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化脈有所成

當晚,劉辛盤坐在床前,從戒指內掏出那顆造化丹,臉上浮現出悲喜莫名的複雜神色。

不容易啊,從一個兩手空空,一窮二白的掌門人,到現在能夠擁有頂級靈丹來固基,這條修真之路,走得頗為坎坷,幸福又來得那麽的突然。

再那亂紛紛的思緒先抛在腦後,劉辛定下心神,将那造化丹送入口中。

那丹藥入口即溶,宛如瓊漿般冰涼沁心,轉眼化作一暖一冷兩道湧動靈流,是上至天靈,下入丹田,在劉辛體內瘋狂地奔騰川流。

劉辛臉上豆大的汗珠是接連下落,只覺得渾身筋脈骨頭仿佛被硬生生地擠漲擴大,是說不出的痛楚。

那暖流所到之處,入烈焰焚燒,血脈噴張,筋脈暴起,而寒流所過之處,則是徹骨冰涼,血液凝固,肌覆白霜。

無法言語的劇痛,一直浸入到骨髓之中,仿佛是将劉辛敲骨抽筋了一般。

劉希臉上現在已經因為這等極度的痛楚而扭曲變形,渾身都在微微顫抖,這顆造化丹的藥力實在是太猛,根本就超出了劉辛的預想。

想當初老爺子給他吃的那顆丹藥,只有一條細線般的靈力在體內游蹿,和現在這顆丹力相比,簡單就是一顆天上,一顆地上,根本比不了。

不過現在吃都已經吃了,想吐也來不及,只能趕緊運功将丹藥的靈力融入體內,否則這靈力無法消融,後果就無法想象了。

劉辛牙關緊咬,雙手平方丹田處,忍着劇痛,默運沌天心法,這可是劉辛從小就開始修煉的崆峒派獨門心法,可謂是爛熟于心,只可惜無處施展。

面對體內那兩道如狂龍般桀骜的靈流,劉辛用上了心法中的纏字訣,自身的那點靈氣化為無數條細線,纏繞住靈流的末端,不斷将其融合,為己所用。

與此同時,由于有靈丹入體,外界的靈氣也向劉辛身上聚集過來,緩緩融入其體內,這內外交融之下,劉辛漸漸開始可以掌控住體內兩道靈流,讓它們按照沌天心法的運行軌跡,在體內循環流動。

當兩股靈流都湧入丹田之中時,劉辛雙手打了個符印,輕喝一聲:“呔!”

丹田之中,陡然亮起一點黑色火焰,并迅速向那靈流席卷而去,如春蠶食葉般,一點一點地燒灼起那兩團巨大的靈流。

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見那黑焰居然已經将兩道靈流燒得是幹幹淨淨,而那團黑焰也變得有鴿蛋大小,通體隐隐泛着紫光。

這其他門派固基,修得的不是金丹,就是魔丹,唯有丹修派的固基,修得的卻是火丹,而且由于劉辛天賦異體,再加上吃得是上品丹藥,這次居然讓他從納氣中期直接跳過固基階,輕松踏入化脈前期,火丹已經有了要變色的征兆。

“呼!”吐了口氣,劉辛睜開雙眼,只覺得渾身上下似乎充滿了盈盈靈力,随手一指,砰!一團拳頭大小的火焰就出現在半空中,絲毫不費力氣。

同時,劉辛覺到丹田內火丹的變化,不禁笑道:“哈哈,這罪沒白受,這苦沒白吃,沒想到熬過之後,居然能達到化脈階,真是皇天不負有心人啊。”

歡喜過後,劉辛也想到自己這次的固基是何等大膽,完全不考慮外界環境的影響,倘若有人來打擾,亂了心緒的話,那心魔上身,自己可就得陷入萬劫不複之地了。

“以後得小心行事,不能這麽盲目修煉了!”劉辛暗暗提醒自己。

不過由于已經利用造化丹固基成功,而且劉辛的肉體也被那兩股強大的冰火靈流反反複複,徹徹底底地梳理清髓了一番,體質可以說是得到一個質的大幅度提升,好處簡直勝過佛門洗髓玄功,因此即便不再吃丹,劉辛也可以汲取天地靈氣,慢慢提高自身修為了。

“嘿嘿,打今個起,咱劉辛也算是個正兒八經地修道之人了。”從床上一躍而起,劉辛是神采飛揚,精神抖擻,忍不住自語道。

“師父,師父,你在裏面吧,你沒事吧?”聽到屋內有了聲音,在屋外守候的高大壯立即嚷嚷起來。

“我沒事啊,怎麽了?”劉辛打開門,看着高大壯的一臉焦慮不禁說道。

“師父,你這關可都閉了三天三夜了,不吃不喝的,人吃得消嗎,我生怕你閉出病啊!”

“呵呵,您自己看看,師父不是好好的嘛。”劉辛拍拍胸脯說道。

“恩,沒事就好。”高大壯看到劉辛絲毫沒有病态,這才下心來。

看着這個憨厚的徒弟,劉辛也是頗感欣慰,跟着問道:“對了,這幾天武館沒什麽事吧。”

“沒事,一切都安穩,只是……”高大壯說話打了楞,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麽,有什麽事就說。”劉辛看來出高大壯是有話要說。

“前天來了幾個人,是什麽飛鵬公司的,說我們這塊地被他們拍下來了,馬上就要準備拆遷,讓我們去街道的拆遷辦登記一下。”

“拆遷?”在天京市住了幾年,劉辛也算是了解了這個時代發展帶來的新鮮名詞,搞房地産的,那可都是典型的爆發戶啊。

“他們還說什麽沒?”看到高大壯臉色似乎有點難看,劉辛跟着問道。

“他……他們說我們這個武館是違章建築,最好快點搬走,否則別怪他們不客氣,可是你在閉關,我也沒去登記……”高大壯吞吞吐吐地說道。

“嘿,看過橫的,沒見過橫成這樣的,上來就想玩硬的。”劉辛嘴角浮起一絲玩味的笑意,這換作以前,或許自己還真拿這些有錢有勢,欺壓百姓的家夥沒辦法,不過現在,哼哼。

“師父,我們這個武館不會倒閉吧?”高大壯忐忑不安地問道。

“倒你個頭,烏鴉嘴,我們這個武館可是崆峒派祖上傳下的基業,怎麽會說拆就拆。”劉辛給了高大壯一個爆栗子說道。

“那咱們要趕緊去登記嗎?”

“哼,登什麽記,我倒要看看,他們想怎麽不客氣,咱這房子可是三證齊全,想拆遷,沒那麽容易!”劉辛冷聲說道。

“那如果別人都拆,咱們武館不動,那不成了什麽釘子戶嗎?”高大壯懂得似乎挺多,跟着說道。

“……大壯啊,你多動動腦子,說話得思考,咱們只是為了捍衛武館生存的權力,可不是為了貪圖錢財的。”

“那倒是,師父你剛剛中了大獎,小師妹又大方地丢了一百萬,咱們不缺錢,不争饅頭,争口氣,咱們要守住武館,絕對不能讓他們輕易就拆掉。”高大壯附和說道。

“你記着,我們可不是刁民,倘若真是按照城市大局規劃來,那咱們是非拆不可,但如果僅僅是這些房地産公司為了謀取暴利,玩黑社會恐吓手段,那我們也不是好欺負的。”劉辛很有原則地說道。

“好了,這事用不住你操心,你該忙什麽忙什麽,師父出去走走,問問情況。”劉辛想了想說道。

這剛要出門,劉辛突然想起了什麽,轉身沖高大壯吆喝道:“對了,大壯,你過來一下。”

第 19 章 抱了滿懷

羽夜夜朦胧的雙眸透過自己身上蒸騰的紅色霧氣,看到天邊環繞太陽的一抹潮紅。她望着昏暗的天色,喃喃道:“天亮了。”

“是天快黑了。”天問書卷唰一下飛到她的頭頂。

“現在是黃昏?”羽夜夜騰一下坐起身,茫然地環顧四周,“師父還沒有回來嗎?”

“按照他的速度,天黑之前就會回來。”天問飄到她的面前,語氣頗為驚訝,“那本破書竟然真的管用。你真的練氣成功了。”

羽夜夜不解問道:“什麽破書?”

她的話音剛落,一本書滾落到她的腳邊。羽夜夜撿起來,翻了翻泛白的書頁:“《練氣入門》?這上面的內容都是師父之前教過我的。”

天問語氣随意道:“這是修仙之道最基礎也最古老的一本書,适合萬物生靈練氣。”

羽夜夜将書高高舉起,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果然師父就是師父。我以後都不會懷疑師父的教學了。”

天問忍不住說道:“你還是懷疑一下比較好。你師父修煉都是自己悟的。他從未收過徒,根本不知道怎麽将自己的頓悟傳授給你。除非你們心意相通。可是,他又不陪你睡覺。”

羽夜夜聽着天問惋惜的話,緋唇上下直哆嗦:“你,你剛剛說什麽?”

天問看到她臉色有些蒼白,善解人意地安慰道:“你別難過。雖然昨晚你被拒絕了,或許下一次就成功了呢。”

“啪!”羽夜夜一把揪住天問書卷,一字一頓道:“你給我好好解釋清楚。”

一刻鐘後,羽夜夜捂着臉羞惱道:“師父一定會覺得我是一個輕浮的人,還特別怕死。雖然怕死是真的。”

天問意興闌珊問道:“你既然不是為了讓你師父陪你睡覺,你幹嘛那麽害怕得哭着抱住他?”

“那是因為!”羽夜夜的話驟然頓住。

她微微偏頭仔細端詳着天問書卷,眼睛閃爍了兩下,一本正經道:“那是因為你突然從被子裏鑽出來,又開口說話。我從未見過一本書會說話,完全被吓到了。”

“是我的錯?”天問一躍而起飛到她的頭頂,完全是一副不相信的語氣。

羽夜夜鄭重其事地點頭道:“都是你的錯。”

天問立刻辯駁道:“我沒錯。是你師父把你抱到他床上去的,就算有錯也是他的錯。”

天問讓人誤解的話,頓時讓推卸責任的一人一書都安靜下來。

過了一會兒,天問耐不住沉默,主動問道:“我們姑且不談這件誤會。你還想和你師父睡覺嗎?”

羽夜夜一口氣差點沒接過來。她瞪了一眼天問,糾正道:“我從始至終就沒有想過和師父,那個。”

天問立刻慫恿道:“你現在就可以想一想。”

“不要。”羽夜夜幹脆利落拒絕道。

天問不解問道:“為什麽?你師父長得不好看嗎?”

“好看。”羽夜夜的眼睛頓時像是映照出了光芒,異常明亮。

“他的境界修為天下第一,不好嗎?”

“好。”羽夜夜的臉上露出羨慕的表情。

“他對你不好嗎?”

“好。”羽夜夜的聲音漸漸柔和起來。

“他當你男人好不好?”

“好。”話語脫口而出的瞬間,羽夜夜的神情僵住。

她輕輕咬了下剛剛說話的緋唇,羞惱道:“你套路我。”

天問語調微揚道:“我會幫你把剛剛的話一字不漏傳達給你師父。”

“你敢!”羽夜夜擡起手打過去。

天問飛快閃避開她的手,高深莫測問道:“你要不要看一看你和你師父的未來?”

羽夜夜的手滞在空中,好奇問道:“未來?”

天問揚聲道:“我可是天下第一秘寶,可以輕松預知未來。我可以洩露天機,讓你看一眼。”

天問書卷有這種功能嗎?羽夜夜想了想,将拳頭背在身後,冷哼道:“我就勉為其難看一眼吧。”

她的話音一落,翻動書頁的聲音“嘩啦啦”響起。

過了片刻,天問書卷停下來。漆黑色的書頁映照在羽夜夜的眼中。

羽夜夜眉頭微蹙:“什麽都沒……”

她的眼睛忽然一亮,失了言語。漆黑的紙張上漸漸浮現出一張圖畫,兩個不着絲縷的人緊緊交纏在一起……

“啪!”羽夜夜一巴掌将天問書卷拍飛出去。

她飛快背過身去,捂着發燙的臉,大聲問道:“你給我看了什麽?”

“春宮圖啊。怎麽,你沒看過嗎?”天問的聲音裏盡顯得意之色。青帝只讓自己不在她面前說那些陰陽交.合之事,可沒有說不能給她看。

事實證明,圖畫比言語更加刺激。她不僅臉紅了,連耳朵都紅得像是熟了的櫻桃。

“啊啊啊!我要一雙沒有看過的眼睛。”羽夜夜後悔道。她不是沒有看過春宮圖。只是剛剛那張圖在另一種意義上給她的沖擊力太大。

“我可以給你一雙閱盡天下春宮圖的眼睛。”天問慢悠悠飄過來。

羽夜夜用眼角的餘光瞥到它靠近,立刻義正言辭道:“別過來,小黃書!”

飄移的書卷頓時停住。

“小黃書?”天問聲音一凜,十分不屑道,“不要把我和那種低俗的東西相提并論。我剛剛給你看的可是雙修之法中最受修仙者推崇的姿勢。為了讓你記憶深刻,我還特別幫你把裏面的人臉換成了你和你師父……”

“別說了!”羽夜夜急忙打斷他的話。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她的腦海中已經自動浮現出畫面了。

“啊啊啊!”羽夜夜拼命搖着腦袋,想讓這段記憶趕快消失。否則,她覺得自己以後看到師父的時候,腦子裏都會出現兩人纏綿的畫面。

一個時辰後,羽夜夜望着腦海中越來越深刻的畫面,絕望地閉上了眼睛。想要拼命忘記,反而加深了記憶。她現在徹底忘不掉了。

一絲倦意出現在天問的聲音裏:“夜已經深了。你回房間等吧。”

羽夜夜擡頭望着遠處漆黑的夜空,不解問道:“你不是說師父天黑之前就會回來嗎?”

天問同樣不解:“以往這個時候,他早該回來了。”

羽夜夜心中莫名不安:“師父會不會遇到了什麽危險?”

天問毫不在意道:“危險?三界之中,遇到他的人才危險的。”

羽夜夜心頭一顫:“師父究竟去了哪裏挖神草?”

“天外山。”天問疑惑道,“不應該啊。他以前也去過天外山。再說,天外山那種三界都無法涉足的地方,其他人去可能連骨頭渣都不剩。你師父……”

天問後面的話,羽夜夜已經漸漸聽不清。她的腦海中滿滿都是“天外山”三個字。天外山,無惑之君被封印之地。

羽夜夜的雙眸中露出明顯的恐懼。師父難道會因為自己的緣故踏入天外山,提前觸發一百年後的劇情發展。最壞的情況,無惑之君現在就已經解除了封印。

“你的臉色怎麽越來越白?”天問飛到羽夜夜的面前晃了晃,像是在仔細端詳她的臉。

“師父晚歸的事情,要不要告訴其他長老。或許,師父正在苦戰。”羽夜夜想到書中青帝與無惑之君的幾次交鋒,心裏涼得發寒。

天問無動于衷道:“就算你師父遇到了魔君巫灼寒,也不會陷入苦戰。你就放心吧。他肯定是看路邊的野花比較好看,在采花玩呢。”

羽夜夜完全沒有餘裕談論天問最後調侃的話語。她的眼中盛滿擔憂,緊緊盯着遙遠的天邊。

當地平線上顯露出一抹魚肚白,一道醒目的光芒飛快掠過天空,直射向星落峰。

“師父!”羽夜夜神情一凜,眼睛一瞬不瞬緊緊盯着前方飛快靠近的月白色身影。

當她的瞳孔中能夠清晰倒映出青帝的樣子,羽夜夜再也按捺不住,一個箭步沖過去,緊緊抱住了他。

“師父!”安心感頃刻間在羽夜夜的心中蕩漾開去。

青帝剛剛踏上山巅,立刻被羽夜夜抱了一個滿懷。他不由伸出手接住她,冰冷的視線同時射向不遠處的書卷。

天問書卷不慌不忙向後退了退,書頁嘩啦啦作響:“這一次,可不是誤會。”

第 17 章 (2)

更新時間:2017-04-20 18:00:03 字數:4472

到了警局,她還來不及發話,向柏語已經代她報上姓名,解釋自己是她兄長的好友,詢問她父親的情況。

“唐先生下手不輕,自己只挂了點彩,但是對方眼睛挫傷、肋骨斷裂,現在還在醫院裏。而且據目擊者的說法,只是在酒吧裏起了一點口角而已,雙方本來不認識。”

原青很慶幸父親沒受大傷,但心裏仍緊縮得疼痛萬分。爸怎麽會去酒吧?又怎麽會醉成這樣、傷人這麽重?

“我爸真的沒受什麽傷?我可以看他一下嗎?”她追問。

“據醫院檢查,唐先生重度酒醉,只有手臂一點擦傷。既然能傷人這麽重,顯示有攻撃危險性,我們已經将他進行管束羁押,清醒前不适合探視。至于是否能交保,等裁決下來我們會立刻通知。”

“我們一時找不到她兄長,有什麽事請通知我,由我來具保——”

“向柏語——”原青驚訝地要截斷他,他立刻揚起手。

“我有的是錢,你別跟我争這個。”

向柏語轉頭又問警員問題,他的言語、态度完全是大老板的架勢,顯然在這樣的狀況下很受用,比她這張稚嫩的學生臉有分量多了,因此很快把該處理的都處理好。

她以為他會送她回家,等她發現時卻是停在他那棟高級大樓的門口。

“向柏語——”

“你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

“不行,我要回家。”她拒絕下車。

“小青——”

“向柏語,我很感謝你幫忙,但是我真的不能去你家,請送我回家。”她僵硬地說。

再看到這棟華廈,她以為自己會受不了,但此刻她只覺得很累、很累,很想回家而已。

“我不會對你怎樣的——”

“我不是怕那個,”她語氣緩和了,他今晚幫了她這麽多啊。“我是真的很謝謝你,但我寧可回家好好休息,在別人家裏我沒辦法放松。”

他眼中寫着挫折,但還是妥協了,“好吧,我送你回去。”

她家很快就到了,她又謝他一次,“真的,明天找到哥就不會再麻煩你。”

“今天比賽我特意避開你,怕給你壓力,但那并不表示我不關心。我打電話來就是要恭喜你,我知道你一定會贏。”

今天的比賽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謝謝你。”

“小青,你一定要這麽禮貌,把我當陌生人嗎?”

她頓了頓,“你——現在就是我哥的朋友。”

他的眼神是受傷的,“我知道我欠你一個解釋——”

“你不欠我解釋,真的。”她搖頭。

“我那晚只是——”

“喝醉了,我知道。”

兩人都沉默下來。在今晚她父親的事件後,這幾個字是多麽的諷刺。

向柏語嘆口長氣,不再說什麽;她道別後就下車回家,沒有再回他。

第二天一早,她還沒下床就打電話,連call五通,唐原希才終于接起。

“現在連上班時間也打了嗎?”唐原希懶洋洋地問。

“哥!”她本來已經很怨了,聽到他這樣的語氣更是忍無可忍,“你怎麽可以不接電話!爸發生什麽事你還不知道嗎?向柏語沒有告訴你?”

“沒有啊,什麽事?”唐原希警覺起來。

她噼哩啪啦把事情一口氣說出,“……但是我怎麽找你們都找不到!”

“原極在我那邊,現在應該還起不來。”唐原希聲音裏總算有點罪咎。

“你們……”原青氣得聲音發抖,“你帶他去喝酒了對不對?什麽夜總會之類的鬼地方!”

“是他自己來找我玩的……”

“結果你自己去上班,卻讓他跷課!哥,你們三個到底在幹什麽?!”不等他回答,原青切了通話,把手機扔在床上,臉埋在雙手裏。

沒什麽好氣、更沒什麽好難過的!她已經放棄跟他們講道理了,因為他們根本不在乎!

但她就是氣、就是難過!為什麽他們要這樣過活?媽就是被他們給氣走的吧?

每天鬼混一樣地過活也就算了,為什麽要讓她擔心、讓她來收拾殘局?她又為什麽不能不去管、不去惹人厭、不去當老媽子?

如果她就是不能放手,要怎麽樣才能讓他們振作一點?

怎麽樣才能不辜負媽過的辛苦日子?

她從床上爬起來,有點搖搖晃晃地,好不容易才站直身子;昨天又累又神經緊繃,現在她身上每一條肌肉都酸痛。

靠哥是靠不住的,她要去幫爸問一下是不是需要律師,還得想錢的問題……

她走進廚房拿水喝。昨天比賽時她只有嘗味道,慶功宴上又被拱成明星,害她食不下咽,現在肚子已經餓過頭都不餓了。

走進廚房就讓她想起卓因潋。有他在的一天雖然緊張萬分,卻都沒有後來爸出事後她感受到的那些恐懼與心痛。有他在的廚房,沒有這樣的空虛感,家裏半個人都沒有的那種孤獨。

沒有人吃她做的飯,她也沒興致做給自己吃。

原青放下杯子,不由自主地熱淚盈眶,像逃走般離開廚房。

今天是星期一,但原青實在沒心情去上課,因為爸還沒出來。

她想去查爸的情況,但打去分局問了,卻在線上等好久還轉不到接手爸案子的人,讓她心急如焚,決定還是去一趟警局。

也許哥在處理了?正要打過去探問,向柏語卻打來了。

“你出門了嗎?”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滿心的焦慮使原先的感激之情黯淡了,“你昨晚為什麽沒打電話告訴我哥?他不接我的電話,但可能接你的啊!我怎麽打都打不通!”

他沉默了幾秒,“我想你遲早都會聯絡上他,他既然不想被打擾,我幫你處理就行了。”

她不明白,“我爸出這麽大的事,你還管我哥想不想被打擾?!”

“這事用錢解決就行,你不用管——”

“這是我的事!我家的事!”她叫道。她不懂他為什麽要這樣,把争情攬了就算幫她了嗎?哥和弟弟到現在才知道家裏出事,而他仍以為有錢就能解決一切?

“小青——”

“對不起,你不必和我哥聯絡了,我自己會聯絡他。”她堅決地說:“無論多少錢我都會想辦法借,你這樣自行決定一切,我真的沒辦法接受。”

“我明明就有錢,你為什麽還要去借?”他口氣是難以置信。“因為我不能随便拿別人的錢。”她斬钌截鐵,“對不起,我還有電話耍打,先挂了!不管怎樣還是要謝謝你。”

他大概知道她不願再談下去,“有事随時可以打給我,知道嗎?”

“謝謝。”她放下手機。不,她不願意。事情還沒有到走投無路的地步,她沒辦法就這樣讓向柏語不由分說地接管。

她打給弟弟,這次他接了,“我已經知道了。”

他沒等她問就先說了,“你看到爸了嗎?”

“沒有。”她聲音不自覺地哽住。

“那個老王八蛋!”唐原極口不擇言地罵,“沒事打人幹嘛?”

“那你呢?你們兩個不是也喝得沒天沒地?”

“我才不會像老爸那樣笨!”他嘴硬。

“你們跟老爸有什麽差別?”她很少罵弟弟,大概因為自己被爸罵得太過難受,但這次她實在忍無可忍,“你還這麽小就開始喝,這輩子要喝多少?天天跷課跷家、打架生事,你……你這樣對得起媽嗎?”

提到媽,空氣中像是劈過一刀,兩人都被那傷痛擊中。

原青想切斷電話;今天她跟誰都說不到三句就想嚎啕大哭,她怕真的會發生。

“你告訴哥不準再不接手機,你也一樣!聽到沒有?!”

得到他的承諾她才挂斷,接着打給芯容,告訴她父親的事,所以自己今天沒辦法去上課。

“那我也不上了,我去陪你!你爸在哪?”芯容立刻說。

“不要啦,這種事怎麽可以拉你一起去受罪。”她是真的寧可自己去承擔,而且爸醒了也一定不希望一堆人去看他。

“朋友是幹什麽用的?”芯容不依,“你這一個禮拜都累壞了——”

“真的沒關系。”原青堅持,“還有我哥和我弟。而且只是要搞清楚狀況,怎麽處理還是要看司法程序,我也幫不上什麽忙。”

就是那份深深的無力感讓她最難承受。以前爸再怎麽樣,她熬過去就是了,現在事情已經脫出她能力範圍,她連想救火都辦不到。

“那你辦完事我再去找你,我們做什麽都好,你不要一個人。看完你爸就打給我。”

“好。你不要太擔心。”

和芯容通話後她覺得好些了,好友的關懷讓她鎮定下來,她準備出門,唐原希打來了。

“我剛去看過爸了——”

“他怎麽樣?”她急問,“怎麽沒找我一起?”

“他醒了。當然他自己也很震驚,這時候他不會想要我們一家子全跑上看他丢臉。我有律師朋友幫我處理,你放心。”

她根本放不下心,但聽哥說來很沉着,好久沒聽到哥這樣有擔當的話了。

“那需要錢嗎?”

“我有錢。就算數字再大,也有朋友在銀行幫我貸款。放心,我不需要到處周轉。”

哥真是懂她的,一而再地要她放心,知道她習慣擔起一切。

“哥,你不是只說來安慰我吧?我要怎麽幫忙?”

“我叫原極這陣子乖乖回家,你喂飽他就好。”

“好。”

哥以前常取笑她回家做飯,現在卻要她做給原極吃。難道哥也知道了做飯能讓她……比較安心?

她換好衣服出門,站在門口,卻有些茫然。哥把事情扛下來,她肩頭是輕松了許多,卻是無措起來。

一開大門,入眼的陽光讓人目眩。

聽到關車門的聲音,她眯眼轉頭看去,眼睛頓時睜得老大。

“學、學長——”

卓因潋大步走過來,陽光将他深刻的面容照得更殼,眼神卻更為幽深。

“要去看你爸?”

原青更驚訝了,“不是。你、你怎麽知道我爸……”

“芯容很擔心你,就打電話給我。”

“為什麽她要打電話給你?”她還是不敢相信他在這裏。

他語氣含着嘆息,“別人都看得出來的事,你卻不願去正視?”

見到他,原青已經心狂跳,這時更是激烈,那種想逃的感覺又來了;但他竟會在這裏,是她怎麽也想不到的事,還對她說着她不敢聽、又不願錯過每一個字的話……

心中兩種力量在拉鋸,一種是恐懼,另一種是什麽?

他溫和地問:“餓了吧?跟我來。”

他的語氣有點像在引導一個迷路的小孩,完全不施壓力,也沒有先開步,耐心等她決定。

她不知不覺向他挪近一步,他轉身緩緩走向他的車,開門讓她坐進去。

她以為他會問父親事情的進展,他卻只是專心開車;她則望着窗外,心裏亂七八糟的同時仍想着好幾件事。

第 96 章 莊生曉夢迷蝴蝶(四)

第96章 莊生曉夢迷蝴蝶(四)

雲搖原本的預想是極好的。

聖君“初”三界無蹤,遍尋不得,這魔尊就算是把仙界的土全犁上一遍,也尋不到祂;聖君“度”教化世人,最喜游歷凡界,如今還不知道在三千小世界裏哪個犄角旮旯貓着呢;而聖君“劫”,便是如今坐鎮仙界的唯一一尊聖座。

仙界自上古遺下傳聞,三位聖君各司其職,皆有所長。

另外兩位因為極少在仙界露面,所以仙君仙娥們對他們了解不多,但對這唯一一位坐鎮三界的“劫”聖,卻是最為了解、也最為敬畏。

只因“劫”掌罪與罰,最擅便是術法攻伐,傳聞聖座之下,便是五位神君捆起來,也打不過他一人。

不過這種上神打架,自然不是雲搖這種小仙子能親眼見到的了。

于是趁慕寒淵臨走之前,雲搖十分“好心”地給他指引了一下聖君“劫”的仙宮與最常去的修煉之地。

然後雲搖就溜達回了司天宮,等着驗收“喜訊”了。

剛落到司天宮門外,雲搖就看見了踮着腳張望的雲巧。

一見她回來,雲巧吓得慌忙撲上來:“雲搖!你沒事嗎?我怎麽聽說你被域外天魔抓走了!?”

“沒事,放心,”雲搖原地轉了一圈,“看,我這不是全須全尾的嘛。”

“啊,太好了……我還以為真出了事呢。我一聽他們從青木神宮的仙君仙娥們那兒傳回來的話,就立刻趕過來了,司天宮裏燒得一片焦黑,差點給我吓暈了……”

雲巧一邊心有餘悸地絮絮叨叨着,一邊拉雲搖回了司天宮內。

雲搖第一時間去察看了司天宮拱頂下垂着的那三千星燈,确定小世界們沒有受到什麽影響,這才放下心來。

她連灌了幾口涼透的茶,給雲巧講起了今日一整日的兇險經歷。

過程中聽得雲巧驚呼連連,到最後更是目瞪口呆:“你你你竟然真告訴了他禦令神君的仙宮所在?”

禦令神君是聖君“劫”的法號。

據傳三聖通曉三界之音,凡聞己名則心顯其間。

因此仙界內,少有敢直言三聖名諱之人,仙娥仙君們都是以神君法號代稱。

——雲搖這種表面比誰都骨頭軟、實則對誰都沒什麽敬畏感的自然不在此列。

“慌什麽,難不成你覺得禦令神君打不過他?”雲搖放下茶盞,歪過頭問。

雲巧下意識反駁:“那當然不可能——但,青木神君竟然都被那天魔打跑了……”

“雖然三聖五尊同為八方神君,但三位聖君可都是與天同誕的上古神祇,而青木神君這五位,比我們是厲害得沒邊了,不過畢竟是凡界飛升上來,又修煉萬年才得的上神之位,和三位聖君還是沒有辦法作比的。”

雲巧點了點頭,明顯放下了最後一點憂心:“這倒也是。”

“所以啊,我們就等着接收喜訊就好了。”

雲搖坐在桌案旁,提着茶壺笑吟吟地給自己斟上涼透了的茶。

這一等便等到了白日将盡。

司天宮外的小仙娥們來來往往,也将九重天上面的動靜傳遞進來。

“……今天的天罰雷聲聽得我是膽戰心驚,在仙界多少甲子未曾聽聞過這等動靜了?”

“那域外天魔當真厲害,聽說青木神君被他打得鼻青臉腫,沒臉見人都下界去找‘度’聖君了。沒想到他還敢直接上禦令仙山。”

“也就厲害這一時了,禦令神君可不比青木神君。他掌三界罪罰之道,別說我們這些小仙了,縱使是上仙都躲避不及,看一眼都覺着神魂受譴呢。”

“早些滅了那天魔也好,免得再殃及下界。”

“可不是麽……”

各類小道消息在仙界滿天飛,雲搖這個挑起大戰的罪魁禍首倒是落得清閑。

這樣又打了一日之後,仙界九重天上的動靜終于消停了。

遮蓋整座仙庭的密布劫雲,也終于散了開來。

“應當是結束了,”雲巧從司天宮的窗旁回來,到桌案前,趴在了雲搖身旁,“上仙們都不敢稍近雷池,也不知戰局如何。”

“還用猜麽。”

雲搖漫不經心地填上今日的輪值記錄,合上卷冊,随手抛進了旁邊的架子裏。

然後她仰回身來,拎起了又不知何時涼得透透的茶壺,向着盞中斟去:

“有禦令神君在,最輕也是把這天魔打回域外,說不定幹脆原地收了這個妖孽,拿天寒玄玉給他凍個幾萬年,免他再禍亂世間。”

雲巧聽得哭笑不得:“天寒玄玉那是能徹底封凍住一個小世界內時空之力的聖物,可不會随随便便浪費在一個域外天魔身上。”

“也是,依‘劫’聖的性格,大概是不會給他留活路吧。”

望着水流潺潺,雲搖有些失神地喃喃。

“也不知道是會給他打下幽冥,還是直接叫他魂飛魄散……”

“雲搖?”雲巧在她身側遲疑地喚。

“可惜了那朵芙蕖花,還有裏面的那道神識,不知道他等了幾百年……”

“雲搖!?”

“啊…?”

雲搖慌忙回神,沒等她擡頭看向雲巧,就見桌案上不知何時已經淌滿了茶水——罪魁禍首就是她手裏一直拎着的茶壺,早已斟滿了茶杯,正往外滿溢出來。

她驚呼了聲,連忙放下茶壺,随手拈來一道術法,将桌上的水擦幹淨了去。

“你想什麽呢,這麽出神,連茶水倒出來了都沒發覺?”雲巧擔心地看着她,“不會是傷着腦子了吧?”

雲搖無奈地拍開雲巧探來的手背:“只是想起件事。”

“什麽事呀,能叫你這種萬事不挂心的性子都這麽……哎?你去哪?”

“去、收、屍。”

“哎??”

去禦令神宮的前半程,雲搖已經給自己想好了一路的理由:

她對那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絕沒有半分憐憫之心,也并不覺得自己诓騙他去送死有什麽值得負罪感的,只是,只是他一直揣在懷裏的那朵芙蕖花,無辜得很,又是在仙界少見的、平凡得一絲靈力都找不到的小破花,仙界多奇珍異寶,美玉奇葩,越是這種凡俗東西越是珍貴……

沒錯,她就是為了去看看那花是什麽下場。

後半程雲搖就不想這些了。

倒不是她直接面對內心了,而是趕去禦令神宮這一程,對于她這種攏共沒多少仙力的小仙娥來說實在是太過遙遠,飛得她都快斷氣了,竟然還沒飛到。

而且這位聖君像是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貴在聖座之上,仙宮建得比九重天還高,凍都快凍死她了。

等她趕過去,那個叫慕寒淵的天魔不會連灰都不剩了吧?

這一想,雲搖下意識催起自己所餘不多的仙力,朝着更高更深的雲山霧繞中飛遁而去。

又燃盡了不知幾炷香後。

雲搖終于飛到了那座浩渺無垠的禦令神宮之外。

差點飛斷氣的小仙娥甫一落地,就扶着玉柱呼哧呼哧地喘起氣來:“這勞什子仙宮……為、為何要建這麽高……累死我了……呼……”

雲搖一邊平複着氣息,一邊直身往前踏出一步。

沒成想仙力耗損過度,她踩下玉階的腿一軟,險些就從那承接來往仙君仙娥們的登仙臺上跌下來。

關鍵時刻,旁邊忽然探來一陣冷淡氣息,淩空架住了她。

差點摔個臉朝地的雲搖險險停住,忙回身朝那氣息方向作禮:“多謝這位仙君出手相救,小仙感激不——”

話聲未落。

雲搖看清了靠在登仙臺接引玉柱旁,那道淩亂間幾分破碎狼狽的玄黑衣袍。

血色沁過那人冷玉似的修長脖頸,襯着昏昧未去的沉雲色,更顯出幾分與這浩然仙庭截然不符的蠱人秾豔。

而看清了那張冷玉谪仙面,雲搖眼前一黑:“你你你還活着?!”

“……”

像是一聲低冷的輕嗤拂過耳畔,無形中撓得雲搖輕縮了下脖子。

那人靠坐在玉柱下,仰頸看她:“怎麽,你是來替我收屍的?”

他聲音低啞,帶幾分濃濃的倦意。

雲搖定睛去看,這才發現那人頸下一道猙獰的、皮開肉綻的傷口,血色該是早已浸滿了他的外袍,一直沒入他玄色的衣襟內裏。

而他所倚着的那道接引玉柱,竟然從幾丈上方便斷裂開來,之上部分消失不見,下面也是裂痕密布。

……能把仙宮玉柱拆成這個模樣,可見今日一戰有多兇險。

換了旁人,在聖君劫手下過這一遭,大概早就去幽冥界的陰曹地府裏報到了。

他竟然還能有命在這兒。

雲搖一邊想着,一邊小心翼翼走近:“你,還起得來嗎?‘劫’聖君他老人家如何了?”

“……”

然而這位魔尊大人,比起他這張天生清絕驚豔的面孔,更是有一副天大的脾氣。

對雲搖的話不聞不問,他長睫一阖,活當她不存在。

雲搖氣得咬了咬牙,忍住了,她在他身旁蹲下,看着順他袍袂外漫染出來的、沁進白玉石臺裏的血痕,自己都不察覺自己皺起了眉。

順着那藏在玄黑衣袍間,斑駁深淺的血色,雲搖最終望到了那人修長的頸線上。

他方才偏開了臉,頸側也被折出兩條淩厲又漂亮的線條。

此時離得近,雲搖看得更清楚了,這一道傷顯然是劫聖君的天罰之筆,餘下的深藍色的仙力還撕扯在他深可見骨的傷口裏,電弧盤繞,每一下都在撕裂血肉、阻止傷口愈合。

觀他此刻氣息,更是弱得比她都不如。

還真是跟劫聖君打得……

雲搖皺着眉,出口的話聲卻輕飄:“早就告誡過魔尊大人,不要輕舉妄動,這裏是仙界,不能為所欲為,大人偏不信——瞧,這不就吃了大虧了?”

話間,雲搖擡手,要去掀看他藏在衣領內的傷。

然而手腕剛近他下颌,便被那人擡手捏住。

幾乎要捏碎她腕骨似的力度,那人淩眉回眸,長如密羽的睫掀起來,露出底下涼冰冰的眼眸。

“你找死麽。”

“魔尊大人說反了。”

雲搖慢吞吞地、當着慕寒淵的眼皮底下一根根掰開他手指,實名為他演繹何為“虎落平陽被犬欺”——

“以你如今這副小可憐的模樣,怕是随随便便來個上仙,不對,上仙的坐騎來了,都能要你的命。”

雲搖不知從哪摸出來一條捆仙索,當着慕寒淵的面,在他那個森寒染戾的眼神下,一圈一圈地給他把手腕纏上了。

繞到最後一圈,雲搖還笑眯眯地給他打了個蝴蝶結。

“還是這樣好,小仙膽子小,這樣我比較放心。”

“……”

雲搖本以為,這位魔尊大人叫她這樣對待了,那肯定是要氣得跟她拼命才對。

然而沒有。

這位魔尊大人反倒以一種十分古怪、又十分複雜的眼神望着她。

細辨起來,其中甚至還有幾分漠然的憐憫。

雲搖叫他這眼神看得,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魔尊大人為何這樣看我?”

慕寒淵默然片刻,終于倦懶着聲線開了尊口:“你是不是自從來了上界之後,一直健忘且嗜睡?”

“…你怎麽知道?”

雲搖迷惑。

“你的聖君大人說的。”

“?怎麽可能?”雲搖啼笑皆非,“仙界成千上萬個仙君仙娥,我在其中便如滄海一粟,聖君他老人家哪裏會記得我?”

“往生輪擇你為主,不是沒有原因的。”

慕寒淵似乎休息夠了,從玉柱前起身,全然不在意随他動作,那血便順着袍袂滴滴答答淌了一地。

雲搖看得頭皮發麻。

她沒法想象這得是多要命的疼,更沒法想,這魔如何能像是傷在旁人身上一般,全不在意,言笑自若。

……當真是個瘋魔。

“走了,還等什麽,”慕寒淵不知何時,沿着玉階上了登仙臺,側身睨她,似嘲似諷,“等你們的聖君大人,親自來送你麽?”

雲搖回神,快步追上去,順手一牽魔尊手腕上的捆仙索:“反正去哪也是我說了算,為何魔尊大人要這麽急呢?”

“……”

慕寒淵眼神不善地瞥了眼将他手腕扯起的捆仙索,跟着順着那根金線,望見了得意洋洋的小仙娥。

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

明明是同一張臉,哪有師尊半點氣質在?

算了。

——看在她注定命不久矣的份上,饒了她罷。

慕寒淵不由地想起了不久前聖君劫的那番話,心底無故掀起陣煩躁來。

他顴骨輕慢咬緊,勾起點戾意至深的笑:

“…好,你說了算。”

第 17 章 (2)

成德聽到裏面傳出的命令,不敢再多做阻攔,應了一聲,李容欽便大步進了寝宮,就見李容堪只穿了一件簡單的素色袍子,懶懶的侍在窗邊的一張軟榻上,陽光透過窗子射進來,灑得滿室溫暖

他向前走了幾步,單膝跪倒,向皇兄請了個安

李容堪微眯着眼看他,哼笑一聲,“六弟如此不顧禮法的私闖朕的寝宮,膽子還真是越來越大了”

李容欽起身,目光不閃不躲的看着斜靠在軟榻上的他

“聽說楊銳回京了?”

似手早就料到他此行的目的,李容堪并設有因為他不馴的态度露出驚訝,只淡然一笑,“六弟消息倒是靈通”

“想不靈通也難啊,皇兄明知道楊銳乃臣弟的伴讀,自幼私交極好,此番他回京自然有人通知但臣弟心中欣喜,直接去将軍府找他敘舊,沒想到……”他冷笑一聲,“将軍府裏的人回話說,楊銳昨夜回京,令早就被皇上叫進宮中面聖,直到現在,卻不見皇兄放人回府臣弟擔憂之餘,便想進宮觐見皇兄,楊銳如今下落究競在何處?”

“他已經被朕關進皇宮的天牢中”

李容欽聞言,臉色頓時冷了下來“為何?”

李容堪哼笑道:“護國不力,縱放東夷殺手入境,害朕險些喪命,這些理由夠不夠?”

“如此說來,皇兄仍想借上次被東夷殺手行刺一事,治楊銳的罪?”

“有何不可?”

“自然不可!”

李容欽上前一步,幽藍的目光中染滿戾意

“因為臣弟并不覺得楊銳有罪!這些年來,他帶兵駐守在邊境,一心保衛我天闕安寧,如果皇兄僅因幾個殺手行刺就要治楊銳的罪,這件事說出去,恐怕難以服衆”

李容堪滿不在手的笑看他一眼,“就算難以服衆又如何?朕是天子,朕想殺他,可以随便找理由,而你為了楊銳突闖禁宮,可曾想過這行為是否得當?”

“皇兄這話的意思,臣弟可就聽不懂了,什麽叫你想殺他可以随便找理由?皇兄身為一朝天子,難道就用如此态度對待我朝功臣?”

“如果朕說是,你又能如何呢?”

李容欽變了臉色,狠狠瞪着他

他無所謂的笑笑,“六弟,你如此不顧禮法的闖進禁宮來找朕理論,不外手想求朕網開一面,放楊銳歸府可是朕之前已當着滿朝文武的面說過要治楊銳護國不力之罪,這金口玉言既出,現在再來反悔,似手更是難以服衆

“你想為朋發求情的心情,朕心裏十分明白,不過,那楊銳的确在東夷殺手一事上犯了錯,如果你一定要朕放他一馬,不如咱們兄弟二人賭一把如何?”

李容欽眯着眼看他,隐約意識到,皇兄正在設個陷阱讓他往下跳

“皇兄想賭什麽?”

雖然明知道這裏頭一定有鬼,可一想到楊銳正被關在天牢裏,他不得不暫對妥協

李容堪似手很滿意他的問題,慢條斯理的起身,負着手,走到他面前

“朕可以給楊銳一個将功補過的機會,但前提是,你必須為楊銳做擔保”

說着,他伸出一根手指,“一個月的對間,朕要楊銳給朕取下東夷大将軍的首級,如果他能成功完成使命,他之前所犯的罪朕便既往不咎可他若無法在時間內完成使命……”

李容欽挑眉,他是聰明人,話聽到這裏,心中便已經明白了大半“若他無法完成使命,皇兄便要臣弟替他受罰領罪,是嗎?”

他滿意的笑道:“六弟果然是聰明人!如果在一個月內,楊銳取不下東夷大将軍的首級……”

他笑容一冷,無情的說;“你這想為朋發兩肋插刀的擔保人,就只能替他去死了!”

兩人目光對峙良久

“這個擔保,我擔了!希望皇兄也能履行承諾,馬上放楊銳出天牢”

李容欽說罷,轉身就走

李容堪看着他的背影,“老六,你可要想清楚,若楊銳完成不了任務,死的那一個,可就是你了!”

他頭都沒回,就這麽甩門而去

昂手站在寝宮之中的李容堪露出一個算計的冷笑

很好,事情已經往他希望的路線,順利發展了!

回府之後,李忠急忙迎上前來,“王爺啊,自從您出府之後,王妃在房中始終坐立不安,您這要是再不回府,恐怕王妃就要進宮找您去了”

李容欽聞言,急忙回到房間

一推門,就見穆環貞正滿臉焦急之色的在房間來回轉着圈

看他進門,她急忙迎上前,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李容欽被她不安的模樣逗笑了,一把拉住她的手,哄着她坐下,“你現在已經是有了身孕的人了,怎麽能不顧自己的身體在屋裏轉圈玩,這要是不小心摔倒了,後果可是不堪設想啊”

穆環貞哪有心情和他開玩笑,緊張的拉着他的手問:“到底是怎麽回事?那楊将軍……”

“被皇上關進了大牢了!”

“啊!”她驚訝道:“為何會這樣?王爺不是說,楊将軍為人正直無私,忠君愛國,一家子上下都是我天闕的大功臣嗎?”

李容欽冷笑一聲,“就算是功臣又能如何,皇上容不下的人,自然會想辦法将其害死……!

穆環貞臉色一變,小聲問:“皇上想殺楊将軍?”

他搖搖頭,笑道“皇上只是想借楊銳之名,來殺本王!”

這回,她真是再也沒有辦法冷靜了

她臉色變得慘白無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事實

李容欽見她臉色極差,便趕緊小心勸她,“別擔心,事情還沒演變到那麽嚴重的地步”

他将自己進宮後與皇上的那番對話,源源本本的告訴她

可他不說還好,這一說完,穆環貞更是害怕了

她緊緊抓着他的手,膽戰心驚的問“那東夷大将軍究竟是何人?皇上為何一定要讓楊将軍取他首級?而且還規定了一個月的時間?”

“東夷與我天闕素來不和,當年先皇有心攻打東夷,将東夷并為我天闕的咐屬國,可東夷國上下卻誓死守衛家園,先皇心存仁慈,不想因為戰火而害無辜百姓流離失所,所以臨終前曾下令,在東夷沒有戾犯我國之前,切莫對東夷發兵

“這些年來,兩國之間雖然少有來往,但也算相安無事,可你知道,人心都是不滿足的,東夷這些年來更加致力于涪養兵力,就是想等羽翼半滿時,給我天闕一個致命的打擊

“那東夷大将軍陳默,也稱得上是一代袅雄了,這些年來他拚死保衛家園、大力擴展軍隊,的确讓小小的東夷在短時間內強大了不少,卻也不滿足于現狀……!

穆環貞道:“所以上次他們派殺手去刺殺皇上,并非偶然?”

“怎麽可能是偶然”李容欽笑了笑,“皇兄膝下尚無子嗣,一旦他駕崩了,我天闕必會大亂東夷便可以趁此時機進攻我國,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聽到這裏,她忍不住小聲咭濃,“這東夷人還真是壞啊!”

李容欽被她可愛的樣子逗得直笑“所以皇兄才給楊銳下了死令一個月內,必須取東夷大将軍首級”

“可是一個月的時間會不會有些短?”

他搖了搖頭,“以楊銳的能力,想取那大将軍首級,也并非難事”

“也就是說,只要楊将軍在一個月內完成皇上所交代的任務,那一切就萬事大吉?”

“如果皇上不從中給楊銳使絆子的話一切的确是萬事大吉”

穆環貞再一次不安了

李容欽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如果她再聽不懂,那可真是白活這二十幾年了

這所有的一切,不過就是李容堪設的一場局

所謂的想要拿楊銳開刀,不過是一個藉口,真正想對付的是李容欽

想到這裏,穆環貞渾身不由得吓出一層冷汗

她千算萬算,沒算到李容堪真的想殺李容欽

回想起之前所發生過的一些事,那男人眼底對她的占有欲讓她不寒而栗

做為一個帝王,他想得到的東西如果得不到手,心底定會不甘

一旦李容欽死了,她這個六王妃就成了寡婦,到了那時候,他想怎麽處置她,還不就是一句話的事情

這個答案讓穆環貞身子不由得發冷

李容欽見地似手被吓得不輕,便笑着将她擁進懷裏,“你怕什麽,事情還沒發展到最糟糕的地步,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們的想像”

“可是如果皇上真的想除掉你這眼中打,只要他稍微想些辦法,你這條命就會不保”

“放心吧,算命的說過,本王能活到九十九歲呢”

聽到這話,穆環貞更加煩惱了這人到了這個對候還能開得出玩笑,難道他就一點憂患意識都沒有嗎?

如果他真的被皇上找藉口處斬,那她和肚子裏的孩子,将來要怎麽是好?

越想越害怕的她,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他用手指輕輕拭去她頰邊的淚水,道:“你哭什麽,本王這不是還沒死……”

話剛出口,就被她擡手捂住了嘴巴,狠狠瞪了一眼,“什麽死不死的?!你當然不會死!”

他被她孩子氣的模樣逗笑,張嘴含住她的一根手指輕咬了一口,“對對對,本王當然不會死,本王還要和你過完下半輩子呢”

說着,偷親她一記,“如果這下半輩子能天天在床上度過,那就更加美滿了”

穆環貞被他不正經的模樣氣到不行這人到底有心沒心,都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了,居然還一副嘻皮笑臉的模樣

她急得心焦如焚一會兒擔心這個、一會兒又擔心那個,把李容欽逗得笑到前俯後仰,直笑她在杞人憂天

不安了好一陣子,這個神經質的小女人總算是累了

可睡前,她嘴裏還不忘小聲咭濃,“要不然咱們收拾些家當離開京城吧,活着總比死了好……”

李容欽笑着親她一口,“放心吧,不管以後發生了什麽事,本王都不會讓你受到半點傷害的”

可惜穆環貞實在是累極了,沒聽到他這最後一句話

她已閉着雙眼,沉沉進入了夢鄉

直到耳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李容欽才慢慢斂起臉上的笑意,幫她蓋好被子,掖好被角,輕手輕腳的走了出去

門外,韓飛、韓翼就等在不遠處的屋頂上,見主子出來,便俐落的從屋頂上跳了下來

他微眯着眼,據傲的負着雙手,對兩人道:“去準備吧,按原計劃行事”

第 17 章 他想要她

第17章 他想要她

秦妙言這輩子沒有碰見過這麽莽的傻缺。

饒是她也傻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李扶光到底做了什麽。

她立刻制住他,以靈力瘋狂灌注他的身體,将他手中長劍擊飛,而後迅速擊入他周身大穴,減緩血液和生機的流失,又從床頭摸出先前給他治療傷處,還未放回私庫的鲛人油,不要錢一樣糊在他的傷口上。

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總算是把李扶光豁開的脖子給接回去。

為了防止他再幹什麽蠢事兒,秦妙言以傀儡絲控制了他的行為,這才一身是血地站在床邊上,不解又糟心地看着他。

他奶奶個禿孫子的。

她不過是好個色而已,她秦妙言要什麽樣的男人要不到,怎麽就把這麽鬧心的一個玩意弄家裏來了?

秦妙言是真的生氣了,再加上她确實查出了尹荷宗那邊的叛亂,依照她和莫澤的那點狼狽為奸臭味相投的交情,她還真的不能置之不理。

她和莫澤都有着相似的經歷,都是從地獄爬上人間的惡鬼,既成惡鬼,又怎能被小鬼欺負?

因此秦妙言把李扶光一個人關在寝殿裏面,這兩天都在變着法地審訊那幾個攜帶“湮靈球”來無間谷的尹荷宗叛徒。

直接搜魂,秦妙言功法霸道至極,是完全損人不傷己的路子,一個個搜過去,總算是明白了莫澤栽在了什麽地方。

秦妙言不由得嗤笑,見遍人間險惡的邪宗頭子,竟也會相信什麽純善之人,他是被個女子哄了騙了,重創之後還給甩了。

莫澤也算是作惡多端,那女子據說正是他殺過的仇人之女,也算是孽力回饋。

秦妙言嘲笑他之餘,只覺得這世間之人都是蠢笨至極,看不清人心。

這世上,哪有什麽人間真情,左不過都是些癡男怨女為了上床和繁衍,編造出來的幻覺罷了。

秦妙言派她的大弟子秦鴻飛,帶人去尹荷宗看看狀況,若是莫澤需要他們幫助,她再出手不遲。

至于尹荷宗的弟子們,若只是尋常被雇傭,看在莫澤的面子上,秦妙言好歹是要留他們狗命的。

但是這些人既已叛宗,秦妙言自然是搜刮了他們剩下的湮靈球,而後将這些人剁碎喂魚了。

她養的鲛人,之所以兇性不減,多年圈養依舊如海中兇獸,能夠抵抗住長老們的圍攻,自然是因為他們常常便會食用生人血肉。

秦妙言不是喪心病狂的殺人魔,但是總有那麽一些不自量力的叛徒,巴巴地送上來做魚糧。

雷厲風行處置了一行叛徒,把全體叛徒剁碎喂魚那天,秦妙言專門召集了無間谷的長老們,請他們圍觀鲛人進食。

長老們神色各異,心中無論怎麽罵秦妙言泯滅人性,也不敢在面上洩露出一絲一毫,只管撿着好聽的說,同仇敵忾地憎恨叛宗之人。

暴力鎮壓的結果,總是格外的好用。

至少短時間內,無間谷地能夠過上一段時間的平靜日子。

秦妙言喂魚之後回到寝殿,坐在桌邊上喝水,心緒平靜,卻也有種難以形容的疲憊湧上來。

她是一步一步爬上來的,她這一生背叛了無數的人,也被無數的人背叛,她從不肯對任何人付出半點真情,自然旁人也不肯對她真的忠誠敬重。

這都是非常公平的事情,即便是有一天,無間谷當真有一位長老能夠勝了秦妙言,而後将她也剁碎了喂魚,那秦妙言也不會有任何難過。

只是這樣的日子過久了,她心中也難免深覺疲憊。

她嘲笑莫澤,但也非常能夠理解莫澤想要窩在秘境不出來,不理宗門叛變的心情。

活得久了,是真的會膩的。

秦妙言出神地坐在桌邊,她剛從後山歸來,全身還保持着緊繃敏感的狀态,因此很輕易感知到了有一道視線的窺伺。

秦妙言放下了茶盞,看向了床鋪之間。

她起身走到了床邊,果然居高臨下,正對上了李扶光的雙眼。

李扶光到底是木系靈根,恢複得比秦妙言預想之中還要快。

他脖頸之上被厚厚的白布圍着,雖然秦妙言功法高深,鲛人油效用神奇,但是她先前并沒有說假話,腦袋斷了,是接不上的。

即便是脫凡境的修士,被切了腦袋,也是要死的。只有步入了繭魂境,才能夠化神為體,靈降到任何地方。

幸好李扶光當時方才蘇醒,虛弱無力,只是割開了喉嚨,并未傷到脊柱骨頭。

否則饒是秦妙言,也是回天乏術。

兩個人對視,俱是面無表情。

一個是因為身體之中的傀儡靈絲,做不得表情,一個是對面前之人完全喪失了所有的興致,不再浪費自己的表情。

秦妙言甚至都不想知道,李扶光為什麽要對她謝罪自戕。

重溫舊夢的游戲她沒有做成,也玩夠了。

她之所以救李扶光,是打算把他做成傀儡。

因此秦妙言沒有任何的關心話語,坐在床邊上,仔細看着李扶光的眉眼。

她伸手,扶過他鬓邊發絲,而後手指劃過他的面頰,落在了被層層白布包裹的脖子上。

“什麽都別想,先養好身體。”秦妙言說。

等這具身體養好,她會重新種入最精純的靈絲,蠶食掉他的經脈內髒,将他的靈魂纏縛成繭,鎖在他完美的軀殼之中。

他會是她最喜歡的藏品。

秦妙言手指一直逡巡在李扶光的身體上,帶着一些愛不釋手的意味。

無論是因為昔年執着,還是喜好作祟,她是真的喜歡他的皮相。

而李扶光躺在那裏,嘴唇動了好幾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更動不了。

秦妙言又救了他一命。

李扶光自愧難言,看着秦妙言心緒翻騰。

他不願再叫她尊上。

從他在夢中将她化為牲畜,對她行那等淫.邪之事之後,他便沒有臉再叫她尊上。

他沒臉見她。

可是她為何還是如此溫柔,為何還是如此包容,李扶光難受極了。

他絲毫不覺得秦妙言是在禁锢他,他知道她是要避免自己再度自戕才會用如此手段。

他自小生長在秘境之中,雖然修習的功法不夠精妙,卻學的都是煌煌正道功法,是匡扶天下舍己為人,是行之端方,無愧于天地人心。

他不曾入世,僅紙上談兵,學成了一個執拗且莽撞的直腸子。

他無法接受自己對恩人産生孽欲。

但是他自醒來開始,雙眼又根本無法離開秦妙言的身上。

他從未如此認真去看一個人,看進眼中,看到心裏。

少年人的□□堪比黃泉業火,能将世間的一切燒灼殆盡,哪怕他将自己身體一部分的熱血洩出身體,也阻止不了身體裏見風連天的大火。

他不能言,不能動,可身體卻已經因為秦妙言的治療逐步好轉。

秦妙言治療他,是為了讓他在接受傀儡絲寄生的時候,以最好的狀态,保持住神魂不裂。

可是李扶光能控制自己自戕謝罪,卻控制不住雙眼看向秦妙言,更控制不住只是這樣看着她,便産生了不可抑制的反應。

他身上蓋着被子,看似老老實實地躺在那裏,卻覺得自己猶如赤身,連靈魂都毫無保留地袒露在秦妙言的面前。

被子頂了老高,李扶光羞憤欲死,面色紫紅。

但是他連咬牙也做不到,只能閉眼。

可是他很快又不由自主地睜開,癡癡望向秦妙言。

他忘不了她散開在水中的長發,那些發絲仿佛化為了蛛網,将他的人,他的靈魂,他的一切都纏縛在了那裏,畢生難以掙脫。

他忘不掉她滑膩的魚尾,她微微揚起的下颚,迷離的含着水的雙眸。

忘不了她比鲛人還要曼妙的吟叫,忘不了她看着自己那種縱容的眼神。

忘不了他按着她,肆意宣洩自己的惡欲,也忘不了她伸向自己面頰安撫的雙手。

他忘不了那一切,哪怕他知道那只是夢。

他會在看到秦妙言的每一刻,都在腦中回蕩她被自己壓住的模樣。

他無法自控地将那銷魂蝕骨的滋味一遍又一遍重溫,他是個畜生。

李扶光自厭自棄,眸光卻像盯住骨頭的狼犬,寸寸攀過秦妙言的輪廓,将她周身上下都舔舐了一遍。

他看着她,幾乎兇狠,眸中血絲寸寸蔓延,直至變得猩紅。

秦妙言卻不再去理會他的任何反應,一個傀儡的思想,她沒興趣知道。

況且她一直也猜不透他下一刻要做什麽,膩了。

她沒理會李扶光,有些累了,便散了發髻,脫了外袍上床睡覺。

就睡在李扶光的身邊。

這可苦了李扶光,他死死盯着秦妙言,渾身血液沸騰得猶如滾油之中落入了涼水,簡直要炸了。

他非常慶幸自己此刻根本動不得絲毫,否則他無法去想象,秦妙言這樣淡然躺在他身邊,與他手臂相抵,他能做出什麽禽獸之事來。

他這樣看着她,一整夜。

而之後他養病的每一天,秦妙言都不再跟他說話,而是仔細照顧着他的傷勢,甚至把他身上每一寸的陳年舊傷疤,都給祛除掉了。

看着越發完美的傀儡,秦妙言滿意極了。

而于李扶光來說,和秦妙言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夜,都不能平靜。

第一夜,他的心像是狂瀾疊起的大海,翻天覆地攪合。

第二夜,他的心猶如沖天而起的飓風,将海水掀成了沖天的巨柱。

第三夜,江河倒流向天,赤地千裏,山巒崩裂。

第四夜,烏雲密布,雷暴登陸,大地上的一切,在雷暴之中翻攪為煙塵,最終散落在晨曦的風中。

第五夜,焦土被春風撫開,灰燼之中生出了顫巍巍的嫩芽,頂着兩片晨露,在眨眼之間,長成了參天大樹。

而後山巒閉合,海水回落,電閃在散去的濃雲之中化為碎裂的繁星,天地漫生無盡的生機,郁郁匆匆,遍布大地。

他整整五天五夜都沒有睡,他無數次想要壓抑甚至是摧毀自己的念頭。

但是閉上眼再睜開眼的時間內,他的世界就會因為秦妙言而毀滅又重生一次。

李扶光于情感之上,絕不是一個敏銳之人。

他原本将秦妙言當成了和秘境家族之中的那些族中親人一樣,會包容也會縱容他的長輩。

但是現在,他只要看着她,滿腦子想的沒有一件事與敬重和孺慕相關。

從前他內熱,喜歡放血用疼痛轉移注意力,但他在切開自己的脖子也無濟于事之後,不得不承認,他無法再将秦妙言當成恩人長輩。

他也根本無法壓抑自己的想法。

他想要她。

像雄獸想要雌獸那樣。

與之相互嬉鬧、舔舐、相貼而眠,交.媾、繁衍、永不分離。

想通了這一切,他的心緒便如暴雨後的山林,煥發出了水洗後的濃豔生機。

第六天晨起,他看着秦妙言的眼神,已經變成了從未有過的新奇和癡戀。

他将秦妙言當成一個女人來看,當成像他的父親和母親那樣最近親的人來看。

他發現她真的好美。

如書中所言,妖姬魅魔般勾魂奪魄,令人神魂颠倒。

或許是今天李扶光的眼神太奇怪,秦妙言早起穿衣服的時候,回頭看了他一眼。

而後發現李扶光眸光熱烈如火,在她轉過身之後,從她的眉目開始,如刀割一般,滑向她的山巒疊起後定住。

然後他鼻腔竟是湧出了血來,半掀的被子遮不住沖天而起的蓬勃生機。

秦妙言:“……”

第 24 章 治療甲五

抓着他的發髻拖着前行,來到刀邊彎腰撿起鬼頭刀,原本要問見證人是不是非要殺死才行,可沒想到傳來一個急促的聲音。

“刀下留人……”

一個人影擠出人群來到近前,一臉心疼的看着李雷手中一團的軟泥,急切的向李雷一抱拳。

“我趙家願用重金贖回此人性命,萬望李天罰手下留情。”

這正合李雷心意,問了下見證人可以如此做,把手裏人丢到地上,但是沒收了軟劍和儲物戒指,看了看對方的鞋還真是猜測中的靈器,也扒了下來,一屁股坐到對方身上開始穿鞋,懶洋洋的開了口。

“你出多少錢?”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來人咬牙把自己的儲物戒指也摘了下來遞給李雷,李雷打開後往裏掃了眼,一大堆的靈幣和金票,戒指帶到了手上。又看看來人,指了指他的亮銀色盔甲。來人又咬了下牙,把盔甲脫了下來遞到李雷手中,管家及時提醒,這可是五品的靈器,在靈器裏武器不是最值錢的,而是保命的防具。

拿到盔甲,李雷這才拐着腿站起來,把所有戰利品一攏坐到了牆角上,丁四甲五趕緊湊過來。那個被李雷砸斷全身骨頭的人已經被人擡起拉走。

“來贖人的是趙家三公子趙峥,看那個用軟劍的跟他長得很像,可沒聽說趙家有四公子啊!”

丁四是戰天縣的萬事通,他都不認識,李雷就更不認識,現在已經受傷,按規矩不能再有人挑戰,而且着李雷也夠狠,竟然把三階靈士都差點幹掉,人們只好逐漸散去再找機會。讓丁四找了輛馬車,妝模作樣的瘸着腿爬上去,又把戰利品也裝上,打道回府。丁四甲五站在馬車前開路,心裏那叫一個暢快,自己這大哥算是名人了,自己也跟着沾光。

“讓人查查那冰靈根的家夥是不是趙家的,吃裏扒外的家族越來越多,是該清理下了。”

一個不知道的異靈根擁有者出現在眼前,這讓魏長征十分的憤怒,這小小的戰天縣接連出現這種情況,如果還是相鄰的百花門挖走了,那絕對會血洗了趙家,續戰天王一家後再次警告各家族,決不允許吃裏扒外腳踩兩只船。

魏長征怎麽想跟李雷一毛錢關系都沒有,當他回到了家很氣憤,甚至可以說氣瘋了。下了租用的馬車,一瘸一拐推開完好的大門,就看到裏面一片的狼藉,竟然有人把他的家拆了,除了磚頭瓦礫的廢墟,什麽都沒留下!

“關門……”

把手裏的戰利品丢到地上,咬着牙從嘴裏冒出兩個字,丁四甲五趕緊把大門關上,李雷也不裝腿瘸了,冷着臉大步走到廢墟上,這幫人拆的也夠徹底,連個像樣的家具都沒留。

“大哥,這陣子你就住衙門吧,兄弟們也好有個照應。”

“不用,我住青樓裏,你倆先回去吧,初一那天拍賣縣令之位,我會過去的。”

“大哥……”

丁四還要說什麽,卻被李雷擺手制止,只好無奈的一拉甲五轉身要離去。

“等等……甲五先留下,一會而讓他去找你。”

李雷的話語在此傳來,丁四只好離去,留下不知道要幹什麽的甲五。

彎腰從廢墟中扯出一塊布,讓甲五站着別動,把他的眼睛蒙住了,一拉胳膊就出現在浮空仙島的島主府中,立刻讓管家治療好了他的口疾,接着又傳送出來,弄得正收拾屋子的嬌嬌莫名其妙。

妝模作樣的在甲午身上連拍數下,又掰開他的嘴喂了顆丹藥,這才把布解開。

“說句話試試。”

甲五早就習慣常年不開口,搖手示意自己說不了,被李雷一瞪眼。

“我讓你說你就說,快點。”

一見他生氣,甲五急的趕緊張口。

“大哥我真不會說……”

接着不敢相信的捂着嘴,試探的再次開口:“大……哥……你把我治好了?”

看着他驚訝的表情,李雷也開心的笑了,“大……哥……真……的把你這好了。行了,趕緊找丁四去吧,跟着我太危險。”

兩行熱淚從甲五眼中流出,跪倒瓦礫堆上就是連磕三個響頭,接着爬起身一擦眼淚,笑着轉身就走,走了兩步又轉過身。

“大哥,我想修煉,我知道你有辦法。”

李雷又是一瞪眼:“臭小子,我是有辦法,可你要是跟我修煉,早晚要離開丁四,你舍得嗎?想好了再來找我。”

“那算了,我找丁四去,肯定吓死他。”一聽要離開丁四,甲五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歡快的飛奔而去,李雷也離開這堆廢墟,向着煙花之地的青樓走去。很多要抓自己的人都住哪,不管誰拆了自己這房子,今天晚上肯定會有很多人倒黴。

由于來戰天縣的人暴增,大白天的青樓生意就很火爆,青樓跟其他沿街門臉一樣,都是有個門臉樓,後邊又是個跨院。裝修的花裏胡哨的門臉樓一樓大廳用來表演,二三樓用來接客,到這裏的人大多都小有資産,姑娘也都是些有質量的,每天接客不多,一般是被人包夜。

跨院就不一樣了,裏面大多是年老色衰從樓上淘汰下來的姑娘。或是得了病,老鸨懶得花錢給她買丹藥治,直接扔這裏當萬人騎,接得客也都是些販夫走卒,直到哪天死在床上為止。

李雷想包個房間,可尼瑪這青樓生意火爆到白天都客滿的程度,大多包房都被人長期包下。但老鸨可不敢得罪這位,不說他今天剛剛當街殺人,也不說生意火爆全都靠了這位的福氣,單單天罰手的身份就惹不起。可包房的那些家夥同樣惹不起,剛開口在跨院給他騰個房間,刀就架在了脖子上。

看着這塗了滿臉白粉的老鸨,李雷咬了牙,“後院是人待得地嗎,你讓我去?我看你是活膩歪了。”

他這是故意鬧事,讓青樓裏的人們知道他來了,正好找這個借口。一邊說着一邊從懷裏掏出個死鬥令,一把塞進老鸨手裏,老鸨早被脖子上的刀吓的快尿了,只感覺手一沉是黃金,習慣性的低頭一看,是死鬥令,這下真尿了,死鬥令沿着樓梯就掉落下去,一個小厮趕緊用托盤接住跑上來還給他。

“祖宗啊,您聽我把話說完,我是想讓您住調教嫩雛的獨院,不是跟那些爛貨住一起啊。”

見已經有很多人探頭查看,李雷一笑:“早說啊,差點誤會了,前邊帶路。”

這是個青石圍牆的獨院,高大的牆頭上還插着這鋒利的刀刃防止人逃跑,金屬大門緊鎖,看着跟監獄一樣,李雷冷眼看着老鸨,總感覺這裏邊有陰謀,自己進去他們把門一鎖,不就成了甕中的那啥了。

“李天罰您請,裏面的嫩雛看上哪個了随便享用,算我請客全都免費。”

這老鸨很豪爽,一臉的肥肉笑的像朵菊花,這嫩雛可不便宜,都是從小調教,調教到亭亭玉立才到樓上進行拍賣會見首位客人,要想徹底買下拿的花大價錢。

心思轉動衡量一番,“那就謝謝了,說完大步走了進去。”

“您別跟我客氣,為了防止死丫頭們逃跑,我得把門鎖上,您要出去喊一聲就成。”老鸨說完趕緊給手下人使眼色把門關上給上了鎖。

這老鸨就算有壞心,也是以凡人的心思去揣測修士,一個破鐵門擋不住任何修士,李雷在乎的是,晚上會有什麽家夥過來找麻煩,而且最好是徐家的人,徐向天的雷靈根自己可眼饞的很,趙家那個冰靈根也是極品。

進入到院中,就看到三個單間和和一個大通鋪的房間,單間只有表現最好的前三個才能住,其他的就是大通鋪,一個十三四的小丫頭在教一幫歲數不等,最小才八九歲的小女孩跳舞,以後要想賣個好價錢,光臉蛋漂亮是不行的。見有男人進來,小丫頭們有點膽怯,而李雷有些心酸,不管任何一個世界,受迫害的永遠是弱小的無辜者,萬一在這院內發生大戰,這些小丫頭絕對會受到波及。

“別怕,你們認識嬌嬌嗎?”

“認識,嬌嬌姐被壞人買走了,我們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一個小丫頭回答,年齡大些的趕緊捂住了她的嘴,怕她說錯話受到懲罰。

“管家,問問嬌嬌,把這幫小丫頭弄仙島裏,她照顧得來不。”

“島主,嬌嬌說沒問題,她很想這些小家夥們。”

得到回答,沒給這些小丫頭多說,一手抓一個全都放到了浮空仙島,接着走進屋內,又把在學梳妝打扮的小丫頭都扔了進去,讓嬌嬌在慢慢解釋吧。這麽做不光是愛心泛濫,她們還小,養幾年忠心應該不是問題,總比召喚一些亂七八糟的人靠譜。

人都弄完,李雷也沒了顧忌,進入到一個單間,把被子才弄成很像躺了個人,拿出瓶被他命名為黑寡婦的毒藥就灑在被子上,接着退到院子裏的角落就消失不見。

“管家,外邊一會兒來了人叫我。”

跟管家打了聲招呼,就看到嬌嬌帶着一幫子小丫頭又哭又笑,見到李雷出來,齊刷刷的跪下來,請求可以修煉練功房裏的功法,李雷趕緊過去把她們拉了起來,接着看向嬌嬌。

“以後她們就歸你管了,靈根閣要是有合适的靈根,你就讓管家賜予給她們,再去老爺子那領批修煉用的丹藥。”

“主人你真好,謝謝主人。”

嬌嬌喜極而泣,李雷左右看看沒見其他人,估計都抓緊時間修煉去了,也就沒再理會,跑回島主府抓緊時間睡覺,用不了太久外邊就會有戰鬥。

第 17 章 夢之有二4

第17章 夢之有二4

江雪禾将容貌看作哄小孩的工具。

畢竟在他看來,缇嬰之前就總想偷偷看他。

他沒有哄小孩的經驗,只是覺得,她喜歡什麽,就給她什麽,那她必然會乖一些,不鬧一些。

眼下缇嬰受傷,他自然不放心她亂跑,要哄着她高興,好讓自己跟着她。

但是缇嬰竟然年少懵懂的,連這份示好都沒聽懂。

幾日相處,她本就覺得江雪禾太奇怪,如今發現他身有黥人咒,自然是死活不肯和這個人在一起了——鬼魂吞噬他的時候,不小心發現她也對黥人咒有獨特吸引,連累了她怎麽辦?

得逃。

缇嬰的逃命小法術沒命地招向身後不讓她出門的江雪禾。

江雪禾本坐着應對她,她發急了,法術與氣息節奏都變得淩亂厲害起來,他不得不起身。

缇嬰手搭到門上,身後便有勁力拉扯,将她拖回去。

缇嬰驚恐:大壞蛋果然不安好心,要害我!

江雪禾則是耐心問:“發生了何事?若是非要出門,待為兄換件衣裳,陪你一道如何?”

他枯瘦的手指拂過她手腕。

缇嬰瞬間感覺到身後薄雪一樣的氣息貼來,她登時頭皮發麻。

缇嬰轉身便反掌相推,扭着頭朝外,再胡亂畫符咒。她胸前藏着的符紙飛出,攻向江雪禾。阻攔江雪禾一瞬的功夫,缇嬰又摸到了木門邊上。

一道發帶纏住她纖腰,将她往回勾。

發帶、發帶……

缇嬰低頭一看,粉白雪嫩的顏色,不是她的發帶嗎?!

她氣憤跳腳:“叛徒!”

可是發帶不是靈物,哪裏聽得懂她的話。

缇嬰的攻擊便對向江雪禾:“你用我的東西攔我!”

她瞪大眼睛,圓杏一樣的眼眸瞪着這個、這個……相貌好像有點變化、但她氣得沒心情看的少年郎。

他身手真好,與她這種半吊子不同。

她飛出去的符紙被定格在半空,江雪禾袍袖微微展揚,他打鬥手法格外狠厲,周身有一種淩厲飛揚的美感。

但是缇嬰控訴他,圓眸噙着汪汪水霧,仿佛他多麽十惡不赦一樣。

江雪禾一怔。

他縱是十惡不赦,卻也不是在師妹面前。

江雪禾收回發帶,自我譴責:“抱歉……”

他反省的話還沒說完,那小女孩眼珠靈動一轉,神色由方才的幽怨變得狡黠。

一把什麽粉末被她灑向他,江雪禾屏息後退,缇嬰人已經摸到了門框上,拉開門。

缇嬰探在門邊吐舌頭:“大壞蛋,你一個人玩吧,我走啦。”

缇嬰跳出去,卻一頭撞上門。

她傻眼擡頭,捂着被撞紅的鼻子,發現自己真的撞上了門——而她拉開的木門,只是一個騙她的法術,她還是被困在屋內。

糟了。

缇嬰趕緊貓腰朝別的方向逃,但身後的師兄顯然脾氣也沒有好到任她繼續妄為的地步。

缇嬰左手摸向胸懷,手才伸到一半,被少年微涼的手指扣住了伶仃細腕。

缇嬰彎腰屈膝,右手從繡花鞋底摸出三枚針,還沒刺出去,她手指便被打了一下。

缇嬰吃痛,眼淚差點被打出來。

江雪禾從後貼來。

為防止小師妹又使什麽花招,他一手扣她左手腕,一手圈住她右手指,将缇嬰提溜到牆頭,抵在角落。

江雪禾好奇:“我是大壞蛋?”

缇嬰:“哼!”

江雪禾語氣微沉:“那我便壞給你看。”

懷裏的少女瞬間一抖。

她是個小矮子,襯得江雪禾壓迫十足。小姑娘閉着眼裝好漢,小臉煞白,睫毛飛顫。她抿着咬得雪白的唇,不吭氣,看着好不可憐。

江雪禾眉骨揚一下:她也有硬骨頭的時候?

他心中微靜。

他眼波一動:“我不壞。”

頓一下:“至少對你與師父不壞。”

缇嬰心想:壞蛋當然不會說自己壞了。我前師父都說了,身負黥人咒的人,自身都是有些問題的!

江雪禾哄她:“你總閉着眼,師兄怎麽和你說話?”

缇嬰心想:鬼才是我師兄。

缇嬰等着兇惡的懲罰,自然不肯睜眼。說不定一睜眼,他就拿他身上那些鬼怪吓她。他說不定和追殺她的人是一夥的……她好天真,竟然讓他幫忙埋屍。

缇嬰自己吓自己,想的越來越害怕,卻是一只手伸到她面頰上,将她噙到口中的一绺發絲拂開,好好地為她別到耳後。

他手指擦過她臉頰,在她亂躲中,不小心碰到了她顫抖的睫毛。

二人都停了一下。

他氣息清又淡。

這種感覺……

缇嬰心咚地一跳。

玉京門中,掌教仙逝,五位長老合力處理門內大事。

正堂中,布下一個北鬥陣,靈力在夜空中飛爍,被牽引着進入正堂。

一道道神識被引入。

每一道神識進入陣中,都化為一人。很快,北鬥陣內,便有三人的神魂一同現身,看向光華凜冽處,坐鎮陣眼的玉京門五位長老。

五位長老,四男一女。

四位男子中,最年輕端秀的那位,面若冰霜身如雪臨,與唯一的玉京門年輕女長老相挨而坐。那女長老比起其他幾位,則是眉目溫婉,恰如楊柳風柔,海棠月淡。

女長老分明最好說話:“幾位深夜到訪玉京門,可是來為掌教燒柱香?”

與她相挨着的宛如冰霜的年輕男長老則冷冷道:“玉京門是四大仙門之首,若只是神識拜訪,來燒柱香,恐怕不妥。”

來人們一滞。

這年輕男長老,名喚沈行川,是當今天下的劍修第一人。正是如此,他才能力壓衆人,成為玉京門五位長老之一。

旁邊的女長老是沈玉舒,沈行川的親妹妹。

她似乎沒什麽厲害的……衆人認為,她能成為長老,是走了她親哥哥的後門。

玉京門如今真是良莠不齊。

掌教仙逝,五位長老中,有兩位都如此年輕,修為必然比不上其他人了。

今夜的不速之客,顯然都不是很在乎這五位長老。

一道大腹便便的神魂冷笑:“賢侄賢妹這話說得唐突。我們與白掌教相交一場,聽他仙逝,悲不能已,都是老朋友,提前過來看看怎麽了?”

五長老中的花長老眼神一閃:“提前?”

那大腹便便的神魂便笑:“聽說玉京門在選弟子,正好,我們幾個門派也很多年沒選過弟子了。總不能天下的好苗子都被玉京門收走。這一次,我們幾個商量着,過來送一送白掌教,順便,與玉京門聯手辦一辦選賽。

“四大門派一同選弟子,這盛事,必然能吸引來有天賦的孩子們。省得孩子們東奔西跑,不清楚自己到底該拜入哪個門派,白白浪費時間。”

玉京門中的五位長老聞言色變。

花長老說:“恐怕不好招待。我等還要迎新的掌教登位……”

另一道蒼老聲音不懷好意地加入談話:“正好,我們幫忙相看相看,看幾位長老,誰有資格當上玉京門的掌教。”

這話分明是想左右玉京門的掌教之位。

沈行川當即起身,手向下一張,一柄寒劍遞出,風霜凜凜。

花長老立刻斥:“沈師弟住手!這豈是待客之道?”

沈行川長身昂立,冷目看着這幾道神魂。

這幾個神魂各個修為高深,哪裏怕他。

先前那大腹便便的神魂笑:“沈師侄急什麽?我們只是看熱鬧罷了,看玉京門是不是真的名副其實,好讓我等瞻仰……”

那插話的蒼老聲音在此又道:“玉京門這些年一直穩居四大仙門之首,都說玉京門是仙君青木君所創……可是我們一直疑惑,青木君到底是不是仙人。

“我們誰也沒見過他的仙跡……聽聞仙人不死不滅,白掌教仙逝,玉京門群龍無首,是不是應該請仙人出山主持大局?”

如此,玉京門便明白,這幾人是來試探他們底蘊來了。

沈行川垂眸:“千年前,青木師祖為伏魔而與魔同隕,天下皆知。豈會再顯靈現身?你們到底是什麽心思,自己清楚。”

那蒼老聲音讪笑:“只是拜訪罷了。”

但是他們分明是不滿玉京門仙首之位,想重新換個排名。

一道無奈的青年聲音尴尬地夾在他們中間:“不要吵架,都不要吵架,有話好好說……”

玉京門的花長老與其他幾位長老商量後,含笑:“幾位掌教既然要到訪,要與玉京門一同選拔弟子,我等卻之不恭,自然掃榻相迎了。”

今夜來臨的幾位神識一怔,目的達到,他們這才紛紛離開。

山下客棧中。

缇嬰被江雪禾困在牆角,模糊地想到了自己的夢。夢中師兄好像就這樣過……

缇嬰個頭嬌小,他與她說話必須俯首帖耳。

這個姿勢把她堵得牢牢的……哼,她想砍掉所有個子比她高的人的腳踝!

缇嬰在心裏亂罵師兄時,聽到江雪禾低聲:“小嬰,我是你師兄。”

缇嬰沒有反應過來這句話的真實意思。

她忽然聽到門窗啪的一聲,有什麽從夜空中飛入內室。

缇嬰刷一下睜開眼,扭頭看到一只紙鶴馱着一個很大很重的袋子,辛辛苦苦地拍開窗。

紙鶴飛入屋中,看到打鬧的二人,不知道該朝向誰了——

這是前師父的紙鶴。

江雪禾垂下濃郁長睫,眼波溫和,又因溫和而生起一種妖冶绮麗的蠱惑之美:“小嬰,我真的是師兄——你從未見過的大師兄。”

寒夜風清,紙鶴拍翅。

靠在牆頭被少年攏住的缇嬰,驀地擡頭,仰頭看向江雪禾。

第 18 章 相伴不覺心漸淺(一)

章節名:第九回 相伴不覺心漸淺(一)

說那白塵察覺到妖氣,以為又是哪個不省心的妖精出來作亂,于是尋着妖氣而來。恰好就聽了雲丞钰幾人說了花妖等語。白塵從那言語間,就知道那事在人間也是轟動不小,誰知竟然還有人把蟾蜍改成花妖,便笑了一下。因未隐身,所以讓雲丞钰等聽了。

那雲丞钰一出來,白塵已用法術将自己隐蔽起來。本是隐身之後就要走,誰知卻見雲丞钰眉眼間竟然帶有妖氣,因也認得他是凡人無異,便知他定是妖孽纏身,如那金生一般。

白塵想道:“此番先是有了那蟾蜍妖之事,才讓甘棠神君去了妖界,卻引來了妖王要找逦染霄,才有了之後這些麻煩。雖然自己也有幸得來一次人間,其間去了鎖妖塔之苦,倒是無妄之災。而今又不知是哪個不長眼的,要作亂卻碰上了我。若落在我手裏,少不得先折辱一番讓他知道厲害再作打算。”

于是白塵為了尋得雲丞钰身邊的妖精,便跟了他一齊回了去。待到了一高屋大院,雲丞钰下了馬來,繞過影壁要進內院時,卻有下人來道員外叫他去書房。

雲丞钰連忙又換了一身衣服,略擦洗去身上的酒氣,才過了來。

見了雲員外,行了禮後,那雲員外因見他又去喝酒,久不見他讀書,心中又有一怒,喝道:“當真孽子!仗着老子辛苦賺下的幾個錢,盡是揮霍也罷了,卻連父母之話也不聽。你說說你除了會喝花酒寫幾首酸詞濫詩之外,你還會什麽?每日只知道往外出去,你說說你哪日讀書了?寫了多少文章?長進了哪點?虧得那白雲觀的老道士當年還說你大有先祖之宰相風骨,眉眼尊貴甚極。而今我不敢盼你能成宰相高官,也不敢想你中狀元榜眼,只求你得了個秀才舉人,讓我能花錢幫你打點一下,就燒高香了。只是你哪點像個讀書人的模樣,可見那個老道竟是騙我的。如此,還不如明日就拿了算盤去,到店鋪去幫忙算了。”

那雲丞钰往日聽此話也多了,自然不以為意,仗着酒意,卻嘟囔道:“我不像個讀書人,卻不見你那些商人之子一說話又都是什麽口氣。我也算是好的了,若真如他們一樣,您只怕也……”雲丞钰原是要說氣死,又怕犯了忌諱,因而也不說了。

雲員外瞪大了眼睛怒道:“怕什麽?怕什麽?”

一時正僵着,卻有小丫鬟來道:“夫人說可吃飯了。”

雲員外因他夫人只有這一子,疼愛之極,倒不好在她面前動氣,于是不作言語。兩人一前一後來了後院。

雲家父子自去吃飯,而白塵在後卻是笑得快岔了氣。待緩了過來,方想起要在這附近找那妖精。正要動身時,肩上忽而有人拍了一下,頓時唬地回頭一看,那人卻将臉湊到另一邊,看不清是誰的模樣,只知道是男子。如此兩三次,白塵便轉了身,一看,竟是個絕美的少年,一身年輕公子的绛紅衣袍,唇紅齒白,靛青長發半垂半冠,偏偏眉眼間又帶了一絲邪氣,不是那刑天玥是誰。

白塵驚愕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道:“你為何也在這裏?”

刑天玥只道:“何時?我一直跟着,只是你不知道罷了。怪道人間還有一句俗話,說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你跟着他是要抓那妖精?只可惜終究還是太年輕,正主兒在眼皮底下溜過,卻還在這裏尋熱鬧。”

白塵先是惱他跟着不知意欲何為。待聽得他說了妖精之事,便知他已經找到了。忙問是誰。

刑天玥道:“你跟我來便知了。”

白塵就随了他出了這雲家大院。

因已近酉時,那天色漸漸昏暗,轉眼已進了夜晚。白塵哎呀一聲道:“怎這麽快一天就過去了?這連路都沒走幾步。”

刑天玥原是在前頭,卻回頭嗤笑道:“你難道就沒聽說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凡間的日子本來就短。他們一日一夜須臾就過。倒是一年間有三百多天,比我們多上許多。”

白塵這才想起來,道:“我倒忘了。只是這都要出城了,難道你是要回去?既是他這一天如此之短,我在這裏逗留幾日,想必那上面還不過幾杯茶的功夫。所以我可不回去的。”

刑天玥急道:“誰說要回的。本王難得也清閑幾日,卻要趕回去做那些煩心事作甚?”

說話間,已經到了城門。那大門緊鎖,本就是人間朝廷要看管凡人百姓的,卻與他們何幹?于是都飛過城門而去。卻到了郊外,見那茂密竹林中,果有火光點綴其中。白塵這才想起那潭青竹,訝然道:“原來你說的卻是他。只是他白日在座中,我竟未看出他有什麽破綻。”

刑天玥道:“他也是修煉千年了,若這點本事也沒有,哪裏還能出來。不過他倒不是那起胡作非為的,且下去問問是何緣由?”

白塵又道:“如此,他是什麽妖精?你可休要因與他有交情,而徇私于他。”

刑天玥一聽就不高興,卻不理睬,自顧走在前頭,如入無人之境一般進了這竹林後的庭院。只見屋舍三三兩兩,一條小溪流從左自右貫穿過去,一入了院子就有一條小曲橋,通往了正廳。此事那廳上燈火正亮。

他們還未開口,那屋裏人便先道:“既是來了,就進來坐一坐吧。”

白塵對刑天玥笑道:“口氣倒是挺大的。莫不成真是你們那兒的大妖怪?”一面說,一面也進去了。

那屋裏的聲音又道:“大妖怪倒是不敢擔。不過是歲數比你們兩個略長些罷了。”

白塵環視屋裏,卻沒有發現那譚青竹的身影。只一個華衣女子端坐于廳上,雍容華貴,通身的氣派讓人不敢小觑。那女子見了刑天玥,臉上神情似笑非笑,只道:“你堂堂一個妖王,卻整日做些沒身份的事。不是闖了鎖妖塔,便是來這人間胡鬧。倒是個好相貌,只可惜終究是狐妖,一看就太勾人了些。”

第 16 章 終于想明白了?

第16章 終于想明白了?

秦妙言扶了一陣子巨柱,很是洩憤了一段時間。

她甚至都想着事已至此,不如先吃再說。

但是她又很是不甘心。

把人都弄到身邊這麽久了,搭了她好多上品丹藥、鲛人油、雲蠶絲、數不清的靈獸肉、各種大補之物,不會曲意逢迎就算了,竅沒開也算了,難道還讓她勉強把這半死不活的人咽下去?

她可沒有對着一個“屍體”發騷的毛病。

這算什麽重溫舊夢,這簡直是糊弄自己!

秦妙言看着李扶光醉生夢死的模樣,朝着他下巴狠狠抽了一巴掌。

“啪”地一聲。

他人在池中飄着,無知無覺不說,甚至還在勾着嘴角,不知道做了什麽美夢。

秦妙言一臉煩躁地起身,把李扶光扔在池中,自己回了屋子。

她渾身燥得慌,好多天沒有尋趣了,她的小寵還被她打發去看老寡婦了。

秦妙言打算回屋再喝一點酒睡覺,結果一摸酒壇子,秦妙言氣得把酒壇子砸了。

恨不得回到池邊再打李扶光幾巴掌。

這個孽障,把她的珍釀都給喝了!

“怎麽沒喝死他!”秦妙言氣得又踹了一腳桌子,抓了抓頭發。

然後一陣風似的從門口消失,化為一縷靈霧,被風卷着去了無間谷牢房的方向,拿那些叛徒消火去了。

夜半三更,火牢之中傳出來的滋滋烤肉聲和瘆人的尖叫不絕,長明燈映出逶迤燈火,順着陰慘慘的石板路延伸到牢房漆黑的盡頭。

秦妙言把這些叛徒小時候朝着自家飯盆撒尿,被自己親娘打爛屁股的經歷都給審出來了。

天亮之前終于帶着一身的烤肉味從火牢裏面出來,站在熹微之中深呼一口氣。

還真讓她給問出了一點東西,尹荷宗那邊有叛變,宗中長老聯合起來,趁着尹荷宗莫澤最虛弱的時候,将其重創到芥子空間之中,而後帶領大部分宗門弟子把尹荷宗庫房掃蕩了個幹淨,叛逃了。

秦妙言不知道是該嘲笑一聲莫澤常年打雁被雁啄了眼,還是該嘆息她這位老朋友,終究是不想活了。

邪宗弟子叛逃是常有的事情,若不是心術不正難入正道,又何至于會修邪宗。

但是身為第一邪宗尹荷宗宗主的莫澤,要說被自己手下幾個長老給重創到要躲起來,秦妙言是不信的。

當年仙魔大戰也沒見他退半步,且莫澤根本不能算是人了,秦妙言是将旁人變為傀儡,那莫澤是将自己煉制成傀儡。

秦妙言想不出這當今天下,誰能傷他殺他。

除非是他放任自流,不想活了。

秦妙言在初洩的天光之中,又吸了一口氣,而後嗤笑一聲。

她前段時間也想着尋個荒山野嶺睡個幾百年的,活久了确實沒意思。

不過最近不想了,把李扶光操膩之前,她不打算閉關。

秦妙言身形一閃,便原地消失,很快回到了殿中,李扶光還在那兒泡着呢。

秦妙言站在池邊看了他一會兒。

巨柱破池水而出,依舊是頂天立地的矗立,食用大燥之物未曾釋放,又飲了整整一壇子連修士也照醉不誤的陳釀。

他現在怕是要把他自己給燒化了。

巨柱在已然亮起的天光之下,呈現出了紫紅之色。

秦妙言将李扶光從水中撈出,弄回寝殿,卻沒有幫他“散熱”,這一次非要他長長教訓不可。

疼不死他。

秦妙言很快打了個哈欠,折騰一晚上她很累,躺在李扶光的身邊便睡下了。

而她身邊的人面色越來越紅,随着時間的推移,表情也确如她所料,露出了似歡愉又似痛苦的模樣。

而醉得人事不省的李扶光其實是在做夢。

他在昨夜秦妙言離開的時候,發現自己內熱來勢洶洶,便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無法消解,又想去池中放血,但是人都到了池中,卻想起尊上說,不許他自傷。

尊上說,每個男子都會如此,他并沒有什麽毛病。

于是李扶光咬牙忍着又回來了,打算等秦妙言回來幫他。

只是左等右等,秦妙言不回來,他被折磨得滿地亂爬,恨不得把地上戳出一套篆刻三尺的陣法來。

他後來渴得厲害,爬到桌邊找水喝,把秦妙言的酒當成水喝了一大碗。

李扶光長這麽大,滴酒未沾過。

一大口他就暈了一陣子,倒是暫且讓他忘了內熱。

之後就是将酒當成了緩解內熱的良藥,一杯接着一杯,直至把那一壇子酒全都喝了,自己也從內到外喝成了一條醉狗。

他這一醉,整整醉了三天。

三天的時間,他沉在自己的夢境之中,幾乎将他淺薄的一生,夢了個遍。

他遠比秦妙言想的還要淺薄,因為生長在秘境之中,他的認知只能從秘境裏面的族中長輩,還有一些書籍上獲取形成。

而他爹娘老來得子,總覺得他太小,什麽都不懂,李扶光也總表現得像個傻小子,所以幾乎除了修為,什麽都沒有交給他。

他不懂人世險惡,不知如何與人“外面”的人交往。

但是池子關不住他這金鱗,他這般莽莽撞撞跑出來,注定要吃虧甚至被哄騙致殒命。

然後他碰到了秦妙言。

李扶光的夢境之中是他成長到十九歲的人生,雖然簡單快樂,卻是千篇一律。

偷跑出了秘境,他才知道,世界如此精彩。

但他出來的時間也非常短暫,除了被人當成散修诓騙到秘境裏面,同各宗結伴歷練之外。

他人生之中最精彩的,便是遇見了秦妙言。

她在李扶光夢境之中,一遍又一遍地從天而降。

救他。

救他。

救他。

救他。

将他帶回殿中,為他上藥撫平傷痛,聽他那些連親娘都不喜歡聽,還呵斥他不許說的荒唐行為,同他一起哈哈哈大笑。

疼他受傷、讓出床鋪、不怪他弄壞了千金難求的珍寶、不嫌棄他一頓飯要吃太多的東西、也不嫌棄他光着腿到處亂晃。

不許他自毀自傷,誇獎他天資絕倫。

帶他去靈獸場瘋玩,教他如何操縱驅趕獸群的口哨,還教他陣法,甚至把自己的本命劍給他摸。

這些事情,原本并未如此讓李扶光注意,但是夢境一遍一遍地演練,他淺薄的人生,創造不出更多精彩的夢境。

而每一個,都有秦妙言。

他開始夢到他們一起在人間游玩,她總是能明白他奇怪的樂趣,并且笑得花枝亂顫。

李扶光夢到他和秦妙言走遍了人間四國,驅邪除祟,吃喝玩樂,每一次,她都神兵天下,救他于水火。

她成了李扶光曾經無數次在秘境之中期盼的玩伴,他們在一起好久好久,久到足足有幾百年那麽漫長。

夢境的最後,他甚至夢到了他們的修為到了盡頭,誰也不修煉,白發蒼蒼滿臉褶皺地坐在池邊釣魚。

他們依舊說笑,依舊合拍,依舊吃着一樣的東西,穿着一樣的衣服。

蒼蒼白發落在身側,被山風纏在一起,灰了毛的巨鷹在他們頭頂盤旋,因為蒼老連鳴叫都變得嘶啞難聽。

山河好似跟着他們一起老了,參天的大樹都成了禿瓢。

只是李扶光怎麽也釣不到魚,反倒是秦妙言很快釣了好多,嘲笑他蠢笨。

李扶光早已經在漫長的歲月之中,不再叫她尊上,不再将她當成長輩。

他習慣性地起身去和她打鬧,去搶她水桶裏面的魚。

只是他老了,身體不靈活,沒能站穩,搶魚的時候,不慎将秦妙言一并撲到了水中。

水花四濺,眼前模糊後又清晰,他掌心的白發變成了黑發,他低下頭,聞到了一股獨屬于秦妙言身上的馨香。

不能用任何一種味道來形容,這味道什麽都不像,只像秦妙言。

他手中撈着她的黑發,不受控制地低下頭,聞了聞,然後奇怪地問:“你頭發為什麽這麽香?是塗了什麽蜜漿嗎?”

他下意識張口含住,想要試一試能不能咂出甜味兒。

然後他就真的嘗到了甜味兒,他擡起頭想對她說:“你頭發是甜的。”

然後他就看到了秦妙言嬌豔秾麗的臉,像池中盛放的紅蓮,灼灼妖妖,美麗得要割傷人的眼睛。

李扶光愣住了,他們已經老了,為什麽她又變得年輕了?

然後秦妙言在池中伸出了手,摸上了他的臉,輕輕地彈了一下他的眉心,說:“傻小子,釣魚不是這麽釣的,你不用魚餌,肯定釣不到啊。”

“什麽魚餌?”

秦妙言笑了笑說:“鲛人喜歡吃的魚餌,不就在這裏嗎?”

李扶光的視線順着她下滑的掌心,一路向下。

然後他的餌被抓住,他痛苦地輕呼一聲,眼前便綻開了千萬的煙火。

他眼中的畫面扭曲,他自己變成了鲛人,他在一個池子裏面,同一群扭曲交纏的鲛人在一處。

他的魚尾在瘋狂地拍打着水面,舒爽暢快得靈魂都在飛天。

他弓着背,張口長吟一聲,而後脫力一般低下頭。

他看到了秦妙言。

他緊緊抱着的,按在池邊的秦妙言。

她的長發散在渾濁的池水之中,美豔無比的眉目,比這池中任何一個鲛人都要勾魂攝魄。

李扶光将她從水中撈起,擁抱住了她,捧着她雙頰。

他想問她,“我們怎麽會變成鲛人?”

但是他只是低下頭,循着她被水浸透的花瓣一樣的雙唇,輕輕地碰了碰。

然後他突然就懂了,他總想親近她,湊近她,到底是要做什麽。

他很餓。

像是在進食一樣,不斷地吃着秦妙言的雙唇。

怎麽也吃不夠。

他夢見自己化為了牲畜,因為鲛人在他的眼中,同妖獸一樣,從來與牲畜無異。

他把秦妙言和他一起變成了牲畜。

他一開始不懂為什麽會這樣。

那天在無間谷之中,他看到了一池交合的牲畜。

他并不以為稀奇,因為他在秘境之中也見過,漫山遍野地瘋跑,怎麽會看不見這等自然的繁衍。

但是他從來都覺得,他是個人,如何能同牲畜一樣,他從不會借由牲畜的行為,聯想到自己。

所以秦妙言即便是把他扔進發.情的蛇坑裏面,他也不會明白她想要他看什麽。

但是他此刻也變成了牲畜,他甚至非常的快樂。

因為他把秦妙言也變成了牲畜。

随着他再度将秦妙言按入水中,看着她的長發在池中散開,他終于懂了。

他想跟她交.媾,就像牲畜一樣。

李扶光也沉入了水中,而後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在窒息之中悚然驚醒。

他猛地坐起,看清了周遭的一切。

這是他醉酒第四天的早上,黎明未至,天色黑沉。

秦妙言很快被他起身的動靜吵醒,睜開眼打了哈欠,絲毫不意外他醒過來。

她估算今天李扶光也差不多該醒了。

她還給他設法散出了大部分的酒氣,否則他不知天高地厚地喝了那麽一大壇子酒,他會醉死一個月也說不定。

“哼。”秦妙言話都沒說,先冷哼了一聲,去抓李扶光的手腕,想要跟他算總賬。

但是李扶光看着兩個人交疊的手掌,夢境之中的畫面沖進腦海,他的手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汗毛豎立,蕩開了一片細細密密的紅疙瘩。

他猛地甩開了秦妙言的手,徑直朝着地上蹿去。

只是他酒氣未曾徹底散去,又生生被大燥折磨了好幾天,他腳踩在地上,如同踩在無處着力的雲層。

他跌倒,一下子就趴在了地上。

因為是直着拍下去的,某處受了懲罰的致命沖擊,疼得李扶光眼前一黑。

然後他佝偻起了身體,面色血紅地在地上爬行。

是朝着他放置衣服和物品的方向。

他無法接受自己,他竟然對尊上做了那種牲畜行為。

他已經把夢境和現實混淆了。

他爬到地方,找到了自己擱置許久的佩劍。

李扶光咬着牙站起身,抓着佩劍回來,秦妙言看着他醒來後的動作,心中也十分驚異。

尤其是見着李扶光拎着佩劍回來,她從床上坐起來,面色沉了下去。

她以為他是知道了,或者終于想明白了她在騙他,要跟她決裂,要質問她為什麽。

畢竟她對李扶光的那些手段實在粗陋,她就沒想瞞他什麽,是他自己傻,現在才想通。

秦妙言當然不怕他,莫說他現在像只軟腳雞,即便是他全盛時期,他也抵不住秦妙言一根手指頭。

看着他提劍踉跄而來,秦妙言眉梢微跳,嗤笑一聲,向後靠着引枕,自下而上,卻滿是睥睨道:“怎麽?終于想明白了?”

李扶光微微一愣,而後面色霎時間紅到發紫。

他以為秦妙言說的是他……與她牲畜一般的交.媾之事。

李扶光走到床邊,雙膝觸地,撲通跪下。

秦妙言眉梢一揚,不知道這又是什麽路子。

而後開口,聲音沙啞無比道:“李扶光冒犯恩人,不配為人,今……”

他看着秦妙言道:“自行割首謝罪,來世再報尊上之恩!”

話音一落,雪亮長劍在脖頸之上利落轉了半圈。

鮮血頃刻間噗地騰起二尺來高,秦妙言被迎面噴了個滿身滿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