羽君來啄,估計也比這個畫得好,我覺得這應該是很多年前原始人留下的圖騰吧……”

陸嫁嫁沉思片刻,雖覺得這圖案有些新,卻也附和:“嗯,有些道理。”

邵小黎轉過頭,注視着陸嫁嫁。

陸嫁嫁好奇地摸了摸臉頰,道:“怎麽了?”

邵小黎道:“這些畫作太醜了……我要看師娘洗洗眼睛。”

陸嫁嫁輕嗔一聲,道:“小黎自己照鏡子就好了。”

邵小黎不依,她本着讨好師娘的心,去給她揉肩捶背起來,“師娘載了我一路,應是累了吧。”

陸嫁嫁輕輕笑了笑,卻按住了她的手,微笑道:“好了,你這般讨好我,不就是想搶走你師父?可別想着我輕易放過你。”

邵小黎與她的手握着,倒也沒有說話。

陸嫁嫁道:“對了,當初在斷界城中,寧長久可有背後說過我什麽?”

邵小黎立刻正襟危坐起來。

“我要聽真話。”陸嫁嫁補充了一句。

邵小黎想了一會兒,道:“說過許多次的,都是昏迷的時候喊的……師父是很愛師娘的,小黎,很羨慕。”

“這樣啊……”陸嫁嫁也沒再多問什麽。

她立起身子,道:“時間不早了,趁着有空,我多教你些劍術,皆是我這些年思悟所得,之後趕路途中你好好琢磨一番,小腦袋裏也多想些正事。”

邵小黎連忙點頭。

等到寧長久沐浴回來時,陸嫁嫁已将數劍的心法口訣和運氣方式教給了邵小黎。

邵小黎一邊參悟,一邊道:“這些劍法中,有許多師父的痕跡啊。”

“嗯,我的許多劍法都是他言傳身教的。”陸嫁嫁道。

邵小黎琢磨着這個成語,更羨慕了。

寧長久回到崖上,兩人不再說話,皆看向了他。

陸嫁嫁檀口微張,話語未出,卻聽寧長久提前開口了,他想明白了許多事:“遮蔽月亮的應是鹓扶星,鹓扶星遠不如月亮大,但月亮本身是不會發光的……它不需要包裹住月亮,只需要擋住太陽射過去的光就可以了,所以我們看不到月光了。”

陸嫁嫁聽得匪夷所思:“鹓扶星……若是暗主之偉力能驅動星辰,它又怎麽會進不來這個世界。”

寧長久想過這個問題,并給出了他的回答:“暗主很有可能也有權柄,而那個權柄與星辰相關。其次……我做過一個夢,夢裏有人告訴我,暗主是鬼。鬼看見一間燭火明亮的屋子,可能會敲門吓唬,會投石問路,但燭火與佛光熄滅之前,鬼是不敢進入屋中的。”

這個世界或許有讓暗主這樣的鬼也懼怕的燭火和佛光。

邵小黎問:“那該怎麽辦?有辦法把鹓扶星的塵埃拂去麽?”

寧長久無奈道:“人們常把月比作明鑒,比作冰輪,但那終究不是鏡子啊……如果我有一柄足夠大的弓,或許可以試試。”

“足夠大?”邵小黎問:“那要多大?”

寧長久擡起了手,姿勢似丈量世界。

“最好是一把橫跨整個世界的弓。”他說。

邵小黎有些絕望,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寧長久說完之後,也搖了搖頭,道:“如今雪瓷不知如何了,師尊或許也在世界的某個角落,等待我們去找她。要做的事還有很多啊……”

陸嫁嫁問:“那回到中土之後,我們先去哪裏?”

寧長久道:“我們先回古靈宗看看小齡,然後小黎留下來照看宗門,嫁嫁去尋雪瓷,我去一趟南溟,若無大事發生,我會盡快來與你會和的。”

陸嫁嫁倒是沒什麽異議,道:“缥缈樓瀕臨南溟,樓主俞晴曾觊觎過幽冥古國的力量,你遇見了要小心些。”

“嗯,放心就好。”寧長久道:“天榜排名,她也只比柳珺卓高了一名,等到神國建成,她絕非我的對手。”

“嗯,你心裏有數就好。”陸嫁嫁輕柔道。

邵小黎看着寧長久,似有些遲疑。

寧長久注意到了少女的異樣,問:“小黎,怎麽了?”

邵小黎乖巧地跪坐在寧長久的身邊,道:“我知道師父很擔心師祖,也很擔心我們,但你也不要太過操心呀。”

寧長久淡淡道:“放心,為師向來遇大事有靜氣,從容不迫的。”

邵小黎與陸嫁嫁對視了一眼,最終,還是由陸嫁嫁開口了:

“那……夫君大人既然這般冷靜從容,泰然自若,為何……會穿錯我的衣裳?”

寧長久徹底回過了神。

他看着陸嫁嫁與邵小黎直勾勾的視線,緩慢地低下了頭,注視着披在身上的白裳。

“……”

他先前感覺衣襟有些寬松,還以為是自己因思勞而清瘦……

“你們怎麽不早告訴我。”他卷了卷衣袖,有些丢人。

一邊,邵小黎與陸嫁嫁終于忍不住了,咯咯地笑了起來,笑得花枝亂顫。

聽着她們的笑聲,寧長久沉重的心情倒是緩解了些,他起身回到洞窟裏換了衣裳,回來之後邵小黎猶在笑着,道:“師父今夜真是格外漂亮呀。”

陸嫁嫁也捏着嗓音,英氣飛揚道:“寧姑娘真是傾國傾城,有沒有興趣入贅我們陸家呀?”

“你們……哎……”

寧長久被嘲笑着,他本着欺軟怕硬的原則,将邵小黎抓來象征性地懲罰了一下,正了正師門規矩。

夜風吹過山崖,三人貼靠着坐在懸崖邊緣,望着天上的星星,一同小憩了會。

半個時辰後,他們将再度踏上趕往中土的路。

……

與之一同眺望星空的還有五師兄。

五師兄也明白了月亮被遮蔽的來龍去脈。

這确實是意料之外的事。

若是師尊他們還在觀中,他們應該能通過不可觀去影響月囚,然後将遮蔽月囚的塵埃驅散,但……

五師兄看着自己天碑的文稿,看着沉眠的村莊和自己的兩袖清風,只能感嘆百無一用是書生了。

接着,五師兄意識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

當初白藏的所有作為都被師尊計算得死死的,最後于鹓扶神國一錘定音,但換個角度想,這有沒有可能是暗主以白藏為餌,騙師尊三清歸一,君臨鹓扶國,然後他再将鹓扶星毀去,以其半數塵埃蔽月,再以半數砸入北冥,救下他的傀儡柯問舟……

所以當初師尊設計殺死鹓扶之後,暗主有所察覺,卻無動于衷。

難道說,所有人都低估了它的智慧,它實則是在進行更大的謀劃麽?

五師兄心思寒冷,只希望是自己想錯了。

五師兄獨自立在不可觀門口,孤獨難言,他眺望着黑月,最後咬着牙轉身,拎了把掃帚出來。

比起天碑計劃,顯然是月亮更重要一些。

“師尊啊,你當初就不該救我,你把愚公那老爺子救活,估計也能比我有用些。”

他嘆了口氣,卷起袖子,剛起掃帚,為了不可觀今後還能正常運行,獨自一人前去清灰。

……

……

(感謝書友龍與少年打賞的大俠!感謝書友仲夏的雪打賞的四個舵主!!謝謝大力支持呀!萬分感激~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