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9 章 仙昙花開

盧雁長覺着能和方姑娘孤男寡女千裏同行,實在是幾輩子修來的緣份,若是能朝行夜宿,像普通人一樣乘坐車馬慢慢地趕路,那就更好了。

不過方姑娘急着去跹雲宗接弟弟,想也知道只能乘坐飛行法器,路上晃個十天半月什麽的那都是他的妄想。

稍有遺憾,卻是難得的美差。

但這件美差帶來的好心情,卻叫那該死的何風幾句話便破壞殆盡。

一路上盧雁長時不時便想起那姓何的說“路上就是我給你最後的機會”,他雖然不想将何風這話當回事,又不知哪來的一種緊迫感,絞盡了腦汁想着怎麽樣才能博方姑娘開心一笑。

不過叫他開口直接問紅箋那天晚上的事,他又有些底氣不足。經過了聞雪婧那事,盧雁長全未發覺自己對紅箋多了種類似于敬畏一樣的情緒。

趕路着實沒有什麽好說,盧雁長盡心竭力的服侍,紅箋偶爾和他交談幾句,大多時間都在潛心修煉。

盧雁長眼見離着跹雲宗越來越近,深感自己要錯失機會,巴不得路上不太平,出來幾個攪事的,可惜這年月就算有打劫剪徑的,人家也不是傻子,盧雁長堂堂金丹,又一副沒事也要尋出事來的模樣,誰還會上去自尋死路。

所以兩個人太太平平就到了跹雲宗附近,盧雁長回想一路上和方姑娘的關系毫無進展,不免長籲短嘆。

紅箋奇怪地望了他一眼:“盧大哥,你不舒服嗎?”

盧雁長郁悶地道:“是啊,大哥不小心早上吃壞了肚子,咱們到周圍鎮子上住下來吧。”

紅箋默了一下,方道:“住下吧,正好打探一下消息。”她心裏暗忖:“這是怎麽了,無精打采的。一路上忙前忙後累着了?他一個金丹修士,若要壞肚子,得吃多少毒藥下去啊。”

跹雲宗地處高山之中,加上外門弟子稀少,導致臨近的幾個城鎮規模都不大。

盧雁長随便選了個鎮子落腳,這鎮子只有十幾間店鋪,百十戶人家。

修士們打探消息,已經沒有必要再去屈尊降貴聽人牆角,盧雁長自忖是金丹修士,如無意外。已經是鎮上頂尖的存在,故而他一進了鎮子便放開神識,将方圓數裏細細探查了個遍。

鎮上修士築了基的只有三人,兩個在店鋪裏坐鎮,還有一個正在靜室修煉。

那兩家店分別賣的是法器丹藥,一看就和跹雲宗脫不了關系。

盧雁長将情況同紅箋說了一下,道:“咱們去丹藥輔子裏轉轉,跹雲宗的丹藥頗有名聲,正好你看下有什麽喜歡的。”

紅箋點了點頭。和盧雁長并肩往輔子裏去,神識傳音道:“何必這麽麻煩,一會兒你壓制住他,我來看看他都知道些什麽。”

盧雁長想起紅箋那神秘的功法。聞雪婧那會兒在紅箋手裏吃癟,他對這功法還不了解,經過這一段時間,盧雁長屢屢聽到季有雲“大難經”的威名。自然想到紅箋在程氏族人面前編的那套說辭就算大多數都是假的,但有一點,她練了“大難經”卻大約是真的。

兩人進了丹藥鋪。先有店鋪夥計迎上來詢問,夥計不過練氣三層,盧雁長不想和他多浪費口舌,直接道:“你們掌櫃的呢?我們有要緊事找他!”

他金丹期的威能釋放出來,夥計頓時大驚失色,戰戰兢兢領着兩位前輩去見掌櫃。

掌櫃的在裏面已經聽到動靜,第一個念頭是:“對頭上門?遇見搶劫丹藥的散修了?這兩人好大膽,他們不知道這是跹雲宗朱長老的鋪子嗎?”

他這個念頭太強烈,就差喊出來,以至紅箋離他還有丈許遠便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了。

有“仙霓霞光”在身,紅箋并不擔心叫這掌櫃的記住模樣,正好店裏沒有客人,她向盧雁長使了個眼色。

盧雁長邁步上前,連客氣也懶得,直接伸手便将眼前的這個築基初期的修士制住,威壓放出,叫店裏幾個練氣期的夥計動也不敢動。

那掌櫃臉登時白了,叫道:“這是跹雲宗朱顯朱長老的鋪子,朱長老可是元嬰,你們不要鬧事,我已經傳了訊,他老人家馬上即到。”

盧雁長不以為意,這麽一個小破藥鋪,哪裏便能驚動元嬰,要說一會兒有人趕來,也只會是那朱長老的弟子之流。

紅箋本不想開口,聽掌櫃的這麽說,卻忍不住道:“朱長老?你這鋪子有‘弱雨丹’賣麽?”

當年她和石清響打賭,從石清響的手裏得到了一顆“弱雨丹”,這顆“弱雨丹”開啓了她和季有風以及“大難經”的緣份。

那時候她還是個只有笤帚高的小丫頭,依稀記得誰說過石清響的這顆丹藥便是朱顯長老給的,故而紅箋雖然當初只在丹崖宗寰華殿前遠遠見過朱顯一面,對他卻印象不壞。

掌櫃的有些傻眼,他想明白眼前的這件事古怪在哪裏了,他這丹藥鋪不過賣些回氣培元的初級丹藥,适合練氣期學徒服用,平時鮮有築基期修士上門。像“弱雨丹”這樣治療神識的丹藥被牢牢控制在宗門之內不許外傳,這兩個修為明顯高過自己的人竟是來問“弱雨丹”?

他連忙試圖解釋這個誤會:“小鋪沒有‘弱雨丹’。只有用于培元、回氣、療傷的幾十種丹藥,都是賣給練氣學徒的。”

紅箋點了點頭,其實掌櫃說的這些她都知情,而這掌櫃也不可能理解她懷舊的心情,當下不再廢話,上前一伸手,按在了掌櫃的頭頂上。

被高階修士突然按住頭頂,想也知道接下來不會有好事,掌櫃登時面如土色,兩個眼珠不安的轉動,顫聲急道:“你……要幹什麽?”

紅箋沒有答他,這掌櫃雖是築基初期,嚴格說起來紅箋當日練氣圓滿之時神識已經比他強大,更不用說現在。所以紅箋真元消耗雖然依舊不少,比對付聞雪婧之時卻輕松得多了。

盧雁長随口笑道:“幹什麽?你這發型太難看了,我們給你整一整。”

真要是這樣還好了,可憐的掌櫃大氣不敢出,生怕對方一生氣,連自己的腦袋一起整了。

過了一陣,紅箋收回手掌,沖掌櫃和顏悅色笑了笑,道:“得罪了。”

她在掌櫃惶恐的眼神下退後兩步,示意盧雁長:“咱們走吧。”

盧雁長點頭叫紅箋先走,他落在後面,掃視了一下店內衆人,露出一個惡劣的笑容,然後揮了下手,解除了加在衆人身上的禁制。

兩個人就這麽揚長而去,什麽東西也沒有搶,好似真的是兩個高階修士看不慣這掌櫃的頭發翹着,由其中那相貌普通的女子來幫着按了一按。

店內的衆夥計面面相觑,再見掌櫃的臉上青紅交錯,牙咬得咯咯響,俱都低下頭去不敢作聲。

紅箋和盧雁長出了店沒有走遠,盧雁長關切地問:“怎麽樣?”

紅箋籲了口氣,有些失望地道:“沒有我弟弟的消息啊。這個人到是認識江焰,但他從來沒見過方峥。看來還得找着江焰問下才知道。”

盧雁長安慰她道:“別急,你拜托的這位江焰若是有心,明知道你在丹崖宗做下那麽大的事,而後被抓去了煉魔大牢,他肯定會很小心的保護你弟弟,不是什麽亂七八糟的人都能見到。”

紅箋臉上還有些猶豫:“希望如此吧。”

正該他積極表現,盧雁長這會兒不敢再有意拖延,連忙問道:“那咱們現在就去跹雲宗?”

紅箋卻道:“先等等,那掌櫃方才送了信,江焰的兩個師弟馬上就到,我會會他們,想辦法騙得他倆将江焰叫來。跹雲宗現在很熱鬧,那掌櫃的聽說是因為後山仙園裏一株數百年未曾開過花的仙昙花突然結了幾個花苞,估計着三五天之內就會開放,便有各大宗的人應邀前來賞花,這會兒符圖宗、仙霞洞都有人來,人多眼雜,咱們能不進山,就不進去冒險。”

盧雁長有些驚訝:“幾朵破花有什麽好看?難道這仙昙花有什麽奇效?”

“你說對了。這花開的時間很短,盛開的花朵卻是煉制駐顏丹的主要材料。”紅箋早從那掌櫃的腦海中将相關訊息了解得清清楚楚。

“駐顏丹啊,那有什麽……”盧雁長一個用字尚未出口,突然反應過來,熱切地道:“那咱們悄悄混進跹雲宗搞一朵給你煉成丹藥預備着,等過個幾百年,你說不定就派上用場了。”

紅箋似笑非笑望了他一眼,盧雁長發現果然又如往常一樣,他這番甜言蜜語一點作用也沒有起到,不禁有些沮喪,更堅定了要拿到仙昙花的想法。

紅箋卻道:“不要多生事端,你看我整天臉都不敢露,要那東西有什麽用?能在這裏把事情辦完了,不需去跹雲宗最好。”

盧雁長笑着哄她道:“也是,你是水修嘛,就算變老了,也一樣美得很。”

紅箋笑了一笑,道:“他們來了!”

果然兩道青光自空中降下,直奔丹藥鋪而來。

第 144 章 追道

“那個白癡大皇子估計還以為他已經成了夏國未來的主人,可笑,炫龍皇帝既然要用三大柱石來續命延壽,那就根本沒有大皇子的事兒了,一旦炫龍皇帝續命成功,那就不是一年兩年的壽數,耗用夏國國運龍脈,至少也能延壽十年,甚至更久,弄不好,大皇子都老死了,炫龍皇帝還活着,當然,要是夏國沒有因動搖國運而崩塌的話。”

“炫龍皇帝是在進行一場豪賭,其實我倒是能夠理解此時的炫龍皇帝的想法,反正八個兒子都不成器,最好的兩個眼睜睜看着他們成長了十年,結果還是不堪大用,夏國放在他們手中,早晚會亡,既然如此,炫龍皇帝還不如搏一搏,若是真的被他續命成功,又抵禦住了國運動搖的崩天之勢,那炫龍皇帝就贏了,以炫龍皇帝的才能,或許不能在群敵環伺下開疆拓土,但守住夏國卻并非難事。他這一搏,輸了,不過是将夏國崩滅的速度提前了幾年,一旦贏了,就能給夏國争取十年甚至數十年的喘息時間,一本萬利,換成是我,我也會賭上一把!”

方蕩的爺爺在方蕩腦海中絮絮叨叨的說着。

方蕩對此沒什麽興趣,他現在最大的興趣,就是和靖公主在這座繁華的城市中游玩。

方蕩自從離開了爛毒灘地之後,一直都是一個人,他一直都沒覺得自己一個人有什麽不好,但是現在,他才知道原來有人一起玩竟然這麽有趣,原本一些他看都不會看一眼的東西,現在卻和靖公主玩的不亦樂乎。甚至兩個人發呆都比一個人發呆要有趣得多。

靖公主和方蕩不知道轉了多少街,當這次走到街道盡頭的時候,一下就看到了望京中最高的那座鎮國塔。

鎮國塔總計有三十三層,是整個夏國最高的建築,也是望京中唯一一座敢于高過皇宮金頂的建築。

在鎮國塔上,足以群攬整個望京,在那上面觀看望京夜景,一定美不勝收。

此時鎮國塔上燈火通明,猶如屹立在天空中的一座火炬,熊熊燃燒。

方蕩順着靜公主的目光望去,當即一拉靖公主朝着那座鎮國塔便走了過去。

靖公主連忙低聲道:“我記得鎮國塔每年只有清明時節,皇帝祭祖的時候才會開啓,現在這個時候,肯定尚未開啓呢,不允許進的。”

方蕩笑道:“沒人正好!”至于允不允許,似乎根本就不是方蕩需要去想的事情。

靖公主本不想去,但随後靖公主似乎想起什麽,看着身邊的方蕩雙目放光,一副急切且開心的樣子,靖公主就任由方蕩拉着朝鎮國塔跑去。

鎮國塔是和夏國歲數差不多的古老建築,甚至比望京的皇宮還要歷史悠久一些,是望京三絕之一。

鎮國塔周圍有兵士看守,不過看守得并不嚴密,因為鎮國塔雖然很高,但內中卻空蕩蕩,什麽東西都沒有,平時也經常有些小家夥偷偷爬上去飽覽望京景色。

當然,一旦被抓住的話,少不得要挨鞭子狠抽。

方蕩和靖公主的身手想要避開塔下的侍衛實在不是難事,不知不覺兩人就已經進了鎮國塔空空蕩蕩除了樓梯就只有樓梯的內部。

或許是因為正在做一件不被允許的事情,所以靖公主有些小小的緊張興奮,被方蕩拉着手一路向上,兩人身法都不錯,一路如蝴蝶翻飛般沿着樓梯向上飛奔,三十三層,兩人片刻即至頂點。

鎮國塔猶如鋼鞭指天,下粗上細,越往上,越是狹小,當方蕩和靖公主登上最頂層的時候,就只剩下一個大約十幾平方大小的房間,在這裏放目眺望,整個望京的繁華盡收眼底,可惜因為是晚上,所以遠處漆黑一片,不然說不定能夠看到大地的弧線。

方蕩和靖公主站在窗前,這裏溫度比下面低了不少,方蕩口中吐出濃濃的白霧。

靖公主興奮得很,這樣的風景,靖公主也是第一次看到,唯一可惜的是,鎮國塔面向皇宮的一面沒有窗戶,看不到皇宮中的景象,不然收獲一定更大。

“方蕩,快看,快看,那是公主府,咦,那不是鴿子麽?這家夥鬼鬼祟祟的跑廚房幹嘛去?”靖公主此時便如同一個孩子。

方蕩和靖公主的目力都相當不錯,從這裏雖然未必能夠看到人的面目,但從身形和衣着上還是能大致揣測出那人影的身份,若是白天的話就更容易判斷了。

“估計是去偷吃的,鴿子那家夥半夜總是去偷,苦嫂每次都給他留點鍋底在碗櫥裏。”方蕩沒有看遠處的鴿子,而是将目光留駐在靖公主修長的脖頸上,白皙如玉,散發着瑩潤的光澤,青絲長發散發着淡淡的幽香,叫方蕩逐漸迷失在那深黑色的瀑布中。

方蕩忽然從後将靖公主抱住,方蕩沉重的呼吸着,噴吐出灼燙的氣息,燒灼得靖公主脖頸火辣辣的疼痛。

靖公主先是一愣,随即掙紮了下,再之後,就軟倒在方蕩懷中。

兩個人之前已經有過了一次不成功的好事,雖然在一衆‘好心人’的幫忙下沒有成功,但兩人之間的那種禁忌已經被打破了,心中沒有了那種不可逾越的鴻溝,所以,在這美景之下,無人之處,幹柴烈火,一點就着。

情、欲如火瞬間将兩個少年男女包圍,燃燒,滾滾如潮。

糾纏在一起的男女身影如根系般的彼此交纏,緊密無比,誰都無法将他們分開。

方蕩口中的奇毒內丹劇烈的顫動幾下,将方蕩血液之中的毒性全部抽走,如此一來,靖公主就不必被渾身是毒的方蕩所傷。

低沉而急促的喘息聲在這數十米的高空回蕩,明月被濃雲遮掩黑暗籠罩下,世界之中的一切崩解無蹤,天地之間,就只剩下那一對男女。

方蕩終于長大成人了!

陽光從窗外傾瀉而來,方蕩緩緩張開雙目,伸手去摟身邊的那個白嫩嬌軀,卻摸了個空,方蕩一愣,随即激靈一下彈起,鎮國塔塔頂房間中,就只有他自己一人而已。

随後,方蕩在身旁地面上發現了一封信。

方蕩認得,是靖公主的字。

方蕩連忙将信拿起,展開。

“方蕩,我走了,我要去追逐屬于我的天道,我不願成為籠中小鳥,也不願總是被人保護,天那麽高,我總要向上飛翔才不辜負這生命。臨走之前,與你長街同游,在近天之處将身子交給你,是我這一生中最美好的回憶,我的安全你不用擔心,黑叔和我在一起,等我踏足練氣境界後,或許會去火毒仙宮,成為仙宮弟子,你肯定能進入練氣境界,甚至比我要早,到時候,我們或許會在火毒仙宮再見。當然,若我修行不成,那就找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自生自滅,這也算是超脫出了束縛我的樊籠,祝你早日複仇,找到弟弟妹妹,還有,你要叫煙波仙子做你的女人這件事,我很生氣!妻。”

方蕩一個字一個字的看完,将信收起,對于靜公主的選擇,方蕩早有預料,因為他太了解一心天道的靖公主了,昨日的靖公主将自己完全解放,本身就有些奇怪,所以靖公主有這樣的舉動,一點都不出奇。

方蕩無所謂,但方蕩的爺爺已經暴跳如雷。

“蕩兒,馬上去将靖公主找回來,萬一她懷了我方家的子孫怎麽辦?我方家十代單傳,要是到你這一代也是一根獨苗的話,那豈不是再也找不到了?”

方蕩爺爺氣急敗壞的叫道。

方蕩用力的掏了掏耳朵,對于爺爺的話,一個字都不去聽。

方蕩走出鎮國塔,母蛇蠍母女三人一直等在塔下,足足熬了一夜,方蕩問道:“靖公主什麽時候離開的?”

母蛇蠍道:“一個時辰之前。”

方蕩點了點頭,神情多少有些落寞,按理說靖公主離開就算再小心翼翼他也應該有所感覺才對,或許是因為奇毒內丹将他身上的毒性全部抽走的關系,所以他的感覺變得遲鈍起來了。

不過,他就算知道靖公主要走,也攔不住靖公主,他也不會攔阻靖公主。

方蕩能理解靖公主,現在的靖公主,就像是當初離開爛毒灘地一心向往火毒城的他一樣,抛棄了一切擁抱夢想,人生如果真有意義的話,那麽,對于方蕩來說,意義不在于現在如何,全在于當初他邁出火毒城的那一步。

方蕩回到公主府,随後就看到了聚在院子正中,唉聲嘆氣的鄭守等人。

他們本來随着靖公主來這裏,就沒打算有什麽好下場,不過他們可從未想到靖公主竟然走了。

靖公主将三皇子給的嫁妝還有洪正王給的陪嫁全都留下來了,留了封信,叫他們自己分了,那些東西至少能夠保證他們兩三代人衣食無憂,對于鄭守等人來說,算是一筆不小的分手費。

不過他們依舊不開心,靖公主一走,這個公主府就算是徹底散了,從今之後,他們這幫人也就分道揚镳了,他們早就将彼此當成是家人,與家人說分手,這實在是有些殘忍,或許正因為說不出口,所以靖公主才用書信的方式來告知大家。

鄭守等人看到方蕩回來,一個個雙目微微一亮,雖後鴿子等人齊齊看向鄭守,鄭守當即站起來道:“方蕩,公主走了,你知道麽?”

方蕩點了點頭。

鄭守跟方蕩說話,沒有必要繞圈子,直接道:“你現在是偏将,大有前途,現在公主走了,我們這些人就得拆夥了,不如我們跟着你幹吧,你現在也是官身,身邊需要幾個人來幫你辦事,怎麽樣?”

鄭守說話的時候,鴿子憨牛等人齊齊看着方蕩,滿臉期待的等着方蕩的回答。

方蕩皺了皺眉,挨個看了鴿子等人,随後有些遺憾的道:“我也不會在望京常駐,并且,我也不會繼續在夏國當什麽偏将,所以……”

一直站在方蕩身後的母蛇蠍此時忽然低聲道:“方蕩,去爛毒灘地,煉制丹藥,需要很多人手,我正對這個發愁呢。”

方蕩想了想,又看了眼滿臉失望的鴿子憨牛等人,他忽然明白了,對于鴿子憨牛等人來說,做什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夠有個理由叫大家在一起,而回到爛毒灘地,對于鴿子等人來說,也等于是回家了,爛毒灘地和火毒城近在咫尺。他所需要的,就是給大家一個在一起的理由而已,這沒什麽大不了的。

這樣一想後,方蕩當即笑道:“其實我确實有件事需要人來幫忙,但我覺得我若不是官員了,對你們恐怕好處不多。”

鴿子等人齊齊笑了起來道:“你小子非常人,就算不當官,轉眼間也能在修仙的道路上走得很遠,我們跟定你了,等你那天真的成了仙人,我們到時候也跟着吃香喝辣,吹牛皮的時候都高人一等。”

衆人都是一笑。

方蕩既然已經做出了決定那麽就該想辦法離開望京了,對于方蕩來說,望京的事情都已經處理完了,回到爛毒灘地的話,一方面可以煉毒,另外則可以繼續找一找弟弟妹妹,方蕩不相信弟弟妹妹已經死了,至少在情感上他不願意做出這樣的推測,只要沒有見到弟弟妹妹的屍體,那麽弟弟妹妹就依舊活着!

現在擺在方蕩面前,最棘手的事情,就是如何離開望京,按照方蕩爺爺的說法,炫龍皇帝要借三大柱石來續命,現在唯獨缺少他那塊經國柱石也就是十世大夫玉,在炫龍皇帝沒有正式續命之前,他就別想離開望京。

方蕩只能等待時機的到來。

另外走出望京後,他還有一件事要去做,三皇子臨走的時候曾經說過,那個煙波仙子進入妙法門修煉去了,方蕩少不得也得去跑妙法門,找那個女人讨個說法。

方蕩爺爺曾經給方蕩說過:“妙法門內全都是女子,是女子修士的庇護所,妙法門算是一個相當有傳奇色彩的門派了,因為內中都是女弟子,所以不少人都曾經對其打過算盤,最後的結果,這些心懷不軌的家夥們非死即傷。妙法門也就有了名頭,在夏國修仙者門派之中雖然排名不高,但卻無人敢惹。之所以排名不高,是因為妙法門弟子極少走出門派,她們一心修道,不理俗務。”

……

皇宮之中,炫龍皇帝浸泡在水汽蒸騰的水池中,幹枯的身子看上去就像是被曬幹了的蘿蔔一樣,即便再多的水浸泡,都無法使得他的身軀重新挺拔飽滿恢複生機。

炫龍皇帝閉目沉思着,他這樣往往一次就是半個時辰左右。

黃奴兒此時無聲無息的來到了炫龍皇帝身側,低聲道:“皇上,續命爐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現在只差三大柱石。”

炫龍皇帝微微張開雙目,那雙眼睛幹癟得如同曬幹的桂圓,甚至從他的眼球上都能夠看到褶皺。

炫龍皇帝将手從水中舉起,大拇指上的紅色扳指在水中越發顯得清透水潤,炫龍皇帝将紅色扳指取下,黃奴兒連忙小心的雙手接過。

随後炫龍皇帝一張口,吐出一塊玉幣來,這玉幣就是鎮國柱石!

鎮國柱石一離開炫龍皇帝的嘴,炫龍皇帝便猛的蒼老了幾分,似乎炫龍皇帝能撐這麽久,完全是靠着這鎮國柱石。

黃奴兒雙手捧着兩塊柱石,低聲道:“皇上,尚缺一枚經國,不過,邀天回命之法有兩塊柱石就足夠了,皇上您的身體每況愈下,每多拖延一天,成功的可能性就降低一成,奴才愚見,皇上您該馬上入爐,奴才願意去将方蕩抓來,拷問出十世大夫玉的下落。”

炫龍皇帝緩緩從水中站起,兩側立時走下兩個侍女,給炫龍皇帝披上龍袍,然後一左一右扶着炫龍皇帝從水中緩緩走出。

炫龍皇帝緩緩開口道:“朕不想太過為難方家的後人,罷了,由他吧,反正朕不缺那塊經國柱石,凡事不可太盡,太盡則緣盡,算是朕給自己積點德行留條後路吧。”

炫龍皇帝既然已經做出決定,黃奴兒就不再繼續說經國柱石的事情,而是道:“皇上,太子一直候在外面,您要不要見他一面?”

炫龍皇帝雙目之中閃現出一絲無情,聲音寡淡的道:“無用之輩,見他作甚?若是他和老三稍微有點出息,我也能安心閉眼,又何必如此?”

說着炫龍皇帝來到了那座續命爐前。

爐中五色氤氲,爐底有光絲游走,爐身古樸沒有任何花紋裝飾。

炫龍皇帝看着這續命爐,露出少見的一臉疲憊來,嘆息一聲。

正如炫龍皇帝所說,活着對于他來說,不是什麽快樂的事情,相反,非常痛苦,操心勞力,獨撐危局,每日都絞盡腦汁在煎熬中度過。

炫龍皇帝續命,不是為了個人享受,完全是因為子孫無用,被逼無奈,若有可能的話,續命三次的炫龍皇帝寧願雙腿一蹬,圖個清閑自在。

“衆生苦啊,哪有朕苦?”

第 152 章 雪上啼嬰4

第152章 雪上啼嬰4

事情似乎在步入正軌。

按照江雪禾從缇嬰口中得到的關于過去的認知, 他既要與小嬰成為師兄妹,那麽他必然會脫離斷生道,缇嬰必然會離開鬼姑。

只是……大約缇嬰逃離鬼姑逃離得不夠徹底, 日後才會有鬼姑的“複活”, 鬼姑才會拚死将魔氣送入缇嬰體內,搞出了現今這一出。

那麽, 他必然要多多注意此點。至少在這段記憶中,他要幫缇嬰逃離鬼姑逃離得徹底。

最徹底的法子,是殺了鬼姑。

只是他現在不過十一歲左右大,修為實力遠不如自己的真實實力,他如何殺鬼姑呢?

江雪禾垂下眼沉思。

缇嬰見他不語, 生出些忐忑:雖然他從沒真正說過他的身份,但他偶爾暴露的信息已然不少。他很大可能是壞蛋……也許壞蛋不想脫離他自己的組織。

缇嬰微憂愁:做壞人, 必然是不好的呀。

以前她與小禾哥哥不熟悉,自然不好插嘴小禾哥哥的事。如今她将他當做哥哥, 她自然想将哥哥引入正途。

可他若不願意, 她怎麽辦呢?

“我沒有不願意。”

江雪禾失笑。

他蹲下來,望着她。

二人在此記憶幻境相處這麽久,無論是無支穢的陰鸷, 還是夜殺對人世的漠然, 都被江雪禾收斂了不少。

無論是真是假,此時這個蹲在女孩面前的小少年,眼睛烏潤, 睫毛濃長,有着小少年該有的活力生機。他在她不安時露出笑容, 淺淺的笑意如糖水一般覆在眼中,十分地昂然俊俏。

江雪禾道:“我當然願意和你一起逃走的。我早就說過, 我想帶你一起走。”

他撫摸她臉,看她如今唇紅齒白的小佳人模樣,心中不禁自豪,頗有一種“這是我的功勞”的感覺。

大約,他就是這樣養她的吧……在漫長的時光中,他認真、努力、磕磕絆絆、自學自用地養大她,小師妹長大後,無論與他有沒有情愫,才都願意跟随他,尋找他,複活他。

只是卻有一個葉穿林……

江雪禾垂下眼,遮去眼中陰翳。他在耐心等待的小女孩臉上戳了戳,笑道:“不過這事不容易,咱們得從長計議,你說對不對?”

缇嬰眼睛亮起。

她松口氣,連連點頭。

自二人定下如此計劃,江雪禾便明顯感覺到小缇嬰待他,更親昵了幾分。

她又舊事重提“認哥哥”,只是他一如既往不應下。

在缇嬰聒噪之時,他捧着一卷地輿圖,在圖上圈圈點點,計劃二人的逃跑行動:

“如今我修為不夠,你的靈力又一直被鬼姑吞噬,現在不是逃跑的好機會。我們再蟄伏蟄伏……

“你得學一個藏靈力的法子,或者你得哄着鬼姑,讓她每次多給你留點靈力。你還得更努力地跟着我學法術,跟着我修行……你得瞞着鬼姑,在她不知道的時候,變得厲害。”

缇嬰憂郁于“他不肯當我親哥哥”,但他分析得這樣有道理,她便也點頭。

雖然害怕鬼姑發現自己的計劃,缇嬰仍然乖巧道:“我會騙她的,我可以的。”

江雪禾思考:“還有,你神魂被鬼姑扣了一把鎖,這把鎖,就像我的命牌一樣,讓她可以随時控制你。你得想辦法解開這道鎖……你做得到嗎?”

缇嬰嚴肅點頭。

年幼的孩子不知天高地厚,什麽都敢信,什麽都敢闖。

何況身邊有小禾哥哥在,她的努力不只為了自己,也為了他。

缇嬰道:“我、我會日日夜夜、時時刻刻,抓緊時間學你教我的東西的!我、我要學習辟榖,學習不睡覺,像你一樣……“

少年的手蓋住她毛茸茸的頭發,她聽到他的笑聲。

他說:“那怎麽行?你還是得好好睡覺吃飯的,你要對自己好一點。即使我不在身邊,你也要按時吃飯、按時睡覺……”

他舉最通俗易懂的例子:“不好好吃飯睡覺,會掉頭發,會變醜。你想那樣嗎?”

缇嬰擡頭看他。

她微有遲疑。

但是他十分可靠,咬着筆杆,漫不經心:“我會幫你的。不要擔心,不要害怕。你一個人對付不了鬼姑,加上我就可以了。”

缇嬰有點慌道:“她、她很厲害……其實我們沒必要和她硬碰硬。只要她不喜歡我了就好了,只要熬過五年,有新的巫女或者神子被獻給她,新的……”

她聲音變低。

她想到自己逃了後,會有其他孩子代替自己的位置,很可能被鬼姑吃掉,便生出不安,覺得自己錯了……

但是江雪禾俯身,望着她眼睛,問:“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嗎?不想和我當兄妹嗎?

“我已經答應你了,難道你要反悔嗎?”

他帶着誘哄的語氣。

缇嬰過于年幼,抵抗不了他。

她怔怔看他半晌,伸出手指與他勾手指:“我不反悔,我不背叛。我要和你做真正的兄妹,誰反悔,誰就、就……”

江雪禾道:“誰反悔,就五雷轟頂,生死一線。”

“好!”缇嬰本性桀骜。

他越這樣逼她,她越是強硬。她痛快與他做約定,痛快加入他的計劃,再不猶猶豫豫做出随時想掉頭逃跑的架勢。

江雪禾這才放了心。

但是放心之餘,他又隐隐不安。

他思忖于自己的不安時,缇嬰湊了過來,鑽入他臂彎間,靠着他,與他一同看他手中的圖紙。

她擔憂道:“那你能成功離開斷生道嗎?你的同伴……都好厲害,好能打的。”

江雪禾揚眉。

他淡然:“現在我逃脫不了,再給我些時間,我必然可以。不會耽誤你的。”

缇嬰臉紅。

她嘴硬:“我又沒說你會耽誤我。”

她心中盈滿興奮之情。

他們對未來充滿暢想與希望,缇嬰看着他畫了很多的地名,說道:“到時候,我們就隐姓埋名,藏到誰也不知道的山裏頭,讓斷生道和鬼姑找不到我們。”

江雪禾便畫掉了幾個地名,留下地輿圖中一些不起眼的山地。

江雪禾道:“未來的師父得有點本事吧?不然真的被找到,打不過怎麽辦?”

缇嬰:“還有還有,得有俠義心,得有仁心吧?不然遇到壞人師父,人家一逼迫,師父就把我們交出去,那就太傷人心了。”

江雪禾挑眉。

他當真對自己記憶中從來沒有的師門生了興趣。

他與這裏的小缇嬰一同暢想:“師父最好脾氣好一點,我們對他知根知底。他最好幹脆與斷生道、鬼姑有仇。”

缇嬰憂郁:“有仇不好吧?萬一養我們當報仇工具……”

江雪禾便改口:“那還是老好人吧。”

他又眼看缇嬰,忽然福至心靈,說道:“師父最好年紀大一點,老一點,滿臉白胡子,不要看着和我們差不開輩分。”

缇嬰狐疑:“這是為什麽?”

江雪禾心中想的自然是沈行川、葉穿林一流……

他哼了一哼,囫囵道:“你別管了,這是我的要求。”

缇嬰困惑點頭。

她不會寫字,只依偎着江雪禾,看他在地輿圖上随手寫了幾筆字,記下二人密密麻麻的要求。

缇嬰癡癡看了一會兒,嘆口氣。

江雪禾:“怎麽了?還有什麽要求,是我們沒想到的?”

缇嬰:“小禾哥哥呀……”

她聲音拖長,嗓音甜蜜,又拉出一腔小女孩的黏糊撒嬌味兒……江雪禾心間微有異樣,睫毛顫抖,低頭看這個叫自己“小禾哥哥”的妹妹。

缇嬰小大人般愁苦:“我們要求這麽多,到哪裏物色這麽好的師父啊?何況,真的找到了,人家對我們就任勞任怨,沒有要求嗎?”

江雪禾怔一怔。

這是他未曾設想的。

這是他的狂傲——這世上,豈有他得不到的東西。

江雪禾慢慢道:“……無妨。”

他心中在想,再厲害的師父,只要他想拜,也要被他謀劃到手。但是缇嬰想的不一樣,缇嬰說:“小禾哥哥,我們得做好孩子,得讨人喜歡,得特別懂事……未來師父才會喜歡我們,願意收我們為徒啊。”

江雪禾:“……”

他道:“師徒講究緣分……”

缇嬰卻道:“你都不自己努力,天上怎麽會掉餡餅?”

她扭身轉頭,抱住他脖頸,撲入他懷中,小小聲地說了一句話。

江雪禾聽到她說的,微微一愣,低頭看她,看到她面頰、耳根緋紅,躲在自己懷裏不肯擡頭。

他終于被她逗笑。

他一手卷好逗缇嬰開心的地輿圖,一手撫摸她後背,拍了拍,淺笑:“好的。”

缇嬰微惱:“你不許笑!”

江雪禾:“嗯。”

她擡頭,抱怨地看他淡然面孔。

他不笑時,眉目清寒鋒銳,眼神冷淡,實在沒有人情味兒……缇嬰只好苦道:“你還是笑吧。”

江雪禾再一次挑眉,忍俊不禁。

原來方才,她在他耳邊偷說的那句話是 ——“你教我寫字讀書吧,我不認字。”

為了給未來師父留個好印象,缇嬰打算開始讀書。

江雪禾回去翻看夜殺身邊的紙墨,準備當個好老師,教她文字。

夜殺跟前沒有什麽書籍,夜殺沒有空讀書。

江雪禾微有困惑。

他雖無記憶,卻隐約覺得自己博學,覺得自己縱然不是學富五車,縱然不修儒學,但自己的學識似乎并不差……他目光閃爍。

他想,也許在真實發生過的故事中,夜殺曾為了缇嬰,特意去自我提升過。

他曾為了她而拿起書卷,為了教她而研究文字。

在夜殺枯燥的斷生道求生的那幾年,弱小的缇嬰,應當是他的動力之一。

夜深時分,江雪禾坐在夜殺的屋中,看着這裏的一桌一木,一飲一啄。

他低垂着眼。

他靜靜感受着一切,漫聲低語:“那麽……我是何時喜歡上你的呢?”

他萬分了解自己。

他知道自己在缇嬰面前的一切都在作僞。

無論是無支穢,還是夜殺,都是假的。

無支穢的溫柔缱绻是後天養成之過,夜殺如今的活潑昂然是不想缇嬰怕自己的原因,本身的江雪禾……他沒什麽感情,沒什麽喜好。

以虛假模樣行走人間的江雪禾,是何時喜歡上小師妹的,是如何心甘情願将她喜歡的模樣刻入骨髓,即使失去記憶也不忘卻呢?

江雪禾想,他也許會在這個故事中找到答案。

江雪禾便斷斷續續地教缇嬰。

他一邊教她修行,一邊教她讀書寫字。

在他們的逃跑計劃中,他們需要蟄伏漫長的時光……到缇嬰十歲時,到鬼姑可以得到新的孩子時,他們便一起動手,一起逃走。

江雪禾在教缇嬰的過程中,沒有忘記他的“每夜睡前故事”。

他對此已經不抱希望,但他依然每夜都要講這個故事,希望能通過故事,勾起缇嬰藏于深處的意識的共鳴。

只是因為他沒有記憶,這個故事,總是沒有起因,沒有過程,沒有結局……

缇嬰六歲的時候,聽得稀裏糊塗,不敢打斷他,只好悶悶地聽;缇嬰七歲時,她便勇敢提出質疑,問他很多怪問題,被他用“明天再講”來糊弄;缇嬰八歲時,她看出他根本不熟悉這個故事、卻偏要講,百無聊賴下,她幹脆自己來講,給故事講出很多種可能,講師兄妹怎麽逃出牢籠……

缇嬰九歲時,她開始買話本,參考別人的故事,來圓江雪禾的故事。

缇嬰嘆氣:“這個睡前夜讀,你是非要講,對嗎?”

她聽到少年輕笑聲。

他這人性情溫柔內斂,偏偏有一腔固執,自二人熟識,他就堅持講故事,講這麽多年也不煩……

缇嬰深吸口氣,道:“那今天,還是由我來編你這個故事。你聽聽我新編的,有沒有比你那個講不出來後續的故事強?”

她聽到少年笑道:“願聞其詳。”

她擡起臉。

春光明媚,日光葳蕤卷起塵埃,坐在窗下的小少女仰着臉,膚色雪白,唇紅眸黑。徐徐風入,她發間的兩根發帶被風吹揚,拂過她小小面頰。

她坐在日光中,臉上是一團消不下去的嬰兒肥。

在時光輪替中,在這個記憶幻境中,她終于在他的守護下,被養得神采飛揚,一日日長大,漸漸擁有日後小佳人的美麗輪廓。

她趴伏在桌上,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窗外背對她的少年。

當她一點點長大時,他也在漸漸長大。

他越來越高挑,修為越來越高,本事越來越深不可測。她每次從鬼姑那裏逃出來,都來固定的地方找他。他變得忙碌,她總要等他。

她在這裏等呀、等呀——

颀長瘦高的少年轉過臉來,眉目清潤,面容昳麗。他濃長的睫毛掀起,向她看來……

缇嬰一下子用書擋住臉,藏在了書後,遮住自己臉上的熱意。

她尚是個半大孩子。

但她的小禾哥哥已經在長大,已經有了俊俏少年郎的模樣。

她在稀裏糊塗的常日相伴中,感覺到小禾哥哥與自己的不同,她尚未分出來這點不同是什麽,只是覺得很喜歡他。

她期待未來,期待——逃離鬼姑的掌控,與他一起生活,做真正的兄妹。

而今,趴伏在桌上的九歲大的小女孩缇嬰,便捧著書,問江雪禾:“約定時間到了,我早早給你傳了消息,你遲了三日才來。

“你再晚一點,我就要回鬼姑身邊了。你這次就見不到我了!”

江雪禾道:“有些麻煩的事。我不是來了嗎?”

缇嬰:“你的麻煩事,不過是殺人罷了……小禾哥哥,你要少殺人,你的任務,能推就推嘛。”

江雪禾笑起來。

十四歲左右的少年,眉清目秀,分明淩厲的臉部輪廓,卻帶了女孩子一樣的文秀感,中和了他身上的寒氣。

他俯身到窗邊,隔着窗,在她臉頰上抵了抵:“我知道。”

他揶揄道:“我要做個好人,不是嗎?”

缇嬰:“嗯……”

她默默把自己在讀的書給他看,江雪禾低頭瞥一眼。

他如今修為高了,一目十行不在話下,他随意一瞥,左看右看。

她遞來的書中,左邊寫着“與人為善”,右邊寫着“因果報應”。樁樁件件,皆是勸他從善,莫要執迷不悟,在壞蛋的路上走得頭也不回。

缇嬰認真規勸他:“你要少做這種事,你知道嗎?不然,我們日後的師父出門一打聽,哇,你這麽壞,他不收你當徒弟了,那怎麽行?”

江雪禾道:“沒關系。我做的事,外人都打聽不出來的。”

缇嬰被噎住。

她把書一摔,板起臉:“問題是這個嗎?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枉你還是修士天才,你難道不知道所有因果,都在天道凝視下早已寫定了嗎?”

天道……

江雪禾眉心忽地一跳。

他捕捉到些許危機與熟悉。

他凝眉沉思,喃喃自語:“結局早就寫定了麽……”

……不見得吧?

缇嬰見他走神,不禁抓狂:“啊啊啊啊!你越來越過分了,你都不聽我說話了……你真的能當好我哥哥嗎?!你再這麽不上心,我就不要你了!”

江雪禾回神。

他道:“不要我,你要誰?”

隔着窗棂,他捏着她小下巴晃了晃,開玩笑地笑:“萬一你日後的師父不喜歡我,覺得我作惡多端,不想收我為徒,只願意收你一個……那你要去嗎?”

缇嬰怔一怔。

她撇過臉,小聲說:“……那我是要去的。我努力了這麽多年,我不要因為你而放棄。”

江雪禾心間微滞。

他察覺自己一瞬間的勉強和狼狽。

但他笑了笑,收回逗她的手,沒再說什麽。

她說完,大約覺得不安,擡頭向他看來。

江雪禾沖她笑:“我們出去逛一逛,好不好?今天好像是他們城裏的祈福節,我過來時,見到很多花燈,你要不要去看看?”

缇嬰定定神,沖他點頭。

她向他張開雙臂。

他怔怔看她,直到她抱怨:“你抱我出去啊。怎麽這麽笨!難道你抱不動我嗎?”

江雪禾:“有門有窗,你也是修士,卻偏要我抱。”

他這樣說着,聲音變低變柔,在缇嬰要反駁前,他已經傾下身,手臂穿過她腋下,将她從窗內抱了出來。

他耳畔聽到她嬌氣的笑聲。

他心間何其軟。

縱是為了她永遠這般開心與天真,他也願意做許多事的。

這對未來的“真正的兄妹”,便相攜着出門玩耍。

夜如潑墨,華燈初上,街衢香火稀疏明滅。

原來這夜,被當地人稱為“地藏香會”。

世人用香燭與荷燈供奉地藏,在這一夜,剪紙荷花迎風而舞,茜草花籃充作“地燈”。人人于門前插香祈福,在燭影搖曳中,美好的祈福成為當地一樁盛景,壯闊如長河。

缇嬰跟江雪禾行于人流中,看着街衢兩邊的盛景,目不暇接,津津有味。

江雪禾牽着她的手,怕她只顧着玩,從而走丢。

但她豈會走丢?

她觀看燈火的眼睛,忽然被一道飛光吸引,她眼睛追随着那道光,見是一方香帕,襲到江雪禾身上。

他側着臉,只專心看路,似乎對這裏的一切不是很感興趣。香帕飛來,尚未碰觸他面頰,他伸手一撈,便捕到了手中。

江雪禾與缇嬰回頭。

他們後方不遠處的一個燈鋪前,站着一對主仆。女子閨秀娴靜,侍女滿面含笑。

缇嬰非常友好:“我來,我來!”

她從江雪禾手中搶過帕子,想要熱心地還給凡間女子。那閨秀眼睛只輕飄飄從她身上掠過,又沾在江雪禾身上不動。

缇嬰心裏一怔。

她看到那位姐姐臉一點點紅起來,聲音低微,帶着顫音:“多謝公子……”

她旁邊的侍女大膽很多,聲音清脆:“小公子,我們小姐感謝你,請你喝杯茶。”

江雪禾平靜瞥過。

他若有所思。

他忽然感覺到缇嬰握着他的手一緊,他低下頭。

缇嬰臉色有點不太好。

他柔聲問:“怎麽了?是人太多了,頭暈嗎?”

缇嬰心中一派朦胧,并沒有完全明晰的理由。她只是忽覺不痛快,忽覺心間有什麽要呼之欲出……

她擡頭看着江雪禾,遲鈍地點了點頭。

江雪禾便牽着她,朝人群外走去。

那家侍女在後不甘心:“公子……”

江雪禾沒有回頭。

被他牽着的缇嬰卻回頭,渾渾噩噩地朝身後看。

她看到一片燈火暈然,美麗姐姐用分外不舍眷戀的目光追随着他們,不,那姐姐不是追随她,只是追随……

缇嬰扭過臉,擡頭看江雪禾。

燈燭光影下,他側臉半明半滅,鼻梁高挺,唇瓣紅潤。他的秾麗與凜冽之氣,吸引着所有人。

不相識的,相識的……

缇嬰模模糊糊地想:這是話本中說的,什麽“慕少艾”嗎?

她的小禾哥哥已經如此俊秀,引得許多姑娘傾慕……

而她、而她……

她對比二人的個子,對比兩人的不同。

她發現他已是個真正少年模樣,她卻依然是個孩子。

她追不上他的步伐……

到了人流稀少之處,江雪禾放慢步子,低頭查看缇嬰狀态。

燈火光影隔着一條長河,明明滅滅。

風拂綠柳,他在樹下停下。

他觀察她半晌,輕聲問:“還是不舒服?”

缇嬰擡頭看他。

她繼續對比二人的差距……

他個子修長,與她說話都要彎着腰;他一徑耐心,她卻是個矮蘿蔔……她比他小那麽多。

缇嬰嘆口氣。

年少的她,體會到幾分很遙遠缥缈的苦頓。

江雪禾再次問她怎麽了。

她漆黑的眼睛仰望她,眼睛忽閃間,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話:“我會長大的。你等我。”

江雪禾不知她何意。

他卻一向順着她,只是點點頭:“嗯。”

缇嬰還有一腔話想說,卻因過于年少與懵懂,而不知說什麽。她正想稀裏糊塗亂說一氣,就見他伸手,撫摸她額頭,柔聲:

“是到了該睡覺的時間了吧?你都開始說胡話了。”

缇嬰頓時生氣:“我沒有說胡話!我是認真的……”

江雪禾:“那你不困嗎?”

缇嬰:“……”

她頗有些怨氣。

她想她小時候是沒這麽困的,但是跟着他久了,他天天催她睡覺,害得他一到時間,一詢問她,她就開始眼皮打架,腦如漿糊……

她分外不甘地瞪他。

他分外懂她。

他蹲下來,由她趴到他背上,背着她回客棧休息。

江雪禾背着缇嬰走夜路。

他心中想着一些事。

他聽到她在背上呼吸清淺,以為她睡着了,便沒有再掩飾自己的漠寒冷意。

他收了臉上的一切溫軟神情,面無表情地走這段路。

所以缇嬰開口時,讓他怔了一怔——

缇嬰:“我之前是騙你的。”

江雪禾:“……什麽?”

缇嬰抱着他脖頸的手收緊,她呼吸暖暖地伏在他頸上,将他一顆心熨得時遠時近:

“如果未來師父不喜歡你,不要收你為徒的話,那我也不拜師了。我要和你在一起,我要跟着你。你去哪裏,我去哪裏。“

江雪禾睫毛顫抖。

他良久沒說話。

背上的小姑娘,被他養出了一些任性。她如紙老虎一般,只朝他發洩不滿:“你說話呀!難道你有什麽事,不能和我分享?我什麽都告訴你,你不能這樣不公平。”

她希望他什麽都告訴她……

江雪禾沉默很久。

江雪禾低聲:“那我有一件事,不知該不該說。”

缇嬰:“嗯?”

江雪禾:“我這一次,之所以耽誤很久沒來找你,是因為我接了一個新任務——谷主說,找到了我爹娘,找到了我家人。我要殺掉他們,才算正式被斷生道接受……

“我原來有家人啊……”

第 153 章 白灼之死下

這天地間若是說到消息靈通,自然要數火鳳一族。

雖然火鳳一族被那天庭說成是魔族,不過這也難以更改百鳥之王鳳凰一族的地位,所以只要有鳥兒的地方,就一定有火鳳一族的人,所以白灼被人抓住的消息很快就由蚩黎告訴了白夙。

若是知道再次見到白灼會是那樣的情景,白靜無論如何也不會同意帶上白念,無論如何也不會帶上白念一同前去,還記得蚩黎曾經阻止過,要求白念留在須彌山等待的,是她一時心軟勸服了所有人,帶上白念一同去的,所以此後的一千年來,只要想起這件事 ,她就會無比的自責。

那是一處猛虎上山的純陽之地,就連山上種下的樹都是至純至陽的紫陽松,在那山頂最大的一片林子裏,白灼毫無感覺得被人吊挂在樹上,整個人都已經是灰白的顏色,只是一眼,白靜就知道白灼已經離死不遠了。

白夙在看到白灼的那一眼究竟徹底崩潰了,不顧一切的沖向那顆紫陽松,完全忘了那個将他們引到這裏的人其實就是他的師傅,那個上天入地沒有幾人識得,可所有人都不敢無視的人,菩提老祖的師弟南螯老祖。

那株紫陽松的周圍自然被人布下了結界,此時的白夙其實嚴格說起來也不過就是一六尾的望月狐,沒有了得天獨後的九尾仙體 ,他此時就連白靜都敵不過,更何況是南螯老祖布下的結界。

白灼不知道是因為蠱毒發作,還是被人封住了六感,無論白夙怎麽沖撞結界,怎麽呼喊她的名字,白灼就只是那樣閉着眼睛,靜靜地在樹下旋轉着,随着并不大的微風輕輕的搖擺着,看着已經先是一句屍體的感覺,而白念那時候就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緊緊地抓着白淨的衣袖。

“師哥,這個女人就要死了!師傅要你親眼看着這個女人化為白骨,讓你知道作為修仙的人,什麽都是假的!若是你現在回頭,我會跟師傅求情,讓他原諒你的!”

那個女人,那個名叫九天玄女的女人就那樣得意的站在結界內,嚣張的一腳踢在白灼的身體上,紅紅的衣料白色的鞋印,是那樣的顯眼,白靜明顯的感覺到就在那一刻…,就在那一刻白念的氣勢突然大漲,就要沖出去的人,卻被白靜不放心的一把拉住,而後兩人就是一番拉扯,直到蚩黎看不過去,開口說話。

“九天玄女,這樣癡纏一個不愛你的人,何必呢?你這樣子不覺得難堪嗎?非要将自己弄成所有人的笑柄!”

蚩黎說話有時候就是刻薄,這一點白靜從一開始就知道,只是她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之下,蚩黎居然還會選擇激怒那個九天玄女,而不是乞求九天玄女放人。

白夙整個人像是已經瘋掉一樣,雙眼血紅的看着結界之內的九天玄女,嘶吼着不住地用手指刮扯着那結界,眼看着就要失去理智。

“你放了我娘!不然 我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白念被白靜死死地抱在懷裏,不知道是不願還是沒有用盡全力,只是死死地看着緩緩搖晃的白灼,對着那九天玄女一字一頓的說道。

不知從何處得知消息的靈彥和黑曜突然在此時 翩然而至,無奈的看了眼幾近癫狂的白夙,兩人便一同施法,想要強硬的破開那結界。

“舅舅!舅舅!娘親,娘親!”

看着突然出現、二話不說就開始動手的兩個上神,白靜整個人都傻了,果然是跟白灼臭味相投的人,這一出現就說動手的事情,也只有白灼和眼前這兩個惹禍精才能夠做的出來。

白靜發呆,白念卻沒有因為二人的出現表現出任何的吃驚,伸手推開白淨的手臂,整個人就已經沖到靈彥的面前,就像是一個孩子似的,無助的反複重複着,卻遲遲沒能說出接下來的話。

“念兒,一起來!”

靈彥是知道白念的能力的,沒有分神安慰,反而是立刻提醒白念,三個人竟然在幾息之間将那結界撞破,最後成功的将白念從樹上救了下來。

白夙因為先前的沖撞,多少受了一些傷,見白灼被人救下來,更是立刻連滾帶爬的來到白灼的身邊,此時卻是安靜的,只是靜靜地看着,呆愣的就像是一個木偶。

就在所有人都注意白灼的時候 ,那九天玄女卻十分的狡猾,不露痕跡的就這麽偷偷地盾了,待所有人想起來開始尋找的時候,那人卻早已沒了蹤影。

低頭看着周身灰白,毫無一絲生機的白灼,白靜從不知道這六界五行之中居然還有這麽歹毒的仙法,眼前的白灼看似昏迷,可只要是有些仙法,便能夠看出白灼的元神正在經歷怎樣的折磨。

若不是元神被禁锢在仙體之內,即便被折磨的支離破碎卻依舊發不出任何動靜,看似平靜,卻苦不堪言,白靜靜靜地看着白夙呆愣,顫動着手指拂過白灼的眉眼 ,拂過白灼的頸項手臂,好似那根本就不是一個人 ,而是一件瓷器,知道黑曜緩緩走近。

“灼丫頭怎麽會弄成現在這幅樣子 ?”

黑曜可是一個就連玉帝老兒都覺得頭疼的主,一開口就着這樣的責問,白靜 忍不住有些好奇,不知道 白灼究竟是用了什麽樣的手段,将這兩個人收拾的這樣服帖,處處為她撐腰,就連這麽棘手的情況也不惜出手相幫。

“舅舅,念兒此時就準備心頭血!”

白念并沒有像白夙那樣無能,匆匆看了一眼白灼,而後就立刻來到靈彥的面前,擡手變幻出一個玉碗,就要立刻剜取心頭血。

白靜緊張的看着突如其來的發生的一切,才想要出手阻住,白念我這銀刀的手腕就已經被人一把抓住。

“念兒,沒用的!”

靈彥死死地握住白念的手腕,眼睛卻一直沒有離開白灼的位置,無奈的搖頭,無奈的嘆了一口氣,無奈的低低說了這麽一句 。

白靜心裏一驚 ,忍不住靠了過去,原本是想要詢問靈彥這句話的意思,可人還沒靠近,就聽那靈彥突然擡頭看着白夙,朗聲說道:“白衍,你也真是否無用的!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枉費白灼一直那麽信任你!”

靈彥的話跟蚩黎一樣刻薄,白靜明顯看到狐祖白衍整個人都顫了一下,而後看着那狐祖白衍将人抱進懷裏,周身顫抖着像是在哭。

“既然心頭血不能用了,白衍你還在等些什麽?”

靈彥的話怒氣越來越盛,最後更是說得氣憤不已,就這麽幾步走到白衍的身邊,一把将白灼搶了過來,狠狠地将白衍一腳踹翻在地上,盛怒中一樣對着白衍咆哮道:“好不動手,難道你要眼睜睜看着白灼那丫頭形神俱滅魂飛魄散嗎?”

白靜不知道這裏面究竟發生了什麽,只記得狐祖白衍帶着自己的六條狐尾去了一趟天庭,帶回一個金光閃閃的丹藥,就這麽在靈彥和黑曜的注視下喂進了白灼的口中。

從沒有想過救人還有這樣的方法,狐祖白衍就這麽當着所有人用刀子劃開白灼的身體,一寸寸的将白灼的筋骨取出,握于掌心緩緩地講那些骨節盡數捏碎,釋放出其內的元神。

看着那些銀白色的元神緩緩飄散,白靜記得那日的情景完全就是一個修羅場,雖然看得膽戰心驚,可白靜還是勉強堅持着沒有昏過去,而白念卻最終受不了這樣的打擊,昏死在了白靜的懷裏。

那一日得情景成了所有人的禁忌,再沒有人想要想起,再沒有人能夠提及那天的事情,就好似那一日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隐約記得那一日 狐祖白衍還是下手晚了,白灼一半的元神都已散盡,為了能夠 将白灼拼湊完整,接下來就是那父子二人整整一千年的苦尋。

—-剛買了藥,吃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眼前依舊是那個熟悉的大帳,轉頭掃視一圈,沒有看到白衍,更沒有看到父親的身影,心裏一緊,我猛地坐起身子,才想要起身尋找,那大帳之內的簾子就被人緩緩掀開,走進一人。

“丫頭?哎喲,你可醒了!你可把我吓死了!”

九尾狐左娟手裏端着一個銅盆掀簾走進,眸子下意識的挑起,剛好與我對視,我整個人都還是迷糊的,看見那左娟也沒什麽感覺,低頭想要穿鞋。

那左娟看了我一眼,而後轉身将銅盆擱在一邊,才伸手拿起盆子裏的帕子,手上的動作卻忽然一頓,而後雀躍的轉過臉來看着我,一時興奮居然直接将手裏的銅盆扔了,一陣西裏轟隆之後,那左娟在我反應過來之前就已經沖到了床邊。

一把推開左娟伸過來得手,緊張的再次将大帳內掃視一圈,卻仍舊沒有找到父親的身影,突然想起昏迷之前發生得一切,心底緊張、于是立刻低頭看着呆愣在床邊的左娟,一遍又一遍的問道:“師娘,我父親呢?我父親呢?”

左娟的臉色一變,臉上沒了方才的興奮,低下頭居然不敢看我,心底一陣慌亂,此時已經來不及穿鞋,就這麽直直的沖出大帳,不等我四下尋找,便因為慌亂撞進了一個人的懷裏。

那人先是欣喜的叫了一聲:“灼兒?”

我焦急的擡頭,這才看清那人居然是白衍,心裏一喜立刻反手抓住白衍的雙臂,問道:“白衍,我爹呢?我爹呢?我爹在哪裏?”

第 143 章 143 等玩夠了我就收了她

第143章 143 等玩夠了我就收了她

慕寒川五官十分英俊,那松散的黑短發随意地梳一下,便也是十分的性感得體。

葉綿綿抱着手臂看着他。

他走到她的跟前,再次将她擁在懷裏,狠狠地纏吻了一翻。

“乖,在床上等我,我去去就來!”

她聳了聳肩膀,表示無所謂。

慕寒川推開門走出去。

葉綿綿坐到了床邊,然後倒了下去。

她躺在柔軟的床上,嘴裏念叨着紀墨涵這三個字。

好像在哪裏聽過?

突然腦子裏閃過一道光芒,就像流星劃過了夜空似的。

她想起來了,紀墨涵似乎正是秦疏影的男朋友!

秦烈既然在深城,那秦疏影一定知道他的下落。

他既然在這裏,為什麽不出來見她?

為什麽?

她想見他!想要告訴他,她當年錯得多麽離譜。

她交握着雙手在卧室裏走來走去的,許久,她又匆匆地走進了更衣室。

脫下睡衣之後,扯了一條長裙下來穿好,然後将拿了發夾,将長發随意地夾在了一起,這便匆匆地下了樓。

在走廊的盡頭,她便聽到了紀墨涵的聲音。

“今天過來,主要是過來送喜貼,這個月9號,我跟疏影在龍騰大酒店舉行婚禮。”

“差人送過來就行了,還要你親自跑一趟?”

“那怎麽行,你可是我的貴賓,不親自來怎麽能請得動!”

秦疏影要嫁給紀墨涵?

呵,一個女人想嫁給自己的仇人,這是得多大的勇氣啊?

想到這裏,葉綿綿探着身子看了過去。

這便看到慕寒川正坐在沙發的主人席位上,正在對面的一雙客人寒喧。

男的西裝革領,年輕英俊,女的嬌小美貌,優雅從容。

正是紀墨涵跟秦疏影。

紀墨涵十分恭敬地遞上喜色的喜貼。

秦疏影低下頭,雙手捧着茶杯,正在喝茶。

不知什麽時候溫穎也回來了,她忙着端茶送水,在旁邊陪着客人聊天,俨然這裏的女主人一般。

葉綿綿微怔,她記得溫穎剛來的時候,多半的時間都花在攏絡慕晨星上面。

不知道從何時起,這個女人竟然開始像女主人一樣待客。

正猶豫着要不要過去的時候,慕寒川已經發現了她。

紀墨涵是他的朋友,不像慕淩峰那樣極具威脅性,所以,他也不必在紀墨涵面前掩飾什麽。

沖着葉綿綿揮了揮手,“寶貝兒,過來!見見紀公子和他的夫人!”

葉綿綿俏臉一紅,這男人,當着外人也說得如此肉麻。

她硬着頭皮走了過來……

沖着秦疏影點頭微笑。

秦疏影擡眸看着她,也颌首以回應。

“寶貝,坐到我腿上來……”

葉綿綿剛走到沙發跟前,慕寒川已經是一把将她撈了起來,然後讓她坐在了他的懷裏。

這個姿勢若是兩個人私密的時候,她覺得還可以接受。

但是當着客人的面,這未免太過于招搖了。

她紅着臉掙紮着,想要從他的懷裏掙脫出來。他卻是雙手緊緊地抱着,不肯松手。

看着她羞窘的模樣,他輕笑一聲,“別害羞,紀公子不是外人!”

紀墨涵在旁邊打趣道,“看來慕少的好事也快了吧?什麽時候喝你們的喜酒?”

慕寒川勾唇一笑,“這女人心裏野着呢!等她玩夠了,我就收了她。”

這句話雖然暧昧十足,但仍舊沒有把結婚這件事情提到正面上來。

紀墨涵聽完大笑起來,“慕少一向挑剔,現在既然找到了喜歡的人,就趕緊收了吧!女人啊,要娶回家裏,寫在戶口本上,才安全啊!是不是,老婆?”

紀墨涵這翻話是說給秦疏影聽的,他順勢摟住了秦疏影的肩膀,将她往懷裏摟着。

秦疏影臉上始終是淡淡的笑容,她伸手剝了一粒葡萄塞到了紀墨涵的嘴裏,“噎死你!”

這一幕落在了常人的眼裏,就是打情罵趣。

但是葉綿綿看得出來,秦疏影說這些話的時候,眸中毫無親昵愛慕之色,反倒是有一種淡淡的寒光。

這讓她想起小時候,秦疏影拿着鞋底打死了一只毛毛蟲,那眼神就是這樣的。

她心頭微微有些不舒服。

“秦小姐缺伴娘嗎?”

“缺啊!那就請葉小姐給我們疏影當伴娘,你給我當伴郎吧!”

既然慕寒川開了口,紀墨涵就順勢都一起邀請了。反正能夠請到慕寒川,也是十分有面子的事情。

“行,不過有我當伴郎,我怕是會搶了你的風頭啊!哈哈!”

慕寒川在任何場合都是相當自信。

葉綿綿低哼了一聲,罵了一句不要臉,不過,她還真相信這句話。

雖然紀墨涵也算是一個帥氣的貴公子,但比慕寒川來說,還是有一點差距的。

“綿綿,你方便帶我去一下洗手間嗎?”

秦疏影看着葉綿綿。

身為客人,向主人打聽洗手間,這是一件很尋常的事情。

但葉綿綿知道,秦疏影肯定還有其他的目地。

正準備開口時,溫穎倒是搶先一步道,非常熱情地伸手道:“我知道,我帶你過去吧,秦小姐!”

這份殷勤實在是有些過頭了。

秦疏影目光清冷地瞟了溫穎一眼,不着痕跡地淡笑,就這麽輕易地拒絕了,“不用了,我還有話要跟綿綿說……”

綿綿兩個字,已然道出了兩個人關系的親密。

溫穎聞言,臉色稍有些尴尬,哦了一聲,連忙後退了幾步。“那你們請便吧!”

葉綿綿這便趕緊上前,牽了秦疏影的手往裏面走。

她跟秦疏影早已經是老相識,一個眼神便能理解對方的意思。

兩個人沿着走廊一直往前走,根本沒有去洗手間,而是直接上了二樓的主卧室。

進去之後,葉綿綿立即關上了門。

“疏影,你真的要嫁給紀墨涵嗎?他當年那樣害你,我還聽說是他害你爸爸坐牢……”

秦疏影立即道,“我知道你的全部疑惑,不管你在想什麽。我只想說一句,是的,我要嫁給他。”

葉綿綿長嘆了一口氣,“疏影,你是不是有什麽難言之隐?”

秦疏影蒼白一笑,往沙發上面一坐,“有煙嗎?”

葉綿綿倒是怔住了,“有,不過是慕寒川的,你稍等一下!”

第 143 章 情為何物

咚,在蒙面人的攻擊最兇猛的一刻,洪淵一拳砸出。

這一拳,直接砸在了蒙面人的重劍上。沒有任何玄奧,同樣只有澎湃的力量,以硬碰硬。

蒙面人手裏的重劍,應聲斷成兩截!

所有人眼皮一跳,僅僅一拳,洪淵就讓人心驚肉跳,蒙面人也沒有例外。

震斷重劍後,洪淵的拳頭還沒有衰竭,向蒙面人的胸膛砸下去。呼的一聲,光是強勁的拳風就讓人變色,蒙面人臉上的黑布都掀飛,露出一張粗狂的國字臉。而這時候,蒙面人臉上還一片愕然,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就在人人以為洪淵要一拳轟殺這個蒙面人時,洪淵的拳頭驟然停下,離蒙面人的面門只有薄薄的一張紙的距離。

風在吹,荒漠上一片寂靜。

人人瞪大雙眼,目光定格在洪淵的拳頭上,一切都在電光火石之間,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拓跋圖,拓跋大哥,是你?”

洪淵一聲驚叫,雙眼激動、興奮,然後是深深的意外和疑惑。

這個殺氣騰騰的蒙面人,一開始就給他熟悉的感覺,但怎麽也沒想到,竟然是闊別多日的拓跋圖。

以往那個有情有義的拓跋圖哪去了,為什麽要殺了自己,雙眼如此冷漠和敵視?

洪淵心裏一沉。

“哈哈哈,拓跋大哥?洪淵,你還記得我這個拓跋大哥?”

拓跋圖哈哈一笑,一臉苦澀,随即憤怒地盯着洪淵,“我呸,我拓跋圖可沒有你這樣的薄情寡義的兄弟,當年,算是我瞎了眼。小姐為了你入世修煉,為了你甚至主動在西南大比武上認輸,讓你功成名就,名震天下。而你呢,都做了什麽?辜負她的情義不說,還要親自把她送給獸血皇朝的那個禽獸太子肆意侮辱。洪淵,你還有一點血性,你還是一個男人嗎?”

拓跋圖雙眼通紅,像頭瘋狂的野獸一樣死死盯着洪淵。

沒等洪淵回答,拓跋圖突然一把抛掉手裏的半截斷劍,轉身就走,在一望無際的荒漠上拔腿狂奔,迅速變成了一個小黑點,只有憤怒的聲音遠遠傳來,“洪淵,你現在厲害了,已經是一個真正的高手。但是,我拓跋圖今天不是你的對手,不意味着永遠都不是你的對手。總有一天,我要殺了你,我要親手殺了你!小姐,拓跋圖無能,我拓跋圖無能啊……”

凄厲的叫聲,在荒漠上空回蕩,似哭似笑。

生平引以為傲的重劍,就那樣被洪淵一拳擊斷,拓跋圖心如死灰,明白如今已經遠遠不是洪淵的對手。當年那個剛離開落葉城的懵懂少年,已經成長為一個真正的高手!那凄厲的狼嚎一樣的嘶吼,在洪淵耳邊回蕩,在他腦海裏炸響。

看着拓跋圖遠去的背影,洪淵突然間心中一痛,什麽都明白了,臉色蒼白,死死握着拳頭,鋒利的指甲掐到了肉裏而不自覺。

“少主!”

“洪将軍!”

将士們忐忑不安,雖然不太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但一言不發的洪淵,突然間讓人心生不安,如同面對一頭就要暴走的千年妖獸。

洪淵沉默,看都不看将士們一眼,突然轉身,直接向流香公主所在馬車走去。

一直跟在馬車流香公主身邊的老太監身體一個哆嗦,下令将士們收縮陣型,死死把洪淵隔絕在外。上一次,靠着太後的叮囑和小皇帝的無助讓洪淵停下腳步,不敢造次,這一次呢?

對老太監來說,沉默不言的洪淵,比一個殺氣騰騰的洪淵更可怕!

即使身處一萬禁軍和八千北疆勇士的守護下,老太監的身體仍然難以抑制地顫抖、哆嗦起來。

見機不對,将士們刀劍出鞘,一致指向了臉色不善的洪淵,唯恐他觸犯高高在上的公主。雖然一個個身經百戰,如狼如虎,然而,面對着步步進逼的洪淵,沒有一個敢當真動手。甚至,情不自禁的步步後退。

西南武府大比武的武狀元,洪門少主,當今皇上恭敬有加的太傅,炙手可熱的鎮國候……

洪淵的這些名頭,哪一個不是令人敬畏三分,誰敢對他動手?

“洪……,洪将軍,你……,你要幹什麽?要以下犯上,冒犯……,冒犯公主麽?”老太監結結巴巴,往日口齒伶俐,這一刻突然結巴起來,緊張得額頭都滲出一滴滴豆大的虛汗。

“讓開,我要見公主!”

洪淵面無表情,繼續一步一步地往前走,靠前的幾個将士咬牙挺直手中的利劍,劍尖都已經碰到了洪淵的胸膛,卻沒有一個真有勇氣刺下去,身體繼續往後退。

就這樣,洪淵踏前一步,将士們就後退一步。一股肅殺之氣,突然籠罩在隊伍上空。八百黑鼎鐵騎,不知什麽時候在洪淵身後布好了三角沖鋒陣,人人面無表情。只要有人當真敢對洪淵動手,立馬就要撲上去大開殺戒。

禁軍和北疆勇士們忠于皇上,聽命于随行的老太監,但對八百死囚來說,眼裏只有洪淵一人!

“都讓開,讓他過來!”

就在氣氛越來越緊張,大戰一觸即發之際,馬車的窗簾打開了,一直深居簡出的流香公主終于現身。頓了頓,掀開蒙在臉上的面紗,露出一張淡漠的超然脫俗的臉龐。不是別人,果然正是楚惜月,看着洪淵淡淡地接着說道:“洪将軍,你不是要見本公主麽?有什麽事情,說吧。”

洪淵突然停下腳步,看着馬車上一臉冷漠的楚惜月,心裏越來越痛。

這時候,他終于明白,自己的懷疑沒錯。在皇宮內見過的那個白衣女子,就是楚惜月。

“為什麽是你?”

洪淵聲音低沉,突然間,許許多多的事情浮上心頭。昔日在荒野上和楚惜月的第一次偶遇,看到後者第一眼那一刻的心跳,在大比武上的禮遇,還有太後第一次見到自己時有意無意的要把一個公主許配給自己的話……,統統浮上心頭。

生而為女,此生不嫁人,嫁人當嫁洪太傅!

洪淵突然想起了小皇帝告訴自己的在後宮流傳的一句話,心中又是一痛。

“為什麽不能是我?”楚惜月語氣冷漠,一雙清澈的眼眸,冷冷的淡淡的看着洪淵,如同看着一個陌生人。

“你是一個武者,你是一個高手,有足夠的力量選擇自己的人生,為什麽?為什麽甘願嫁給獸血皇朝的禽獸太子?”洪淵追問,臉色看上去平靜,但他感覺內心深處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蘇醒,體內的血氣汩汩作響,有一股大開殺戒的沖動。

“因為,這就是我的宿命!”楚惜月回答。

“不!”洪淵雙眼通紅,再次踏前一步,“我不同意,我絕不能讓你委曲求全,嫁給一個禽獸!”

“将軍請自重,你憑什麽不同意?”

楚惜月依然冷漠,雙眼不帶一絲一毫的情感波動,“就憑你太傅和鎮國候的身份,抑或是洪家少主的身份?還是說……,你愛上了本公主?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随随便便的愛,你我只是萍水相逢,哪來的感情?沒有感情,又哪來的愛?”

“我……”

洪淵一臉怔住。

他很想說是,然而,在将近兩萬将士的注視下,一個‘愛’字卻心口難開,說不出來。

世間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随随便便的愛,自己真的愛她麽?

沒有感情,哪來的愛?

洪淵沉默,龐大的隊伍卻迅速啓程,滾滾遠去。

馬車內,剛剛還一臉冷漠的楚惜月,放下了面紗,一滴眼淚卻突然湧了出來。

為了了斷情劫,她毅然入世修煉。然而,造化弄人,真正讓她心頭觸動的人,明明站在眼前卻要錯過。

問世間情為何物,造化弄人,這,就是師尊所說的情劫麽?

楚惜月淚如泉湧,修長的十指習慣性一撥,一根琴弦突然崩斷。

第 145 章 青幫弟子

從奉天來的路況較好,因此,這個方向駛來的五輛車後發先至。

關世傑第一反應,就是快速躲到第一輛軍車的後面。

五輛車停在油罐車的後面,緊接着從駕駛室,還有後車廂裏跳出來一百多號,穿着一身黑色褲褂,頭戴黑色棉帽子的人。

打頭陣的是兩個彪形大漢,每個人手裏提着一挺輕機槍。後面的人清一色的盒子炮。

從昌圖方向駛來的兩輛車,也靠近穿雲龍的人不遠處停了下來。

這兩輛車也跳下來五十多人,着裝打扮,也是清一色黑色。

一個身材魁梧,剃着短發的青年人,雙手各拿着一把匣子槍。

“關哥,你沒事兒吧?”

“我沒事兒。”

吳彥章帶着青幫分舵的人來了。

“奉天的兄弟們,你們辛苦了。”吳彥章喊道。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何來辛苦一說?”對面的一個瘦削的年輕人答道。

穿雲龍聽到這兩夥人都相互認識,并且着裝一模一樣,心裏就犯了嘀咕。

他本想喊一聲:“風緊扯呼”,但幹嘎巴嘴沒有喊出來。因為,他看到兩挺輕機槍正對着自己的人。

“你們是哪個绺子的?”

“你可聽說過青幫?”瘦削的年輕人冷森森地說。

這是江湖第一大派,人數衆多,三教九流無不囊括。

穿雲龍一看人家的武器裝備,還有人數都大大超過自己。又見到青幫的人喊貨主叫關哥,就知道自己惹了大麻煩了。

“青幫的兄弟們,咱們都是關二爺的弟子門徒,今天是個誤會。”

穿雲龍趕忙讓人把裝象牙的木箱子,重新放到了車上。又急忙掏出那些美金說:“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今日有幸見到青幫的兄弟,不如到俺的山寨一聚。

“聚聚就免了吧。把槍還給那些當兵的。”吳彥章說:“把你們的槍也都放到地上。”

穿雲龍審時度勢,見對方人多勢衆,手裏的武器比自己的人先進多了,就對手下人喊道:“把噴子都撂下吧。”

胡子們噼裏啪啦地把槍扔到了地上。吳彥章一擺手,上來幾十個人,就把槍都收了起來。

“吳大哥,這些劫道的胡子咋辦?”瘦削的年輕人問道。

“都突突了。”吳彥章說。

穿雲龍這時才感覺到了死亡的恐懼。

“這位大哥,你說啥俺都做到了,留下俺們一條小命吧。”穿雲龍說。

“殺!”瘦削的年輕人喊道。

随着瘦削年輕人的號令,吳彥章帶人閃到了一邊。

“噠噠噠!”

一挺輕機槍開了火,轉眼間就有十幾個胡子一命嗚呼了。

“等一下!”關世傑喊道。

“兄弟們,等一下!”吳彥章喊道。

年輕人一擡手,輕機槍停止了射擊。

“各位青幫的兄弟,這些胡子還罪不至死,放了他們吧。”關世傑說。

“吳大哥,你說還殺不殺?”年輕人問道。

“那就放了他們吧。”吳彥章說。

穿雲龍死裏逃生,撿回來一條命。他感激涕零地說:“關掌櫃的,謝謝你饒了咱們命。俺帶幾十個兄弟給你磕頭了。”

穿雲龍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然後對着幾十個胡子說:“咱們走了。”

“等一下!”吳彥章說:“揀好一點的槍留下,其他的獵槍鳥铳都還給他們。”

吳彥章帶來的人,把好一點的槍都留了下來,剩下的都扔到了地上。

穿雲龍最初沒敢動,他見關世傑點點頭,才讓手下的胡子們,把槍撿了起來。

“各位的大恩大德,俺穿雲龍記下了。扯呼!”

穿雲龍帶着幾十個殘兵敗将,鑽入樹林子裏,很快消失了蹤影。

“勾子兄弟,你們辛苦了。車上帶着幾壇子關東老酒,拿回去給兄弟們嘗嘗。”吳彥章對那個瘦削的年輕人說。

“多謝吳大哥!”勾子抱拳拱手說。

幾個人擡着五壇酒,送到了對面。

“吳大哥,那我們就告辭了。咱們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吳彥章和勾子相互一抱拳。勾子帶着人上了車,順着原路返回了。

關世傑望着地上的十幾具屍體,不由得暗嘆了一口氣。

“走吧!”

幾個人合力挪開了那根原木。

韓排長直到現在才緩過神兒來。

“關掌櫃的,能不能讓他們把槍還給我們?不然回去了沒辦法交待。”

“彥章,把槍還給他們吧。”

“好槍在你們手裏也是燒火棍。”

吳彥章一擺頭,幾十個青幫弟子,就把僞滿軍的槍支還給了韓排長。

“韓排長,你們可以回去複命了。”關世傑說。

“關掌櫃的,還望你在上頭美言幾句。兄弟們也不容易。”韓排長可憐巴巴地說。

“我知道該怎麽說。韓排長,咱們就此別過。”關世傑一抱拳說。

“祝關掌櫃的生意興隆,我們回去了。”

韓排長帶着人走後,吳彥章坐在頭車上,開始向長春出發。

晚上八點半左右,幾輛運輸車才抵達長春。

姚文偉和夏鵬飛這兩天一直在辦公室等着,見車輛到了,就急忙沖出了辦公室。

“關傑賢弟,你可算是回來了。路上還太平吧?”

關世傑把路上的經過簡短截說地複述了一遍,聽得姚文偉直咋舌。

“辦公室後面的倉庫已經搭建好了,按照你的要求,都是鋼板,鋼框架的。”

“好,卸車的人準備好了嗎?”

“都在倉庫裏烤火呢,昨天都等了一天了。”夏鵬飛說。

“那就開始卸車。”

姚文偉帶着關世傑來到辦公室的後面,關世傑見一座鋼架結構的,足有上千平米的倉庫拔地而起,心裏非常的滿意。

關世傑一想到幾億幾十億的錢,即将從這座倉庫流出,心裏就抑制不住地興奮。

“文偉兄,夏飛還有一件事兒想和你們商量一下。”

“什麽事兒?”姚文偉問道

“我想在北平開設一個分廠,專門制作和銷售,高端全自動麻将機。”

“好主意啊!老北平有錢人多如牛毛,這個主意好。”

“我讓我的兩個磕頭兄弟去做,用咱們的資質。然後咱們提取一點管理費如何?”

“既然都是自家兄弟,還要什麽管理費用?讓他們做就是了。”

“我沒意見。”夏鵬飛也表态說。

“行,事情就這麽定了。”

“對了,川島芳子來找你兩次了。”姚文偉說。

關世傑心想,即使川島芳子不來找自己,自己也要找川島芳子了。

第 137 章 什麽意思,你心裏清楚!

第137章 什麽意思,你心裏清楚!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蘇大牛的呼吸就開始勻順起來了。

泉寶松了一口氣,擦了把小額頭上的汗水,對替自己說話的赤腳郎中說道:

“赤腳爺爺,我剛剛做得對不對呀您教我的急救法子,我都沒有忘記哦。”

赤腳郎中笑眯眯的點點頭,“做得對,咱們家小泉寶有神醫天賦呢,呵呵,赤腳爺爺只操作了一次,你居然就記在心裏了,是小神童啊!”

他不吝啬的豎起大拇指,都把泉寶誇得臉紅了,“哪有,哪有……”

她在天界也是跟太上老君的小童子,學過一段時間醫術的。

雖然半吊子吧,但把脈問診啥的不在話下,至于赤腳郎中教她的急救法子,唔确實是第一次接觸。

在天界的時候,神仙生病了,确定好脈象之後,一顆仙丹下去就百病全消,哪來這麽多奇奇怪怪的手段

就凡人麻煩!

不過這也間接證明了,她下凡歷劫要學的東西還很多很多呢!

衆人見泉寶和赤腳郎中攀談甚歡,一副學術交流的樣子,再看看蘇大牛脫離危險的樣子,登時在心中唏噓。

誰也沒想到,年僅三歲半的泉寶居然有兩把刷子,還真用赤腳郎中教的辦法,把蘇大牛給救回來了。

剛剛看熱鬧的人群,頃刻間更是如同炸了鍋似的吵鬧起來。

“我看就是瞎貓碰上死耗子!”人群中響起了蘇采環酸溜溜的聲音。

她聽着衆人誇贊泉寶,心裏格外的不是滋味!

今天本來是她立名聲的好日子,可泉寶救活了蘇大牛,村裏人的關注點都在這死丫頭身上,把屬于她的風頭全搶走了。

她能高興得起來才怪!

不管別人信不信泉寶是小神童,小神醫,反正她蘇采環是不信的!

有這樣想法的人不止蘇采環,此言一出,立即有人重重點頭。

“采環丫頭說的沒錯,不過是個三歲半的小丫頭,哪搭得上神醫的名頭,赤腳郎中忒誇大了,也就是泉寶運氣好,僥幸把大牛小子弄醒了,否則還指不定闖出啥禍呢!”

“就是,要我看還是采環丫頭做得好,遇事兒第一時間把大人叫了過來,臨危不亂,這孩子是個沉穩的!祝氏教得好啊!”

“等蘇毅在山上剿匪下來,我們可要尋時間跟他聊聊,讓他別顧着掙錢!蓋了大房子又有啥用呢,家裏的小孩教毀了,可了不得!尤其泉寶是個女孩,以後要嫁到別人家去的,這教育不好的話,一出事,禍害的,是別人整個家族啊!”

蘇采環聽着大家議論紛紛,高高的挺起了胸脯,她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所有人都贊她,誇她!

只是泉寶又沒死,怎麽可能會讓蘇采環如願

她說過,罵她可以,她當聽不見就好啦!但罵她的阿爹阿娘就是絕對不行的!

“各位叔伯嬸娘說得真對,采環姐姐做得最好啦!大牛鍋鍋落水才過了一刻鐘,她就讓人去叫大人了呢,您們這些大人過來又耽擱了一刻鐘,加起來都一炷香的時間啦!”

泉寶笑容甜甜,衆人還不明白她這話什麽意思的時候,就聽赤腳郎中在旁邊冷笑。

“一炷香時間,夠大牛小子淹死八百回了。”

泉寶豎起大拇指,“對對對,赤腳爺爺算數真好,真聰明吖!救人可不是要第一時間嗎耽擱了這麽久,咋還誇呢!”

這一唱一和的老小,讓村裏人面上青一陣紫一陣,面色極其難看,他們剛剛哪裏聽得出來,泉寶是在譏諷他們啊!

不就是救了個蘇大牛麽小小年紀的,恃才傲物!

要他們說還是蘇采環好,乖巧聽話懂事,主要是會來事兒啊,每次見了大人,嘴巴都很甜的打招呼。

泉寶也不在乎自己的名聲如何,只要別人不罵她的阿爹阿娘,她都無所謂,橫豎跟這些村民不是一路人。

她上前又檢查了一番蘇大牛的情況,最後和大牛爹說道:“蜀黍,大牛鍋鍋已經沒事啦,但可能還要睡一會兒,您可以把他帶回家,換了幹淨衣服再睡,可別着涼了。”

大牛爹愧疚又緊張的說道:“泉寶,你這也濕透了,回去你阿娘肯定不給你好果子吃,要不你跟大叔回去換身衣服,喝了姜湯再回去方才大叔不知道你是在救人,還差點打了你,實在是對不住,大叔給你道歉!”

說着就要鞠躬,他是個老實人,做錯事就認!絕無二話!

泉寶連忙上前阻止他:“沒事的,只是一點小問題,阿娘知道我是見義勇為才跳進河裏,不僅不會罰我,還會獎勵我今晚吃肉肉呢!您千萬別放在心上,快帶大牛鍋鍋回去吧。”

大牛爹搗蒜似的點頭,但還是不放心的看了一眼赤腳郎中:“叔,我家大牛真沒事兒了”

赤腳郎中點點頭,“沒事了!就是嗆了幾口水,可能吓壞了會做兩天噩夢,你多注意點就好。”

“哎哎,多謝多謝,那我這就帶大牛回去了。”

大牛爹是真吓得不輕,這會劫後餘生,他以後是斷斷不敢再縱容兒子,在沒有自己的陪同下獨自下水撈魚了。

大牛爹把蘇大牛背起來,往人群外走去,忽然泉寶想到了什麽似的,又叫住了他。

“蜀黍,您等一下!”泉寶差點忘記說最重要的事了!

大牛爹轉過身,“咋啦”

泉寶若有所思的看了蘇采環一眼,淡淡對大牛爹道:“沒別的事,就是想讓您記着,等大牛鍋鍋醒過來之後,問一下他是怎麽落水的。”

“不是,不是……”大牛爹不敢說。

他聽蘇采環講,是泉寶逼自家兒子跳河的啊,可泉寶又是自家孩子的救命恩人,他咋開這個口啊

蘇采環見大牛爹的目光不斷望着自己,頓時被踩了尾巴似的。

“臭泉寶!你這些話是什麽意思!你是想說我把大牛推進河裏的嗎我和大牛玩得這麽好,為什麽要這樣做!!”

泉寶微笑着擡眸,“采環姐姐你自己心裏清楚,沒必要問我。總之,是我逼大牛鍋鍋跳的河,還是有人故意推他,等大牛鍋鍋醒過來就一清二楚了。二丫姐姐,我們走吧,分魚去!”

第 151 章 雪上啼嬰3

第151章 雪上啼嬰3

“所以, 你為什麽不承認你是我親哥哥呢?”

江河碧綠,落日餘晖鋪陳,半人高的蘆葦在風中飄搖。一大一小兩道半大孩子, 在蘆葦蕩中被無限拉曳, 渡上無窮無盡的金色。

江雪禾走在前方。

缇嬰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

她一徑這樣念叨——已經念了許多天。

他卻不肯松口,不接受她的說法, 不承認是她親哥哥。

她無法給他安上“親哥哥”的身份,問得急了,一如此刻,江雪禾眯着眼擡頭看落日,說話淡然:

“你将我當作哥哥也無妨, 但我不是你哥哥。”

六歲的缇嬰因他這句話而生出困惑。

她不明白兩種意思的區別。

她不過是希望與他有更親昵的、更無法用任何理由分開的關系,不過是希望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但她其實看不懂江雪禾。

他像是一個本身對一切都分外輕慢、不在乎的人。

他有冷酷漠然的一面。

但他對她又十分不錯。

他的性格似乎可以收放自如, 可以任意作僞,他面對不同的人, 會變成不同的樣子。缇嬰始終記得他與鮮血、殺戮的強烈關系, 始終因兩人之間若遠若近若有若無的距離,而生出很多忐忑之意。

他太神秘了……

缇嬰想得迷離時,見走在前面的少年忽然停了步子, 靜了一會兒。

她好奇跟上去:“怎麽了……”

他看得入神。

待她的腳步聲從後追來, 他才回過神,反應過來。

他伸手就來捂她眼睛:“別看……”

但是缇嬰從指縫間,已經看到了。

蘆葦蕩外, 躺了幾具屍骨。

世道不好,妖邪亂生。幾具屍體倒在路邊, 胸膛被抓破,碎腸碎肉流了一地, 鮮血淋淋十分可怖。

江雪禾以為缇嬰這樣小,看到如此慘狀,就吓得尖叫。他捂住她眼睛,她靠着他腿,卻只是發抖半晌,小聲:“他、他們死了?”

江雪禾瞥一眼,“嗯”一聲。

缇嬰愣一會兒,不死心問:“沒有救了嗎?”

江雪禾再看幾眼,又應了一聲。

他感覺到靠着自己的幼小身體在輕輕戰栗。

他本身對死亡沒太多感覺。

他自己做沈二時,本也不是活人。而缇嬰也并不懼怕他。

他此時做夜殺,勉強想到小孩子應該怕這些,不應該過早接觸這些。

他蹲下來,想要安撫缇嬰,卻見掌下女孩面色慘白,唇無血色,哆哆嗦嗦說了一句:“我、我看到他們飄在半空中啊……”

江雪禾一怔,他回頭看屍體。

他疑心缇嬰看到的是鬼魂,但是她年紀這麽小,若是能看到的話,鬼魂應該化出實身才可。

江雪禾自己看半天,他并沒有看到化出身體實影的鬼怪。這便說明……缇嬰與鬼怪天生親近,她肉眼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他又想到缇嬰曾說過的話“鬼姑說他們死了”,但她話裏并無悲意……

她小小年紀,不知生死。因她可以看到鬼魂,她弄不明白“生”與“死”的距離。

江雪禾沉思間,聽到缇嬰輕聲問:“哥哥,你會給死人安魂嗎?就是……幫他們驅散怨氣,送他們往生?”

江雪禾想一想。

他道:“容我試一試。”

斷生道是不會教這種法術的。

他做沈二時,也沒有好心幫人安魂。

但是做江雪禾,他想讓缇嬰在這段記憶中圓滿一些,便想法子去與人學這些。

他帶着缇嬰投靠夜寺,與寺中和尚學了安魂本事。

夜裏,他與缇嬰返回屍骨所在之處,在缇嬰用眼睛辨認鬼魂的幫助下,畫了一個安魂作用的法陣,送鬼往生。

他背着她回去歇息。

女孩氣息拂在他頸間。

他聽到缇嬰稚氣的話:“謝謝你,哥哥。”

江雪禾溫聲:“沒事,這是我應該做的。”

他頓一頓,亡羊補牢道:“我總體上,也是一個樂于助人的好人。”

六歲的孩童自然是聽不懂他想強調的內容的。

缇嬰抱着他脖頸,睜着眼歇在他後背上,好一會兒,她迷迷茫茫道:“我還是不懂生死。我明明看到很多人‘活’着,但大家都說死了。我看到的‘活’着的人,不會說話不會笑,但确實存在啊……我分不清。

“如果活着,死亡,都是這麽簡單,為什麽大家那麽傷心呢?”

江雪禾答不出來。

缇嬰問:“哥哥,你在乎人的死亡嗎?”

她屏息聽他的回答,但是江雪禾無話可說。

無論是沈二的經歷,還是斷生道夜殺的生平,都無法帶給他答案。也許真正的江雪禾可以……但他知道自己此時正在走向真正的江雪禾,卻尚未變成真正的江雪禾。

他偶爾夜裏會夢到曾經的自己。

但他在夢中見到的江雪禾,盤腿坐在一片靜水畔,煙霧缭繞,走不盡,看不清。

夢中的江雪禾俯眼看他,無悲無喜。

記憶、記憶……記憶像一堵牆,攔住所有因果,遮掩所有痕跡。

他此時是否在做正确的事?他自己亦給不出答案。

缇嬰沒有等到江雪禾關于生死的回答,只聽到少年聲音清而低:“你該睡覺了。”

缇嬰:“……”

她愣愣的,看着他秀白的側臉。

江雪禾說:“我講故事哄你睡。”

他便又講起那個故事。

繁星密密,紅塵如織。天若銀瓶推倒後傾瀉而下的銀色玉池,他們行在這片空曠天地間,相依為命。

江雪禾反覆地細化那個故事。

在他的故事中,有惡人,有壞妖,師兄妹想要逃出來……

缇嬰聽得好困。

缇嬰打着哈欠,閉上眼:“然後呢?”

江雪禾:“然後的事,下一次再講。”

背上的女孩很久沒出聲,呼吸細緩。

江雪禾以為她睡了,她又突然開口:“下一次,讓妹妹也努力一下吧。”

江雪禾:“嗯?”

缇嬰:“都在同一個故事中,怎麽能哥哥一直想法子帶妹妹逃出去,妹妹卻什麽也不知道呢?你這個故事不好,妹妹也應該做出努力。”

江雪禾目光溫軟,問她:“妹妹要如何努力?”

背上的女孩确實困頓,她皺着眉頭,腦如漿糊。

她要被江雪禾的提問喚得清醒時,又聽江雪禾輕笑:“那下一次,你來編這個故事吧。”

缇嬰振奮:“好呀、好呀。”

江雪禾又提出教缇嬰法術。

缇嬰迷迷瞪瞪地被他哄着學。

她本不想學,但是這個哥哥——他生了一張溫潤又淩厲的面孔,說話溫聲細語,不說話時,冷寒之氣讓人怕他。

他總心事重重,哪怕與她在一起,她也覺得他有一團未解心願,讓她看不透。

她希望他開心些,便照着他的話,跟着他學習法術,進入修道大門。

她被他指點。

江雪禾自己也是稀裏糊塗,一知半解的。

好在缇嬰乖巧,不會提太多他不懂的問題。但她每次迷惘時,他便記下她的困惑,等着回去斷生道,與同樣正在修習基本術法的黎步一同探讨、論道。

這一次,江雪禾與缇嬰相處了半個月,缇嬰便被鬼姑召回了。

缇嬰小心翼翼地與小哥哥約好下次見面的時間,回到鬼姑身邊,她也因為交到同齡朋友,而開懷許多。

鬼姑附在一個石像上。

山洞夜間陰氣重重,沒有燈火沒有人氣,缥缈的妖氣圍繞着缇嬰,滲入缇嬰的骨髓。

缇嬰蜷縮起身子,冷得齒間戰戰。

她安慰自己,想着等鬼姑下一次出門就好了……她可以再一次見到小哥哥,再一次交到朋友……

鬼姑缥缈的聲音在她腦海中浮現:“你身上有別的活人的氣息……”

缇嬰臉色慘白。

鬼姑輕輕嗅着她。

鬼姑:“你交了朋友?”

缇嬰大腦空白。

她道:“別、別殺他……”

鬼姑如石像一般沒有感情,卻偏要做出溫柔慈愛樣。她的氣息在洞中飄搖,兩重相反的特質,讓她更為詭異:

“你不是分不出活人和死人嗎?小嬰,生死對你沒有意義。”

她的手撫摸女孩面孔,帶着嘆息:“你是我的,你只屬于我……”

缇嬰發着抖,閉上眼:“我、我只屬于你……你別害我朋友……”

“朋友?”這稱呼讓鬼姑嗤笑。

但是鬼姑聲音微頓,慢吞吞伸入女孩的靈脈中:“你……開了靈脈,開了識海,有靈力了……”

缇嬰仰着臉,鼓起勇氣:“這、這都是我朋友教我的。我、我靈力多了,可以更好地孝敬你……我朋友還會教我更多的。”

她眼中噙着淚花,說話顫抖,瘦小的身子蜷縮在角落中,卻一遍遍重複:“我、我的靈力都給你,都是你的……我學更多的,給你更多的!”

鬼姑輕笑。

她的笑聲鋪天蓋地,帶來陰風陣陣。

缇嬰瞪大眼睛,一片漆黑中,什麽也看不清。

但是鬼姑沒有再說什麽。

缇嬰便想,鬼姑大約是默許她交朋友的行為了。

她心中生出竊喜,快快擦幹眼淚,心想太好了。

雖然爹娘不在,雖然村子裏的叔叔伯伯不在,雖然很多人死了,但是小哥哥會成為她的朋友。

鬼姑不殺小哥哥!

只要她變得更強些,她向鬼姑奉獻更多的靈力,她就可以保護江雪禾。

她可以擁有一個哥哥。

江雪禾再一次見到缇嬰時,便發現她體內的靈力又空了。

他皺着眉,檢查她身體。

他忽地掀眼皮,目光微銳。

缇嬰隐約覺得他眼神很冷,似乎看出什麽。她擠出一絲笑,撒謊騙人道:“我練習你教我的法術時,次數多了,靈力就用完了。這說明我勤快。”

她對他露笑,擺出讨好他的模樣。

江雪禾垂着眼。

他不吭一聲,只将她抱到懷裏,取出藥膏,幫她手臂抹藥。

缇嬰怔愣,不知他有沒有被她騙住。可他真的不多問,她心裏又忐忑十分。

他手指冰冰涼涼,撫在她手臂上。

她低頭看,眼睛忽然濕潤,生出很多委屈。

她一滴淚濺落,滴在他指尖。

她看到他手指停住。

她心提到嗓子眼,怕他詢問。但他只停頓了一下,又若無其事地繼續抹藥。

缇嬰以為自己掩飾過去了。

她努力眨眼,想将眼淚憋回去。她這樣努力時,忽然聽到江雪禾開口:“小嬰,你真的沒有想過,和我一起離開嗎?”

缇嬰怔一怔。

他垂着眼,平聲靜氣:“你不能跟着一只妖,跟一輩子的。”

缇嬰輕聲:“不。”

江雪禾:“為什麽?你有什麽顧慮?”

缇嬰:“我是小巫女,大家将我獻給鬼姑,我就應該做我該做的啊。只要我在鬼姑身邊,她就不會去欺負我爹娘、欺負我們村子的人、欺負周圍城鎮的人……只要我跟着鬼姑,大家就都很開心。”

她仰頭,生出很多期待,因為期待,而覺得自己像個英雄,在做很了不起的事:

“我要大家都開心!”

江雪禾垂眼看她片刻。

他問:“那你一輩子不離開嗎?”

他追問:“有一天,鬼姑不喜歡你了,不要你了,你也不離開嗎?你被鬼姑抛棄了,怎麽辦?”

她愣住。

她臉上浮現不安的神情。

她又聽江雪禾說:“你和她在一起,覺得很心滿意足。若是和我在一起,難道就不開心嗎?

“你們月枯村五年獻一次巫女或神子,五年之期過,下一個巫女或神子來了,要取代你的位置,你也死活不讓嗎?”

缇嬰脫口而出:“怎麽會呢!鬼姑很喜歡我呀,她不會要別人的……”

江雪禾垂眼淡聲:“你确定這是喜歡?”

他微微揚睫,冰雪一樣的眼睛,像看透她一樣:“喜歡你,會對你不管不問麽?

“她只喜歡你的靈力罷了……等你靈力被徹底吞噬,靈池枯竭,五年後,你會被抛棄的。”

缇嬰:“不!”

她非常堅定:“她很喜歡我,我們村不用送新的巫女或神子給她。我一個人就夠了!

“我靈力根本用不完!只要我用對法子,一直給鬼姑靈力,她就會一直喜歡我……別人的靈力都沒有我多的。

“我不會被抛棄!”

江雪禾定定看她。

他忽而微笑。

他俯身,掐住她下巴,輕聲:“其實你什麽都明白,對吧?

“你想犧牲自己一人救所有人……別人願意嗎?鬼姑願意嗎?

“你自己……又當真願意嗎?”

他問:“你真的不願意跟我走嗎?”

缇嬰:“為什麽要跟你走,你又不是什麽好人……”

她突覺失口,因他眸子低垂,瞥她一眼。

她臉色蒼白。

江雪禾道:“我可以做一個好人啊……只要你願意。”

……什麽意思?

缇嬰愣愣地看他,她實在不懂。

而到了她睡覺時間,他又開始宛如洗腦一樣,給她講那個故事。

她對這個故事聽得疲憊。

她躍躍欲試,磕磕絆絆,想給故事換一個思路……

兩個人便這樣說着話,一同睡了過去。

她一如既往地詢問故事發展,他一如既往地糊弄她——

“接下來呢?他們到底逃出去沒有?”

“後面的故事……明天再講吧。”

夜裏,缇嬰被噩夢驚醒,發現擁着自己的小哥哥不在屋中。

她怔愣地抱着褥子坐一會兒,聽到外面有動靜。

她蹑手蹑腳下床,糊裏糊塗出門。她處在一種半夢半醒的混沌中,直到她拉開門——

“噗——”

血濺上她的臉。

一個面目猙獰的人朝她倒來,帶着死不瞑目的恨意:“夜殺……”

江雪禾回頭。

院中倒了許多屍體,一個死人向拉開門的缇嬰撲倒。江雪禾縱身去攔,他推開了那個屍體,卻沒有阻止一片血花,濺到了缇嬰臉上。

女孩幼白的臉,沾上幾點血跡,睫毛被黏紅。

缇嬰怔愣。

她聽到一聲揶揄笑聲。

有一個不認識的人笑着:“夜殺,這就是你的‘金屋藏嬌’嗎?你小小年紀,莫非在養童養媳?”

她聽到江雪禾冷淡的聲音:“閉嘴。”

缇嬰大腦空白,渾渾噩噩擡頭,對上江雪禾低垂的眼睛。

他眸子靜而黑,眼中對生死的漠然神色沒有完全收斂,他刻意帶了一些溫意,那溫意卻不達眼。

她只能從指縫中看他。

他捂她眼睛的手指,也冰涼非常。

雖然他收得快,缇嬰依然用餘光看到了他先前手中所捏的青光泠泠。

她想江雪禾之前教過自己的,他是木系,法術光華便是青色的。她一向覺得他溫柔十分,覺得他用術法捏出各種有趣的事物逗她很好玩,但他也會用那種手段殺人。

地上全是屍體。

他殺人越來越娴熟了。

缇嬰出神間,聽到江雪禾刻意溫和的聲音:“小嬰,回屋去,好不好?”

她沒有哭鬧,小小地“嗯”一聲,轉身進了門。

她聽到身後先前不認識的聲音又在笑:“你的童養媳,很乖很聽話啊……唔!”

那人收聲很痛苦。

大約是江雪禾用了什麽手段。

缇嬰一邊想:童養媳是什麽?

她又一邊想:哥哥是真的壞蛋,對嗎?

江雪禾處理完那些繁瑣事,進屋來看缇嬰。

他微有懊惱。

其實他應該用法術,讓她睡得很沉,聽不到外面的動靜。但是他又排斥對她使手段,才導致了今夜她目睹自己殺人的一幕。

江雪禾對斷生道的一切事都分外無謂。

一則,他沒有善惡觀;二則,這只是缇嬰的一段回憶。

他所有想要遮掩的,不過是他不想她看到他不好的一面罷了。

可惜她還是看到了。

江雪禾深吸口氣,推門入室。

他看到女童坐在床榻上,晃着兩只赤白的腳,散着亂發。

她已經七歲了。

她魂不守舍,渾渾噩噩擡頭看他,在她清黑的眼睛中,他看出自己的不堪。

他靜了片刻,才走過去,坐在她身邊。

他俯身。

他觀察到他靠近的時候,她輕輕瑟縮了一下,身子有一瞬僵硬,她看他的眼神,些微害怕。

江雪禾垂眼,道:“……今夜是個意外。”

缇嬰懵懂問:“你是說,殺人是意外,還是當着我的面殺人,是意外呢?”

他不吭氣。

半晌,他感覺她手拽着他衣袖,輕輕勾了勾。

缇嬰說:“哥哥,你是壞人,對嗎?”

江雪禾心口驀地一縮。

缇嬰又道:“鬼姑是壞妖,你也是壞人,對嗎?”

江雪禾眼睫顫抖。

他心中生出一種分外微妙、玄幻的感覺。

他慢慢問:“你希望……我是好人?”

那夜,缇嬰沒有給出他答案。

也許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只是郁郁寡歡,在接下來幾日相處中,她情緒都不高。

江雪禾送她回鬼姑身邊,自己回到斷生道。

他想到那時候面對缇嬰的微妙感覺,他隐隐恍惚——

真實的記憶,是否與此刻發生的一切事,都對應了呢?

他本是無支穢,所以殺些斷生道要求殺的人,他毫無掙紮之意;

夜殺自小被斷生道養大,他同樣沒有善惡,從不覺得自己所為有什麽不妥之處。

可是缇嬰的表情很惶然……

這段記憶,似乎江雪禾想要故事圓滿一些,然而一切又隐隐對應了曾經發生過、他卻已然忘記了的事。

他的名字是她取的……

他的善惡由她而塑……

他的未來……

他是否是因為缇嬰的緣故,才脫離斷生道,與缇嬰做了師兄妹呢?

在漫長的、他尚未身死的那些時光中,他是否與她相依為命,互為扶持?

他進入記憶幻境,想要帶走缇嬰,帶缇嬰一同逃離鬼姑的魔咒,走出秘境;而在缇嬰這段記憶中,在曾經發生過的故事中,夜殺是不是同樣想帶缇嬰逃離鬼姑的掌控呢?

在冥冥注定中,他是否契合了一切故事的發展?

那他……真的能成功帶走缇嬰嗎?

過了一個月,江雪禾再次見到缇嬰。

先前兩人不歡而散的事,江雪禾需要給個說法。

他已經想了很久借口,他想說自己如今修為還低,離不開斷生道;但是自己厲害些,就可以脫離斷生道;對于殺手的罪孽,他也會重新考慮……

在他開口前,缇嬰站在他面前,仰頭問他:“你先前說的話,還算數嗎?”

江雪禾一怔。

她似乎下了很大決定。

她有點憔悴,有點憂郁,小小年紀,臉上卻連點兒肉都沒有。

缇嬰仰望着他:“如果……我離開鬼姑的話,你願意離開斷生道,和我一起走嗎?”

心神如被雷擊,電光驟亮,照得一切分明。江雪禾眼眸閃爍,睫毛顫抖。

在這短暫恍惚間,他一點點擡頭,失神看着她。

女孩臉色蒼白,唇瓣哆嗦。

她因為這種決定,同樣自我折磨,糾結許久。

清風徐徐,女孩聲音又輕又軟,她忍着所有對鬼姑的畏懼和對未來的惶恐與對自己的期待、背叛,想要選擇他:

“我們可以一起離開嗎?

“我們可以隐姓埋名嗎?

“我們可以去拜厲害的師父,求厲害的師父庇護我們,我們可以做師兄妹嗎?

“我們一起逃跑吧,哥哥……小禾哥哥。”

第 140 章 再遇有緣人

“我銀霜這半生,都是拜你所賜,若是能好好的折磨你,削去神位又如何?”緊接着,她一陣怪笑:“再說了,你那檔子事,弄得沸沸揚揚,陛下是六界之主,顏面你是半點也沒留給他。”

“你這個女人,生性惡毒,真正是不配當這個神仙。”

她怒言:“我惡毒?那還不是拜你所賜。”

“我本是一個孤女,得先天帝陛下搭救,我認他為親父,可他呢?除了他那三個兒女,眼中便只有你,甚至,對你比對他親生兒女還要好,那我又算什麽?”

看來,我跟這個銀霜,關系應該是不怎麽好的,可是我再怎麽想,也什麽都想不起來。

緊接着,她又說:“多年過去,我本已接受這個事實,可是,我喜歡的人你也要搶走,七夜如此,如今我對陛下情深,你也要搶走。”

這情況怎麽越理越亂了…她這意思,是她先喜歡七夜,被我搶走了,而後喜歡雲淙,又被我搶走了?

怎麽可能?我不可能會是這種人吧……

“你胡說,我搶什麽也不會搶男人,你若喜歡雲淙,你自己跟他說去啊,你抓我到這來發什麽瘋?”

她眼中閃過淚光:“對啊,你是誰啊,一個靠着臉蛋迷惑男人的賤人,我何必跟你浪費這麽多口舌。”

這個銀霜,真是越看越氣。

“好了,我不同你多廢話,你就好好在這待着,不過,你別想着能出去,更別想着,你能坐上天後之位!”

她走時伴随一陣詭異的笑聲,關上房門那一刻,讓人膽戰心驚。

這樣一個可怕的女人,還好那個七夜尊主沒選她。

可她說的是真的嗎?我真的是這樣的人?

告訴我真相的這三個人各執其詞,我到底該相信哪一個?

我是七夜尊主的妻子,還是雲淙的未婚妻,又或者,如銀霜所說,我只是一個……

不…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我理了理情緒,迫使自己安靜下來,蹲在牆角,不禁又一陣心痛。

這一次,我首先想到的就是那個七夜尊主,為什麽,我與他在一起,便不會覺得心痛呢…

我也不知道在這房裏待了多久,小蘭時不時會送些夥食,只是,卻從未送到我口中。

許久沒有吃飯的我,感覺到身體極度虛弱,讓我時刻懷疑,我不是神仙嗎?為什麽不吃飯還這麽難受……

今日心痛的感覺越發強烈,眩暈感讓我十分難受,我拖着沉重的身子好不容易爬到門前,拔下頭上的簪子,用盡辦法也施展不了法術。

“完了,我不會要死在這兒吧……”

一個說是我未婚夫,一個說是我丈夫,如今一個個也沒來救我,真是滑稽。

“七夜尊主,你別聽那些奴婢瞎說,落落真的不在我這裏。”聽到這個聲音,我10分确定是銀霜,而她口中的七夜尊主,讓我感到了一絲希望。

我不停的拍門,想要讓他知道我就在這裏,卻再次聽到銀霜說:“我說過,她真的不在這裏,你怎麽就不相信我呢?好歹,曾經我對你也是情真意切,我是不可能騙你的。”

聽她說完這句話,我才想起她與我所說的,我搶了她的男人,莫非,她說的都是事實?

可許久,我也沒聽到她口中七夜尊主的半點回聲,讓我頓時喪失了所有希望。

可就在我不再拍門準備放棄的時候,房門突然被踹開,入眼的是那個七夜尊主,而他身側的銀霜一臉驚愕,後退了幾步。

“落兒。”我的身體本就虛弱,在見到他的那一刻,終于支撐不住,只聽到他最後喚我這一聲,讓我感覺十分親切。

半夢半醒間,我感覺自己在一個特別有安全感的地方,讓我賴着不想起來。

我下意識問道:“這是哪兒啊?”

“無塵宮。”這個熟悉的聲音在我耳邊,讓我感覺十分安全。

可當我揉眼醒來的時候,在發覺自己在七夜懷中,并且與他正躺在一張床上,我瞬間清醒,顯得有些尴尬。

“你…你對我做了什麽?”

他只道:“你是我的妻子,我對你做什麽都是應該的。”緊接着,他又說:“為什麽不告而別?你知不知道外面很危險?”

“我說過,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的妻子。”

他突然握緊我的手:“你在說什麽?”

“你的妻子是靈主葉落,他們說了,我長得跟她一模一樣,可…可事實上我根本不是她,你真的認錯人了…”

他突然一陣發笑:“我不是告訴過你,就算我認錯所有人,我也不可能将你認錯,你寧願相信別人,也不相信我?”

“可他們說,靈主葉落早在一年前就已經死了,而我還活得好好的,或許,你真的是認錯人了。”

他只把我攬入懷中,吻過我的額頭:“我不知道雲淙又對你做了什麽讓你記不得我,但我确信,你就是我的落兒。”

這個懷抱,真的好讓人留戀,我好想說服自己去相信他,我也好想真的如他所說,我真的是那個葉落,可是,若到時竹籃打水一場空,我不是他要找的那個人,那我又該如何面對他?

“你放開我。”我掙脫開他的懷抱,跳下了床,保持着與他一段距離。

“我醒來這十幾天,你們一個說是我未婚夫,一個又說是我丈夫,我也不知道我自己該相信誰,你讓我靜一靜好不好?”

他顯得有些失落,卻只道:“只要你不再離開我…就好。”

每一次聽到他說這樣的話,我都會感覺心疼,這樣一個人,什麽樣的女子才值得他愛呢…

他也穿好鞋襪,慢慢走到我跟前,再一次靜靜的抱着我:“只要你在我身邊,不管你記不記得我,都無所謂。”

他的愛,讓我感覺到十分的放松,我……真的,是他的妻子嗎?

那所謂的靈主葉落,究竟是空穴來風,還是我就是葉落……

片刻,他語氣十分溫柔道:“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看着他的眼神,對我從來都是那樣溫柔,讓我感覺十分舒服,不像雲淙,讓我感覺十分抗拒,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