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尋一人(十九)

“噠噠噠!”煙霧中,夏明民打馬遠去。

阿媛與淩南徒步往一邊跑。

煙霧散盡,二人不出幾步,便被人團團圍住。

阿媛轉過身來。

業軍首領見她紮着男子發髻卻穿着大業郡主華服,一張臉卻是認得的。

“劉榮。”阿媛道。

“小……公子!”劉榮這才明了,原來一直跟随軒轅睿的小公子竟是個女兒。

“嗯,劉榮!身為月和城守城将領你怎麽在這兒?”阿媛問。

“下官來尋皇上。”

淩南心中一喜,援兵來了,哪怕是業國的。卻見阿媛沒存半分喜色,反而陰森森地問:“哦,奉誰的旨,得誰的令?”

劉榮不敢答。

“不用找了,皇上已入了玉峰山大營,你與我同去吧。”阿媛道。

“不……不會吧。”

“你不信?憑什麽不信?”阿媛問得尖銳,“奇了怪了,你一個大業将領居然深夜領兵在珉楚溜達?想幹什麽?”

淩南這時才反應過來,這事不對。

劉榮無言以對。

阿媛不待他答就嘲道:“珉楚竟放業軍進城,這是想亡國了嗎?你們有多少人啊,我替你算算勝算有幾分。”

“……”

阿媛上下打量劉榮一番後又問:“打扮得倒頗有幾分特色,月氏王派你來的?”

劉榮趕緊搖頭。

“大皇子?”

劉榮拼命搖頭神色慌張。

阿媛心中明白了七八分,擡腳往大營走。劉榮卻移不動腳步。

“走啊,不是要尋皇上麽。”阿媛看着他閑閑地道。

“不許走!”最先聽到動靜的那人大喝。

“劉榮,還不快擋住他們!”

劉榮與他身後的士兵看着下令的阿媛不動分毫。

眼看那人要扯上阿媛的衣角,淩南出手阻攔與他纏鬥在一起,周圍的同盟紛紛前來相幫,以一人之力豈能敵?

“住手,再不住手,鑰匙便要自盡了。”阿媛拿出一把匕首抵住胸口道。匕首鋒利無比,吹發可斷,是軒轅睿日間給她的防身之物。

話一出,大家果真住手。

果然那些人一心尋寶,還是在乎自己的命的。

“要不你們幫我把這群人殺了?”阿媛指指業軍,又指了指首領,打着商量,“留他一個活口就行了。”

“江湖素來與朝庭井水不泛河水。”珉楚天道宗宗主趙白易道。

阿媛嗤之以鼻,指着淩南道:“淩風閣,南護法都說要幫我了,你們若是不幫,待我找到了寶藏,全給淩風閣。”

看衆人猶豫,阿媛道:“你們看清楚這幫人是業軍,今日我撞破了他的機密必遭滅口,他現在不動手不過是人少不能一擊即中,在等援兵而已,稍待片刻等他的援兵一到,我哪裏還有命去替你們去尋寶?!”

人心浮動。

阿媛讓淩南亮出的身份名牌,道:“淩南現今已是禁衛軍首領,幾個業軍私入楚地被殺,與人何幹?就算是為珉楚你們也該動手!”

眼見那幾個業軍要逃,淩南率先持劍殺入。江湖各派不再猶豫紛紛跟上。

一時間血流成河,五十個業兵,最後只餘劉榮一人。

阿媛看着他,冷冷地問:“為何來此?有什麽目的?”

劉榮咬牙不答。

“月氏王與大皇子聯手想害我先生?”

劉榮打了個哆嗦還是不答。

“不好回答?那便問你幾個易答的問題。”阿媛掏出帕子擦擦手,問,“你們此行多少人?”

劉榮依然不答,阿媛沒了耐心,抄起地上的刀,架在他脖子上,“若不想誅聯九族,便老老實實地回答!多少?”

“二百。”

阿媛扔掉刀一邊擦手一邊對着淩南道:“哼,那人好大的膽,不知道放二百人進來,足以禍國麽!”

接着又問,“分幾隊?”

“三隊。”劉榮答道,被阿媛瞪了一眼,又道:“兩隊五十,一隊一百。”

“都在哪兒,你們怎聯絡?”

“分別在附近搜索,用笛音聯絡。”

“你吹下試試。”

……

“吹!!!”

笛音響起,不久又來了一隊業軍,五十人。

一不作二不休,全殲。

再吹便沒了動靜。

阿媛心中發冷,木然地駐立。

那一百業兵,已找到了軒轅睿,将他們團團圍困。

軒轅睿看着當首從頭到腳都遮掩起來的那一人無暇多想,心裏有些急躁,阿媛獨自一人在外不知現在如何了,自己得速速解決了這些人,早些找到她。執着凜凜青鋒,劍花一挽,便迎了上去。

那人身子一側,運掌相迎,不過二招,掌間便結起一層霜花,掌風過處,一陣冰寒之氣。

玄冰掌,竟是與楚晔赤陽神功相齊名的玄冰神功。

軒轅睿驚詫,江湖上什麽時候出現了玄冰神功,雖未大成,卻也了得。今日怕是難了……

他不顧自己的病症,将自己一身功力灌注于劍上,劍如雷鈞,直撲那人。劍鋒過處,卷起一片塵埃。那人擡掌一劈,塵埃散開,露出一柄青光閃閃的利劍向自己刺來,那人大驚,出聲喊,聲音如砂礫,顯然故意抹去了真聲,“阿媛死了!”

軒轅睿一聽此言,劍身一滞,千鈞一發之際,那人擡手傾盡全力便是當胸一掌。

“公子”錢大福驚痛地失聲大喊。

那人突然間氣息暴漲,劈開劍風還要再上前補一掌,一柄雙刃長刀驟然擋在跟前。

“走”暗夜中的來人對着錢大福幾人道,“帶他走。”

錢大福與秋菊扶住軒轅睿,領着幾人從身後殺出一條血路向外退去。

看到錢大壽等幾人還在戰,那人又道,“你們都走。”

觀福樓衆人與侍衛聞言,便也退去。

“你!”那人看來人,氣惱道,“發什麽瘋!”

“你騙了我!”來人聲音郁沉,說完便走,“我要去救妹妹。”

那人攔住蕭雲煦,“別走。”

蕭雲煦負氣雙刃長刀一揮,将人架開,幾個起落間遠遠地走了。

夜色深沉,阿媛搓着手低聲對淩南問:“先生他們會擋住的吧?”

淩南愣了愣才明白她說的是那些業兵,安慰道:“他們也有近四十人,且都武藝高強應無礙。”心中卻道:怕只怕軒轅睿那十分嚴重的心悸之症,三番五次的大動幹戈已如強弩之末,不知道還能不能撐住。難怪當日,姑娘拼命護着他,這樣的人但凡一點小傷也會送了他的命。

幾日下來他也看清了,軒轅睿于姑娘來說亦師亦兄,是她唯一的親人,是能讓她拿命去護的人。軒轅睿一旦在楚出事,尤其是在現在這樣的情況下這姑娘怕會恨閣主一輩子。

煙火加上數番打鬥,再有阿媛有意無意間留下的痕跡,黑夜中這裏已陸陸續續聚了百餘江湖人。

大家看着落單的兩人,在阿媛再三保證天亮就去尋寶的情形下倒不再為難他們,只是将兩人圍在中間插翅難逃。

阿媛席地而坐,抱着雙膝怔怔地望着天上的弦月,眼見着它從中天慢慢西下,忽地轉頭問淩南:“這個時辰夏明民該到了西北大營了吧?”

淩南低頭算了算道:“還沒,得再過半個時辰。”

“真慢……”

淩南躊躇地道:“若……若萬一淩北真有異心,即使夏明民去找他求救,他也不一定會會幫……。”再轉頭看見阿媛仍望着月亮的雙眼裏已有了水澤,那句“你除了幫他們去尋寶已無路可走”再不忍出口。

幾日前還歡歡喜喜要成親的人轉眼便獨處異地被逼至此。

只見阿媛自言自語低聲道:“其實我五歲時已很能記事了,我記得外祖父病重得日日躺在榻上起不了身,他對我說自己是不成了要把我托付給別人。于是他帶着我到了業都,我見到了很多陌生人,他指着先生道‘以後你便跟着他了’。我說不要,可這回外祖父沒聽我的,幾日後他便自己離開了,獨留下我一人。那時我怕極,沒日沒夜地跟着先生想盡一切辦法讨好他,生怕他一個不高興把我趕走,讓我流落街頭。好在先生人很好待我也極好,雖有嚴厲的時候,但在外卻什麽事都護着我,不管有理沒理他都偏幫着我。只要是我喜的他都能尋了來。他還找來了秋菊的師父治好了外祖父的病……。”

月落西山,天色漸亮。

阿媛聲音幾不可聞:“我終負了先生的教誨……我心中沒有天下蒼生……我只知道這麽一個人不能就這樣送了命……。”

“姑娘,等了這麽久了,可以帶我們去找寶藏了吧!”五行門郭充忍不住道。

“再等等……”

“要等到什麽時候?”王嘯天也不耐煩了亮着大嗓門問。

“天亮點,路好走。”阿媛道。

正說着走來了大隊人馬,除了前面二十來個黑衣人特別引人注目外,其餘都是各門各派江湖人,烏泱泱數百衆。

淩南倒吸了一口冷氣,茅山派,傲劍山莊,仙霞派,無極門……燕國、楚國有點聲望的門派全來了,唯不見淩風閣。如此多的門派聚在玉峰山閣主竟一無所知,淩北定是叛了啊。姑娘要怎麽辦?

“只是淩北一人主意對吧?”阿媛望着玉峰山大營喃喃自語,“只是他一人的主意,對吧?”

淩南聽明白了,忙道:“閣主定然是不知的,他決不會這麽對姑娘的。”

“他會想要先生死麽?”

“不會,閣主知道你視他為唯一的親人,定然不會加害于他的。”

見她輕輕搖頭,淩南又道;“閣主還讓我勸你回去呢。”

“是麽?”阿媛低頭絞着手指道,“可我覺得不是這樣的,若真是他讓你們來的,你斷不會孤身一人連個幫手也叫不到。淩南,除卻淩風閣不說你可是禁衛軍首領,一等衛正二品。”

是呀這樣的品階即便是府衙內的官兵也能借來。可從踏入玉峰地界受襲那刻起,他調不到半個人,淩風閣在此也像失了蹤跡。

淩南心口仿佛被堵住悶得很,又不知該怎說,心裏只盼着閣主能突然從天而将,将這一幹人統統打發掉。

“走找寶藏去!”阿媛大聲道,往玉峰山走去。

這一走,後面黑壓壓地跟了一大片。

阿媛看了緊跟着的淩南道:“你回吧,別無端端為自己惹禍事。”

“閣主讓我跟着你。”

阿媛腳步微頓,忽地“嗤”了一聲,便由着他了。

第 62 章 尋一人(十八)

“這真是……”淩西聽得目瞪口呆。

“皇上。”

楚晔早己面色鐵青。

柳如煙望着窗外的晨曦,自言自語道,“從楚都到玉峰山,快馬加鞭,日夜兼程,三天三夜便能到了。現己是第三日了……”

她緩緩走到楚晔面前,笑顏如花:“皇上,你說,蕭九若被逼到絕處是金簪呢?還是跟顧随安一般的跳崖?”

楚晔呼吸困難臉色劇變。

“如今蕭九已入玉峰邊境。來不及了。”

楚晔拔腿向外跑,身後傳來一陣狂笑,“衆使你傾盡心力,如今也來不及了……。”

騎着玉雪龍剛出宮門,淩東一臉悲痛而來,“閣主,大批的江湖門派湧入楚地,去了玉峰山。說是找寶藏鑰匙,今日盛傳蕭九便是鑰匙!”

“為何現在才報!”

淩東眼眶含淚:“前來報信的蘇櫻被殺,玉峰山一線,報斷了。”

楚晔擡目眺望遠方問:“淩南可知?”

淩東落淚,搖頭。

這時北疆顧随康與副将黃英傑一路風塵趕來:“起禀皇上,幾日前北疆邊境湧入大量的江湖人士,往玉峰山去了……。”

楚晔不及細聽,忙帶着衆人向玉峰山疾馳而去。

入夜時分,阿媛一行人再次遭到了襲擊。

這一次加上前面幾次阿媛已經記不清這二天內到底是第幾次了。

至他們一入玉峰地界後,便不斷地遭到江湖匪徒的襲擊。

一波又一波的人持刀湧上來,他們這一行人連喘息的時機也沒有,而被護在在中間作為這群人的目标,又沒有武功的阿媛成了最大的拖累。

軒轅睿這次秘密出行,只帶了錢大福等幾個親信和幾十個侍衛。加上淩南夏明民,也不過五十多人。

侍衛己折了半數,福祿壽禧四人都受了傷。軒轅睿也為了護着阿媛而傷了,傷勢加上連日勞累引起了心悸病發作,已危在旦夕。

他們耗盡心力擊退這一波,乘着夜色的掩護,找到了一藏身之處。軒轅睿服了藥,再也撐不住已沉沉昏睡。

阿媛看看軒轅睿臉色稍作好轉,松了口氣,決心悄悄地想要離開。剛邁出沒幾步,被錢大福當頭攔住。

“大叔,讓我走吧。那些人都是沖我來的。我不能連累先生!”阿媛哭道。

“你若有個三長兩短,豈不要了公子的命!”

“大叔,可先生病了,我不能讓他因我而陷入險境。”阿媛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很害怕,怕先生因我而遭遇不測。沒有比這更可怕的事了。”

“阿媛……不是大叔不答應,而是你武功已廢,獨自離開太過兇險!”

“大叔!”阿媛身子微顫,“求你,讓我走……先生身份貴重,絕不能出意外。”

錢大福含淚道:“屬下怎麽敢?”

這樣動靜引來了衆人。

淩南道:“不如讓我和夏明民跟着姑娘離開吧,我已留下記號,淩風閣閣衆不久便會來了。”

“就這樣吧,大叔,你放心我定會好好的,他們只是要我去尋寶,并不會要我性命。這裏離玉峰大營不過才半日行程了,屆時你們回業後再着人來尋我也不晚。”

錢大福望着一臉堅決之色的阿媛,又看看病卧的軒轅睿,再三權衡終答應了。再要為她派幾個護衛,阿媛以人多反而引人注意為由拒絕。

作為淩風閣四大護法之一的淩南,武功亦不容小觑,也許輕車簡從的三人更易逃出升天。

錢大福長嘆後終放行,臨行前再三叮囑一定要傳信回來。

三人離開後,軒轅睿緩緩行睜眼問錢大富;“走了?”

錢大富點頭。

“如此周密布局,已不是江湖人圖財所為了……。”軒轅睿長嘆,目标怕是自己,阿媛反而是受他帶累,走了更安全。

一年以來生死已看淡,只是不放心啊……。

離了衆人阿媛徑直打馬往玉峰山走。

“姑娘,咱們該往回走,玉峰山一帶已都是匪賊極不安全。”淩南攔住她。

阿媛擡頭,遠處的玉峰山在茫茫夜色中與天際連成一片。山腳下便是玉峰山大營,西側為珉楚大營,東側為大業。兩大軍營兩相對峙中間只隔三五裏。

“淩南,淩北現為主将負責玉峰山大營,那你們閣內玉峰山分部負責人也是他麽?”

“先前是夏明生,後來夏明生入了楚都,便由淩北的一名手下負責了。”

“……”

“姑娘,咱們應繞開這一地界。”

阿媛不理他,摘下頭上的鳳尾冠,抛在路邊。

夏明民看着可惜想要去撿,“我替姑娘拿着好了。”

“不要,我不喜歡它了,所以要扔掉。”阿媛一夾馬腹,馬蹄踏過金冠,繞開夏明民繼續向前。

淩南頭大,女人心海底針,拉上夏明民趕緊跟上。

走了一程,阿媛下馬席地而坐,“咱們歇一歇吧。”

“姑娘要是不願往回走的話,該乘着夜深,快馬加鞭去大營才對,若不遇敵,天不亮便能到了。”淩南急道。

“嗬,大營啊。”阿媛看着玉峰山道:“淩南,從昨日到今晚你記號留了一路,為何淩風閣半點人影也沒見到?”

“許是,他們還沒看到……”淩南忽然底氣不足。

阿媛聽了沉默許久,才從懷中掏出一顆鴿蛋大小金燦燦的煙彈對着二人說:“你們看!這是我的。”

夏明民好奇地湊過來看。

阿媛将煙彈置于掌心,輕輕撥動道:“這可不是普通的煙彈,是獨屬于我的信號彈!”神色暗了暗又道:“先前的那個在華音殿被我毀了。這個可是新的,是先生新給我的。淩南,你有麽?”

淩南聽到華音殿心中不忍,拿出一支煙花,“這是救命才能用的。”

“你沒有哨子麽?”阿媛問。

“哨子是閣主才用的。護法用的是煙花,其他人沒有的。”

“喔。”

“姑娘不是有哨子麽?”淩南想起來,集雪雪山下來,分明看到她挂了閣主的碧玉音波哨。

音波哨音無論白天黑夜都能音傳千裏。若是有,可太好了,他可以以此號令閣衆,閣主之令誰敢不聽?不像他自己,離開多時,如今不過是借着先前的名頭,由記號一事看來,到底是被輕忽怠慢了。可恨!

正想着,見她揚嘴一笑,“他不要我了,便還回去了。”

這一笑,笑得讓人心裏很難受。

“淩南,咱們打個賭可好?”

“什麽?”淩南擡頭看向她。

只見姑娘,望着他手中的煙花,幽幽月色下,目色黯然,聲音卻異常清晰。

“便賭,玉峰山大營也好淩風閣也好,都不會來救人。”

淩南愕然。

“不信麽,那便試試,放了這煙花,如果來人只是江湖匪徒,那便證明淩北叛了!”

“姑娘!”淩南與夏明民異口同聲。

阿媛望着玉峰山,幽幽地道:“玉峰山附近聚集大量的江湖人士,作為一方主将,焉能不知?況且他還是淩風閣這一帶的實際負責人!”說到這裏,她看向淩南,“曾同為護法,也只有他有能力壓下你的傳信,不是麽?!”

“若真來了江湖匪賊怎麽辦?”

“躲呗逃呗。”阿媛頓了頓又道:“外人又不知是你放的信號,這深更半夜突如其來的,匪賊也不一定會來,他們是來找寶藏的,不是來送命的,自然也會怕有陷井。”

“咻!”地一下,漫天的煙花在夜空中散開。

“好美!”阿媛凝望道,“不知道,我的那個會不會也這麽漂亮。”

煙火映入她的眼簾清晰可見,漆黑的雙目裏除卻那一亮一亮的璀璨煙光,黑得什麽都沒有,空無一物。

放了煙花,三人躲進了一邊的灌木叢。

不一會兒,來了五六十人,步伐整齊,身穿短打布衣,江湖人打扮。

淩南轉頭看姑娘,見她緊緊捂着嘴,驚恐地看着來人眼中大顆大顆地淚珠往下落。

再細看淩南心頭一凜,這分明是士兵。

數分鐘後又三三兩兩來了幾十個江湖人。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人聲嘈雜起來。

阿媛穩了穩心神,輕手輕腳地替自己束了個男子發髻後在地上寫:“紙筆?”

淩南與夏明民同時拿出紙筆,阿媛扯扯嘴角,兩人真不愧是當慣小厮的。

淩南見她接過筆,從兜中掏出一張明皇的诏書。

他借着月色瞧見,诏書正面明晃晃地寫着“休棄”,下面不過數行字,明明白白地寫了将蕭九廢棄,且是楚晔親筆。

不由看向姑娘,見她臉色蒼白漠然,執着诏書借着月色逐字逐句地細細看了一遍後,才将它翻轉過來,在正中寫了兩個字,“開門”。二字幾乎與楚晔的筆跡一模一樣。

她向二個看呆的人挑了挑眉,意思是,只會這二字了多了便露陷了。

将诏書連同那顆金色的煙彈,塞進荷包,遞給夏明民。

與他耳語道:“去玉峰山大營在靠近營地方将煙彈放了,然後便跑吧,若倒黴被人抓了便找個人多的地方将诏書和你的身份名牌給他們看,就說你是來替皇上傳旨,別忘了,告訴他們是夏明生的親弟弟。記着,你是皇上的親衛,除了他沒人能處置你。若是皇上執意要處置你,你便說姑娘會替你償命的。”

聽到最後一句夏明民吓得退了一步,擡頭看着她。阿媛垂目歉究地道:“對不起,讓你做這樣或許會送性命的事,你若不願……。”

“願意,姑娘吩咐便是。”夏明民道。

“誰?”一人聽到動靜,向這也看來。

“嘭!”地一聲煙霧大起。

第 61 章 尋一人(十七)

“屬下不察,自翠微湖便未發現他們蹤跡。”

阿媛不過是傷勢比尋常人好得快些,尋常人就算發現也斷不可能把這與雲族寶藏這等坊間無稽傳聞聯想在一起,楚晔不解,“為何王家人會把血緣與雲族寶藏聯想在一起?不過是些傳聞,也能當真?”

“屬下也百思不得其解。”淩西道。

楚晔沉吟片刻道:“什麽寶藏、鑰匙一說,不會都是王家人放出的謠言,想要害人吧?若是能抓個活口來問問便好了。”

淩西漲紅了臉,跪地告罪,“閣主恕罪,屬下拿了閣主給的查卷宗令牌,去淩風閣看了老閣主的私錄。”

楚晔板着臉看着他,直到淩西直冒冷汗才道:“下不為例,發現了什麽?”

“當日王家出事時,漏掉了一個四歲女娃娃,本欲是要斬草除根的,但老閣主心軟了,放過了。”淩西接着道,“當年老閣主雖放過她,但一直暗中留意她的行蹤,直到她被柳家收養。”

“柳家?”

“當朝柳家。”淩西道。

想到今日有個女人在殿上的所作所為,楚晔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問:“是柳妃?”

“這個屬下還未查實。”

“劉順!”

守在門外劉順入內。

楚晔吩咐,“把柳如煙給朕帶來!”

劉順領命出去。

淩風摸着頭嘿嘿嘿讪笑,“其實雲族一說,閣主去問問姑娘便可。若真有其事,想必她是知道一二的。”

話音一落,便見楚晔瞬間像洩了氣的皮球,青黑着臉道:“走了。”

“啥?”淩西錯愕,脫口而出:“閣主,你不會是醋缸打翻,翻臉把人趕走了?”

楚晔臉色徹底變黑,不自在地別開眼,默然不語。

正當楚晔心肝脾肺腸全悔青時,淩西又來插了把刀,“閣主不知麽,姑娘是但凡對軒轅睿有點念想,以她的脾性,當時誰人能趕走她!又怎麽可能私自出走來珉楚來找閣主?又怎麽可能做出來楚宮聯姻這樣的事?!”

“砰”楚晔一個茶杯砸來,“這情報,為何不早說?”

淩西躲過杯子,詫道:“這哪算是什麽情報,這不是人之常情麽?想想便明白的麽?”聲音越來越小,“主子不是在集雪時便與人相好了麽……這種事但凡過下腦子便能明了……”

這就是最重要的情報,都怪這厮,害自己不知情氣昏頭不小心把人趕走了。楚晔氣極,擡起拳頭便揍人。

“閣主,您這臉不能老說翻就翻啊!”自己犯渾卻遷怒別人。

正說着,劉順來報,柳妃病重。

二人大驚。

兩人去看了柳如煙,确是中毒了人己昏迷,禦醫已得出解毒之法,只是配制解毒的方法比較複雜,怕是要一天才行。

楚晔回屋已是深夜,阿媛走了,屋內空蕩蕩地。心中的鈍痛如潮水般湧上來。自己是怎麽趕人走的都不太記得清了。他不敢想,也不願去想。若是阿媛就這麽走了,再也不回來了,會怎樣?

不管了,是偷是搶也得把人要回來。等審完柳如煙,弄清雲族一事,他便去找她。淩南知道他心意,定會把阿媛留住的,只需緩上二天他便能趕過去了。

楚晔渾渾噩噩的獨坐了一夜。

同是,深夜。

楚業邊界,靈州客棧。

“咚咚咚”客棧敲門聲響起。店小二被驚醒,睡眼朦胧,不情不願地起身打開了門。

“啊!”店小二一聲驚叫,吓得用力關上門。

“叭。”一只大手恰恰卡住門縫。用力一推,大門敞開,三個黑衣男子走入店內。為首的一個四十出頭,瘦得脫了形,一張臉俨然是一個套了皮的骷髅。另二個身形卻宛如鐵塔。

其中一個鐵塔,指了指樓上廂房。

小二忙不疊地擺手,“沒有,沒有了,這幾天來了好幾撥江湖人士,全住滿了。”

另一個鐵塔瞪着眼,像拎小雞一樣拎起小二,分明不信。

“真的真的,不光我們這兒住滿了,其它客棧,包括附近幾個城鎮的客棧也都滿了。有的沒地方住,連破廟也住滿了。”

“哈哈哈!好!”骷髅臉大笑起來不再糾纏領着兩人走出門外,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日,風停雨止。

經過審問柳家柳元青父子,終承認柳如煙乃王家遺孤王若煙。

他們家與王家交好,王家事發之後,柳元青無意間遇到淪為乞丐的王若煙,便起了恻隐之心,便帶回府,改名為柳如煙,當作親女。她從小乖巧孝順,十分聽話,深得衆人喜愛。至此便問不出什麽來了。

深夜,解藥終于配好,柳如煙服下後漸漸轉醒。

看到楚晔抿嘴笑了笑,“皇上來看臣妾啦!”

“王若煙?”楚晔問,“一年前翠微山劫殺顧随安的人與你有關?”

柳如煙不驚不訝卻潸然淚下失落地道:“皇上問什麽臣妾不懂,皇上難道不是因為擔心,專程來守着臣妾的麽?”

“朕問你,前日殿上,你哪來的休書!”

柳如煙淚眼朦胧,“皇上要趕走雲姑娘,臣妾才将麗妃給的休書拿了出來,省得有心人嚼舌根說皇上與她還有牽扯。”

“……”楚晔語滞。一刻也不想再耽擱了,轉身對淩西道,“好好給朕審審。”說完便要出門,先把人找回來再說。

柳如煙攔住他,掌心攤開出現一塊純白石牌,她歪着頭笑道:“臣妾給皇上變個法術可好。”

楚晔腳步一頓,回身只見她取出一把匕首,正是昨日傷了阿媛的那把。

昨日慌亂中沒看清,今日一細看這匕首卻大有蹊跷。

匕首機關觸動後彈出來的那部分約有三寸餘長,前後兩邊都有狹長的凹槽,凹槽薄得呈半透明色,其間隐約可見血色湧動。

“飲血刃?”淩西驚呼。

“這可是方丈之地尋來的寶物,尋常不得見的。”柳如煙說着慢條斯理地把槽中鮮血引出滴于石牌之上

在楚晔與淩西不錯目的眼光中石牌慢慢地變成墨藍色。

“這可是蕭雲媛的血。”柳如煙對着楚晔道,“來之不易呵,臣妾曾推她下階試圖讓她受傷流血,又曾在做針線時裝作不經意刺傷她,甚至在茶水中下迷藥,可都沒能成功,後來能成還全賴皇上成全。咦?皇上臉色不太好,若是你瞧見蕭雲媛繡的荷包怕是要變了臉色,樂上一樂了。”

說完她翻箱倒櫃一番才找出一個皺巴巴的東西,歪歪斜斜幾塊布料湊成,上面連朵象征性的花兒也沒有。

似是看出了楚晔的疑問,柳如煙道:“她可真笨,連根針也拿不穩,更別說繡花了,便是這個也是花了半月餘才湊好的。說是要送給你的,但磕碜得連她自己也覺得難堪,便扔在這兒了。”

楚晔接過荷包,又見她自說自話道:“前日在李亮口中才得知她竟被皇上下令挑了手筋,難怪那麽笨拙了。呵,可也被臣妾說中了不是麽,臣妾曾對她道,她這副笨樣子倒像足了家中被挑了手筋的琴奴,那時她還生氣,說臣妾胡說。想不到是真的……”

絮絮叨叨的話聽得楚晔又難受又不耐,再次要走。

“皇上,不想聽個故事麽?”柳如煙看着窗外的夜色,幽幽道:“好久遠的故事,怕是連蕭九也是不知道的。”

楚晔腳步再次頓住,聽她娓娓道來。

數百年前雲國國滅,皇族雲族帶着一衆親随遺民,逃入神秘之地,那兒亦是雲族世代埋骨之地,雲族人稱之為“方丈之地”。

為抵禦外敵,雲族人以血結成死陣,用陣法将方丈之地隐匿。從此,外人入不了方丈之地,而裏面的人亦再也出不來。雲氏每設一死陣,需數條人命,雲族人己所剩無幾,家主不忍,便下令不再以命設陣,留下一處活陣,每十四年一封印。

數百年來雲族子嗣凋零,且皆無雄心偏安一隅,不願再費力尋出寶藏,東山再起。可追随他們的王家可不甘困在這方寸之地。

于是,百年前發動政變殺光雲族,只餘一個公主,奉為聖女。若不是需雲族血緣尋寶藏,怕是連這一絲血脈也不會遺留。聖女雖地位尊崇,卻無實權,且代代血盡而亡。十六歲生辰為聖女成人禮,可納數名夫侍,生下孩子,只有長女為繼任聖女,其餘皆不得活。新任聖女留下血脈時亦是老一任聖女殒命之時。

四十六年前,時年十五的第二代聖女雲萱利用封印之機,與侍衛玄明逃出方丈之地。

雲萱從外反結陣法,将追他的人困在方丈之地。唯有我祖父追了出來。祖父苦苦追尋二人下落多年未果。

偶然之機,發現蕭耀軒之妻小瑤與雲萱長得頗為相似,心中起了疑。最後在小瑤早産之日得以證實,她的血遇雲母石,石變藍。原本想殺了小瑤再抱走蕭九,可徐嬷嬷早一步抱走蕭九逃脫了。

蕭耀軒知道後,聯合江湖殺手,殺光了王家侍衛與方丈之地的黑衣衛。只留下我這漏網之魚。此時早己過了十四之期,血陣不曾封印早己失效,為防止王家的黑衣衛源源不斷地從方丈之地出來,為掩蓋秘密,雲萱拼盡性命再度将血陣封印。

蕭九從此也失了蹤跡,生死不明。

哈哈哈,想不到十四年後,她竟自己回來了,還要嫁入宮中。

大婚當日,臣妾故意讓人引她去華音殿。呵呵,臣妾想若是之前皇上看在蕭耀軒面上,會饒她不死。那麽當她撞破華音殿之事,那皇上必不會手下留情。

果然蕭九死了,可雲媛出現了。臣妾原本不會将二人聯系在一起,可誰讓皇上為她辦及笄禮呢!七月二十那可是蕭九的生辰,臣妾怎麽可能忘!

蕭耀軒殺王家人時,四歲的臣妾已隐約記事,臣妾躲在水缸之中撿回一條命,後得柳家收養。呵呵,他們口中着說着待我如親女,可分明是想從我身上獲得更大的利益。十歲那年,一名幸存的王家侍衛找到了我,不僅告訴我當年的一切,還留下了與方丈王家聯系的信鴿。雲氏血陣再厲害也擋不了,天空中來去自如的飛禽。

臣妾當即用信鴿聯系上了方丈之地的王家。十四年封印一開,黑衣衛便出來了。說來也巧,他們一出來便撞上了顧随安,他竟也是雲族遺脈。

要這麽多雲族人幹嘛,讓別人控制他找到寶藏,稱王稱霸,統一雲洲?那我們方丈王家數百年的蟄伏算什麽?

一個長長的故事,斷斷續續,講了一夜。

第 60 章 尋一人(十八)

阿媛穩了穩心神,朗聲道:“若先生在楚有個三長兩短,楚業平熄了數十年的幹戈必又再起。楚滅蕭氏之後,除卻顧峰已無良将可用,且他一直戍守北疆。淩北出身江湖,從未真正領兵上過戰場,爾等确信他能抵擋得住業數十萬大軍?!即便今日我等身死在此,大業還有太上皇坐陣。業近年來與燕交好且國富民強,而楚把精力財力全都耗在的內鬥上,是為最弱,爾等何敢如此對我先生?”

一番話,聽得楚晔氣血上湧,眼冒金星。猩紅着眼看去,兩個人氣度神似軒然而立。青梅足馬十多年,當真是郎情妾意不顧生死情根深種。一直以來深埋在心中的無名恨意“嘭”地爆裂,炸着他只覺那人碎屍萬段也不足以解恨。

他極為壓住漫天的殺意,額間青筋暴起,掌間五指入肉,猛然間聽到一個聲音“滾!”,趁他還沒動手前,走!

阿媛聞言再度不可至信地看着楚晔,霎時淚流滿面,腳如生根般僵立着不動,

軒轅睿伸手拉她,“回家去。”

她還是固執地站不肯動,直直地望着楚晔,可那人直立在階上居高臨下地看着衆人,硬冷的側臉上肌肉猙獰,說着那樣的無情的話卻連個眼風都沒掃過來。

“軒轅氏可殺不可辱。”軒轅睿動了氣。

“給!”一道明黃的诏書被柳如煙甩進阿媛懷中。

阿媛只看了一眼便倉惶而逃。

軒轅睿緊緊尾随而去。

夏荷在一邊瞧得清楚,上面明明白白寫着休棄二字,“好你個楚皇,你憑什麽?”說着便要沖上前去理論,被錢大壽捂嘴緊緊抱住:“公子們都己走了,別節外生枝了。”說完連拖帶拽地将人拖走。

三月天,如孩兒臉,說翻便翻。來時風和日麗,去時已春雷陣陣,大雨傾盆。

阿媛沖入雨中,如後有猛虎追逐,不顧一切地向宮門口瘋跑。

軒轅睿追上她,試着用袖子為她擋雨,“你還受着傷……”

正說着,頭上一把大傘為兩人撐了過來。夏明民結結巴巴地道:“姑娘,閣主他……”他不是成心的,明明心裏一心想要和姑娘成親,嘴上卻把人趕走了。

阿媛聽到“閣主”二字瞬間炸毛,一把推開他,“我不認識他!”攥緊手中的休書,哭喊道:“他跟我沒關系!再沒關系!”急怒攻心忽然間一口鮮血噴出,人昏迷過去。

軒轅睿慌忙抱起她,“快回去!”一行人急急忙忙向宮外跑。

勤政殿內。

恭王看人走了個幹淨,終于大大舒了口氣。望着不知為何已呆滞了的人,立馬帶着一幹宗親離開。

李相也趕緊走了,免得被人當出氣桶,他一走,群臣也散了。

不消片刻殿內空蕩蕩的落針可聞。

只餘下淩南幾人面面相觑,怎麽回事?轉眼間閣主媳婦被閣主趕走了?不,是未娶先休?不,也不是,上回是正兒八經娶過的,這是正式休了?!

“閣主!”夏明民渾身濕透飛奔進來,十多歲的孩子抱着楚晔的腿終哭出聲來:“別趕姑娘走,她受了傷剛吐血昏過去了,找高禦醫給她瞧瞧吧!”

楚晔此刻腦子亂轟轟的,聽到哭聲,低頭看是夏明民,用盡力氣去聽,才聽到“姑娘,吐血”幾個字,姑娘不就是阿媛麽,她吐血了?

回過神來慌忙往外跑,身上被雨水澆了個透涼。一路跑到宮門口,除了三三兩兩正欲出宮的官員,并不見阿媛,“人呢?”回身問夏明民。

夏明民站在離宮門幾丈遠的地方,指着被雨水沖刷地幹幹淨淨的宮道說:“就在這兒,我沒說謊,剛才好多血……他們可能已經走了。”

“走了?”這怎麽可以,楚晔全然已忘了是自已讓人滾的,随手扯住一匹馬的缰繩,剛要跨上馬,恭王沖入雨中抱住他大腿,“皇上,不可!”

衆人聽到動靜不顧雨勢紛紛折回跪下,攔在宮門口,生怕自個皇上把好不容易送走的瘟神再招回來。他們今日全都大大得罪了她,若再讓她上位必遭報複。

宗親們好不容易過上幾天揚眉吐氣的日子,再不想被外姓人壓在頭上了。

大臣們也跟着跪下,他們中好多都是蕭黨一案的功臣,一旦再立一個蕭氏為後,說不定什麽時候被清算了。

“主子!”淩南上馬望着密密大雨,道,“屬下替閣主去送送姑娘!”

“我也去!”夏明民也上馬。

兩人一前一後打馬離開。

楚晔一夾馬腹也想跟上,被恭王緊緊扯住缰繩,馬兒吃痛揚腿嘶吼,楚晔從馬上躍下。

恭王叩跪在前攔住他道:“皇上三思,人已走了,休書也給了,追不回來了。”

“哪裏來的休書?”楚晔吓了一跳。

“不是皇上趕她走,讓柳妃娘娘給的嗎?”

“胡說,朕沒有。”楚晔怒道。

明明大家都看見了,轉眼就不認帳了。當皇上的得一言九鼎,可不能出爾反爾,這壞毛病得改。

“皇上,雲姑娘與業皇青梅竹馬,又有婚約,感情頗深。”恭王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道,“若不是失了憶,想來是不會願意與皇上成婚的……”

楚晔被他說中痛腳,瞬間啞然。

“胡扯,咱皇上哪會輸給業皇!”夏明生牛眼一瞪打斷他的話,這人居然說淩風閣的主子不如他觀福樓的!

恭王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看着他,“夏大人,蕭雲媛實不是皇上的良配!”

“又不是你讨媳婦,你知道個屁!”飽漢不知餓漢饑,這年頭搶個漂亮姑娘來當媳婦多不容易。

恭王道:“夏大人!慎言,蕭雲媛一旦成為楚後,蕭黨便會卷土重來,若以前黨禍為內亂,那蕭雲媛再以業國郡主之位,便成內憂外患相加了。”

“哪來的蕭黨,不全都死絕了麽?你們不就是怕皇上娶了個厲害老婆,制住你們麽?”

衆人一時無聲:夏大人不要這麽真相好麽……。

“夏大人慎言!”李相忍不住出聲道,“歷來後宮與前朝緊密相關,皇後更不能随意立,雲姑娘身世複雜,況她與業皇暧昧不明實不是良配。”

“放屁,你們……你們……”這幫沒種的人居然還往人家漂亮姑娘身上潑髒水,夏明生用力地踢了一腳李霖。

李霖對恭王李相作了個揖道:“敢問姑娘何辜,又做了何事,要被李相說成如此不堪?姑娘家名聲何其重要,李相也有孫女,想必也是懂的吧?”

李相老臉漲得通紅,心知肚明,其實真正不安份的人在自己家中。

李霖又道:“姑娘打出生便被趕出蕭家,趕出楚地。正如業皇所說,不過是回來認個親,便被人傷至此,多少無辜?你們口口聲說蕭黨,她父親鎮國公算蕭黨麽?”

是啊,鎮國公非旦不是蕭黨還是蕭黨死敵,滅蕭的大功臣。

楚晔這才後知後覺地泛起鈍痛,是呀,阿媛何其無辜,剛才自己氣昏頭才會叫她走的。若她真的走了,自己怎麽辦?

才要上馬,淩西風塵仆仆地疾馳而來。一下馬,馬兒口吐白沫轟然累倒在地。

夏明生抽抽嘴角,又一匹好馬廢了。

淩西道:“屬下有重要事禀報!”

楚晔這才回身與他同去了禦書房。

衆臣兵荒馬亂了一天也散了。

禦書房外大雨如注,屋內燈火通明。

淩西道:“屬下查到,那織王字紋白衫是十五年前被滅門的王相王家暗衛服标記。”

“被鎮國公滅門的那家麽?”楚晔問。

“不光是國公爺,還有……還有老閣主。”淩西道。

正因如此他才能在淩風閣秘卷中查到,淩有關記載,才查到織“王”字乃王家暗衛标記,順藤摸瓜才發現當年老閣主帶了閣中殺手,助了蕭耀軒。

老閣主助蕭耀軒是為了結義兄弟之情,可蕭耀軒因為妻女受害,非要滅人滿門還央及衆多無辜?早年的蕭耀軒并不是一個嗜殺之人,他在軍中風評極好,賞罰分明之下對下屬極為愛護,在他手下甚至連俘虜也是優待的。楚晔皺眉不解。

淩西道:“因為王家發現了國公爺妻女的秘密。”

楚晔心中一緊。

淩西道:“她們的血遇雲母石,石會變藍。乃相傳的雲族聖女,為開寶藏的鑰匙。”

楚晔聽得腳底寒氣直往上冒,“你如何得知?”

“屬下猜的。”淩西摸着腦袋讪讪地取出當日在翠微湖得的兩塊石牌。

“這是雲母石制成的石牌,原本都為白色,藍色的那塊是因為己染了雲族人的血。當日那些匪徒在翠微山劫殺的正是顧随安。高修遠曾說過,顧随安身世成迷,血緣與常人有異。而姑娘與他有一樣的血緣。且姑娘一出生便遭追殺。這群匪徒與翠微山出現的來歷一致。

屬下猜想,王家去北疆逼迫軒轅雲瑤時,正值她小産,在那時發現軒轅雲瑤與姑娘的血緣,便一路追殺。國公爺知道後,為報仇,也為掩蓋姑娘的身世,便與老閣主一起滅了王家,并将姑娘遠遠地送到業國。”

“事情既己掩過,為何一年前翠微湖還出現匪徒?”楚晔問。

“想來十五年前匪徒們以蕭九己死,便銷聲匿跡了。蕭九出現就又出來作妖了。發現顧随安許是意外,他們原本目标應是蕭九!

三日前屬下聽到傳聞姑娘便是蕭九,心有不安,便匆匆趕來先回禀。”

楚晔心中一陣不安,原來兩日前便在傳了,“近日匪徒可有異動?”

第 59 章 尋一人(十七)

柳如煙打量着兩人,訝異道:“這不是雲姑娘麽?”

衆人皆愣。

恭王忙再度看去,細看之下,可不是同一人麽。只是眼前殿上之人退去青澀竟全然一派世家女的尊貴雍容,還……哎呦,不好了,居然還帶了三分惑人的媚意。

阿媛轉身看向衆人目光清澈,坦然道:“沒錯。本郡主父蕭耀軒,母軒轅雲瑤。雲媛、蕭雲媛,軒轅雲媛都是我。”

此話一出,不僅嘩然連大殿都震了震。

李相道:“為何到現在才說?”

阿媛看向李相,坦坦蕩蕩道:“忘了。”

忘了?衆人诽然。

“忘了?這如何能忘?”柳如煙面露朝諷。

阿媛面色淡然:“忘了便忘了。”

“倒好,一句忘了便帶過了,這裏可有上百條人命呢?”柳如煙轉身對軒轅睿一行人說,“諸位可想知道,你們郡主在珉楚的遭遇,為何會重傷?”

阿媛的臉瞬間白了白。

柳如煙道:“承皇上聖意,大婚當日蕭九便被廢了後位,後釘于華音殿柱上,廢武功,挑筋脈。蕭九不甘受辱以金簪自戕于殿內。”

軒轅睿臉色大變,抓住阿媛的胳膊恨聲道:“糊塗。”

看向楚晔眼風已如冰刃,再也忍不住,指着他的鼻子罵道:“無恥小人,這場禍事與阿媛,與蕭九何幹?她打出生就在大業了,你珉楚你楚晔可曾給她過半分庇佑!不過回來認個親,竟被你傷成這樣,騙成個傻子?”

又恨鐵不成鋼地戳着阿媛的腦袋道:“真傻了嗎?這樣的冷血騙子你還要嫁?”

阿媛心裏一痛,扯看他袖子,眼淚又掉下來。

“不許哭。”

聽到軒轅睿的話,阿媛乖乖擦幹眼淚。

楚晔看到阿媛這副對他人的乖覺樣,壓住心頭怒火,冷冷道:“何需再嫁,阿媛早一年前便與朕行禮成婚了,早就是朕的妻。”

“胡說。”軒轅睿怒火攻心,忍着心口疼痛道,“那一場請君入甕的屠殺,算何婚禮?不過一場騙局!當日那樣的情形,你這個卑劣騙子現當着阿媛的面,也配這麽說?”

楚晔被說得又愧又堵,捏着拳頭直想上去揍人。

衆臣們見自家皇上被人罵成狗,着實有損國威,揚言要叫侍衛拿下此人。

“爾等,敢?”軒轅睿橫眉怒目,天威俱現。

“這是……業皇?”柳如煙驚呼道。

衆人聽聞都愣了,大殿上一時鴉雀無聲。

“業國傳聞,”柳如煙的聲音清晰得刺耳,“業皇鐘情于安樂郡主軒轅雲媛,同姓軒轅呢!這人還是從五歲起便親手養大的呢,稱他一聲先生。”

大夥由愣轉呆,繼而對殿上兩位外人紛紛露出鄙薄的神色。

楚晔看向軒轅睿,眼神更如冰刀,千刀萬剮才好。

阿媛臉上血色全無,手足冰冷。

軒轅睿卻反而舒了口氣,也罷,說出來也好。

“那又如何?”軒轅睿一雙丹鳳眼深遂銳利,環視衆臣。

衆人皆默,是啊,那又如何呢?

軒轅睿亦是坦坦蕩蕩,無懼無畏地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阿媛本就是父皇為朕選的妻子,一早就訂了親。”

接着轉身對阿媛低聲道:“阿媛,送你的玉珮呢?”

阿媛呆愣地看着他,手足無措。等軒轅睿再喚第二聲才回神,心道不妙忐忑不安瞄向楚晔。

這哪裏還須多問,軒轅睿一張俊臉都變了形,咬牙切齒地壓低聲問:“你給他了?”

楚晔一直陰沉的面色,終露一絲得色。

“還回來!”

“這是阿媛給的定情之物。”楚晔從兜中掏出一塊羊脂白玉珮,一面寫着“蕭雲媛”,另一面顯然被人磨去了原本的字跡、花紋。只歪歪斜斜地刻着“楚晔”二字,及楚晔的生辰八字。

“無恥”,軒轅睿幾欲氣絕。

“咯咯咯”,阿媛看了一眼笑出聲來,被軒轅睿狠狠瞪了一眼,立刻止住。

阿媛拽住他衣袖,輕搖幾下,軟語輕聲:“先生,我不知道,真不知道怎麽玉珮變了樣。”明明“雲媛”這幾字還是原來字跡,玉卻變了。

楚晔緊緊盯着阿媛執着衣袖的手,耳中是她對別人的軟嚅細語,擡眼再看軒轅睿時,眼裏已有了殺意。

忽地周身一冷,轉眼看向阿媛時,見她已把剛才自己的神色盡收眼底,此刻哪裏還有先前的半分情誼。正驚恐地望着自己,身子向前靠擋在了軒轅睿前。

楚晔呼吸一滞,殺意漸消,心亦漸如墜冰。

柳如煙遞了個眼色給兄長柳城風,他出來道:“臣肯請皇上,扣下蕭九清蕭黨餘孽!”

此話一出,競有小半大臣附議。

柳城風來到楚晔邊上,低語道:“皇上,趁此機會拿下蕭九和軒轅睿,兩人一死業國定大亂,楚便可獨大。”

楚晔冷眉睨視,不語。

柳城風看了眼阿媛,果然是個絕色美人,全當皇帝舍不得,便又道:“皇上,若舍不得蕭九,可待殺了軒轅睿後,将她囚于後宮即可……”

話音未落,便被夏荷扼住咽喉,咔咔作響。

楚晔轉眼對上阿媛驚疑不定的眸子,心中一痛,她終是再不信自己了。

“兄長!”柳如煙撲上前去,“求皇上,讓她放了兄長!兄長不過是怕蕭黨與業國勾結卷土重來而己!這才鑒言。”

“這是楚國大殿,容你撒野?”恭王憤而出拳,向夏荷揮去。

錢大壽亦出拳相迎。

“不可魯莽!”軒轅睿喝道。他還要帶着阿媛全身而退呢。

夏荷反手一揚将人摔向殿柱,直摔得柳城風口吐鮮血。

錢大壽收拳回身将她護住。

“業人當衆傷楚大臣,漫罵皇上,至楚于何地?”柳元青扶起兒子柳城風怒聲道。

此言一出衆臣皆憤,都叫嚷着“拿下這一幹人”。

恭王看着軒轅睿諷道:“業皇好大的膽,只帶幾人便想全身而退麽?”

衆武将和殿內侍衛磨拳擦掌,蠢蠢欲動。

“朕既然來了,便不俱!”軒轅睿道。

大家合圍上來,卻無人敢出手,楚晔冷眼看着心思複雜難言。

兩方對峙,在衆人都理所當然地認為不會有人無令出手時,總歸有人會不按常理。

白光一閃,一把利刃由軒轅睿身後刺來,“先生!”阿媛不及多想,本能上前去擋。

衆人還未反應過來,楚晔已飛身而至,一手握住柳如煙持短劍的手。

劍尖堪堪在阿媛肩膀止住。

“咔嚓”短劍忽地長了幾分,“撲哧”劍入皮肉。

阿媛只感覺肩上冰涼入骨,不可至信地瞪眼看着楚晔與柳如煙執劍相交的手,慢慢地涼意漫入心間,入骨的疼痛随之而來。

目光移至楚晔,“都是撒謊的……”。

“阿媛!”軒轅睿攬住她。

秋菊趕緊上前為她查看傷勢。

“如何?可有毒?”軒轅睿顫聲問。

秋菊看着傷口的鮮血道:“應該沒有吧。”見軒轅睿抱着阿媛的手微抖,又道:“公子放心,無毒,只是外傷休息幾日便好。”

軒轅睿這才放心,将她交給秋菊,回身一掌向楚晔攻去。

楚晔怔怔看着阿媛,冷不防吃了一掌,反射性地回身去擋,一來一去兩人纏鬥在一起。

淩南想上前替楚晔幫架,反正他們淩風閣從來不講啥一對一江湖規矩,向來只要能贏,群毆也無妨。

李霖拉住他,“咱閣主,武功天下第一。雖說相貌上輸了一分,但武功上想來是不會輸的。你若現在上去相幫,只會讓閣主失了顏面,更加……”他咽了口口水,“更加地惱羞成怒。”

這情場得意之人,哪裏懂得失意之人的苦楚,轉眼間這閣主如今也成了這苦主了。

夏明生擺着大腦袋,聳着寬肩,看熱鬧不嫌事大,“你難道不想見識一下,北淩風南觀福的對決?千載難逢啊。楚晔對玉樞。”耶,他剛才看到錢大福了,原來業皇是玉樞啊,怪不得長得這麽得天怒人怨!

夏明生想看,可秋菊與錢大福一點也不想。

秋菊拉着阿媛哭道:“小公子,公子動不得武,去年他中毒後就得了心悸!”

阿媛大駭,看向錢大福,錢大福含淚點頭。

再看向打成一團的兩人,數十招下來楚晔掌風逐漸淩利。不知為何,軒轅睿身形一個不穩露出破綻,楚晔緊随而至,一掌向他胸口拍去。阿媛心中一寒,驀地撲向軒轅睿,将他牢牢護在身後,“不許傷我先生!”

炙熱掌風堪堪從耳根擦過,剛勁猛烈,一掌擊中足以斃命。阿媛看着一截飄飄下落的緞帶,心猛然縮緊。

楚晔慌忙收掌,內勁反噬胸腹劇痛,口中泛起的腥甜強忍壓下,看着阿媛一臉戒備,像護小雞一樣将軒轅睿護在身後,又怒又痛自己何曾被她如此相待過?

軒轅睿鳳眸上揚,溫潤公子眼角眉梢終是掩不住的得意與歡喜。

楚晔緊握雙拳,目如淬冰,殺意起。

再次捕捉到這絲殺意的阿媛錯愕地看着楚晔,不由地挺身再度向前擋了擋。

既已動手,恭王與一衆武将與侍衛舉着兵刃合圍上來,勢必拿下這一幹人。

錢大福等全神戒備将兩人護在中央。

第 58 章 尋一人(十六)

錢大福開口道:“小公子,回業國吧,何苦在這裏做別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見阿媛垂目不語,錢大福又道:“這淩風閣聽着名字像是個有些底蘊的門派,實則不過是幾個土匪頭子心血來潮創立的門派。起初都是幹些殺人越貨的勾當,後來勢大了,便來了個秀才,取了個好聽的名字,面上算是洗白了。雖已歷經數十年可裏面的人總難改悍匪之氣,都不是好相與能明理之人。再者這楚晔妃嫔衆多,後宮并不太平,哪及得上大公子潔身自好兩袖清風!”錢大福忿忿不平,“若在大業,誰敢讓小公子受這等委屈!”

阿媛低着頭吶吶地道:“他不理她們的。”

聞言軒轅睿心中發涼越發不安,直言道:“阿媛,可是想要留在這裏,與楚晔成親?”

一字一字緩緩道出,字字清晰,如雷貫耳。

正站在一邊夏明民聽到此語,已抛了剛才對錢大福貶低淩風閣的怒意,不錯眼地盯阿媛看,生怕姑娘一句不想,自家閣主自此打了光棍。

只見姑娘,猛地擡起頭神色慌亂,看着滿院的紅綢半晌,最終怯怯低語:“我不知道,現在這樣還可不可以成婚。”

熟悉阿媛脾性的錢大福一聲哀嘆,替自家公子難過。數十年的傾心相伴,終敵不過一次錯失。這丫頭素來爽利,今這副期期艾艾,猶猶豫豫的樣子,定是真上了心。

軒轅睿臉色蒼白捂着心跳欲裂的胸口,默然而立良久才道:“現楚國裏裏外外都道你是蕭九,很多人想要你死,更別論你的婚事了,楚人都不願再出一個蕭後了。即使你想留怕也是留不下的。”

阿媛倔強地站着,依舊低頭絞着手指不語,像足了兒時求而不得的樣子。

她便是這個樣子,對于自己想做的事執扭的很,不依不饒想盡一切辦法都要遂了她自己的願想。

固執又任性。

被他給慣出來的,但凡是她的願望他總是傾盡全力去幫她達成,從未讓她失望過。

軒轅睿扶住她肩膀凝視許久,才艱難地開口:“你若執意,咱們便試試?”

“公子!”錢大福跺腳,胖肚子顫了顫,恨鐵不成鋼。

阿媛擡頭看着軒轅睿,目中隐含期冀:“可以麽?我有些害怕,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我也怕犯錯。”

“有何不可,大不了跟我回去罷了。別怕,先生為你撐腰。”軒轅睿道。總是要盡力為她試上一試掙上一掙,不然這一道砍以這人執拗的性子怕是會一輩子也跨不過去。

軒轅睿扶着阿媛的肩自豪地道:“你既是蕭雲媛,更是咱大業的郡主。安樂郡主軒轅雲媛足以配得上雲洲最好的男子。”

阿媛目中漸現晴朗。

雲開日出,融融春日下,軒轅睿輕輕拍着阿媛肩膀帶着幾分澀意道:“觀福樓大小公子,總要有一人如願才好。”

“先生?”阿媛。

“無妨。”軒轅睿擡頭望天,碧空萬裏,春色正濃。

稍後才正色道:“蕭九也好,軒轅雲媛也好,無需避諱堂堂正正何需遮掩?又有何可懼?”軒轅睿目露疼惜,心疼地道,“剛才那個畏首畏尾倉惶無措的人,哪裏有半分你昔日的樣子?好生讓人擔心。”

軒轅睿看着那個站着老實挨訓的人,已無頹廢之色,俏生生地站在一邊聽他說教,一如往昔,可分明又大不同了,心裏陣陣苦澀,今後怕是相隔天涯,見一面也難了。

“随我去殿上吧!”

“嗯?”

“當着衆人說個清楚。軒轅家的人豈容他人在背後說三倒四!”

楚晔回到勤政殿,殿內柱上血濺三尺,張年倒在一邊已氣絕身亡。這個耗盡大半生精力複仇,為仇恨而活的人,聽聞蕭九還在世,亦會變為新後後,終是賠上性命鑒言:蕭九當誅。

之前衆臣與宗親還是極力口上鑒言,現在都己是個個義憤填膺,聚在殿內,長跪不起。

宣平侯道:“皇上,雲媛身份不明,實不宜大婚。蕭氏二代為後惑亂朝崗,切不能再有第三個啊。”他痛哭流涕,“先皇耗盡心力籌劃多年才得遷滅蕭黨,怎可容它有半分擡頭之勢?”

蕭氏再次為後,定不會放過他們這一幹滅蕭功臣,尤其是罪魁禍首楚氏,一衆楚氏和大臣紛紛附和。

李相道,當務之急便是查明雲媛身份。

“都說了雲姑娘是皇上師妹,這還用得着查?”夏明生眼瞪得如銅鈴,“我看你們就是不想讓皇上安生娶媳婦!”

宣平侯道:“也許皇上也受奸人蒙蔽了。”

“你才豬油蒙了心呢。”

忽一人出列,粉面紅唇,穿得是侍衛服卻分明是位女子,衆人訝異間,只聽她道。

“雲姑娘善謀,其實在場好多大臣都見識過,尤其是沃水一事,當真是見識卓越。”她頓了頓為衆人解惑,“當日書房內的小公子便是雲姑娘。”

衆人嘩然,那日雖未親見,但從恭王與沈尉的言語中知道那是一個言辭鋒利見識卓越的能人。

這可不行,太精明能幹了。這樣蕭九一旦是皇後那讓人還怎麽好好當官?怎麽活?

柳妃轉眸對上楚晔:“皇上,可對?”

楚晔皺眉問:“你是誰?”

柳妃笑道:“臣妾柳如煙。皇上整日伴着雲姑娘,從不來後宮,自然是不記得。”

“下去。”

“皇上,雲姑娘可日日出入禦書房,為皇上出謀劃策,臣妾不過是上來說上兩句,便不行麽?”柳如煙言語間帶了幾分嬌俏,“再說今日論的是皇上大婚,臣妾身為一品妃,論理,也該臣妾操持。”

不少大臣稱是。

一大人問:“娘娘可有良策?”

柳如煙道:“自古都有滴血認親一說,讓雲姑娘與蕭國公一驗便知。”

“可蕭國公己故去,一年之久了。”

“無妨,取來蕭國公一截枯骨,也一樣能驗。”柳如煙面不改色道。

“放肆!”楚晔沉聲道。

可有不少人認為可行。

一直在一旁不作聲的恭王道:“此法可行,皇上若擔心雲姑娘害怕,可偷偷取她些血來,開了棺木中一驗便知。若姑娘不是則皆大歡喜,免了場風波。”

衆人都點頭稱是。

楚晔冷眼睨着他,“驚擾己故之人,實為惡行!”

恭王腹诽,你殺人如麻才是惡行。

柳如煙像是突然記起,“臣妾記得皇上為雲姑娘辦過及笄禮,像是在七月二十。”

楚晔眼鋒瞬間淩厲起來。

一陣私議後,禮部侍郎道:“與蕭九的生辰一樣。”

炸開了鍋,大家紛紛跪奏請驗親。

淩南、夏明生與李霖一幹親信,據理力争指責他們不敬死者,掄起袖子簡直想要揍到他們閉嘴為止。

正鬧得不可開交時。外面唱諾,業國使者及安樂郡主來見。

楚晔錯愕。

只見軒轅睿與阿媛兩人皆是黑紅相間的大業宮裝華服,一個如空中皎月纖塵不染,一個似月下嬌花明豔動人,衣袂飄飄于殿外向自己緩步走來。

阿媛烏發高挽,上戴一頂九尾赤金鳳冠,冠上兩側紅黑相間的亮色緞帶垂落在肩側,玉頸秀颀,膚光勝雪,柳眉淡掃,紅唇如焰,形狀完美的杏眼眼角染了一抹淡淡魅紅微微上挑。一身黑底紅紋滾邊的郡主宮裝腰封緊束,身姿凹凸玲珑,窈窈窕窕。長長的曳地黑緞裙擺上繡了大片的紅色纏枝牡丹,如一副豔麗的畫鋪陳在地。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無一不美。

如此盛服濃裝的阿媛楚晔還是第一回見。但卻是與別的男子衣袂相連,相攜而來,瞬間妒紅了眼。

阿媛與軒轅睿在玉階前止步。

軒轅睿手肘輕觸,一直垂首的阿媛才反應過來,款款行禮:“軒轅雲媛,拜見楚皇。”

看着兩人親昵默契的舉動,楚晔手下一緊,龍椅的赤金扶手上立即印上數個指印,喉嚨噎住瞪着眼下的人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還是一旁的劉順看着屈膝不動的姑娘心疼,忙道:“皇上,叫起。”

禮畢,擡眼看向人時,目色清亮。

想到不久前還妨惶無措的人,被軒轅睿寥寥數語便恢複神彩,楚晔不由心生憤懑。

殿內驟然安靜下來,大家都目不轉睛看着這一對容色出衆的壁人,一飽眼福,俊男靓女都堪稱絕色啊。

恭王嘟哝:“這麽對漂亮的人,将來生出的娃娃該得多漂亮啊?”

“閉嘴。”

聲音雖小卻如此大不敬!恭王怒目看向不知何時走到身邊的淩南,剛要開口教訓兩句,只覺得裸露在外的脖上一涼,順勢看去,只見那個端坐在龍椅上的人正用殺人般目光瞧着自己,遂脖子一縮,不再言語。

李霖夏明生二人也被這對壁人晃花了眼。

夏明生不禁低聲贊道:“啧啧啧,今兒算開了眼界了,難得一男一女都這麽美!那男的生生把咱閣主比下去了呀。這叫啥,啥天啥人的?”說着撞了下李霖胳膊。

李霖鄙視小聲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哎呀!這兩人我好像見過啊!前年在業國沃水下游,聽說太子睿也在,于是偷偷遠遠瞧了一眼。面容雖不清晰,但兩人手拉手走路樣子卻和這差不多……”

話未完,被淩南一把捂住嘴巴。他轉頭吃驚地看着他,擠眉弄眼,這是真的?難怪元宵節那畫這麽熟悉。

兩人話音雖小,無奈座上的功力深厚,感官太過靈便,聽了個清楚,臉色已不能用青黑二詞來形容了。

第 57 章 尋一人(十五)

阿媛昏睡了一夜,醒來時己是日上三竿的時辰。

她怔怔地睜眼看着床頂,記憶呼嘯而來,卻感觀全失,那似乎是發生在另一個阿媛身上的事與她無關。

與她無關……!

枕邊是一封厚厚的書信,“小九親啓”是她爹蕭耀軒寫給她的,木然看完心才開始隐隐作痛起來。

“姑娘醒了。”二月驚喜地喊道。

宮人們都圍了上來。

“姑娘餓了嗎?”

“可要進食?”

“姑娘可有不适?”

“姑娘可要喚禦醫?”

“姑娘。”

“姑娘。”

看着來來回回圍着她轉的宮人,看着他們嘴巴一張一合跟她說着什麽。阿媛一時混沌起來,不知他們在做什麽,更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呆呆地看這一切,仿佛與世隔絕。

“快去通知皇上……”

聽到這句話,阿媛感覺有些冷,微痛的心,痛得愈來愈烈,每吸一口胸口便像針紮一般。她從床上起身往外走,走到外屋,看見一張木床和書桌。不由打了個激靈,快速出屋。

三月趕緊為她圍上披肩,“姑娘可別着涼。”

阿媛轉過眼神,看着她,愣怔許久才明白她的好意,想像往日般朝她笑笑,可半天也沒能扯出個笑臉來。

勤政殿內楚晔冷冷地看着下面黑壓壓跪着的一幹宗親和大臣們。

昨夜楚都大大小小的官員和宗親都收到了匿名信。信上無一例外,都寫着“雲媛是蕭九”。

一下子炸開了鍋,早朝上衆臣們群呼,讓皇上徹查。

更有人坦言,雲姑娘身份一日不明,皇上便一日不宜大婚。

尤其是禦使張年,要死要活非要治人罪,全然不如一年前那麽知情知趣。

楚晔冷笑,阿媛哪裏有罪?這幫人不過是見不得蕭家還有活人。

劉順悄悄地走進來,在楚晔邊上耳語:“姑娘醒了。”

楚晔起身,在衆目睽睽之下拂袖而去。

剛入蓁蓁院,便遇上了木然往外走的人,“這是要去哪兒?”

聽到聲音阿媛身子僵了僵,向後退了一步,垂目不語。

風兒吹過,帶來陣陣涼意。

楚晔見她松松挽個了髻,穿着小衫外面只罩了件薄薄的披肩,身形單薄蕭瑟。不由地去執她的手,入手冰涼一片下意識握緊。

那人像被蟄到了,快速地抽了回來将手背到身後,躲避似地掉頭急走。

楚晔緊緊握拳,心髒像是被針紮了一下。

阿媛跑回院裏,原本都在忙碌的人都紛紛停下行禮,齊聲高喊:“參見皇上!”眼前的情景,突然間和華音殿一幕重合,真是無處不在,無處可逃。

如潮水的般的鮮血湧入眼簾,密閉的殿宇內到處是殘肢碎屍,攬月瘋了一般四處揮舞,所過之處無一不是殘肢斷臂,我殺人人亦殺我,金箭一閃,她再也動彈不得,眼睜睜地看着人一掌罩在頂骨之上,熟悉的聲音充滿戾氣“廢了她,留一命便可!”

阿媛緩緩蹲下身子,抱頭瑟瑟發抖:“我要找先生。”

楚晔伸出要扶她起來的手頓住,又聽得她哽咽着又道:“我要找先生。”

“他走了。”楚晔道。

良久她才又問:“我爹呢?”

“他安置在鎮國公府。”

“楚晔,是不是如果我一輩子記不起來,我爹便會被你一直安置那兒,永遠不能入土為安。”阿媛猛然起身聲音尖銳而急促。

楚晔搖頭,“不會,我打算等咱們成了親生了娃娃,便把信拆了然後再安葬他。”

“休想!”

“阿媛!”楚晔仿佛沒聽見這兩字,聲音萬般柔和纏綿,“過了今天再過一晚,我們便成婚了。你看,忘了那些事,這一年來,我們不是過得很好很開心?”

他緩緩靠近她後站定不動,連呼吸都輕淺了幾分,生怕驚到她:“那天我真的不知道是你,阿媛,不然我怎麽舍得,這天底下我唯一想護周全的只單單一個你。下令的時候我還想着快點解決了蕭九,便能去翠微湖尋你了。”

“楚晔你這個大騙子,是你不要我的!”

“阿媛!”楚晔有些急道,“那時候難道要讓我對你說,我要成親娶別的女人了,你先沒名沒份跟着我,等上幾日或幾年待我事成之後休了別人再來娶你?”

楚晔深吸了一口氣道:“當時我說不出口,後來一直後悔來着。先前怕再也尋不回你,後來看到重傷的你更悔……,讓你服烏蘭,只是想讓你活着……撒了那麽多謊只是想讓你少思無憂,我們能開開心心在一起……”。

都道撒了一個謊便要用千萬個謊來圓,日積月累當初撒謊的人會疲憊不堪。當謊言被拆穿,撒謊的人反而會輕松。

可楚晔不是這樣,最初的短暫內疚之後,他更沉迷于這樣的謊言。沒有傷害、沒有痛楚;沒有蕭家、沒有觀福樓、沒有軒轅睿。阿媛只是他一個人的未婚妻,不是軒轅雲媛更不是蕭九,只是他的雲媛,他們會成親,一起生活在這裏,相親相愛。

如今所有的事大白于這朗朗春日下。比起愧疚他更多的是惶恐。前朝衆人都在施壓讓他取消婚禮。全世界都在反對,比起衆人的壓力,他更在意如今的阿媛還願不願再嫁他。

庭院裏桃杏兩樹青翠逼人,枝桠上的粉色花骨朵連成一團,日光透過間隙照進來,在地上投射成影。一陣急風吹過,影子交錯晃動,形成各種斑駁陸離的圖案。

靜默許久。

“阿媛與我成親可好?”

阿媛終于擡眸看向他,眼中的茫然無措讓楚晔心頭冒出絲絲冷意。

兩人不過一臂之距,卻讓人生出咫尺天涯之感,不過是一夜之間已是滄海桑田。

“先生呢?我要見先生。”阿媛下意識喃喃自語道。他一定會幫她的,從小到大但凡遇上事先生都是幫她的,他無所不能不管是什麽他都能替她解決好。

“那我呢?”楚晔搖着她肩問,“那我呢?”你跟他走了我怎麽辦。

阿媛被他晃得慌亂無措,“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要出宮去找先生!”

如冰水淋頭,還是要先生啊,楚晔松開她艱澀地道:“我去幫你把他叫來。”

不用傳诏,軒轅睿一行人聽聞妨間傳聞便匆匆折回。

不消片刻,軒轅睿已入了乾元宮。

阿媛聽到先生來了飛奔而去。

楚晔注視着她的背影,在後緩緩跟随。突然止步不前,腳像被釘住般生生地看着眼前二人,拳頭握得咯咯作響。

只見那個人影,一見到軒轅睿便抱住他胳膊,號啕大哭。哭得毫無形象,像是個受盡委屈的孩子,聲音真響啊,樹上的鳥兒也全驚散了。

自己對她真是壞到了極致,楚晔想:背約失信、滅她父族、傷她、騙她……罄竹難書。這樣的他該會讓她怕吧,怎麽可能再和他成親?自然是她心心念念的先生更可親。

衣袋中的玉珮觸手冰涼,指尖都能摸索出雲媛二字。他神使鬼差地,把這東西日日帶在身上。

劉順帶着臉色難看的淩南來了。

淩南道:“張年在殿前以死銘志,求皇上斬草除根處死蕭九。如今勤政殿,宮門口己亂成一團。”

山雨欲來,風滿樓。

楚晔恍若未聞,依舊定定地看着前面二人,一人哭得涕淚橫流,一人軟語溫存細細安慰。現在不止所有人都不許他娶阿媛,阿媛也不願嫁他了。

順着他的目光望去,淩南看見前面圍了數人,姑娘正拉着一位二十出頭的白衣美男大聲哭泣。仔細一看瞪着眼訝異地道:“這人怎麽還不死心?”

楚晔轉目看了他一眼,眼神鋒利,淩南竟從中瞧出了一絲殺意。

只一瞬楚晔便收回目光,轉身朝勤政走。走了幾步,仍是回頭吩咐夏明民,“跟着她。”

阿媛痛哭了好久才止住。

在軒轅睿的詢問下,阿媛哽咽着把這一年來的經歷一五一十地告訴他。只隐去了華音殿一段,只說傷是打鬥時受的。

軒轅睿縱有疑惑見她哭得傷心,便不再深究,只讓秋菊為她細細診看。

診完秋菊道,傷倒是全好了,連斷掉的手筋也恢複了,只是內力被廢,沒有靈藥怕一輩子便這樣了。

軒轅睿雖心痛但也安慰道:“無妨,只要人健健康康沒武功不算什麽。”

錢大福暗想,這楚晔心肝還沒黑透,倒是費心把小公子治好了。

“你可想好了下一步要如何?”軒轅睿問阿媛,“跟我回大業?”

阿媛聞言心中一慌。

這時殿門外傳來一陣噪雜聲。

數十位後妃,不知聽了什麽風聲,居然帶着各自的宮人聚在門口,要見雲媛。

一美人高聲道:“雲姑娘,妨間都在傳雲姑娘便是蕭九,敢問雲姑娘,是與不是?”

“張禦使以死銘志,請命誅蕭九,雲姑娘躲在宮中對此可有虧疚?”

……

漸漸地指責聲變成了漫罵聲。

錢大福一跺腳,“真是欺人太甚。”明明受害的是阿媛卻反被人罵,“那楚晔太不像話,宮裏居然養了那麽多女人,虧得小公子還沒跟他成親,他也配?!”

軒轅睿低頭看阿媛,只見她坐在石椅上垂目絞着手指,不言不語。心中一黯。

錢二守着乾元宮門口,對着這群打不得罵不得更碰不得的宮妃已是焦頭爛額。

忽地門內飄出一團綠影,綠衫過處,啪啪啪幾下,那些漫罵的宮妃頰上紛紛印上了五指掌印,夏荷劍眉一擡:“誰再罵,便打爛她的臉!”。

賴以生存的臉蛋糟到威脅,衆人自覺閉嘴。

總算清靜了。

第 56 章 尋一人(十四)

晚飯時分,恭王府侍衛找到了送信人。

送信人是個瘸腿乞丐,約二十七八樣子,聲稱自己是鳳儀宮侍衛統領,并拿出身份名牌,李亮。

名字是不錯的。可當日鳳儀宮侍衛和後來留守華音殿所有侍衛全都死了。恭王清楚地記得,皇上還特意封賞撫慰他們的家屬。這怎麽冒出一個已死之人?

仔細辯認,但無奈一年前大婚之日,宮中侍衛都是由皇上親自篩選。當時宮中之事他無權插手,僅單憑容貌恭王對這統領不敢确認,只依稀覺得眉眼有些熟悉。

恭王問他如何知道雲姑娘便是蕭九的。

他答,元宵燈會在街上意外看見皇上帶着她,且舉止親密,喚她阿媛。後李亮經過多方打聽,才知道當今皇上的未婚妻名叫雲媛。

恭王不解,“你一個侍衛統領如何混成了瘸腿乞丐?”

李亮閉口不答。直言讓恭王明日帶他上朝,讓真相大白于天下。

“好大的口氣。”恭王摸了把胡子,“你就這麽篤定我會樂意?”

“恭王爺定是不願蕭黨再卷土重來。”

恭王冷哼一下。被李亮說中了,他最不願地便是再有外戚幹權了。

擡手抹了把老臉,如果那丫頭真是蕭九可是大麻煩了。且不說皇上對她情根深種,光憑她自己手段心機也夠左右朝政了。

想到沃水一案她展現出政治才略,恭王脊背一陣發寒,蕭家養出這麽個丫頭真是居心叵測。堪堪十多歲,卻熟通政務,這樣的人是如何培養出來的?以前沒細想,如今卻深思極恐。

又想到自家,他一子一女,世子已在朝中補了不大不小的實缺,女兒夫妻和樂,女婿也因為主禮大婚一事,升了官,馬馬虎虎算得上是皇上近臣了。柳如煙最近也得了恩旨,不再禁足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而自己也年近八十了。去年被皇上當衆請出朝堂,顏面掃地,至今還有心有餘悸,這次可不能魯莽。想到這裏,恭王覺得應該凡事以皇上為重,先跟他通個氣,而不是冒然将人帶上早朝。

皇上聖明,定能一辯李亮之真僞。于是,押了李亮連夜入了宮。

正當等得心焦時,裏面傳來一聲戾喝:“進來。”

恭王拎起捆得像粽子一般的李亮,趕緊入內,

只見屋內只楚晔一人端坐在禦案後龍椅上,臉黑如鍋炭,一副今天你不給老子說個所以然來,便要你命的架勢。

恭王不懼,心有成竹,這事絕對能驚天地泣鬼神吓倒一幹人。

他恭敬地行了禮,由于氣壓實在太低,便生怕多一句廢話就惹得上座的人不耐而直接把自己拖出去砍了,于是長話短說,一語中的道:“臣今日接到信件,說……雲媛便是蕭九!”

說完便呈上書信,半天也沒人接。偷偷擡頭,看見一向淡定的皇上正慌亂地看向右側內室。

吱呀,門開了,雲媛打開門,一身緋紅的男袍,襯得臉色血色全無,眼睛瞪大得占了半張臉,驚恐地看着他。

恭王內心哀嚎,“不妙……”

李亮打破了沉默,對着阿媛道:“九小姐還記臣否?臣便是鳳儀宮侍衛統領。”

阿媛僵立,一動不動。

屋子空氣凝固成冰。

恭王屏息連氣也不敢喘。

半響才聽雲媛垂臂冷然道:“你們撒謊。”

“臣沒有”,李亮直指楚晔,“當日便是他親下的旨,派了神箭手将小姐釘在華音殿柱上……”

話未完,音嘎然而止。

數百餘斤丈餘寬的沉香木禦案飛起,轟地一聲當頭壓住李亮,一招斃命,李亮甚至還來不及發出一聲悶哼。

守在外頭的夏明民,聽到屋內有打鬥之聲,率先破門而入。

一進屋見楚晔與阿媛無事,心中稍定,剛要出去叫人清理,便被楚晔一個眼神制止,于是轉身出門揮退了守在門外的衆人。

血水從案下蜿蜒而出,李亮在桌下不見人影,只餘一截被鮮血浸透衣角裸露在外。

阿媛胸口一悶,只覺胃中翻江倒海幹嘔不已。

楚晔快速走過來,抱着她的頭将她整個人面向自己緊緊納入懷中。

平日溫暖的懷抱此刻如吐芯的毒蛇,冷得讓人膽顫。

“這是殺人滅口嗎?”阿媛問。

楚晔松開手,垂眸看着她神色複雜,半晌,忽地笑了聲道:“是”。

懷中一空,轉眼間人已跑出了屋子。

楚晔猶豫片刻才擡腿去追,冷不防被恭王拖住了腳。

“皇上,怎麽辦?”

恭王吓壞了,皇上當着臣子的面殺了告禦狀的人,關鍵是這告狀之人死前一番言論貌似道破了一個驚天密秘。暫且不論它的真僞,讓自己一人留在這屋裏,對着一具成肉餅的死屍着實讓人心驚膽戰。再者自己全程目睹皇上當殿行兇,這不會被滅口吧?即使不滅口萬一被人嫁禍怎麽辦?還是珉楚最大的官,冤都無處說。不行,不能讓他這麽走了。

楚晔被恭王這麽一拖,還真的停下了腳步,回了屋。

還好恭王拍拍胸脯,虧得自己英明,沒有将人直接帶去早朝。要不然,天威盛怒,自家祖孫四代,怕都要被這暴君血濺勤政殿了。

擡眼看去,楚晔正閉目調息。

皇上不語,恭王便老實地在一邊呆着。

不過片刻皇上像是下了決心,回頭揣了個小盒子,起身向外走。

“皇上,皇上……”,恭王急了指了指地上,“這怎麽辦?”

“就說有刺客行刺被斬殺了,其餘當什麽都不知道吧。”楚晔沉聲道。

“臣明白,臣領旨。”

楚晔在乾元宮書房外的湖邊邊找到了阿媛,她和夏明民兩個均站在湖中,沿岸池水還不深只及腰腹,但兩人皆渾身濕透。

春夜冷風吹來,他不由替兩人打了個寒戰。

“上來。”楚晔伸出執冰盒的手,“你要的在這兒。”

阿媛回首瞥了一眼道:“這個不是。”

楚晔打開盒子,一朵雪蓮花在夜色中泛着幽幽藍色。

“我要先前那朵。”阿媛嗤道,“楚晔你這個坑人的撒謊精,我再也不要信你啦。”

說完一頭紮進水中,向深處游去。不過幾下便被人騰空撈起,抱回到岸上。楚晔一手禁锢住人,一手托着盒子溫聲道:“這朵還是你摘來的。”

懷中的人奮力掙紮卻如蚍蜉撼樹,怒極,猛地出手将花擲于地上,瞪着眼咬牙道:“我只要先前那朵。”

楚晔眼看着雪蓮花離開冰盒要落入塵土,趕緊出手撈起。萬幸,完好無損,他松了口氣小心翼翼地把花重新置入冰盒。

回首再看阿媛時心驀地刺痛,那人已趁機再次躍入水中。再次把人撈回,那人對他拳打腳踢,哭喊:“我只要先生給的那朵。”

楚晔的心驟然停止跳動,松開手。

“那是先生,我知道。”阿媛退開幾步後,站定道。神色冷然,對着他哪還有先前的半分情意。

楚晔的心在停了幾拍後猛烈跳動起來,快速流動的血液充斥着全身咆哮着,“剛才還說不要的,只願和我在一起,只愛我一人的,轉眼反悔了?”

“是。”阿媛怒對。

“軒轅雲媛,你休想!”

阿媛恍若未聞,轉身不管不顧再次向湖中躍去,這回還沒等楚晔出手,被夏明民拉住。

他手中拿了個水淋淋的冰盒,伸手遞給阿媛,臉卻轉向楚晔小聲道:“我不小心撈到了。”

雕刻在盒上的寶相花紋輕烙在阿媛掌間,盒內缭繞着花朵的雲霧在春夜寒風中眨眼間便散盡,只留下一朵清澈透亮幽藍色花朵。

阿媛擡眸看向楚晔,只見他背着月光而立,看不清神情,整個人一動不動,連胸腔間微微起伏的呼吸也沒有。

忽地這人像突然間有了知覺,朝她大步跨來,阿媛大駭……。

楚晔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狼吞虎咽地将整朵花塞入口中,随即又被噎住,弓着身子臉色漲得通紅。

“吐出來。”

楚晔話一出口,那人反而不要命地狠狠往下咽了一口。

氣息驟停。

楚晔拍她的背急道:“吐出來!”

阿媛再也想不到自已會被一朵花噎死,瀕死之前,她指着楚晔的手,雙眼瞪裂,心中絕望吶喊:“拍得用力點,這點力道不夠!!!”

幸而救命的人來了,夏明民掬了一大把水來。

阿媛拼盡最後一點力氣推開欲謀人性命的楚晔,仰頭由着夏明民灌了她一口水,藍雪蓮遇水即化,終于落肚,阿媛失力軟倒,昏沉間只聽得楚晔抱着她恨恨地道:“哼哼,即便你記起來,歡喜的還只是我。還有,剛才我不是要來搶你花的,只是想看看那花壞了沒……”。

珉楚北疆楚燕邊境小城,一大早街上己熙熙攘攘。

包子鋪的老頭笑得合不攏嘴,這些天一天賣的包子是平常的五倍。

“老頭,來二十個肉包!”

“好咧!”

這些江湖人就是肚量大,能吃。

“王幫主!”

“郭門主!”

龍虎幫王幫主與五行門郭門主,在包子鋪遇上了。

“王兄,可是……”五行門郭充作了開鎖的動作。

“啊?郭兄也是?”龍虎幫王嘯天問。

“可不也是,王兄也收了信?”

“是啊,郭兄,不管真假,湊個熱鬧,去看看。”

“看來這次人不少啊。”郭充道。

“是啊,郭兄,你我同為燕人應相互照應才是。”

“不錯,王兄,咱們兩家同去。”

于是龍虎幫與五行門,數十人結伴而行。

……

目睹這一切的顧峰,對一邊的副将道:“速将此異況,以八百裏加急報與皇上。你與顧随康同去。”

同樣,在玉峰山下。

淩北看着絡繹不絕入由業入楚的人神色不明。

一邊的副将道:“将軍,一連幾天都有大量的業國人入我楚,怕有異變。應将此事速速上報朝庭。”

“無妨,只是此江湖人罷了,玉峰大營有五萬之衆,何懼這區區幾百人?”

“将軍,怕是不妥啊。”

“無需多言。”淩北道。

第 55 章 尋一人(十三)

王德貴賠笑,“這不去年上那啥家去,還沒見到人,就被好一頓臭罵趕了出來。所以這回特意先來求公公給個指點。”皇上自登基以來,根本沒入過後宮,他這敬事房從後宮中最炙手可熱的部門跌落至與浣衣局同等地位冷清衙門。足足閑了一年,壓根兒沒見過皇上,天威難測,只好厚臉皮來求劉順。

劉順轉念一想,皇上一向把姑娘看護得緊緊的,這要是冒然送去,驚擾了姑娘,怕皇上又要翻臉了。

“就你心眼多。”劉順剜了他一眼,“等着……”

“好咧!”王德貴深深彎腰作了個輯禮。

劉順來到書房門前,扣門,“皇上,敬事房總管王德貴和教導嬷嬷帶了大婚寶典在門外候着。”

房內半天無聲,待劉順想着人離開時,才聽到楚晔道:“東西奉上來,人回去即可。”

劉順托着一個盤子,盤上放了寶典與一個紅綢包裹的盒子,進得門來只見皇上端坐在書桌後,一張俊臉正面無表情地盯着手中折子。滿屋燭火的映趁下耳尖染了薄紅。

放下東西,悄然退下,掩牢房門。

楚晔打開典冊,入目的是一副春宮畫,刻畫入微纖毫畢現。修長手指一頁頁地坦然翻過。

看完後,又打開盒子,裏面是一對交疊而坐歡喜佛,觸動機關,歡喜佛慢條斯禮地動起來。

忽地劉順在門外高聲唱喏,“姑娘來了”。

屋中“乒乒乓乓”一陣亂響。

響動剛停,門便被由外推開,阿媛與往日一般着着男裝走了進來。走到楚晔面前敏銳地發現,這人耳根泛紅,見到她竟有些局促。

“晔哥哥,你幹什麽了?”

楚晔繃着臉看向小姑娘,一身緋紅袍子頭戴玉冠,稍薄的春衫已遮蓋不了胸前兩團豐盈。

欲蓋彌彰,楚晔起身,摘了她的金冠。

如瀑的黑發瞬間散落在肩頭。

這可是自己化了些功夫才紮好的發髻,阿媛薄怒,“還不是因為來這裏叫你回去,才穿成這樣的。”手忙腳亂地想要把頭發束起。

楚晔拉住她手,眯眼柔聲道:“這樣挺好。”

“這怎麽見人?”

楚晔伸手撩開阿媛一邊的長發,薄唇貼着人耳朵道:“我不是?嗯?”

又來!耳邊熱氣氤氲,阿媛紅着臉跳開一步,用力抓了抓耳朵,那種溫熱酥麻的感覺才淡了些,戒備地看着他。

楚晔施施然回身落座,随手翻開一本折子,餘光瞟見那本大婚寶典還赫然躺在桌上,折子砰地一合,放在典冊上,正好遮住封面上幾個大字。

阿媛卻眼尖,“這是什麽?”拂開折子,見是一本大婚寶典,還特意注明是皇後篇,“晔哥哥,這不是該給我的麽?怎麽在這兒?”

“嗯。”楚晔右手放在嘴邊微蜷,咳了幾下道,“許是奴才們弄混了,放錯地方了。”

阿媛狐疑地看看他,伸手去拿被擋住,問:“現在不能看麽?”

楚晔垂目,伸出一根拍暫的長指鈎住她腰帶,緩緩将人拉近攬身入懷,輕語:“帶我一起看……”

阿媛他被抱着橫坐在膝頭,頰邊是他略顯急促的灼熱呼吸,全身汗毛倒豎,本能的警覺讓她挺着脊背一動也不敢動。

楚晔一手攬着人一手拿過冊子,放在阿媛懷中,翻開第一頁。

垂目一掃,阿媛先是怔了怔,再看第二眼時己羞得滿臉緋紅,猛然起身往外跑。

“還有好多呢?”楚晔拉住她緊抱在懷裏。

“我……我……我要先回去了。”

“阿媛可看懂了?”楚晔輕啄着她耳垂,啞着聲問。

萎靡魔音入耳,阿媛身子蜷成一團。

一聲輕笑,阿媛懷裏的冊子被拿走了,手裏多了個冰涼的事物。

“乖,看看。”楚晔蠱惑道。

阿媛慢慢睜開眼,手掌驟然間像着了火,還沒來得及将羞人的東西甩開,整只手連同手中的事物被一只大掌牢牢握在掌心。

那人勾魂攝魄一笑,瑩白的長指一挑,人偶緩緩動作起來。

比剛才更甚。

阿媛羞得捂着臉輕聲啜泣起來。

楚晔取走她手中的歡喜佛,“別哭……”,一下一下輕啄去她頰上的淚水。

薄唇漸至唇角,兩人鼻尖相抵,呼吸交錯。楚晔深嘆一口氣,微微退開寸許,啞聲道:“乖,說,阿媛只愛楚晔!”

阿媛擡眸,只見他俊臉透着粉色,呼吸疾促似有隐忍,眼角一層水潤薄紅,黑眸漾着濃濃的情愫,勾人魂魄。

怎麽能讓人不喜愛?!

“阿媛只愛楚晔!”

楚晔夙願得償,笑看着她,四目相對,阿媛雙眸盈盈如一汪春水,整個人透着薄紅,身子在他懷裏輕軟得如一團綿花。

吻驟然落下,帶着無法舒解的渴求,滾燙大掌游走在身子四處,終是不甘地往衣襟深處探去。阿媛又慌又亂又驚,掙紮着躲避。楚晔擡頭,窒息般靜靜地凝了她片刻,忽地起身攔腰抱人去了內室……。

“阿媛,別怕……”

“皇上,恭王帶人求見!”

劉順見屋內半天沒動靜,又提高嗓聲喊了一句。

“滾!”裏面傳來楚晔氣急敗壞的聲音。

劉順屏住呼吸,不敢再叫,回頭對恭王道,“王爺,有事明天早朝再說吧。”

恭王瞪了他一眼,事關重大,哪能等到明日?

他朝大門行了個禮,中氣十足地吼道:“臣帶一人,有急事求見皇上,望皇上能辯真僞。”

大門還是緊閉。

恭王吹胡瞪眼,要不是下午接到匿名信,信中寫“雲媛是蕭九”,他才不趟這渾水呢。

今日午後,他和王妃兩人正在花廳飲茶,門房送來一封匿名信,區區五個字“雲媛是蕭九”,如炸雷般,驚得他目瞪口呆。

先從女婿柏煊鵬那兒,問了雲媛的生辰八字。還好,不一樣,這就表明不是了。還好,還好,恭王拍拍胸脯放下心來。

怒道:“來人,去查查信是誰送來的,把他給我抓來。”

恭王妃啜了口茶,悠悠道:“雲姑娘來時,除了皇上,誰都不認識她。她的生辰八字也是皇上一人所言。”

恭王一顆心瞬間又提起。

又聽見自家王妃說:“前日去見了柳兒,像是聽她提起,皇上喜歡雲姑娘喜歡得緊,王爺你說,皇上前些日子為自己辦了生辰,整一年可怎沒見他為雲姑娘辦啊?”。

“許是忘了?”

“王爺,可有忘臣妾的生辰?”

“不敢,不敢。”這哪敢忘啊。這是不想過安生日子了嗎?

“聽聞王爺在禦書房頗見過雲姑娘幾回,她長得可像故去的蕭國公?”

恭王搖搖頭,也不算很像。

但又細細一想,那丫頭舉手投足間還真有蕭家七郎的影子,尤其是那不懷好意的笑容還真透着幾分蕭七郎的樣子。

恭王一拍大腿,可不是?那蕭四郎不就是個禍頭子麽?頑劣異常,威名在外,楚國的纨绔,哪一個見了他不繞道走?他是纨绔中的楚翹啊。

想到這裏,他不淡定了,站起來團團轉。

恭王手一招,吩咐道:“來人,找個由頭進一下宮,悄悄問問柳妃,雲姑娘有何異常?”

又對王妃道:“那丫頭眼神清澈,不像是奸詐欺瞞之人啊?”

“嗯,臣妾看着也不像。”

恭王拍拍胸脯,應該不會。

恭王妃啜了口茶又道:“人是皇上帶來的。自個兒媳婦他會不清楚?要王爺瞎操哪門子的心?”

“萬一皇上也被騙了呢?”恭王脆弱的心又再次提起。

“皇上可是當着滿朝文武,親口說那是他師妹。據說帶來時那人還昏迷着呢。高禦醫費了老大勁才把人救回來的。”

恭王來來回回走了數次,自言自語道:“要真是蕭九,那可是要命的大事。這才滅了蕭黨幾天,又立個蕭後,豈不是讓人卷土重來?”

“重來個屁!人都死絕了!”恭王妃瞬間暴躁,“他們蕭家女兒嫁給你們楚家算倒了八輩子血黴。”

她一拍桌子,忿忿然:“想當年小妍要不是嫁了你兄弟,現在定能好好的,兒孫滿堂。”

“王妃,息怒,息怒。”恭王急了。

恭王妃指着恭王的鼻子道:“你那個老娘自個無寵,便見不得人家夫妻恩愛,居然給小妍下絕子藥。要不是她無子可依,你兄弟也不會因為擔心她将來受人欺負,而扶持蕭家?任由他們做大,還有你侄兒辰霄也不會被迫娶了蕭豔紅。”

“王妃,王妃,媳婦兒,這都幾十年的舊帳了,別翻了……”

恭王妃流下淚來,可憐小妍年紀輕輕便抑郁而終。

恭王掏出帕子給她,老王妃擦了擦眼淚,擡眼看見一個老嬷嬷鬼鬼祟祟探頭探腦往這邊瞧。

抓來一問,老嬷嬷道:“養在別苑庶妃病了。”

老王妃一聽,再次指着恭王的鼻子罵:“你那個老娘,不光害了你兄弟夫妻,還給你招了這麽多妾,專往人媳婦心口裏插刀子。活該她一輩子不受你爹待見。”

“母妃已故去幾十年了……別……”

王妃怒目而視。

恭王明智地閉上嘴。

第 54 章 尋一人(十二)

軒轅睿擺擺手直問:“若真如此孤還能活多久?”

秋菊語窒。

軒轅睿黯然:“難道就是這幾天了?”

“多則五六年,少則二三年。公子好好将養,秋菊翻遍醫書,找盡天下神藥,定能讓公子延年益壽……”秋菊啐了自己一口,“也許公子根本就是好好的。”

軒轅睿慘淡一笑,“借你吉言,孤也想多活幾年。”

沉吟片刻對二人道:“錢大福去皇上那兒把今日之事禀告一下,有關心悸一事不必多言,有你和秋菊二人知道便行了。”

錢大福含淚領命。

業皇軒轅泰得到消息趕來,見軒轅睿氣息奄奄的,臉色泛青唇色泛紫,又氣又心疼,大罵蘇家狼心狗肺。

随後命人在不遠處騰出一處僻靜的宮室,讓軒轅睿養病。親眼看着他安頓好後道:“睿兒安心養病,餘下的事交給父皇。”

待一切安排妥當後,才怒氣沖沖地來找業後。

“蠢婦,竟然聯合外人來害自己兒子!”

“皇上,臣妾不知那是黃泉水啊,是蘇錦瑟說是閨中助興的藥,臣妾只是好心想讓睿兒納個妾而已。”業後此時又怕又悔。

“好心?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不過是想往太子府裏塞人,扶持自己娘家人上位罷了。哼,偏你那幾個兄弟皆不成器,那個惡毒賤人居然還下毒害我兒,而你這個蠢婦,居然會任由賤人在自己眼皮下對兒子下手!”

軒轅泰氣急敗壞,一腳踢開扯住他衣擺哭泣的業後。

“若非你有個好兒子,你以為會有後位?會有國公府?這麽多年還不明白?”

軒轅泰幾十年來壓在心底最深處隐晦的心思不可抑地齊湧上心頭,後悔也到了極致:真不該為了讓軒轅睿有個嫡出的身份而立了這個蠢婦為後,負了那人。

“有太子在才會有你的尊榮,你居然還敢違他心意,作出如此龌龊下作之事。來人,把這蠢婦給關起來,沒朕的命令誰也不準來探。若睿兒有三長兩短,你和你的族人等着為他陪葬吧。”軒轅泰一肚子火氣全發作在了蘇家身上,以牙還牙,又賜了三杯毒酒送去蘇家。若不是礙于她是太子生母,這三杯毒酒就已全灌入她口中。

業後抱緊軒轅泰小腿,哭得珠環散亂,淚眼紅腫:“皇上,臣妾真的只是為太子好啊,臣妾看他已二十五的年紀了卻連個暖床的人也沒有,更無子嗣,臣妾只想早日讓他誕下子嗣,以安民心啊。”

“你倒好心?”軒轅泰甩了甩腳,“放開……”。

業後不顧儀态,死死抱住小腿不放,如抱了救命浮木:“臣妾是太子親母,怎麽可能去害他!”

“但你又蠢又毒還私心甚重。”

業後被當頭重喝,擡頭看見軒轅泰眼中的厭惡與鄙薄,心中一涼哀聲道:“皇上,睿兒遲遲不娶,是因為心中念着阿媛,這怎麽可以?”

“有何不可?”

“阿媛她姓軒轅啊,不僅和他差着輩分還叫他一聲先生,這不是讓天下人恥笑麽?這會成為睿兒人生的污點!”

軒轅泰變得目光凜冽,如臘月寒冰,“朕倒是以為,身為一界太子,婚事由幾個婦人罷弄才是污點才是恥辱。”

“可阿媛并無愛慕之意。”

軒轅泰更為不屑,“睿兒出身相貌、文才武略乃當世第一人,阿媛如今情窦未開自是不識,等大了些自然會心悅之。”

念及此軒轅泰口氣稍緩:“他們青梅竹馬,且不說睿兒一片癡心,阿媛也從小将睿兒視為最重要的人。他倆必會是美滿良緣。這也圓了兄長的心願。早在十年前兄長帶她回業都時,我們便已為他們定下婚事。”

那時兄長病重,将阿媛托付與他。為了讓兄長安心他想來想去,便提出讓阿媛長大後嫁與軒轅睿,兄長欣然應允。

軒轅泰道:“阿媛并不姓軒轅,軒轅姓氏是朕在冊封郡主時為了堵悠悠衆口才冠于的。至于先生一事,她又從未拜過師,不過是女兒家的戲稱,如何作得了數?再者這世上又有幾人知道阿媛稱睿兒為先生!”

知道的不過是那幾個親近之人罷了。

心中為軒轅睿輕嘆,他那時嫌棄阿媛人小不讓她呼自己名諱,那個小鬼靈精看到睿兒稱太傅為先生,太傅又如睿兒管她一般時時促他讀書,于是便學着喚睿兒先生。睿兒聽了不可置否,這一喚就是數十年,如今這情形怕是會悔了吧。

“可他們畢竟差着輩份……”業後嚅嚅輕言。

軒轅泰鳳眸一凜:“天家之事豈容人置緣?!”

垂目輕睨業後,言語間漸漸自豪起來:“大業的太子,朕的兒子,如此出色的軒轅睿,當得起這美人江山。”

業後聽了這一席話,伏在地上瑟瑟發抖。

軒轅泰冷冷鄙睨她一眼,“安份地呆着,不要再蠢人多作怪了。”有時候他簡直就懷疑軒轅睿是不是從這人肚子裏出來的,那智商天差地別。

剛擡腳轉身,聽見業後道:“阿媛可能在月氏。”聲若蚊蠅,幾不可聞。

軒轅泰猛然轉身,目如利刃一把扣住她下颌,“還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說!”沒想到阿媛的出走竟還與她有關。

業後結結巴巴,将她和蘇錦兩人在城郊面見阿媛一事和盤托出。

聽完後,軒轅泰面色鐵青,輪起手狠狠扇了業後一耳光,“為了自己的私欲,聽信小人之言,你置朕與太子于何地?”

一手指着她,氣得指尖顫抖,“你這個毒婦,還有什麽事是你幹不出來的?兄長屍骨未寒,你卻将他的孫女趕出業國。”

“阿媛自己也願意走的。”

“你!不過是仗着自己是睿兒親母,仗着阿媛年幼可欺,仗着阿媛對睿兒情誼,逼她走!你如此诓她,她越是在乎睿兒越會走得遠,越不會回來。她一個女子孤身在外萬一出了什麽事,九泉之下你讓朕如何面對兄長,面對列祖列宗!”

軒轅泰想起幼時宮闱之争慘烈,母後早早過世,兄長那時也不過十多歲,而自己還嗷嗷待哺。是兄長亦父亦母地呵護自己長大。待兄長榮登大位後,更是不留餘力地培養自己,最後把皇位也傳給了自己。這一生兄長對自己唯一所求,便是托他照顧好阿媛。可如今他連這點事也辦不好,終究是負了兄長所托。

軒轅泰心裏一陣難過。

待聽到門外的動靜,回頭看時,只見軒轅睿臉色青白,扶着門框轟然倒地。

業後被這一耳光扇得眼冒金星口鼻流血,一也臉頰高高腫起。痛得昏沉間,只聽見一聲驚痛的呼喊:“睿兒!”一陣兵荒馬亂之後,冷若寒霜的聲音響起,“十日後,将皇後遷至業郊別苑,此生不得再出苑,蘇氏一門貶為庶人,逐出業都。”

說完那人頭也不回地走了。

四個月之後,七月二十軒轅睿舉行了四海皆知的登基大典。坐在龍攆上接受衆百姓朝拜的新業皇,撂開眼前冕前的玉珠,向着人群中細細搜尋那個朝思暮想的身影。可是沒有,沒有。她說過待他登基之日定會送上好禮,親自為他祝賀的。

他遲遲未登皇位,一方面是為了不想被早早束縛,另一重要原因,便是想等着阿媛長大,能在他登基之日立她為後,他們能在同日為皇為後。

此時的阿媛已忘記了她的先生,正在楚宮的太液湖邊與楚晔一起舉行着她的及笄禮。

短短一年,軒轅睿失去了健康的身體,失去了原本想要相伴一生的人,從此天涯海角,各自安好。

馬車載着他,行駛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柔暖的夕陽透過窗棱,照射進來斑駁陸離,他感覺不到一絲暖意,只覺得透骨的冷。

錢大福打斷了這車裏的冷寂,問:“公子是想去驿站,還是客棧?”

“去驿站吧。朕明早就回業國。讓大壽和夏荷留在這裏吧。其餘人一起回吧。”

錢大福詫異:“公子不等小公子啦?”

軒轅睿幽幽地道:“失憶,重傷,廢武,阿媛這一年定是遭了大不幸。如今有安穩的日子,何苦再去記起。”

“可她也把公子忘了啊。”

“忘了便忘了吧。”

“若被楚人發現她是業國安樂郡主定容不下她。”

“若真有那麽一天,只要阿媛願意,那便公開身份聯姻吧。想來楚晔也定是樂意的。”軒轅睿淡然。

“公子怎麽辦?”錢大福紅了眼眶。

軒轅睿斜靠在墊子上,拉了條薄被蓋在身上,疲累地閉上眼,不語。

珉楚禦書房外。

敬事房的總管太監王德貴帶着一位嬷嬷,悄聲問劉順:“劉公公,您看啥時候給雲姑娘……”說着揚了揚手中的《大婚寶典…皇後篇》,又指了指身後嬷嬷托舉着的木盒。

劉順會意扯扯袖管問:“皇上的呢?”

“前些天早就送去了。”

劉順遞給他一個詢問的眼色,“為何姑娘的還沒送?”

“哎喲,大總管,小的沒您的同意,哪敢往蓁蓁院裏遞東西。”王德貴壓低了聲道,“這又不能光遞了便了事了,歷代傳統,不還得講解一二麽?”上回死裏逃生,他哪裏還敢再往院裏撞。

劉順剜了他一眼,“你幹這事又不是第一回了,怎麽這回倒找上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