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社畜與血族-1

第1章 社畜與血族-1

***

“我下班了哦,大家明天見。”

視頻裏的女Alpha長相出衆,眼睛是标準的聖瑪利亞藍,在晚霞的照耀下波光粼粼,如同山谷中靜谧的湖面。

她淺笑着朝鏡頭揮揮手,視頻結束,牆壁的高光滑瓷磚上反射出一張無精打采的臉。

因為這瓷磚,上一任租客覺得四面全是臉,痛罵回家跟進監獄沒兩樣,住了兩天後把三個月的租房合同低價轉給她。

她也算是撿到小便宜。

“終于……剪完了呢。”鶴清打開星網,點擊發送,随後離開餐桌,如幽靈一般飄到洗手間洗漱。

最好真的可以賺到錢,她回頭掃了眼桌上的終端。

研究生畢業,她因不可抗力拿不到相應專業執照後,幸運地在星際最大的虛拟游戲公司[晨曦]找到一份工作,工資符合市場行情,但并不符合她財富自由提前退休養老的預期。

因此,當宣傳部找她談話,希望她可以在網上分享在公司的日常,成績好的話公司會按比例給她支付宣傳費用時,瞬間被合同上那串數字刺激到塵封已久的小學數學技巧,一口答應。

鶴清的目标是前十個視頻掙公司一千星幣,後面金額逐漸增加到一萬星幣。

為此,在拍視頻前她做足了功課,把星網上熱門的工作日常分享視頻看了個遍,照着套路拍了個差不多的,并在封面上放下自己的臉。

這是她的核心競争力。

時鐘指針轉向11,帶着對金錢的渴望,鶴清爬上床關上燈美美入睡。

次日早上七點半,在前往公司的公共懸浮車上,她打開視頻,發現不到半天時間視頻的點擊量就已經達到目标的一半,私信99+,被“約不約”和□□自拍照塞滿,可以說得上烏煙瘴氣。

鶴清皺了皺眉,在看到這些好色的陌生人給出的金額後,忽然陷入沉默,“……”

思考了五分鐘,她在良心的譴責下忍痛關掉賬號的私信功能。

評論區的內容大差不差,

[好久沒看到這麽标準的金發美人,道德在哪裏,中間忘了,家庭地址在哪裏。]

[笑的時候臉看起來有點僵啊,這是晨曦新研發的AI嗎?]

……

滿屏的誇誇和發瘋文學裏,一條最新的評論突然出現在最高點,很快就被擠掉。

[用戶jhol#@sng*:你憑什麽這麽開心,我馬上就要找到你了。]

***

怪異的評論沖淡了鶴清即将發財的喜悅。

與看似如日光般爛漫的外在相反,她酷愛宅在家裏發黴,主要娛樂活動是睡覺,除了工作鮮少與人交際,沒印象得罪過人。

“管家女士,您看起來憂心忡忡,需要我為您排憂解難嗎?”

花園裏的老花匠舉起血淋淋的大花剪,朝她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看着令人毛骨悚然,但鶴清知道,這已經是他努力溫柔的極限。

鶴清:“你能幫我什麽?”

說罷,又補充道:“不需要你幫我殺人。”

花匠把花剪插在腰帶裏,從口袋裏掏出一疊紙牌,一本正經道:“我可以幫管家女士占蔔。”

鶴清:“……我記得這是你剛從客人手裏搶的。”

花匠嘿嘿一笑,絡腮胡上震下稀碎的紅色纖維組織,“雖然就幾分鐘時間,我肯定我看懂了,從這副牌裏抽三張,對吧。”

“額,第一張,這張紙牌上面畫着這麽多的金幣,看起來您很快就要發財了。”

“星幣十的逆位,說明我大概要虧錢了。”鶴清嘆了口氣,不願再看,轉身離開二樓的窗子。

轉身的瞬間差點撞上什麽東西,眼疾手快拎着對方的領子把他放到一邊。

身材嬌小的Omega緊緊抓着她的袖口,紅着臉,“管家姐姐,你還記得我嗎?”

鶴清擺出公式化的微笑,不動聲色地把袖口搶回來,“先生,我當然記得您,您帶來了主人的邀請函,您是主人的貴客,剛才還是我……”

他趕忙否認,“不是這個,我們之前見過的,你不記得了嗎?”

看着女人紋絲不變的微笑,他委屈地低着頭,還想說些什麽。

“如果在天黑之前找不到丢失的餐具,廚娘會生氣的。”鶴清提醒劇情梗概,把他趕去做任務。

見Omega離開,她擡頭看着走廊盡頭發黃的銅鏡,裏頭的女人身着全黑禮服,面色慘白,眼睛漆黑空洞,雖嘴角揚起笑容,但眼神依舊冷淡,整張臉被兩種情緒割裂,宛若佩戴兩張僵硬的面具。

餘光發現Omega離開的背影還夾雜着念念不舍,不由得在心裏感慨,這人的品味真**的怪啊。

至于之前見沒見過,她也不清楚,每周都要迎接近百位玩家,記住每張臉對臉盲來說是種淩遲。

黑暗吞噬日光,別墅裏漸漸只剩下燭火的光亮,玩家在別墅裏走動,落下人形陰影,聚在牆紙破損的牆壁上,它們似乎自己也有話說。

營造恐怖氛圍的不止燈光,還有下降4.5°的氣溫,強行讓所有玩家感覺到涼意。

鶴清退出溫控界面,站在長長的餐桌前迎接聚集的玩家。

保證這場十八禁虛拟恐怖游戲正常進行,是她的工作。

除了她,其他的NPC都是晨曦公司研發出來的數字生命,不過他們都以為自己和玩家一樣是真實的,毎日兢兢業業地為根本不存在的莊園主人打工。

身材性感的廚娘從廚房裏轉出來,裙擺在空中劃過優美的弧度,觸碰到鶴清的小腿,她頭也不回,“我提醒你很多遍了。”

“抱歉,管家女士,我的裙擺黏在您的腿上了,可以幫忙遞給我嗎?”廚娘吐了吐紅舌,做作地嬌俏道。

鶴清低頭,發現這家夥今天竟然進步了,在裙擺上塗了膠水,“……”

她點開僅她一人可見的操控面板,把膠水的粘性調到0,裙擺又回到廚娘身下,“客人來了,別忘了你的工作。”

“明白了。”廚娘嬌滴滴道,接着轉身大步走向自顧自坐在餐桌前的玩家,猛地伸出纖細的手臂掐着他的脖子,把對方舉在空中。

五官皺在一起宛如深海中的旋渦,她怒吼道:“你為什麽沒有找到我的廚具!”

“我……”玩家在空中撲騰,從喉嚨裏擠出的聲音沙啞尖細,像只被掐着脖子的雞。

他看起來很痛苦,自己選擇退出游戲。

鶴清站在一旁,對這一幕習以為常,已經工作幾個月時間,她照樣覺得玩這游戲純純花錢找罪受。

晚飯過後,玩家列表少了五個人。

本次的玩家質量不好,她滿意地點頭,估算着今天應該可以早點下班。

果然,不到三個夜晚,玩家團滅。

她脫去黑色的外套,準備從大門離開莊園。

花匠的兒子皮特舉着自己的食人花好朋友,跟在她身後,小短腿飛速折騰,氣喘籲籲喊道:“管家女士!”

“嗯?”

“過幾天主人還有客人嗎?”

“怎麽了?”

小孩對着手指,“周末是您的生日。”

鶴清愣了幾秒,“周末應該有客人。”

說罷,離開莊園,直接退出游戲。

3

離開游戲艙不代表今天的工作結束,鶴清拿出公司給的攝影機,打開自動跟随模式,攝影機飛到她的身後,拍攝她的一舉一動。

游戲裏的時間和現實不同,三天的光陰在現實裏不過半天,也難怪虛拟辦公游戲在學生和上班族群體裏很受歡迎。

期末周一天就可以創造一周的奇跡。

攝影機跟着她前往食堂,拍攝她吃午飯的過程。

在餐桌上的顯示屏上點菜,她突然看到有人在攝影範圍外和她無聲打招呼,那人用唇語說道:“多,點,幾,個,菜!”

一米六五左右,酒紅色圓形眼鏡框,發尾藍綠色漸變,好像是上次和她對接的宣傳部員工。

看來這話不得不聽了。

鶴清點頭,然後點了食堂最便宜的四個菜。

食堂可不便宜,公司餐補少得可憐,每點一個菜她的內心都在滴血。

如果不需要拍攝,她現在早就随便喝點營養液上床睡覺了,這神仙般的過去想想還有點懷念。

吃完飯,在宣傳部員工的指點下,鶴清上傳了新視頻,離開公司回家去了。

途中,她不停地刷新着評論區,似乎在等待什麽。

評論區一派祥和,她稍稍放下心,大概是發錯了,關掉終端回家去了。

此時此刻,某個荒無人煙的廢棄星球裏,一個破舊的終端忽然亮起光,自動播放着一個剛發布三分鐘的視頻。

視頻中,眉目聖潔的女Alpha正享受着自己的午餐,碎金一般的陽光透過窗戶打在她的身上,一切都顯得恬靜而美好。

方圓十裏,甚至整個星球都沒有人類生命活動的跡象。

終端獨自呆在地面上,孤零零的,可能是太寂寞,在看完四遍視頻後,仿佛出現了一只無形的手點開評論區,在鍵盤上打字,

[用戶fajgn*^%jsljg:我已經找到你了,你會遭報應的。]

鶴清在睡前沒忍住又看了眼數據,這條評論出現在熱評第一,底下圍滿了吃瓜群衆。

同樣未實名的亂碼賬戶名,相似的情緒。

如果不是惡作劇……

鶴清再次反思自己的行為舉止,依舊找不到差漏,懷疑這可能是上一輩留下的恩怨。

比如,那位正呆在精神病院的女人。

好像是四歲那年,她的父親和爺爺奶奶同時割腕自殺,媽媽精神被診斷出現問題,被鑒定無法撫養孩子。

因此,她被送往福利院進行社會撫養,媽媽則被送往聯邦最大的精神病院接受治療。

本以為這件事已經畫上了句號,但幾年前,那個女人涉險蠱惑66個病友自殺再次被調查。聯邦早已廢除極刑,她依舊被留在精神病院隔離接受治療。

會不會是那66個人的親屬找她尋仇。

鶴清猜測,在心裏暗罵了一句髒話,雖然他們可能不信,但這件事确實跟她沒有一點關系,她早就記不清生母的臉了。

馬上撥打報警電話說明自己的情況,接線警員讓她保持警惕,出現問題趕緊聯系警方。

“……好的。”鶴清挂掉電話,在那條評論底下跟了一句[細說],接着仔細檢查門窗和安全系統,上床睡覺。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實在不行只能認命。

她一向看得很開。

剛閉上眼睛,夢境如潮水般湧入,瞬間裹挾她的身體,水流強行湧入她的口鼻。

好難受,但醒不來。

“找到你了。”

鶴清聽到有人開口,聲線如羽毛般輕盈,撫在耳廓上,只覺得全身發癢。

她下意識想掙紮,這才發現自己被鐵鏈緊緊束縛在一個半人高的雪白十字架前,正保持着一種極為難受的半跪坐姿,脊柱緊貼着冰冷徹骨的木頭,冷感真實。

耳邊傳來鞋跟碰地聲,她擡眼看向聲音來源,霧氣中走出一個高挑的青年,極度蒼白的臉上,紅色的眼瞳格外抓眼,在黑暗裏發着光,如同最名貴的寶石。

不過瞬息,青年突然閃現在她身前,漂亮的臉蛋在眼前放大,找不到一點瑕疵。

鶴清突然發現,對方左眼下有兩顆和下眼睑平行的紅色小痣。

修長冰冷的食指勾起她的下巴,喚回她的注意力。

精致完美到帶着幾分詭谲的青年輕輕笑了一聲,“發什麽愣,聖女難道不記得我了嗎?”

鶴清:啊,我嗎?0.0

她轉頭環顧四周,此處霧氣彌散看不清邊界,不像是現實中能出現的場景,但很難不把面前人和那兩條奇怪的評論聯系起來。

這個空間,到底是現實,夢境,還是幻想?

第 1 章 石中火,夢中身(一)

石中火,夢中身(一)

第1章

冬月初六,人間大雪。

天地如玉壺,白雲如瓊堆。而在人間極北地仰天眺去,卻能窺得萬丈風雪裏,似有蜃境似的蔥茏翠綠的山影,從雲間晃了過去。

“娘!快看,天上有仙境!”

“……”

凡間集市裏,布衣婦人被孩童扯着外襖衣角,匆匆往天上看了眼。

風雪摧得雲霧散,瓊碎玉搖,半點天光不見,更別說什麽仙境了。

婦人随口搪塞:“乾元界多少年不見仙人了,哪有什麽仙境,定是你看錯了。”

“沒有,我真看到了!仙境裏有好高好高的山,還有好長好長的河……”

話音未盡,孩子已經被母親拉着走遠,沒入風雪裏。

與之同息。

乾門,奉天峰。

翠綠枝葉搖下碎金日影,落在一座數丈寬的青石臺上,臺上立着只三環交錯的石晷,正帶着日影緩緩運轉。

石晷旁,僅着單衣的青年垂下手臂,拂去額間細汗:“好險,好險。”

青石臺下,松散圍聚的幾名弟子間有人笑道:“柳師兄,田長老随掌門東赴浮玉宮才不過數日,你就險些将我乾門山門曝露于天下人面前——若田長老知道了,怕是再不敢叫你執掌這司天晷了。”

“一時心驚,落了錯處,諸位師弟高擡貴手。”

确定乾門山門重新掩入司天晷幻化的陣法之下,柳師兄這才小心翼翼下了青石臺,回到衆人之間——

高人氣度散去無遺,柳師兄面上只剩方才聽了驚天秘聞後抓心撓肝似的好奇:

“你們方才所言,小師叔祖不日将出關,可是真的?”

幾丈外,藏在枝葉蔭涼裏的紅衣被風拂得一晃,青絲垂懶,樹上假寐的人偏首望來。

“衆仙盟傳出來的消息,還能有假嗎?”開口的弟子平日就自恃在衆仙盟的家族根系,此刻得意昂首。

其餘人卻不盡信。

“衆仙盟怎可能知我乾門門內之事,我不信。”

“小師叔祖是何等谪仙人物?那可是千年前一劍壓魔域的存在,乃修真界真正的戰力之巅——咱們掌門都得喊她師叔,衆仙盟也敢妄測小師叔祖出關的時機?”

“不錯,若非小師叔祖三百前閉關後再未出世,如今衆仙盟怎麽輪得到浮玉宮話事?”

一句惹出無數怨言,開口那弟子面露讪讪:“衆仙盟長老們自是不敢妄測。但你們莫不是忘了,當年雲小師叔祖在閉關前,曾封劍于衆仙盟天山之巅?”

四下一寂。

衆人中,柳師兄最先動了神色:“莫非,是神劍‘奈何’生了感應?”

“正是!”

那名弟子驀地提聲,把還沉思的幾人吓了一跳:“就在一日前,神劍‘奈何’于天山巅頂大陣中忽作靈光,直破雲麓,十息間唳鳴傳遍天山,幾乎有破陣東來之兆!”

幾名乾門弟子對視,方才的疑怒之色退卻。

“傳聞中,神劍‘奈何’最是難馴,它若都生出感應,那确實……”

“小師叔祖真要出關了?!”

“太好了!雲搖師叔祖一旦出關,我乾門重回仙域第一宗門,必指日可待!”

“我早就看浮玉宮那群作威作福的猢狲不順眼了,這近千年的兩域秘聞裏,咱們小師叔祖可一直是威赫修真界的殺神之首!有她在,我看以後浮玉宮誰還敢作祟?”

“……”

幾人說着,漸義憤走遠。

最後面的一個弟子正急往前跟,也想湊個話頭,肩上卻忽被人往後一拽。

“誰啊?”

烏天涯扭回頭,似乎剛要呵斥,話頭就驀地卡在了喉嚨間。

由他轉身時,樹上正躍下個紅衣少女。

只見她一頭長發随意拿根古樸木簪绾起,淡藍色發帶間着青絲垂下,帶尾還綴着兩朵細小的花。幾縷額發間露出張白皙姣好的容顏,眼眸濯濯生輝,含笑望人。

此刻落地,衣袂随風拂下,帶起她手腕上的金鈴手串清脆作響,金鏈勾連到她中指上,上面串着枚古怪的小烏龜殼。

而最捉人眼目的,卻還是她額心——那兒烙着一枚花钿似的紅紋,形似蝴蝶。

随少女靈動,蝶也靈動,顧盼笑兮,顫翼欲飛。

烏天涯話咽得突然,一下子憋紅了臉:“師妹…不,師姐……”

也不怪烏天涯語塞。

實在是面前的少女古怪——看模樣,說是十七八歲符合,可那副神态似久睡初醒,又添了幾分慵懶散漫,說是二十幾歲,好像也沒什麽錯處。

“這位師兄怎麽稱呼?”

雲搖張口便喚。

“烏天涯……咫、咫尺天涯的天涯。”

“原來是烏師兄,烏師兄好呀。”不等烏天涯應聲,雲搖已經湊前,“方才聽聞幾位師兄聊起乾門的小師叔祖,師兄對她了解可多麽?”

“當然!”烏天涯回了神,驕傲仰頭,“雲搖小師叔祖可是我最崇敬的人,她的事,全天底下沒人比我更清楚了!”

“哦?”

雲搖忍着沒去看天上有沒有頭被吹上去的牛在飛,笑吟吟問:“那師兄能否講講,她是個怎樣的人?”

“小師叔祖?她可是乾元界近千年來的第一天才,五百前受太一真人點撥,成為乾門七傑中最小的小師妹。傳聞中她老人家不茍言笑,冷峻無雙!氣勢不凡,殺伐果決!走到哪都是令人側目折服,聞風喪膽……”

烏天涯的吹噓,伴着山間蔥翠的清風,繞着雲搖時遠時近地盤旋。

她一邊聽自己的生平介紹,一邊捋起這具軀殼前身的零碎記憶。

——沒錯,她就是雲搖。

但又不是這個雲搖。

真正的雲搖在一日前的閉關裏走火入魔,大概是魂滅道消了,而她只是個被無辜卷入的倒黴蛋,片刻前還在仙界最寂寥無趣的司天宮裏,獨自對着三千小世界的時軌打瞌睡,似乎還做了夢,接着也不知發生了什麽,再一睜眼,就已經來到這處名為乾元大陸的修真界了。

要是做個無憂無慮、無牽無絆的小人物,那她這下凡還能算得上生趣。

可偏偏卻成了這昔日第一仙門、如今沒落數百年的乾門裏,最最要命的那位小師叔祖,雲搖。

乾元界這個雲搖的故事她是聽過的。

仙界的監察生活太孤單,時軌運轉千年也不見變,小仙雲搖無聊極了,最喜歡做的就是搜集三千小世界的各種話本,一邊司監察時空之職,一邊偷閑看話本。

而雲搖這一則,由着同名緣故,她還殘有幾分印象。

概括說來,這位小師叔祖的前半生可以用八個字形容:風華無匹,冠絕當代。

而最有名的當是她閉關前那一戰——

三百年前,雲搖忽然離山,一人一劍,孤身殺入魔域腹地,直抵白虎城。“奈何”劍下屠魔無數,白虎護城河八百裏飄血,三日不絕。

這一戰殺滅了魔域數百年氣焰,自此她也名垂修真界。

戰後,雲搖不知從哪領回來了一個少年,收為親傳弟子,名慕寒淵。

又不久,雲搖突然封劍閉關,這一閉便是三百年。

若雲搖的故事到此為止,當是一代巅峰傳奇。

可惜話本裏講,三百年後,雲搖出關,幹了一件晚節不保的事情——

她将自己的親傳弟子,彼時已被譽為修真界“天上明月”的年輕代第一人慕寒淵,給……當做爐鼎……玷污了。

一玷污還就是半年。

過程極盡玩弄,淩’辱,輕侮,兇殘無道——單從仙界話本裏這部分內容竟然都上了含糊其辭的封印仙鎖,仙術都窺探不得,就可見其中多麽有污道心、有悖人倫、令人發指!

雲搖思及搖頭:“啧啧。”

“小師叔祖之風華絕代,令人心慕,無法忘懷——哎,師妹,你可是有什麽不同意見?”

“哦,沒有,”雲搖從話本回憶裏回過神,笑吟吟仰了臉,“只是十分遺憾,這樣一位人物,竟然三百年未能現世。”

烏天涯也深感贊同:“是啊,三百年可太漫長了!”

“那師兄可知,小師叔祖除了戰力方面留下的傳奇故事外,還有什麽別的個人秘聞嗎?”

“個人……秘聞?”烏天涯表情古怪地看她。

雲搖真誠地眨了眨眼。

——總不能是閉個關出來,她就突然獸性大發了吧?閉關前,雲搖肯定是和慕寒淵有什麽不為世人所知的淵源。

可惜前身走火入魔,神魂記憶都零碎,根本翻不出這一段。

她也只能靠探聽避禍了。

“噢。”

烏天涯恍然,為難片刻,左右确定無人,這才低聲道來:“這部分只是道聽途說,師妹随便聽聽便是。”

雲搖乖巧點頭。

“這傳聞裏,小師叔祖她戰力雖強,情之一字上卻頗為不順。早年,她曾追求過修真界各族的青年才俊,但都沒落什麽善果,反而結了不少仇怨。”

雲搖笑容一凝:“追求過……各、族?”

“是啊。”烏天涯應得輕快,“好在幾百年都過去了,當初被她追過的青年才俊們都銷聲匿跡,少有在世間行走了。”

雲搖松了口氣,但還是多問了句:“還剩了哪位?”

她一并躲着就是。

只見烏天涯寬袖一甩,掰起了手指頭。

“也就剩了東海仙山上那只三千歲的鳳凰,西域梵天寺入世的紅塵佛子,南疆王朝的太上皇,北淵極境中的寒蟬老祖,還有……”

“——還有?”

雲搖一口氣險些沒拔上來:“她是在集麻将牌嗎?”

烏天涯收手,板臉:“師妹,你怎麽能對小師叔祖不敬?她這樣做一定有她老人家的道理。”

雲搖:“……”

烏天涯又道:“再說了,只是秘聞,真假誰知——說不定,其實是這些人死纏爛打地追求小師叔祖呢?”

雲搖:“…………”

出關後的第一天,風和日麗。

奉天峰上,年僅五百歲的妙齡少女靠着幾人粗的樹木,仰天長嘆——

走火入魔後,雲搖修為暴跌,戰力也大不如前,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複原,偏偏死局還就在半年之內。

這就是當年仗勢“追”人的報應啊。

難怪前世話本裏,雲搖一代天驕,卻死得那麽不明不白。

——都不必說她那個将來會成為毀天滅地一代魔尊的親傳弟子慕寒淵了。

單山外得罪那麽多人,一盒骨灰都不夠他們分的呀。

“跑,一定得跑。”

思慮許久,雲搖終于肅然地得出結論:“反正‘奈何’劍感應出了岔子,世人都以為我在閉關。必須趁這會,還沒人發現我就是雲……”

“師尊。”

忽聞輕風過耳。

身後,一道清端沉透的嗓音,撫平了滿山的聒噪蟬鳴。

第 2 章 怨偶 要是不喜歡,就和離

“殿下和王妃起了,快進去伺候。”

值夜的侍女拂開灑花绫帳出來,招呼候在院中的侍女們依次進去。

昨夜雷霆忽至,狂風怒作,大雨傾盆。到清晨雨勢漸收,薄曦初散,迎着晨光微熹,水絲淅瀝,游廊下石磚濕漉漉的,水漬斑駁,踩在上面滑不溜秋。

侍女們添着小心,将梳洗用的銅盆、淨帕、衣物……穩當端進卧房。

卧房裏烘着炭盆,紅羅炭燒得荜撥響,香鼎的镂隙裏飄出縷縷煙霧,一股馥郁的暖香缭繞于室,聞得人心裏也暖烘烘的。

淮王忌諱多,這府中規矩自然也多,侍女們大多只能候在門口,只有少數幾個才準入內室。

花穗兒和青狄跟在榮姑姑身後,放輕腳步繞過屏風,榮姑姑年長,青狄沉穩,兩人面色都未有異,只有花穗兒沉不住氣,暗暗砸了咂舌。

一地的帕子,濁液裏混濁着血絲,寝衣滿是褶皺,胡亂扔在床邊,鎏金臺裏的蠟燭都快燃盡了,火光跳躍在堆疊粘稠的蠟油裏,顯得極微弱。

敢情這是忙乎了一夜。

她正滿腦子绮念遐思,淮王起身下了床,從榮姑姑手裏接過簇新的亵衣,自己換上,闊步走了出去。

相較于其他的王孫貴胄,這一位脾氣算是古怪,好些事不喜人伺候,也不喜侍女在他近前晃,像是凡事喜好親歷親為,又像是疑心病太重。

不過,淮王如何,跟花穗兒半點關系都沒有。

她和青狄是王妃帶來的陪嫁,淮王從來不指使她們,自然,王妃也指使不動淮王的侍女。

這兩位年前才成親,是禦賜的姻緣,至今不過三個月,幾乎夜夜春宵,歡愛不絕,瞧着是烈火烹油,熱絡極了,但實際夫妻關系如何,只有她們這些貼身的人知道。

淮王一走,青狄就迫不及待去看王妃。

王妃蜷在被衾裏,小臉若染過桃澤,兩頰紅彤彤的,一绺發絲被汗浸透,漉漉的黏在鬓邊。

她瞧上去虛弱極了,強撐着精神要了瓯茶,裹着被子反反複複漱過口,才肯下床沐浴更衣。

浴中,花穗兒又被青狄遣出來拿了兩盒往身上塗抹的藥膏。

她和青狄都明白,淮王殿下待王妃一點都不好,看上去是專寵,實則把她當個物件似的随意玩弄,有時興頭上來,不管不顧的,大白天就把王妃往榻上摁。

但話又說回來,這兩位關系不好才是正常。

淮王蕭煜今年二十有七,大了王妃整十歲。依照他這個年紀,若是正常,孩子都該有好幾個了。只因十一年前,他卷入昭徳太子謀反一案,蒙冤受屈,被囚在西苑十年。

而這,便是出自王妃的母族謝家的手筆。

當年的淮王姿容倜傥,風華傾世,品貌才學在皇子中堪稱一騎絕塵。正是因為太出衆,擋了旁人的路,才被謝家陷害。

其實陷害的手段并不高明,只因謝家身為外戚豪族,一手遮天,才能令朝野寂寂,明知有冤,卻無人敢為蕭煜說話。

十載塵光,倏忽而過。

直到去年,蕭煜才借着鎮壓藩将作亂的東風再起,得蒙大赦,被召入朝,趁其兄長善陽帝病重招兵攬權,眼瞅着正是風頭鼎盛的時候。

善陽帝和謝太後為了緩和蕭煜和謝家的關系,讓蕭煜迎娶了謝家三房的嫡女,謝音晚。

謝家與淮王本就是死敵,這樣的姻緣,只能成一對怨偶。

淮王大約是顧忌謝家勢力,人前給足王妃臉面,可人後……關起門落了帳,欺負起王妃來毫不手軟。

夫妻的閨中秘事,王妃既沒有臉回家裏告狀,謝家也無名目插手。

浴房裏傳出水流“嘩啦啦”的聲響,音晚從池中起身,趴在卧榻上,讓青狄給她上過藥,才坐在妝臺前更衣梳妝。

醫女一會兒要來給她把脈,故而妝容衣衫都不是很費事,挽了素髻,插一支蟬紋銀釵,配上月白錦芝蓮軟花襦裙,音晚便到正廳裏準備用早膳。

她以為蕭煜早就走了,誰知他穿戴齊整,正坐在桌前等她,而桌上已擺滿了羹湯糕點,騰騰的冒着熱氣。

音晚微怔,站在桌前,半天沒動。

蕭煜擡眸看她,唇角噙着嘲諷:“坐,本王不吃人。”

音晚慢吞吞地過去,坐到了他的對面。

有蕭煜在,音晚自然是沒什麽胃口的,手握了握那對銀筷子,又默不作聲地放下。

倒是蕭煜,大約是昨夜在床上耗了太多體力,揮卷殘雲般用了一碗薏仁粥,三塊鵝油瓤松糕,兩塊芙蓉棗糕,一小碟翡翠菜心,吃完了,将筷子一放,才察覺音晚壓根沒動,她面前的碗碟白淨瑩透得跟新的一樣。

蕭煜面上沒什麽表情,只邊拿帕子擦拭着嘴角,邊問:“怎麽,不合胃口?”

音晚剛要說沒有,只是有些頭疼,不想吃。便聽蕭煜換了腔調:“王府的廚子就這麽個水平,比不得你們謝家在吃食上的考究。”

音晚擱在桌上的手緊握成拳,又松開,盡量讓語氣平和:“殿下說笑了,我們謝家怎能與一品親王府相比。”

蕭煜今日好像非要跟她較勁,緊盯着她,又問:“那你吃不吃?”

音晚就像徘徊在了萬仞懸崖邊,前頭沒路了,只有往回退。

她惹不起這祖宗,便只有擡起筷子,吃了小半碗粥,夾了幾片清蒸糖藕。

見她把筷子放下,蕭煜看她跟看猴似的,奇道:“這就完了?”

音晚喝了半瓯茶水,道:“我的飯量一般就是這些。”

蕭煜看着她,面帶狐疑,似乎很想不通,女人怎麽能就吃這麽點飯菜就飽了。他猶豫了片刻,又道:“你再吃一塊芙蓉棗糕,吃完了本王有話要對你說。”

音晚疑心他今天是閑了,特意拿自己消遣,坐着沒動,一臉清冷地看他。

淮王殿下從來就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見她這副模樣,也不再勸了,只溫柔一笑:“你是想本王喂你吃?”

音晚咬了咬牙,也不動筷子,抓起一塊芙蓉棗糕塞進嘴裏,潦草嚼了幾下,囫囵吞咽下去,嗆得自己直咳嗽。

蕭煜冷眼看着,見青狄一臉心疼地想上前給音晚斟茶,涼瞥了她一眼,青狄驀然頓住,又慢慢退回音晚身後。

她知道自己姑娘在這王府裏過的什麽日子,也知道外表雍容的淮王手段何等狠厲,可她一個低卑的仆婢,又能奈誰何?

當初賜婚的聖旨下來,姑娘的父親也是舍不得嫁女兒的。

謝家跟淮王仇深怨多,這位殿下又有殘暴之名在外。性情乖張,脾氣暴躁,一句話說不好連朝廷命官都能叫他當街杖斃,一時心情不好了,跑進軍營能把七八個壯漢放倒。

而姑娘又纖弱多病,把她送到淮王手裏,還不得叫他連皮帶骨都生吞了。

可是聖意難違,再加上老太爺去世後,謝家雖維持着表面風光,其實已經每況愈下,大不如前了。

謝家內裏關系也複雜得很,姑娘出自三房,三老爺謝潤上頭還壓着兩位兄長,分量有限,無力扭轉大局,只能咬牙送女兒出嫁。

青狄正暗暗嘆息,音晚終于将糕點全部咽下去,自己斟了滿瓯的茶,仰頭咕咚咕咚灌下去,臉漲得微微紅,愠惱地看向蕭煜。

蕭煜跟沒事人一樣,輕勾唇角,問:“好吃嗎?”

音晚害怕要是說“壓根沒嘗出什麽味”的話,他會讓自己再嘗一塊,遂不情不願道:“好吃。”

蕭煜笑意涼薄,道:“王府裏有的是飯,你想吃多少都行,多吃點,別到了床上跟紙糊的似的,本王稍用點勁就要死要活的。娶你回來是伺候本王,傳宗接代的,不是讓你來做大小姐的。”

音晚想起他昨夜的混賬行徑就氣血上湧,這人慣常人前人後兩張皮,穿上衣裳端得一個優雅雍容的貴公子,脫了衣裳就是個磋磨起人毫不手軟的魔鬼。

把她折騰得渾身疼,聽他這語氣,好像還因為不夠盡興而有怨氣。

音晚想出言回擊,可擡頭一看,見他清隽的面容上鋪滿戲谑,像故意激怒自己,專等着自己憤懑難忍,好抓把柄。再想想這三個月,何曾從他那裏得過便宜,所有白天的口角都會變成晚上的罪狀,讓他變本加厲地從身體上讨。

便失了争辯的心,音晚螓首低垂,不耐又冷淡道:“殿下說得都對。”

蕭煜見她嫌棄自己,懶得搭理自己,不由得涼了眉眼,正想再教教她規矩,外頭有了動靜,王府的內侍總管望春進來,躬身道:“宮裏來人了,皇帝陛下又吐血了,急诏淮王入谒。”

蕭煜坐着未動,沒耐煩道:“吐血就吐血吧,找太醫去,本王又不會看病。”

望春嘴角微搐,心道哪個不長眼的又惹這祖宗了,面上仍舊好聲好氣道:“宮裏傳召的內侍就等在外面呢。”

蕭煜又轉過頭看謝音晚,她依舊是那副恭敬疏涼的模樣,肌膚映雪,丹唇如珠,遠山眉下是一雙狐貍眼,眼梢微翹,眸底流光清潤,瞧上去美極了。就算他再挑剔,再厭惡憎恨謝家,可面對這麽個美人,愣是撿不出半分瑕疵。

美則美矣,可就是冷冰冰的,跟座冰雕似的。

蕭煜想起昨天夜裏在床上,因着白天跟謝家在朝堂上有些沖突,積下氣,正想拿謝音晚撒一撒,下手重了些,把謝音晚惹惱了,她死活不許他近身,目光湛涼地盯着他:“您要是不喜歡我,就跟我和離,另找喜歡的娶回來。”

蕭煜這些年在西苑那個肮髒狼窩裏熬過來,雖自己守着身,但身邊都是些腌臜爛人,極不講究。那地方關押的都是獲罪皇族,多少跟謀逆犯上沾點邊,一水的終生囚禁,逢赦也不得出。關得久了,十個有九個都瘋瘋癫癫的,守衛也不拿他們當人,喂豬狗食,拳打腳踢,烙鐵往身上燙,這些蕭煜都挨過,他天生硬骨頭,從來不求饒,竟生生挺過來了。

但讓他最詫異的,竟是這些守衛膽大包天,敢在深夜落鑰後招勾欄妓|女進來做樂。

隔着一道薄牆,甚至有時候連牆都不隔,那些守衛和妓|女花樣百出,有時候翻騰半夜,那些男人們罵着“賤人,騷貨”順手還要甩上兩耳光,女人們從不反抗,還得“我的爺,好哥哥”的叫着。

蕭煜跟他們不一樣,他從來沒有打過謝音晚,也沒有罵過她。

不過是因為跟謝家人的龃龉,讓他想起了被囚于西苑的那段時光,想起了那間肮髒卧房裏,上演過的風月往事,醜陋直白,卻帶着一種難以言說的赤|裸誘惑。他想在謝音晚身上試一試,誰知竟好像要她的命一樣,死活不肯便罷了,竟還要對他說這樣的話。

憑什麽?憑她姓謝?憑他們謝家人害他被囚在西苑那個髒地方十年?

蕭煜徹底被觸怒,生起氣來,心思也愈加惡毒,他們謝家人手上沾了多少無辜人的血,憑什麽覺得自己是高貴不可亵玩的?就連蕭煜自己,因為被關在西苑久了,那個髒地方的印記深烙于身和心,有時候他甚至都覺得自己其實和那些腌臜爛貨沒什麽區別。

他曾經執拗地不斷提醒自己,他是個皇子,是皇子!可怎麽會有皇子因為那樣可笑的罪名,因為那樣拙劣的陰謀,生生被囚十年。

這一切都是拜謝家所賜。

他們折斷了他本該順遂的人生,踩在他的身上,供養出來一個天真無憂慮的嬌小姐,就算這嬌小姐一無所知,但能說她是無辜的嗎?

蕭煜想通了這些,面容上浮起些許冰冷的戾氣,一不小心勾出舊時記憶,連帶着深濃的恨意,使得本就不美好的心情更加惡劣。

他平展開臂膀,倚靠在床欄上,姿勢頗有些痞态,目光鋒銳帶鈎,落到床邊蜷縮成一團的謝音晚身上,慢悠悠道:“你要不自己爬過來,好好伺候本王;要不就讓本王把不着寸縷的你扔到院子裏。這麽一個晚上,本王也就消氣了。呦,外面好像下雨了……”

第 1 章 章節

第 一 章

鹹陽宮。

廣場上矗立十二雄偉銅像,大殿巍峨高築,俯視鹹陽城。

秦皇掃六合,飛劍決浮雲,刑徒七十萬,尚彩不死藥,髦鬣蔽青天,但見三泉下,虎視何雄哉,諸侯盡西來,起土骊山隈,茫然使心哀,何由睹蓬萊,金棺葬寒發。

——節錄自唐朝詩仙李白——《古風之一》争地以戰,殺人盈野,争城以戰,殺人盈城,公元前二二一年,始皇帝二十六年,掀天揭地的始皇帝贏政,終從戰國殘酷和白熱化的戰争中脫穎而出,攀登上天下霸主的寶座,統一中國,威懾八方。

可是贏政統一天下後的豐功烈績,卻全由人民的血淚寫成。

數以百萬計的百姓被征召去築馳道、通運渠,往冰山雪海的北疆伐匈奴、修長城,往毒瘴嚴暑的南荒平百越,死者十有六、七,沿途屍陳不絕。

只是建骊山的陵墓和阿房宮,便動員七十萬人。

為應付種種空前的兵役和工程,賦稅奇重,取去人民五分四的收入。

人民無論如何勤力工作,都不夠溫飽,孤寡老弱紛紛餓死凍僵!

晨光曦微中,文武百官上朝,廣場上跪了儒生四百六十人,全被戴上枷鎖,人人臉容蒼白如死灰,等待處置。

望着此番景象,太子扶蘇問丞相李斯:“李大人,這批儒生犯了什麽事?”

“皇上探知鹹陽的儒生暗中對他有不敬的讪謗,刻下正候皇上發落。”李斯答道。

扶蘇為人正直仁慈,最得民心,聽了不由道:“竟有此事,我定要向父皇說情,力陳利害!”

一旁的秦王二子胡亥聽了不由心想:“這懵仔,将會得罪父皇,嘿嘿!”胡亥為人奸險,兼庸碌無能。

贏政高高在上,享受百官匍跪朝拜,做皇帝,真爽!衆臣齊呼皇上萬歲,萬萬歲,只見贏政面上,皺紋密布,雙目無神的熊貓眼。

四十八歲的贏政,三十多年的征戰和治國,殚心竭智,令他面上布滿歲月的痕跡,最大問題的是——舊傷狂病,和取食術士庸醫的“不老仙藥”,這些慢性毒藥,把他摧殘得異常衰老,和影響脾性極度暴躁。

“衆卿平身,有事速奏!”

“啓奏皇上,東郡落下隕石,上刻有字,微臣不敢說……”丞相李斯奏道。

贏政道:“快說,朕不加罪。”

李斯沒了顧慮忙道:“想必是大膽奸徒,在隕石上刻‘始皇死而分地’!意圖妖言惑衆!”

“可惡!”贏政聽了大罵。

“在舊楚國境內又流行‘楚雖三戶,亡奏必楚’的妖言!”李斯道。

注:楚國雖然死剩三家人,也可減滅亡奏朝。

贏政聽了大怒一掌把龍案擊得粉碎。

群臣大駭跪倒:“皇上息怒。”

“皇上脾氣越來越壞,今個月已拍爛七張龍案了。”在一旁的趙高心想。

“哼!”贏政餘怒未消。

“皇上請保重龍體,這些刁民胡作妖言,不足為患也。”趙高忙勸道。

“皇上放心,微臣會将散播謠言的亂民殺得一個不留。”在下邊的将軍章邯道。

“亂民要咒朕死,朕偏要長生不老,尋找更多長生不死之藥!”贏政下令道。

“皇上,聽說博浪沙有位法力無邊的方士徐福,若皇上垂詢,當可知長生之術。”趙高說道。

“既有這種能人,趙卿家便給我安排一切,朕要親自往見此人!”贏政說,又對衆臣道:“衆卿家尚有何事要奏?”

此時扶蘇跪拜着奏道:“父皇明鑒,宮外重枷臨身者,都是誦讀孔子的善土,若治以重法,恐天下不安!”

“請父皇開思,赦他們無知之罪。”

贏政聽了大怒。

“呸!朕朝夕辛勞,治理天下,造福百姓黎民。而這班迂腐的儒生竟敢在暗裏說朕是非,就永遠讓他們藏在暗處!”

“來人,給朕挖個大坑,把他們通通活埋!”

“大鋤……”扶蘇驚訝道。

“太子觸怒了皇上,麻煩大了……”衆臣心想。

“這班腐儒和我的法家思想對立,他們的末日到了。”一旁的李斯卻幸災樂禍。

“扶蘇,你身為太子,竟不明以法為教,胡亂為腐儒說好話!?朕遣你去北方,修築長城,盡殲匈奴,方準回朝見朕!”贏政怒氣沖沖下令道。

“兒臣遵旨。”扶蘇無奈道。

“太子離開鹹陽,我就可廣植勢力,奪其位矣。”一旁的胡亥卻暗自高興。

“尚有任橫行一案,此賊橫行三十六郡,視我大秦如無物,人稱‘瘟神’!此三年間,‘瘟神’殺猛将九名,兵衛二千,朕定要擒此人到階前,看他是否三頭六臂!”贏政道。

“微臣已派出高手,務要把他生擒歸案!”李斯說。

“皇上,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何不把千兩黃金懸賞增加一倍,此賊定逃不了。”趙高獻計道,心裏卻高興之極:“嘻嘻,我又可以苛扣一千兩黃金……”

“好,準奏,誰能把任橫行生擒來見朕,賞黃金二千兩,退朝!”贏政道,轉頭對趙高道:“嘿,這班大臣通通是飯桶。”

“皇上英明神武,臣子怎及得上萬分之一。”趙高忙獻媚道,此時贏政忽然“咳咳”大咳起來,顯得十分吃力。

“咳唉,老了……”贏政無奈道。

“皇上英年雄壯,只是剛才動了點氣而已!”趙高忙說:“都是那班臣子不好,幫不了皇上。”

“趙高,都是你最忠心,最知朕心意!”贏政高興道。

“對啊,小高是皇上肚裏的蟲嘛!”趙高付炎趨勢忙說:“今天又有一批新美女,給皇上采陰補陽呀。”扶着贏政走向一群美女處。

“咳咳,快拿藥來,朕要痛快地幹一頓!”贏政意氣風發。

贏政身子已差,常靠春藥來顯床上雄風,趙高投其所好,無異早點送贏政入墳墓。

此刻在沛縣,只見幾個官兵正在賭錢。

“六!六!六!”

“他媽的,你的手氣好到癫!”

“哈哈,三條六,又通殺!”

“慘,糧饷都輸光了。”

“有賭未為輸,再來呀!”

“敗數吧!”而另一旁在下着象棋。

“将軍抽車,死了!”幾人邊下邊聊,而市集裏的人們也議論紛紛。

“嘩,昨天任橫行在七十裏外的洛鎮出現,百多名官兵圍剿他,結果……通通歸天!”

“吓,恐怖,不愧是瘟神呀!”

而一旁有一位戴鬥笠的漢子一直都默默地聽着。

“這瘟神有如瘟疫,殺死的官兵平民,已超過一萬人!”

“最恐的是,瘟神只食腦漿和人肉,比妖魔更殘暴。”

“瘟神可能來沛縣,小心啊!”

“最好到別處避避……”衆人議論之中充滿着惶恐。

“始皇帝非要抓到這個瘟神不可,懸賞已加到二千兩黃金。”只見一人指着告示:“二千兩黃金,天文數字呀!”

“破了懸賞紀錄呀。”衆人大驚。

“我契哥劉邦,武功蓋世,若他捉了這瘟神,起碼賞我十兩金,發達哈!”只見一邋遢的小孩說道。

只見一大漢從背後一把抓住這小孩說道:“他媽的發什麽達?”

“媽呀,莫非是瘟……不,是任大俠。”小孩驚道。

“走開!”大漢帶來的随從推開圍觀的人群。

“放肆,任橫行是老鼠,我大水牛是貓!”大漢說道。

“八寶賭坊辦事,閑人滾開!”

大漢提着那小孩對一男子道:“周師爺,這沙皮狗是劉邦的契弟。”

“滾開,別阻手阻腳。”只見八寶賭坊的打手對衆人怒吼,見一美貌女子順手摸了一下她的屁股大叫:“哈哈,好彈手呀。”

“八寶賭坊,好可怕嗎?”只見一路人怒道。

“啊,賭坊是縣太爺撐腰的,得罪不起。”一人忙勸阻道。

“劉邦,花名大鼻,沛縣豐邑中陽裏人,無業流氓,酒色之徒,前後欠銀連息共五十六兩。”只聽周師爺拿着一本賬單念道。

“沙皮狗,你契哥現在身在何處?”大水牛抓住叫沙皮狗的小孩的頭發,問道。

“若有一字謊言,回頭打爆你的卵蛋!”

“這時間,劉邦只會在三個地方,一是妓院,二是酒鋪,三是澡堂,絕不會在家內。”

沙皮狗伸出三根手指忙說。

“哈哈哈,絕不會在家中,就絕對在家中,你看老子聰明不?”周師爺大笑。

“周師爺天縱英才,聰明絕頂呀。”大水牛贊道,轉而怒聲對沙皮狗道:“若劉邦在家裏,你的卵蛋非爆不可!”順手把沙皮狗提在地上。

“兄弟們,去找劉邦親熱吧!”周師爺對手下道。

“契哥有難,快想辦法。”沙皮狗暗想。

咯落!咯落!忙轉身飛奔,心裏焦急萬分:“契哥遲早都會回家。”正想着忽然一條套馬索

第 1 章

煙香渡是段山道,通向後山的亂墳崗。這段路即使在大白天行走,也總會令人寒毛聳立,陰森感頓生,更惶論是在半夜。

此時林飄遙感到腳甚痛,四周漆黑陰暗,越往前走,山野中那股巨大的喘氣般的異聲越響。他知是風在山坳亂石崗刮動之聲,但難免會讓人聯想到群魔出穴之類的傳說。那山徊路轉,山石野樹在夜幕下映出的奇形怪影層出不窮,林飄遙的膽子不能算小,卻也不免有些頭皮發麻之感不時生了出來。心中暗暗咒罵道:改死的阿牛,如果不是這小子硬要打賭說我晚上間不敢一個人走個來回,要我去亂墳崗取一件白天放那裏的東西,我又何苦受這等折磨?看老子回了村子,可不好生教訓教訓你!另一個念頭卻又在急轉,暗道是再也不會與人打這種賭了。

但聽枭聲在野樹叢深處時而低啼,夾雜着各種蟲鳴的動靜,黑暗中就象有什麽夜游的東西躲在一旁對林飄遙冷笑。林飄遙感到發根微微變硬,心中竟也抑制不住撲通亂跳起來。就在他越走越感心神不定的當兒,耳朵突然隐隐約約聽到女人哭泣之聲。林飄遙一怔,連忙擡起一手拊耳,仔細聽了聽,那聲音卻是千真萬确,清清楚楚,絕非幻想。

“不……是……吧?”林飄遙頭發立時一根根豎了起來,這世上莫非還真的有鬼?他正自驚疑不定,不覺邁腳轉過一處山石拐彎處,突然間見到道旁有個穿着淡青色衣裙的女人身影。

林飄遙大驚,想邁腳便逃,腳卻不聽使喚了,只得閉上眼睛,假裝沒瞧見,一步一步的想從那女子身旁溜開。那女人突然止住低泣之聲,轉面瞧了瞧他,哀嘆一聲。林飄遙臉色唰的白了,心下暗暗叫苦:這回可真是中大獎了,千年萬年難見一回的女鬼都給我碰上!只聽一絲凄凄切切的語聲鑽入耳朵:“小弟弟……”林飄遙心中一跳,暗自默念:“南無阿彌佗佛,南無阿彌佗佛……”雖是口中念念有詞,卻仍然害怕,雙腿打着哆嗦,竟越走越慢。

那凄凄切切的語聲又道:“你是誰家的孩子,三更半夜在山上亂跑做什麽?”林飄遙吓得沒敢作聲。那女子默然片刻,好像在黑暗中偷眼打量他,過了一會又在他背後幽幽的叫喚一聲:“小弟弟,你認得路麽?”林飄遙心中一怔,眼睛骨溜溜亂轉。

那女子哀嘆一聲,說道:“你若是臨近村子裏的,趕快回家去罷。”林飄遙心念一動,不禁問道:“你不是鬼嗎?”

那女子似乎“嗯”了一聲,林飄遙心頭大喜,漸漸放下心來。暗暗思付:既然被她瞧都瞧見了,老子就算裝做沒看見,那也混不過去。好歹她自己說自己不是鬼啊喲!可不好!林飄遙猛的想起一事:那鬼如果要害你,當然是不肯先把自己暴露出來的。越想越怕,走了幾步,聽不見身後動靜,總感覺背心有人對着自己呵氣。大着膽子飛快回頭一看,見那女子坐在道邊山石上似在歇腳,身邊放着一個桶子。她雖像是提水累了歇會兒,神情卻似獨自傷心,樣子楚楚可憐,看來毫無害人之狀。

林飄遙想:“似乎沒有惡意。”忍不住問了一聲:“你……你是哪家的?三更半夜在這兒幹嘛?”那女子垂首道:“我家離這不遠,提水累了,且先歇歇再走。”林飄遙道:“這兒有三個村落,後邊是趙家村,往東是蕭家莊,西面是白山塞,這些地頭我都很熟……”那女子低聲道:“妾身的家就在此山裏。”

林飄遙擡手搔搔頭,順手撫平剛才受驚而豎起的亂發:“就在這山上?這煙香渡過去就是亂墳山,那”林飄遙說到此處,心中猛的一驚,暗道:媽呀!這說是就住山上的,那不是鬼是什麽?!

那女子似乎偷眼瞥他一下,又垂淚低嘆。林飄遙牙齒直打顫,抖着聲音說道:“你、你、你家是住在亂、亂墳崗上的?”

那女子哀嘆了一聲,幽幽的說道:“我有個謎語,小弟弟看來甚是聰明,可不可以幫我猜出謎底?”林飄遙此時心兒都快蹦了出來,卻又不敢得罪這女鬼,心道:或許這女鬼不是害人性命那種,只不是只頑皮鬼、搞笑鬼、捉弄鬼。心頭雖是如此想,卻始終害怕,結巴道:“說、說來聽聽?”

但見這年輕媳婦神情凄楚,絕無半點戲谑之意,那女子說道:“從前,有位剛過門的年輕媳婦在村頭井邊提水,忽聽有人問道:”大姐,去縣城該往哪條路走?‘那媳婦擡頭瞧見問路的是一位英俊書生,便沒有答話,只用手指了指道兒,便挑起水桶回家了。誰知,這事被小姑子看見了,便在母親面前添枝加葉地告了嫂子一狀。那媳婦無端挨了婆婆一頓毒打,滿腹冤屈,含淚寫了一首詩:打奴奴知曉,背後有人挑。心中明似鏡,只為路一條。寫完後,她感到有冤無處訴,竟懸梁自盡了。”

林飄遙生性善良,聽得這悲慘之事,一時間倒忘記了女鬼的恐怖,唏噓道:“他老娘真是太可惡了!”那女子擡起眼皮,含淚望了望他,凄聲道:“這首詩既訴說了心中不平,同時也是個謎語,猜一物。你能猜出來嗎?”

不知不覺,林飄遙的頭發又在腦袋上一根一根的豎了起來,皺着臉道:“猜出來又怎樣,猜不出又怎樣?”那女子凄凄慘慘的起身,提水離去,只見她的身影在夜風中微晃着漸漸遠去,風中卻飄動着幾縷哀泣之聲,吟的竟是那女子剛才留下的詩謎:“打奴奴知曉,背後有人挑。心中明似鏡,只為路一條。”

林飄遙苦喪着臉道:“這要背後挑着的、心中有光明的、只為了指路的這有什麽難猜?謎底是……燈籠!”剛說出謎底,眼前突見昏光一閃,樹影後飄動着幾盞白紙燈籠。

林飄遙大驚,沖口而出:“鬼燈籠!”但覺頭皮一陣發麻,定睛一瞧,樹影依然陰暗如初,卻哪有什麽燈籠挂在那兒?他呆立片刻,心中只是打鼓。不由自主的倒行幾步,突然撒腿就跑,跑了一段又暗覺身後有異,猛然回頭張望,黑漆漆的卻又沒見到什麽。

吃這一番驚實是非同小可,林飄遙如何還敢去亂墳崗取約定之物?鼈着張通紅的臉,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只朝來路飛奔而回。

跑回村口,只見幾張探頭探腦的臉在那塊大石頭後一伸一縮。林飄遙早先吃那番驚吓,已是驚弓之鳥,以為又是什麽妖魔鬼怪,吓得大叫出聲。聽得叫聲,大石頭後猛的跳出兩男一女三個頑童,一擁而上将林飄遙按倒在地,急急捂住他的嘴。林飄遙這才回過神來,認出了三人,原來是阿牛幾人在這裏等着他。

“飄遙哥,別那麽大聲,會吵醒大人的。”翠蘭害怕道。

林飄遙驚魂未定,又被幾人按住動彈不得。想起那個長發燈籠女鬼,越發害怕,眼淚汪汪的道:“快放手!他媽的別按着我那!撞鬼了!鬼就在後面追我呢!我的媽呀!你們還來擋我路”說着說着,兩只眼睛就朝上翻去,三人摸不着頭腦,突聽那村外林子裏一陣風聲飄過樹梢,發出陣陣嗡嗡聲響,幾條黑影從夜空中一閃而過,幾人大驚,哪裏還坐得住?林飄遙帶頭大吼一聲:“那長發女鬼追來了!就在後面呢!快點放手!老子要逃命去!”幾人一哄起身狂奔,直朝飄遙家的柴房藏去。

幾步趕進柴房中藏到柴堆裏,喘得一會粗氣,總算稍稍鎮定,阿牛顫聲問道:“飄遙哥,你見了啥鬼了?是不是那個長發飄飄的女人?老叫你猜什麽迷語的?”

林飄遙狠狠瞪了他一眼,暗暗道:好你個阿牛,原來是自己早就遇到過了女鬼,這卻來賺我去也被吓上一回。越想越惱,越想越對,一手朝他耳朵揪去,恨聲道:“說!你是怎麽知道的?!是不是故意騙我去挨吓的?!”

林飄遙手勁奇大,擰得阿牛連連讨饒,說道:“飄遙哥,這可不能怨我那,是你自己說不怕的!”

小寶年紀最小,膽子也最小,哆哆嗦嗦的說道:“飄遙哥,你和阿牛哥都惹過了那女鬼,你說她會不會來找我們那?”

其他三人心中一怕,一個個暴粟朝小寶頭上敲去,齊聲喝道:“要找也找你!”

小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三個怕被大人聽到,又手忙腳亂的去按住他,忙得不亦樂乎。好不容易不哭了,翠蘭怯生生的道:“那、那我的頭飾呢?如果明兒個找不到,我爹會打死我的。”

原來打賭那會,放在亂墳崗中的信物,就是翠蘭的頭飾了。林飄遙硬着頭皮道:“翠蘭別慌,等明天天亮了,我幾人一道去崗上取回來便是。”翠蘭輕輕恩了一聲,挨到林飄遙身邊。

小寶害怕道:“要去你們去,這可不關我的事兒。”

阿牛惡狠狠地威脅道:“那也行,我們就給水生叔說是你把翠蘭的頭飾弄丢了!保證到時候水生叔要叫你一個人去找回來!”

小寶聽到這份上,哪裏還敢說個不字?就這時,柴房外突然傳來輕微聲響。仔細聽去,就像是有什麽東西踩到了外面的幹柴一般。

此時已是三更天,村裏的大人們是絕不會起床亂走的,那外面的難道是鬼?幾人吓得瑟瑟發抖,大氣也不敢出。翠蘭一把抓住林飄遙的手,竟不顧男女之嫌,把個胸口全身直往飄遙身上擠。

幾人現在都已不小,除了小寶才十二歲外,阿牛、翠蘭和林飄遙都是十七、八歲的人了。村裏姑娘發育得早,那翠蘭一身靠過來,竟讓飄遙肚子下忍不住升起一團火想入菲菲,心想:翠蘭妹子可真是長得好看,怎麽她一靠過來,我就老想着那天偷看水生叔和大嬸做的那種運動?想了半天,終是無法将那種‘運動’聯系到自己和翠蘭身上,臉上一陣發紅,朝幾人看去,見得個個都盯着柴房門,倒沒誰發現他臉上的異樣。

聲音越來越近,似是朝着柴房內走過來,幾人的心也越提越高。就在都要鼈死氣那會,柴房門猛的被推開了,一個聲音道:“林飄遙,阿牛!你幾個小混蛋是不是躲在裏面?給老娘滾出來!”話聲剛落,見得一滿臉皺紋的老伛走進身來,怒氣沖沖的盯着衆人。

幾人見了是她,不約而同的喘出一口粗氣,一股腦兒的從柴堆中鑽出身,那老伛一把就來揪林飄遙的耳朵,罵道:“你這小混蛋,晚上不好好睡覺,卻到處亂跑,這柴房比你那間床要舒服點麽?”

眼看着林飄遙平日裏神氣活現的,現在卻被這老伛揪得原地打轉,翠蘭三人自是暗暗偷笑,阿牛笑得更歡,心想:這一物降一物,說得果然沒錯,剛剛你還擰我耳朵來着,這遭保應了不是?

林飄遙被擰得急了,趕忙道:“好好老娘,親親老娘,你就饒了我吧,這樣擰下去,你英俊潇灑的兒子就得變聾子了!”

那老伛撲哧一笑,松開他耳朵拍了拍手,突然鼻子一歪,四處嗅了嗅,罵道:“是哪個小王八蛋在我柴房裏拉尿來的?怎麽這麽臭?!”

幾人豎起鼻子一聞,果然聞到一陣騷味,尋味找去,原來竟是小寶被吓得尿了褲子。

等得幾人大笑過,林嬸說道:“哎,你幾個小鬼就愛和老娘做對,叫你們不要晚上出去玩偏是不信,吓得尿褲子了不是?別哪天真遇了個山上的女鬼把你們抓去才好。”

幾人聽到‘山上女鬼’這詞眼兒,均是心頭害怕,翠蘭抓着飄遙的衣角眼睛看向林嬸,怯生生的道:“這山上真的有鬼嗎?”

林嬸眼睛一瞪,拌了個兇像:“可不是?那山上的鬼專騙小孩子,等把你弄到那亂墳崗中時,便有無數的妖魔鬼怪蛇蟲鼠蟻齊齊奔來吃人。那一口下去啊!”林嬸突然裝了個害怕樣:“那一口咬下去,整個人就只剩下一副光骨頭架了。”

幾人見林嬸說得活靈活顯,同時‘啊’了一聲,互相對望,面面相峻。想想先前叫林飄遙去那亂墳崗中,心裏着實後怕。林飄遙一邊捂着被擰的耳朵暗道:好得那女鬼及時出現吓了我一吓,才讓我怕了跑回來,若沒有這一吓,只怕這會兒已經死在亂墳崗上了。

翠蘭結結巴巴道:“那、那、那飄遙哥,我還是等我爹打我一頓算了,那東西不要了罷。”

小寶急忙點頭,林飄遙雖也害怕,但想着翠蘭先前靠他身上時那種舒服感覺,膽子一壯,說道:“別,到了白天就沒事了。”

林嬸一楞,疑惑的看着四人問道:“你幾個小王八蛋在說什麽哩?老娘怎麽聽不懂?說!啥事情瞞着我呢?”

林飄遙急忙道:“我英明神武受萬世敬仰的娘親大人,以您的智慧?您覺得就我幾個小渣子能有事情瞞得了你老人家?”

林嬸一個暴粟敲了下去,惡狠狠的道:“你小子閉嘴!翠蘭,你說!”

翠蘭哪裏敢把晚上打賭的事情告訴她?結結巴巴了半天,硬是沒說出個所以然來。林嬸心頭不耐,眼睛珠子一轉,說道:“好了好了,量你幾個小子也沒膽子上山去玩,在村裏倒是出不了什麽大事,都給老娘滾回家去睡覺,別像個耗子一樣的晚上到處去打洞!”

幾人暗暗心想:這卻是來賺我們了,嘿,我們哪裏有這般蠢?說沒膽子就沒膽子咯,要想套話,門兒都沒有!

哪知那小寶嘟着嘴道:“誰說的我們沒膽子”話還沒說完,林飄遙一腳就踹到他屁股上,小寶捂着屁股,怒視飄遙道:“幹什麽又踢我!你老是欺負我!”這話平時他是絕計不敢說的,但現在有林嬸站在一旁,那又另當別論了。

林飄遙翻了翻白眼說道:“嗨,你話沒說對哩,直接說你有膽子便行,何必拉上我們?”阿牛賊嘻嘻的道:“就是就是,明兒個就請我們的大膽英雄一個人到山裏走一遭,看看有什麽頭發長長的女人在哪裏猜謎語沒有,她見了你肯定要說:小寶那,你來猜猜看那,這個、那個”小寶哪裏經得住他兩個吓?生怕第二天被幾人捉弄丢他一個到山裏,頓時不敢再說話了。

林嬸知道套不出話,揀起放在一旁的掃帚,笑罵道:“還不都給我滾回家睡覺去!”衆人見林嬸拿起了武器,趕緊一古腦的都散了。

第 1 章

雪白指尖在鍵盤上快速移動,發出節奏有致的聲響,間中停頓下來,随即是翻開紙張的聲音。

片刻後,室內陷于寂靜。

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杜凝轉頭,目光落在一旁的月歷上,心中暗暗算了下。

原來她已來到這兒一個月了。

自醫學院畢業後,她一直在市內另一家公立醫院工作,直到上個月調來博仁醫院,擔任急診室醫生。

這兒的醫生都是很好的工作夥伴,對于初來乍到的她,總是好心地提點,讓她沒多久便适應了這邊的環境,工作也漸漸上軌道。

放在月歷旁邊的是一個陶瓷娃娃,她輕輕撫上陶瓷光滑的表面,無意識地來回移動,冰涼的觸感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并沒有跟他提及調職一事。

其實,也沒必要跟他說。

這是她的私事,何況她又不是轉行,只是由一家醫院轉到另一家醫院工作,而且他大概比她更忙碌,真的沒有必須告訴他的理由。

緩緩地吐一口氣,她收回手,重新擺在鍵盤上,繼續未完的工作。

若有人問她為什麽要當醫生?杜凝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事實上,她并沒有任何雄心壯志,也并非擁有偉大使命,她只是不知道大學要念哪一系,于是聽從別人的意見,随便填上醫學系,怎知真的給她考上了,求學過程中她并不像其他同學埋首苦讀,但她的成績還是名列前茅,并在畢業後順利地當了醫生。

要是給別人知道,或者會被視作炫耀吧。

雖說她對成為醫生并沒有特別的抱負,可是既然這是她的職業,她便會努力做好,盡力拯救每一位病人。

拿過保溫杯,她啜飲一口微溫的咖啡,苦澀的味道自舌尖蔓延全身,就在此時,調成靜音的手機忽地傳來震動,在靜谧的室內清晰地傳進她耳裏,她的眸光立刻落在手機螢幕上。

看着一個她熟悉至極的名字,理智告訴她應該接聽,順道跟他說她調職的事,反正這不是不可告人的秘密,然而情感阻止了她。

直覺告訴她,在這半夜三更的時候,他的來電絕不會是好事,而且她也沒空理會他,因此不接聽是最好的解決方法,讓他以為她在忙,或是在睡覺便好。

果然,震動在下一秒停止了。

杜凝籲一口氣,迅速将這通來電抛諸腦後,重新投入工作中。

時間緩緩流逝,當天空透出一絲黃澄澄的光芒時,杜凝才将積壓一天的公文處理完畢。

捶了捶肩頭,她按鍵儲存檔案,然後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再步出辦公室。

跟迎面而來的同事打招呼,她臉上挂着淺淺的笑意,即使徹夜未眠,她看起來仍是精神奕奕。踏着優雅的步伐,她來到員工餐廳,吃了點東西充饑後,就在她準備離開時,遇上了同為急診室醫生的查瑞雪。

「Tansy,還沒要回去嗎?」前來買咖啡的查瑞雪問,同時為連續兩天留在醫院值班的她看起來仍是那麽漂亮驚嘆不已。

明明同年,怎麽Tansy就是一副晶瑩剔透的模樣?難道這就是天生麗質?查瑞雪暗忖。

「正準備回去。」杜凝回答。

「那我不打擾你了。」查瑞雪知道她不難相處,但覺得她身上散發一股跟別人不同的氛圍,所以至今她們只是交情普通的同事。

「如果醫院有忙不過來的地方,可以随時打給我。」杜凝說。

「喔,好的。」

兩人又寒暄數句後,便分道揚镳。

杜凝回到辦公室收拾好随身物品,關掉電腦離開,一會兒後便來到停車場,她坐上了MiniCooper,迅速揚長而去。

餘澤望着手機,好看的兩眉幾乎連成一線,平常微微上揚的嘴角如今全抿緊,就連手都不由得緊握成拳。

他不悅地以指敲打桧木桌面,昨晚他因為忙于整理下星期開庭所需要的資料而留在辦公室工作,熬夜令他因為睡眠不足而心情煩躁,雪上加霜的是杜凝一直沒有接電話。

她不是貪睡的人,這時候她應該已經醒了,更何況,她昨晚很有可能在醫院值班。

他不解她為什麽要當公立醫院的醫生?

明明可以自行開設診所,這樣便不用如此辛苦,偏偏她就是一意孤行要待在公立醫院。

真是的,早知道當年就不要游說她去念醫學系了。

自小到大她什麽事都聽他的,唯獨當醫生這件事,她始終沒有理會他。

他不過是看不過去她那般折騰自己,當個急診室醫生,終日承受沉重的工作壓力,以及病人橫蠻無理的要求,難道她一點也不覺得辛苦嗎?

他應該要她去念法律才對,那麽她現在定會待在他的律師事務所裏,舒服地工作。

「啧!」他為自己當年的決定後悔。

「老板,」伴随敲門聲而來的是一道女嗓,「你要咖啡嗎?」

餘澤朝秘書擺擺手,「不用麻煩了,我待會兒便會回去。今天有預約嗎?」

熟知他的個性的秘書早已拿來行事歷。「下午四點有預約,不過可以改期的,要不要替你安排?」

「好。」他點了點頭,現在他很累,既然能改期,那麽改期好了。

「明白,我會處理的。」秘書笑着退出辦公室。

一會兒後,餘澤開車離開公司。

整晚都在工作,所以他現在累得随時能入睡,只是在睡覺之前,他有一件事必須要先确定。

他加快車速,二十多分鐘後,他已将車子停在一幢建築物前。

在下車的瞬間,他抿緊的嘴角揚起一絲淺淺笑意,伸手松開領帶,撥弄一下略顯淩亂的發絲,散發着一絲落拓氣息的他渾然不覺自己吸引許多路人的目光。

踏着優雅的步伐,餘澤走進建築物內,但須臾過後,他便離開了。

跟剛才的和煦神情截然不同,此刻的他活像別人欠他千萬債務,全身上下被濃得化不開的陰影籠罩住。

她一個月前就調職了?為什麽他不知道?

以他們的關系,他不該是從別人口中得知她調職的事,要不是他來找她,她是不是不打算跟他說?

越想越生氣,餘澤狠狠地踩下油門,車子全速往前沖去。

餘杜兩家是世交,他跟杜凝的哥哥也是多年的同學,他們的關系好得如同一家人,所有關于杜凝的大小事務,他都知道得很清楚。

他跟她甚至曾經交往三年。

即使分手了,他們仍舊友好如昔,當不成情人,他們依然是最好的朋友,所以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麽她不告訴他調到別家醫院的事?

她不擅長下決定,很多時候他都會為她出主意,而她都會乖乖接受,像她當年不知道該選那系,他便提議她去念醫學系。

可是這次的調職,她怎麽沒事先跟他商量?博仁醫院的醫生素質如何,他都沒有事先調查清楚,她會不會誤進野狼的巢穴?

手機鈴聲驀地響起來,見螢光幕亮出她的名字,餘澤騰出一手按下擴音鍵,心急地喚着:「Tansy!」

「嗯,你找我有什麽事?」

杜凝輕軟的嗓音讓他攏緊的眉心稍稍松了一些。

「你怎麽沒接電話?」他先前打了不下三十通電話給她。

「喔,最近比較忙,所以──」

「你調到別家醫院了?」他打斷她,語氣有點沖。

「你知道了?」她的語氣裏沒有太多的驚訝。

餘澤按捺不滿。「我是剛剛到醫院找你,才知道你一個月前已經調到博仁醫院,這次你怎麽不跟我商量一下?」

「只是工作地點不一樣,沒商量的必要。」她回答,「而且我又怎能拿這種小事占用你寶貴的時間?」

「Tansy,什麽叫我寶貴的時間?只要是你的事,對我來說都不是小事,我都很樂意給予意見,你這樣太見外了,讓我很傷心。」

「好吧,這次是我不好。」杜凝很快便讓步。

「你還在醫院?」

「家裏。」

「那我現在過去。」他轉動方向盤,往她的公寓駛去。

杜凝頓了好幾秒,才道:「Darren,你過來做什麽?」

「怎麽,不想見到我?還是你待會要回醫院?」他想到她拒絕見面的理由就只有這個。「沒關系,我去醫院找你也可以。」

她連忙阻止他,「不用去醫院找我,我已經下班了。」

「嗯,我快到了。」因為等交通號志燈的關系,餘澤停了下來。「待會見面再說吧。」

挂斷電話後,他看到路旁有一家花店,沒有多想,也不管是否違反交通規則,他連忙下車買花。

望着已結束通話的手機,杜凝緩緩地吐了口氣。

她不明白自己為何那麽輕易就向他低頭?說好了跟他無關,她也不認為自己需要事事向他交代,既然如此,為何一下子便退讓?

原因,從來沒有改變過。

咖啡的香氣彌漫室內,她倒了一杯咖啡,并迅速煎了一顆荷包蛋,再将烤好的吐司放在盤子上。

将所有東西放在餐桌上後,門鈴聲适時響起。

她前去開門,映入眼簾的是一束艾菊,以及捧着花束的俊帥男人。

「送你。」将花遞給她,餘澤脫下鞋子,套上她為自己準備的拖鞋,聞到空氣中的香味,他轉頭望向餐桌。

「謝謝。」杜凝将花收下,察覺到他的目光,又道:「煮給你的。」

「那你呢?不一起吃嗎?」他并不嫌棄她的廚藝,只是桌上擺的是一人份的早餐。

「我在醫院吃過了。」她将插滿艾菊的花瓶放在餐桌上。「喏,快點吃吧。」

「Tansy!」餘澤不滿瞪她一眼,但仍拉開椅子坐下。

「什麽事?」她笑容可掬地回應。

「算了,我吃就是了。」知道她沒打算理會他,加上他真的餓了,也就不再堅持。「為什麽不找我商量?」

唉,就知道他不會忘記這件事。杜凝走進廚房,為自己倒咖啡。

「喂!」餘澤看着她的背影,語氣帶着一絲強硬。

這種被她排除在外的感覺,從知道她不告訴自己調職後便揮之不去,他覺得胸口好像被什麽東西堵塞住了,呼吸也變得不順暢,而她此刻閃躲的态度更讓他生氣。

杜凝喝了一口咖啡,才道:「剛才在電話裏不是解釋過了嗎?這只是一件小事,我不好意思打擾你。」她坐下來,偏首朝他笑了笑。

「才不是小事!」他反駁,「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以我們的關系,你不需要跟我客氣什麽。」

她是他最好的知己,也是他最疼的妹妹,有關她的所有事情,他當然要清楚知道。

尤其她看似精明,實際上對很多事都抱持無所謂的态度,這樣很容易被人牽着鼻子走,加上她優秀的家世,很可能成為別人眼中的肥羊。

萬一她給別人騙了怎麽辦?

杜凝笑而不語,目光落在盛放燦爛的艾菊上。她知道自己及不上他一半的能言善道,總是輕易地照着他的話做,像她會當醫生,就是因為餘澤建議她念醫學系,像是他先提出交往的要求,也是他先放棄他們那段感情。

在他面前,她從來只有乖乖聽話的份。

因為他說,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她好。

他教會她戀愛的甜美,也讓她嚐到濃得化不開的苦澀。他說,分手是為了她好;他也說,她是他最珍惜的妹妹,所以盡管當不成情人,希望他們能夠成為永遠的知己。

自始至終,都是他說,她聽。

她怎麽想,對他而言根本不重要,所以她漸漸不再表達自己的想法,只要他說的不太違背她的意願,她盡量都聽,盡量依從。

因為,她是那樣的喜歡他。

她想不起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他,從她有記憶以來,他的身影便一直在她身旁,他的俊美、優秀占據了她的世界,讓她再也沒法子注意其他人,她也有自信對他的認識夠深。在他提出交往的要求時,她樂得像得到全世界,然而快樂轉瞬即逝,他們還是走向分手,盡管不願,可是她不想為難他,更不想因為他們鬧得不愉快而影響兩家的關系,她根本就沒有別的選擇。

分手後的這三年來,每次面對他的關心,她都有種透不過氣的感覺,尤其她必須分享他與女朋友的情事時,壓在心頭上的石頭一天天的增大,所以她才會選擇不告訴他調職這件事,希望為自己換來一點喘息的空間。

雖然她知道不可能瞞多久。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餘澤不滿地睨她一眼。

「有、有啊。」她回過神,依然笑意盈盈。「我承認這是我一時疏忽,忙着适應新的工作環境,也忙着工作上的交接,所以忘了跟你說。」

「真的是這樣嗎?」他狐疑地打量她臉上的表情。

她誠懇的笑容背後像是有層層陰霾,是他的錯覺嗎?

盡管她說是一時疏忽才會忘了告訴他,可他們不時會見面,難道她每次都忘了說嗎?

所以她是故意的?

為什麽?

見他的臉色變得陰晴不定,杜凝随即明白當律師的他習慣了什麽都先質疑,遂道:「我是真的忘記,你也知道醫生的工作不輕松,有時下班後真的會腦袋一片空白,什麽也想不起來。」

聞言,餘澤的臉色并沒有和緩,反而罩上一層寒冰。「所以我早就叫你不要待在公立醫院當醫生,你就是不聽,這就叫自讨苦吃,怨得了誰?伯父、伯母會擔心你的健康,Timothy也擔心你這個寶貝妹妹。只要你想,随時可以自行開診所,真不明白你怎麽想。」

「我沒事的,而且醫院人手不足──」她虛應。

「難怪你一副睡眠不足的樣子,別人或許會覺得你很有精神,可是我一眼便看出你累得很!多少天沒睡了?」

她舉起兩根指頭。

「什麽?」餘澤從椅子上跳起來,迅速走到她面前,看似橫蠻卻又不失溫柔的拉起她,「你當自己是鐵打的嗎?快去睡覺。」邊說邊推她到卧室門前。

杜凝打開房門,回頭對他說:「行了,我會睡的,還是說你想唱催眠曲給我聽?」

「Tansy。」他沒好氣瞪她一眼。

「你也好好休息吧,」她忽地放軟了聲調,「瞧,你都有黑眼圈了。」她伸手輕點他眼下的皮膚,「光會說我,你自己還不是一樣。」

「敢對我說教?」他朝她龇牙咧嘴。

因為他的舉動,她笑了出來。

「不敢。」很難想像這位知名律師會有如此孩子氣的神情?

有別于平常挂于唇畔的淺淺弧度,眼前燦爛如花火的笑容勾住了餘澤心底一根細弦,并發出清脆的聲響。

笑意同時掩蓋了她柔美容顏流露的一絲倦意,讓她美得令人移不開目光,也讓他憶起他們最初交往時,她也常常展露這樣的笑靥,因為珍惜她的笑容,所以在知道他并不是她所渴望的幸福時,即使不願,他仍毅然放手,讓她能找到真正的幸福。

他至今仍是如此為她設想,否則他怎麽可能管東管西?

對于不感興趣的事,他連看一眼的興致也沒有,只有杜凝能夠讓他憂心至此。老實說,他還想跟進房間,确定她真的熟睡了才離去。

只是他也明白自己跟她的關系有點特殊,他們既是青梅竹馬,也是交往過的男女朋友,就算分手無礙他們的交情,但是在某些事情上,适當的回避還是需要的。

更重要的是,他必須讓自己知道這道界線的存在,絕不能越過那道藩籬,否則一切都不能回頭。

他,輸不起這段關系。

「好了,你快去睡,我先走了。」餘澤輕力一推,将她推進門裏。

「嗯,你自己小心一點。」杜凝心中很清楚,這扇房門就像一道界線,清晰道明他們早就分手了,他們現在只是好朋友而已。

看着門板合上,即使聲音微細,還是如同槌子般打在餘澤的心上,提醒他已經看得太久了。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手機響起來。

「喂,Michelle,找我什麽事?午餐?好啊,我待會兒過去接你……知道了,放心吧……」他邊說邊移動腳步,先是收拾好他用過的杯盤,目光被餐桌上盛放的艾菊吸引,直到手機另一端的人發出嬌嗔,他才道:「就是想該送你什麽花……當然是玫瑰花……」

為了阻止心中的騷動,餘澤逼迫自己移開目光,說出一些違心論。

走至玄關,他換下拖鞋,小心翼翼地關上門,深怕吵到在房裏睡覺的杜凝。

當屋子裏回複安靜的瞬間,房間的門再度被打開,杜凝走到客廳,回想剛才餘澤跟女朋友的對話。

Michelle是他現在的女朋友,也是她大學時同一個社團的學姊。她們畢業後各自在不同領域發展,但一直保持聯絡。

在與她分手後,餘澤一個接一個的換女朋友,直到半年前他跟Michelle開始交往。Michelle在公關公司工作,是個衣着亮麗,永遠保持合宜打扮的人,臉上總是描繪最精美的妝容。

平心而論,他倆真的很相配。

因為大家都認識的關系,她不時會接到Michelle的電話投訴,開玩笑的指控餘澤因忙碌而冷落了她。每次接到這樣的電話,就像一根根箭射進心髒,叫她痛不欲生。

杜凝拿起一支艾菊,她很喜歡這樣的小花,可是Michelle收到的将會是一束玫瑰花,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她不過是餘澤的好朋友而已。

別人大概會佩服她有如此寬大的胸襟,竟然跟前男友保持友好關系,甚至分享彼此生活裏的點滴,而他也不避諱地介入她的私事。

分手後亦是朋友,這在他倆身上是成立的。

然而,她心底明白,這是自讨苦吃。

要是她對他沒有絲毫的留戀,她就不會在乎他有了戀情,更不會理會他的新女友是她認識的人。每次她充當聆聽者,細聽他的生活點滴,都如同在她身上插上一刀。

如果他們兩家的關系沒有那麽密切,情況是否會不一樣?她不需要顧忌哥哥跟他的關系,也不需要考慮對他的律師事務所是否會帶來任何影響,這樣一來,她是否可以跟他一刀兩斷?

答案并不可能出現的。

衆人覺得他們會交往,許是認識了太久,誤以為那如同親人的感情等同戀愛,分手不過是回歸正常軌道,所以對彼此的情誼理應沒有任何影響,而且餘澤很快便跟別人交往。

面對衆人理所當然的想法,她除了報以微笑,也沒有力氣去辯解什麽了。

反正她從來就不适合跟別人争論。

當醫生的好處,在于別人難以質疑她的專業性,她只需要跟病人解釋清楚,他們通常不會心生懷疑,就算有也是極少數,而且她運氣好,都能輕松打發他們。

她承認自己在某些方面是懶散了點,不過面對身為律師的餘澤,向來辯才無礙的他,她哪有說服他的本事?

盡管他以為她好為由,可是她知道他當初與她交往是看在她父母的份上,并不是因為愛她。

她不知道要怎樣才能挽回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的心,也不想将自己弄得像個瘋婦般苦苦哀求,所以她選擇放手。

卻不曉得如何放開自己的心。

即使三年過去了,聽見他跟女朋友的喁喁細語,還是叫她的心抽痛不已。

第 1 章 流落

第1章 流落

“采集時間結束,請撤離污染區——”

2580號垃圾星,下午6點,随着廣播聲響起,垃圾星南部第7號垃圾場附近的人造光源統一熄滅。

早在十分鐘之前,在垃圾場附近工作的淘金人就已經撤離。

誰也不想在一片黑暗中摸索,萬一被什麽尖銳的污染金屬割傷,還要浪費藥物。

此時垃圾場一片寂靜。

慘白的人造光褪去後,一些微弱的細小光點逐漸顯出來,它們随意分布着,斑斑點點,如同長在大地皮膚上的白斑。

這些光點有些來自發光金屬,有些來自熒光苔藓,還有一些,是機械造物的電源工作燈。

機器人西娅就是其中一個光源。

她的顯示屏幕上散發着淡淡的藍色光芒,兩條漆黑的履帶碾過凹凸不平的地面,發出嘎吱嘎吱的刺耳響聲。

她在垃圾場裏來回巡視,一邊用四條機械臂不停地翻動着堆積成山的廢棄雜物,一邊念念有詞。

“螺絲。”

“未燃燒完的固體燃料。”

“可用回收物變少了……看來這個垃圾場很快要掩埋了。”

“奇怪,這些天來,附近的磁場也變得怪怪的……”

她仔細地将回收物放進肚子裏的儲存倉,調頭,準備提前收工。

砰——

一聲悶響突然在她身後響起,似乎有什麽東西在黑暗中爬行,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活物?”

西娅朝着聲源處移動,很快,在她的視覺系統中,一個渾身是血的人類逐漸成形。

那是個十幾歲的少年人,一頭金色半長發,穿着破舊的防護服,胸口處開着一個大口子,鮮血正涔涔地往外湧,不過因為受到污染,他的傷口已經慢慢變成了深綠色。

他面朝上仰躺,臉部糊滿泥土和血污,手上還緊緊攥着一把黑乎乎的不知名物體。

西娅開啓掃描模式,立刻得到了少年的數據。

“普通人種,骨齡18,開放性創口處重度金屬污染,生命值10%,即将進入休克。”

他快要死了。

死人很常見,垃圾場每天都要死人,淘金人大部分來自貧困星,哪個不是一身病,稍微再受點傷,傷口被污染,立刻就撐不下去了。

垃圾場有專門的焚燒爐,用來處理這些人類的血肉。

西娅有時候會去采集一點人類焚燒之後留下的灰燼,那是不錯的清潔劑。

嘎吱嘎吱——

她視若無睹地從少年人身邊滾過,履帶還不小心壓到了他的手背,留下一道漆黑的印子。

少年一聲不響。

西娅很快回到了自己的庇護所,這是一個廢棄的巡邏小屋,曾經有人在這個地方守衛過什麽。

屋內有一個小小的水池,不過原本的水池因為被附近廢棄的金屬污染過度,水面漂浮着藍紫色的油膜,已經無法使用了。

小屋後面還有一個儲物間,西娅便在此藏身。

儲物間前有一面碎了一角的鏡子,鏡面映出路過的小機器人的全貌。

銀白色的機身,圓頭圓腦,身體看着像一個圓球和橢圓球組合在一起,不過配備了靈活的機械手,以及能适應各種地面的活動履帶,看着不算太笨重。

她的後背還有一個小小的标志,上面寫着商家出場時的原始信息。

“布魯裏公司出品,家用清潔機器人西娅4號,型號CLROT4。”

在機械文明鼎盛時期,布魯裏公司出産的機器人遍布整個星際,它們活躍在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環衛清潔,家政服務,工廠流水線,治安維護,甚至是感情陪伴和夜店……

西娅4號是最普通的家用清潔款,已經過時至少五百年了。

自從幾百年前星際爆發大污染之後,布魯裏公司退出歷史舞臺,這款機器人也徹底被淘汰,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

誰也不知道在這個遍布金屬垃圾的垃圾星,為何會有一架幾百年前出産的機器人仍在活動。

“嘎吱——”

西娅打開自己的儲存倉,将今天搜集的戰利品拿出來仔細檢查。

“固體燃料,污染程度26%。”

“生鏽螺絲,污染程度20%……”

燃料可以投入她的充能基座,産生她運行需要的能量,螺絲可以用來修補大門。

她一邊給自己的戰利品分類,一邊打開了自己的播放系統,一首輕松悠揚的小調從她的揚聲器流淌出來。

“哼哼哼~”她用自己柔和的女性合成機械音輕輕跟着哼唱。

雖然是幾百年前的曲子,但是西娅很喜歡,畢竟也沒得選。

自從前任主人死後,她關聯的星網賬戶就進入欠費模式,斷開了鏈接,沒有辦法再更新曲庫。

雖然有點遺憾,但她覺得現在的日子很好。

希望能一直這樣下去。

等她的機械身軀快徹底不能用了,她就想辦法離開這裏,找一個環境适宜的星球,實現她心中那個美好的願望。

那就是——種!地!

另一邊,淘金者營地。

夜晚的篝火熊熊燃燒,淘金人們聚在一起,圍着唯一的光源,沉默地咀嚼着幹巴巴的面餅和硬得像石頭的肉幹。

他們個個又幹又瘦,頭發打結成绺,指甲縫裏滿是黑泥,說是難民也有人信。

在篝火旁邊,插着一面旗幟,上面寫着“驕陽探險隊213分隊。”

如今,這樣的探險小隊數不勝數。

光是2580號垃圾星上,就有超過20支隊伍在同時工作,他們在搜集可用的金屬。

自用幾百年前大污染爆發後,星際曾陷入長期的混亂。

整個星際,只要有智慧生物存在的地方,無一例外地爆發了極強的環境污染,色彩斑斓的霧氣從工廠,車間,作坊,甚至是高端研究中心蔓延開來,無差別地染上每一個生物的皮膚。

被污染的生物有的渾身潰爛,有的化水化膿,有的脫水成幹屍,有的渾身血管爆裂……千姿百态。

智慧生物死傷無數,甚至連野生動物也被波及,種群數量銳減。

這末日一般的日子持續了整整十年,十年之後,大部分的污染才穩定下來,不會再無限制地擴張,智慧生物得以喘息。

自從大污染後,所有的東西都有了一個新指标:污染程度。

不管是土壤,植物,動物,還是金屬,空氣,都有可能包含着強力的污染,讓接觸過的人暴斃。

污染程度越低的東西,越安全。

而腳下這個2580號垃圾星上,堆滿了廢棄的金屬垃圾。

金屬作為被污染的一種,自然也因為污染程度有了高低優劣之分。

全星際可用的低污染金屬數量極少,用量缺口極大。

低污染金屬可以由污染金屬處理獲得,但成本極大,所以很多企業和財團會選擇回收廢棄金屬,在那些無人居住的垃圾星,有些廢棄金屬在長期堆放後,污染程度會下降,成為可用的資源。

污染程度低于30%,便不會致命了。

淘金人便是專門幹這行的,他們受雇于不同的資本,來到不同的垃圾星幹活。

不過垃圾星上的金屬污染濃度也高于一般星球,所以需要仔細防護,不然很容易有去無回。

“大胡子,你今天收入怎麽樣?”

營地的沉默太令人窒息,有個紅發的矮個子男人受不了,他用胳膊捅了捅隔壁的大胡子,“我今天倒大黴,只撿到幾個低污染的螺絲!不過好在沒有受傷,渾身上下一根汗毛都沒有擦掉!”

大胡子冷冷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更用力地咀嚼起面餅。

“嘿,你別哪壺不開提哪壺了!”

旁邊有人小聲插話,“大胡子他們今天碰到金屬廢墟坍塌,他們小隊一個叫風息的小子身上都是傷口,都冒綠水了,那小子還忍着沒做聲,打算瞞着!”

“什麽?”紅發驚呼,嚯地一下站起來,“他人呢?”

“他得鏽病死了不要緊,可別傳染我!我還打算幹完這票,就回家娶媳婦兒呢!”

紅發這一嚎,大家的目光都如利劍一般刺了過來!

鏽病,是由污染金屬帶來的絕症。

人在受傷後被污染金屬感染,便會從內往外地生鏽——從骨頭開始,紅色的鏽斑不停蔓延,直到皮膚表面浮出紅色的斑紋,眼白也漸漸轉為暗紅。

最後,整個人被鏽腐蝕殆盡,理智全無,化作行屍走肉。

最可怕的是,得了鏽病的人在病程後期,會化作行走的污染源,從他們身上不斷飄出紅色粉末,落在誰身上,誰便是下一個生鏽的人。

當然,鏽病也并不是無藥可醫,但特效藥劑昂貴無比,賣了整個營地的人也買不起一支。

“大胡子,你快說啊,風息人呢?你難道還要把他藏起來,等他發病感染我們所有人嗎?”紅發急得跺腳。

“你閉嘴!”大胡子迎着衆人冰冷的目光,咬牙道:“被我們發現他受傷之後,他就逃跑了!不過我在他跑之前捅了他幾刀,他絕對活不到明天。”

“等明天天亮,我就去把他燒了。”

聞言,衆人緩緩收回了目光,紅發也松了一口氣,重新坐了下來。

對付鏽病,一般只有兩種辦法。

一種是藥劑,另一種,就是在鏽病發展起來之前殺了患者。

只要不讓鏽病走入晚期,病人便不會感染無辜的人。

眼看一場騷亂平息,大胡子的臉色卻愈發陰沉,他站起身,拿着幾塊面包走向自己的帳篷。

帳篷裏黑乎乎的,但在他進來之後,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醒了?”

大胡子扯出一個溫和的微笑,點燃了一支蠟燭,借着微弱的燈光看向帳篷裏躺着的一個人。

那是一個少女。

她十七八歲的樣子,長着和大胡子一樣的棕色皮膚,眉目間也有幾分大胡子的影子,而且她十分健壯,肌肉結實,拳頭粗大。

只是她此時臉色發白,看着十分虛弱。

“爸爸……”她咳嗽了兩聲,目光微微顫抖:“風息呢,他還好嗎?”

今天要不是風息在金屬堆坍塌的時候推開她,她已經被壓死了。

不過她也因此撞到頭,昏迷到現在才醒。

大胡子垂下眼睛,随後走上前遞給少女面包,“放心,他的傷不是很重。他的家人聽到消息後已經來把他接走了,你知道的,他那種來體驗生活的小公子,家裏有錢,回去很快就能治好。”

“哦……也是!”少女有些怔然,扯了扯嘴角,卻笑不出來:“他和我們,是不一樣的。”

說着,她低下頭開始啃咬幹硬的面包,眼淚一滴滴無聲落下。

淚水流過她的手背,滲入包紮着的白色紗布裏。

看着那紗布裏逐漸透出的淡綠色,大胡子深吸一口氣,“瑪麗乖,別擔心了。”

他摸了摸女孩的頭,“你再忍幾天,等這次工作結束了,爸爸就帶你回去治病。”

“好。”瑪麗乖乖點頭,她還年輕,她不想死。

如果可以的話,她還想當面跟風息說一聲謝謝。

夜色愈發暗沉,2580號垃圾星地處偏僻,周圍沒有其他發光星體,沒有人造光的時候,便是永久的黑夜。

在這濃稠得化不開的黑暗中,垃圾場深處某處,散發着瑩瑩的綠光。

那綠色光點彙聚成一個人形,慢慢地從地面上爬了起來,最開始他動作僵硬,手腳毫無合作意識,像商場面前的氣球人一頓亂甩,于是摔了一次又一次。

但在十幾分鐘後,他已經掌握了訣竅,開始有模有樣地行走起來。

他沒有目的地在垃圾場周圍徘徊,直到來到一棟破舊的小屋面前,小屋裏面有微弱的光,光芒規律地一起一伏,仿佛有什麽在呼吸。

“……啊!”

他幹涸的嗓子裏發出嘶啞的聲音,随後推開門,面朝大地摔了下去!

砰的一聲悶響,打斷了屋子裏正在“充能”的西娅。

她的光屏亮起,掃描到正一動不動躺在她大門口的人形生物。

一串信息彈了出來。

“普通人種,骨齡18,生命值100000%!”

第 2 章 “我”竟然還活着!

田末看不到自己的臉,然而,他從上身血污肮髒的白色太子夾克衫和下身黑色花少皮褲,隐隐猜到這具喪屍身體的主人是誰了。

“田三少……”

田三少也叫田末,本校最纨绔的富家子弟,被譽為滬都大學第一美男子,據說跟大學城超過三位數美女學生上過床。

同時,這位田三少還是本校的短跑冠軍、标槍冠軍。

零售價十萬元以上的太子服飾、花少皮褲,是田三少最顯著的标志啊!

因為與這位田三少同名同姓,讓田末在滬都大學處于十分尴尬的境地,時常被一些同學、校友嘲弄。

這也是田末寧願做宅男,不上課的時候就貓在宿舍裏辛苦碼字賺點小錢,也不願意出來參加社交活動,或者跟別的同學去賺取豐厚外快的原因。

田末開學剛升大二,田三少是大三。

田末入校一年多,只見過這個同名同姓的明星學兄兩次。

第一次,是田三少聽說文史學院有一個與他同名同姓的學弟,特意跑過來看他。田三少讓田末以後跟他混,名字前面加一個“小”字叫做“小田末”,每個月給他一萬元“跟班費”。田末果斷拒絕了。

第二次見到田三少,是在校運會田徑決賽日兼閉幕式上,學校要求所有學生參加,田末看到了田三少奪得百米金牌的英姿……

作為一個被人鄙視同時也深深自卑的窮困農家子弟,田末與田三少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兩人不可能有什麽交織。

田末不齒田三少的纨绔做派和把下流當風流的腐朽生活方式,但是他也不是仇富的憤青,對田三少沒有好感也談不上惡感。

沒有想到,他竟然占據了變異成喪屍的田三少的身體!

——媽蛋,末爺就是有心成長為高富帥,也不要做田三少這樣千瘡百孔的種馬啊!這具身體在花叢中堕落糜爛,不會有什麽髒病吧?

轉過這個念頭之後,田末很快明白自己想多了。

都變成了喪屍,還有什麽可以計較講究的?

田末以自己能夠控制這具身體的最快速度,趕到文史學院男生宿舍“史渣樓”外面的時候,差點一巴掌拍打自己思維混亂的腦袋。可惜他的手,要擡過肩膀的高度極其困難,這一巴掌也就拍不下去。

他跑來這裏幹什麽?

這個時間點,自己應該到了月華樓拯救葉心怡才對啊!

末世降臨的時候,田末趕稿碼了一夜的字,沒有去上課。

等他迷迷糊糊聽到外面的慘叫和混亂聲,從床上爬起來,看到同寝室一位同樣翹課的同學,眼光古怪地盯着他,嘴角淌着幾滴口水,張牙舞爪向他走過來的時候,田末一腳把這個瘦弱的而且有“搞基”傾向的家夥踹到高架床底下。

拉開門沖出去,看到一些人抓着另一些人活活撕扯啃噬的一幕,田末腦子裏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末世真的來臨了!

自己同寝室的那個“搞基”同學的古怪,毫無疑問是屍變了!

身為農家子弟,田末的前生雖然個頭只有一米七二,但是長得很結實有力,跟外公學過武術,沒有猶豫,立刻返回宿舍,拾起頂門的板磚,将那個爬起來的“搞基”同學一磚爆頭,免得他去禍害別人!

支撐田末毫不猶豫“殺人”的,是他從小受外公和母親教育的正義感和果決性格使然。看到那個同學在他的板磚下爆頭,烏黑的血和泛青的腦漿迸出來,那一刻田末還是哆嗦了一下的。

但也就是哆嗦了一下而已,田末就立刻沖出去“殺人”救人了。

變異喪屍的特征,目光呆滞、動作僵硬,熊貓眼、烏青臉、沒有血色的灰白皮膚,殺這一類“人”,田末開始也是心驚膽戰的。

多殺了幾個,尤其是救下了十幾個人之後,田末基本就淡定了。

殺了十幾個喪屍總結出來的經驗,喪屍的力量至少是生前的兩倍,沒有痛感,殺他們身體的絕大部分部位、甚至刺穿他們的心髒都沒有用,只能爆頭,才能殺死他們。

喪屍的動作僵滞,前撲速度很快,但是基本不太可能閃轉騰挪,強有力的雙手很難舉過肩膀,只要速度、力量、決心足夠,有合适的“兵器”在手,爆頭殺喪屍還是不難的。

田末聚集了幾十個人,守住了被其他學院男生譏笑為“史渣樓”的宿舍區,然後惦記一直被他暗戀的班花女神葉心怡,在這個時間點,冒險趕到月華樓,将被困在那裏的幾十個男女學生救出來。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被人鄙視的農家子田末,恍如神兵天降,救出了那些被喪屍包圍的學友,征服了葉心怡的芳心,當場情不自禁的給他獻上一個香吻,此後讓他如願以償,成為了他的女人……

這段記憶非常的清晰,促使田末立刻轉身向月華樓趕去。

很快,敏銳的視力,讓重生的田末,隔着很遠的距離,便看到了月華樓中讓他魂飛魄散的一幕——

只見一個樣貌普通至極、甚至看着就會讓自我感覺良好的城裏人譏笑為“天然二”的青年男子,左手揮舞着一根鋼管,右手護着一個貌美如花的女學生,從喪屍圍堵的樓梯沖殺出來!

那個戰力爆表、一秒鐘可以爆掉三顆喪屍頭的左撇子農家子弟,正是田末自己啊!

田末徹底懵了。老天給他重生的機會,可是竟然讓他重生到自己還沒有挂掉的時刻,不是讓他重生回自己,而是讓他變成一具喪屍!

“自己”還在那裏活蹦亂掉的暴打喪屍、展現英雄本色、贏取美人芳心呢!那他的重生,算什麽?有什麽意義?

——媽蛋的老天!你不是玩我,你這是虐我啊!

雖然隔着幾百米遠的距離,田末都能清楚感知到“自己”此時的每一次出手、每一個動作、每一點心思……

下一個轉彎口,“自己”一秒爆掉從暗處沖出來的三個喪屍,同時借着葉心怡驚叫失聲的機會,把心神失守的美麗班花纖細柔軟的腰身抱到懷裏,然後葉心怡驚魂稍定,非常激動的給了他一個香吻……

第 1 章

晔晴死氣沉沉站在人群之中,聽着谷主說着千篇一律的話。

每月都要經歷一次,用師姐晔岚的話說就是“比來月信還讓人厭煩”。晔晴聽到後沒有點頭同意,畢竟對于一向沉靜的她來說晔岚的話還是有待考慮的。最起碼一點,谷主最多說一兩個時辰,可月信一來可不止那麽點時間。

只是眼下正值酷暑,雖然也是一早就被帶過來,但初升的太陽已經将溫度不斷帶高,晔晴額頭上的汗都已經一路流進尚且平坦的胸部。奇癢難耐,她很想伸手去撓,可四周都站着人,這樣的舉止實在不雅,思來想去還是放棄了。擡頭望了眼正說在興頭上的谷主,他似乎還沒有要結束的意思。

晔晴從鼻子裏嘆了口氣,悄聲扯了扯師父的衣角,問道:“師父,內急。”

師父只是淺淺斜了她一眼,這個借口早就被用爛得連它姥姥都不認得,嘴角輕微一動,“憋着。”

撇撇嘴,晔晴只好無奈的繼續站着。正覺得無所事事,晔岚忽然從前面扭過頭,沖晔晴做了個鬼臉,右手擡起比出一根拇指。晔晴看明白裏面的暗示:等我好戲。

于是連晔晴都沒反應過來,就見到晔岚“咚”的一聲倒在地上。光聽聲音就知道摔下來的時候肯定撞到了不得了的地方,晔晴稍微踮腳瞧了瞧。果不其然,疼得晔岚臉色都發白,不過這樣一來倒更顯得她的這出暈倒戲演得十分逼真。

心裏越發想笑,卻也必須忍着。身旁的師父已經相當無奈的嘆了口氣,撥開人群踱步過去,擡手裝模作樣比在晔岚的鼻子前,一臉平靜的說道,“天氣炎熱,這孩子許是中了暑,不如就讓其他弟子送她先回去歇息。”

谷主明顯被這個小意外吓了一跳。思及自己冗長的演說可能會造成更多弟子發生危險,在晔岚被送走之後,他只是匆忙講了兩句就讓散了。

晔晴回到寝房,一推開門就見到晔岚扇着蒲扇哈哈大笑,“唉,谷主怎麽沒再說上三五個時辰?”

晔雨跟在晔晴身後進來,走到晔岚身邊一把将她手上的扇子奪過來,然後就蹲到屋外熬藥去了。

臨走前冷冷淡淡的撂下一句,“再動我熬藥的扇子就在你飯裏下砒霜。”

這是晔晴二師姐平時和人打招呼的方式,所以狀似惡毒的一句卻沒有引起其他兩個人的任何反應,因為早都習慣了。

“你怎麽不去學唱戲。怪可惜了的。”晔晴拉扯着被汗浸濕了的衣裳。

“我不也覺得呢麽?不過你們都太嫩了,像我,厲害吧,還有人專門擡我回來的。”晔岚得瑟得翻起了白眼。

晔晴壞笑了一聲,“你等着吧,一會師父回來了你就有福享了。”

一聽到晔晴提起師父,晔岚頓時正襟危坐起來。一臉嚴肅的神情似乎真的在考慮應對的方法。只不過眼前還有個師妹,不能表現得太慫,晔岚幹巴巴笑了兩聲,“怕……怕什麽,師父未必知道是假的。”

“你可別覺得你傻天下人也傻。”晔晴話音還沒落就聽見外面傳來了師父的腳步聲,勝利般的笑容蔓延至整張臉,扭過頭,看着臉色發青的晔岚,“瞧,師父來探·望·你·了。”

晔岚下床的時候還被絆了一下,所以等師父進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她像膜拜誰一樣趴伏在地上。

師父一向冷峻的表情微變,不知道她到底在發什麽癫,語氣很是不悅,“再有下次一定重罰。”

以為事情有所轉機,晔岚立馬爬起來,讨好般的說道:“謝謝師父,師父萬歲。”

“那這一次……就罰去念清堂面壁思過半個月吧。”都走到門口了還不忘回頭補充道,“就從今晚開始。”

晔岚頓時瞪大的眼睛,表情比變臉還要豐富。

“不了個是吧……師父,求饒啊……”晔岚追了出去,卻被師父的一股內力逼退進來,再次撲到在地,場面十分好笑。

晔晴用力點了點頭。果然在池陵谷,一不能惹師姐晔雨,二不能惹的就是剛才那位白發蒼蒼的師父。至于晔岚,咳,大概是屬于唯恐避之不及的類型吧。

*-*-*-*-*-*-*

晔晴從記事起就已經在池陵谷裏生活。師父是當今谷主的師弟,慕字輩中排行第三,潛心鑽研制毒制藥,為人不争強好勝,所以臨到頭連個藥谷長老都沒有分到。池陵谷以培養暗衛和制毒出名,師父屬于制毒那一派的。

小時候晔岚故意吓晔晴,就說只要碰到師父的手就會死,因為上面沾染了很多毒。結果晔晴信以為真,有次走山路的時候師父想牽她的手,吓得她半山腰上哇哇大哭起來。師父當時內心受傷的表情讓晔晴至今都記憶猶新。等到大了後明白事情真相時,已經沒有機會去牽師父的手了。

聽說晔晴和兩個師姐最初入谷時都被視為最沒有潛力的,所以才被分到師父的手下。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師父手下只有三個徒弟。有次晔岚冒死問過一起,師父也不答。只讓她們潛心學習,無關之事不必挂心。

大師姐晔岚擅長武學。她手長腳長,師父就讓她跟着其他師叔學習武學。只是她時常給師父找些大的小的麻煩,好比和這個師姐吵個嘴,和那個師弟打個架,讓師父相當頭疼不已,幾次想将她送給其他師叔,可惜她早就臭名遠揚,沒一個願意接受的。

二師姐晔雨擅長制毒,師父相當看中她的天賦,一直以來都是極力培養。大抵是相處太久被潛移默化,為人沉默寡言。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就吓死人。動不動就會冷淡的說出“用砒霜毒死你”的話。以前晔岚大晚上鬧騰,晔雨就是用這句話讓她安靜的。

而晔晴相比之下就顯得太平凡了。沒有過人的天資,但也不至于蠢不可及。所以看上去就顯得沒什麽特點,經常被人忽略遺忘。制毒懂一些,防身術還是合過格的,萬一遇上采花賊也不至于直接就被拿下。不過她的防身術還得多虧了晔岚,聽說晔岚曾經在防身術的試練上差點把一個師兄打得半身不遂,無法人道,所以她很有經驗。

因為有這樣的一個師父,以及另外兩個奇葩的師姐,晔晴在池陵谷的日子過得平平靜靜,無風無浪。偶爾和師姐幾個絆絆嘴,或者和其他同輩的弟子嗆嗆聲,久了,也沒有小時候那樣讨厭池陵谷。

晔晴走在通往顧思堂的路上,手裏提着的是師父剛研制出一副新的毒。師父只交待完要送給藥谷長老就匆匆離開谷辦事去了。晔晴表面上沒什麽,心裏樂呵得快開了花。師父不在谷裏,相當于又可以得半天閑了。所以她一路往顧思堂走,心情愉快得不得了。每當這種時候才會覺得池陵谷還算山清水秀,人間仙境。

到了顧思堂,把那副毒交給了藥谷長老,剛想提步走,卻又被叫住,“你去旁邊的小屋裏把我寫給你師父的藥貼順便帶過去。”

晔晴雖然不大樂意,覺得這一趟過去又要耽誤自己自娛自樂的時間,不過既然是藥谷長老的命令也只能答應。

晔晴出了顧思堂往旁邊的小屋走。奈何“旁邊的小屋”這個定義太廣泛,晔晴站在五六間小屋前猶豫了片刻,決定從第一間開始找起。

第一間屋子裏明顯沒有,幾個來回,終于摸索到當中的第四間。推了門進去,眼前的桌面上果然擺了一張寫滿字的紙,晔晴大致看了遍,應該是藥貼沒錯。只是外面日照當頭,屋子裏陰涼很多。晔晴想着反正師父還沒回來,也不急着回去。果斷地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納起了涼。

桌上還擺了個看起來很精致的盒子,盒子裏放着一顆烏黑的丸子。和晔晴以前吃過的紅梅丹很像,補血益氣,而且味道有股梅香味。晔雨擅藥理,時常也會偷着做些有益身體的藥丸給晔晔晔岚吃。正因為這樣,所以她們倆才确性晔雨真的不是師父安排過來暗殺她們的,才敢放心大膽的和晔雨睡一間屋子。

撿起那顆丸子聞了聞,還真有股梅香味。晔晴捉摸着應該就是紅梅丹沒跑了,也沒多想,心情一好就給吞了下去。沒一會就覺得氣血有些沸騰,連呼吸都困難起來。

意識到情況不妙,晔晴一手拽着藥貼,另一只手艱難的扶着牆壁一路想往門口走去。心裏想着就算要死也要死在外面啊,總不能到時候死了好幾天都沒人發現,連給自己撿屍體的人都沒有,那就不好了。

剛走兩步,忽然從旁邊黑影處伸出一只手緊緊抓住了晔晴快摸到門的手腕,下一刻已經将她拉倒在地。晔晴膝蓋撞到地面,疼得眼淚都快冒出來。

擡頭想問是誰,卻對上了一張冷靜的臉。那人面無表情地盯着自己,嘴裏說着什麽“将就了”的話。晔晴剛想問他“你說了什麽嗎”,卻已經被那個人一把按在地上,力氣大得讓她無法動彈。

作者有話要說:開新坑~~~~求收求評求包養

第 1 章 妖蓮

拱形洞口裏,一個婀娜身影半躺在如禪坐的荷花上,纖手梳洗頭發,一身未着絲縷。

馮笙不敢大聲喘氣,放輕步伐,看到美人光潔後背上骨痕顯露,卻毫不嶙峋。

呼吸似乎都被引誘,纏繞彌漫的空氣中帶着清新素潔的香味,令人恍惚又不敢沉醉。

蓮座獨居其中,靈氣濃郁,周邊流水潺潺,細碎的水紋撞擊聲溫婉靈動。

倒真是一個祥和寧靜的地方,住的可是比我們的院子雅致多了。馮笙摸着下巴想。

是被囚禁在這裏的吧?馮笙壓低身子,閃動眼珠觀察,洞口布着明顯的禁制。

心荷有所察覺,微微側頭,聲音悅耳:“還有人來這裏啊?”噙着低笑,仿佛詞語都帶着花香。

以為自己隐藏的還不錯,一時失察,馮笙只好長呼一口氣掩飾尴尬,站直,稚嫩的臉蛋上笑意盈盈:“啊,姐姐的屋子真漂亮!”

“呵,”心荷雙肩輕聳,轉過半身,烏發蓋住妖嬈身姿,紅唇如同慢動作緩緩開阖,眼神觸及到眼前人,一怔,勾起的嘴角含着不明笑意,“是你?”

馮笙迷惑的眨眨眼睛。

心荷一聲輕笑掩過:“小妹妹。”

剎那間,迅猛的轉過頭來對着馮笙,放大的瞳孔異色閃過,漂亮雙眸中寒光四濺:“這裏可不是什麽好玩的地方。”

話音剛落,四面八方驟然湧來無數藤枝,馮笙驚慌中後退一步。

明明已站在入口之外,安墨一向結界嚴實,女子竟能将妖力探出禁制。

慌中不亂,馮笙雙手指尖一觸即離,手心結印,右手迅速伸手虛空畫,手中催力,幻化出靈盾護身。

這些藤枝不對勁,靈盾只是被劃出一道氣浪。

啊!被耍了。女子的法術探出禁制根本就沒有力道了。

馮笙忿忿的放下手,口中一松,之前咬合勁大,瞬間覺得牙疼。

一時氣惱,馮笙轉轉眼珠子,左手三指成劍,幻化萬千劍影緩慢畫弧,劍影随指慢下半拍,爆出劍氣全面擊向藤條。

頃刻間綠色褪去,馮笙撤下咒法,不滿的跺跺腳,嘟起漂亮的小臉蛋像個受氣包。

哪知剛剛放松,淩空忽然閃來一條藤條狠狠甩過,速度之快根本就沒有反應時間,速來速去,已不見蹤影,一道紅痕立刻在小臂上展現!

馮笙張大嘴巴,還沒來得及放松,一根藤條突然拔地而起,纏住自己的手臂綁縛在腰際,猛的就拉進了石洞之中。

馮笙大駭,瞪大眼睛如同受驚的小白兔。

“逗你玩的。”

哪知心荷眼睛溫柔看着馮笙,泛着說不清的情愫。

心荷緩緩躺下,荷花包住她玲珑身軀,嘆息:“多年過去,你居然只是這般進益。淩崖如何?”

馮笙低頭看着自己的束縛,竟沒有害怕,甚至很是親切。

靜默一瞬,心荷忽的嗤笑:“算了,不問也罷!”

倏地扶地而起,心荷臉色陰晴不定,雙手成爪,意外的朝馮笙心髒襲來。

猝不及防,馮笙咬牙扭轉身子,三道指甲劃痕從脖頸延續到胸口。

馮笙只覺胸口一股力道猛的迸出将荷妖彈回,然後火辣辣的疼。

不及做聲,外面傳來腳步聲。何戚戚看到馮笙的狼狽,作揖:“荷仙子息怒,師妹一時莽撞,我這就帶她回去領罰。”

馮笙心中一股氣息亂竄,彭的自己掙開藤條,倉皇退出洞口。

荷妖淡淡的:“去吧。”

“師父,師妹闖入了冗洞,觸動了禁制。”何戚戚恭恭敬敬對淩崖行禮。

“嘿嘿,” 馮笙眼眸明亮,對着淩崖笑的腼腆,“師父,主峰後那朵荷花想你了,讓我請您去看看她……”

心荷纖手入水,看着本體相連的蓮座逐步枯萎,暗道:“好手段。”

淩崖掃了一眼馮笙的脖頸,笑的危險:“可有不适?”

馮笙忙回應:“沒有。”

眸光一閃,淩崖聲音溫柔:“很好。”

一聲悲切的慘號震飛了樹上的鳥兒。

是夜。

馮笙氣喘籲籲的到達目的地,看見前方夜色中顯白的衣衫,只覺得頭皮發麻。

怎麽就能撞上人呢,現在這個時辰,不是該在休息嗎?我不就是想去偷點桃花怎麽這麽難。

馮笙心中正嘀咕,腳下一個趔趄,撞擊聲響亮。

“什麽人?”冷冷的聲音傳來。

譚華側面而立,并不轉身相對。修長的身影在暮色中混沌着。唯有手腕上一只銀手镯微微反光。

馮笙咬着唇裝純:“啊,嗯,這位?”

一時想不起來是哪輩的了,那就平輩吧。

“啊,師兄,我看今天月色朦胧,便欣然起行來賞玩一番。”

說罷站的穩穩當當,頭半垂,一副溫馴的樣子。

“你非師父門下,有要事?”譚華雖是詢問,卻是語氣冰冷,毫不在意。催促之意顯露無疑。

馮笙面色微囧:“無事,打擾師兄了,還望見諒。”

回頭依依不舍滿面不甘看着那滿園桃花,桃花酒啊桃花糕啊!

離開時突然感覺有些異樣。馮笙不解的看去,竟發現男子的眼神中帶着駭人的寒意掃過來。驚得牙齒打顫,就似一下置身于百丈冰窖。

盯着馮笙的背影,譚華眸色陰沉。

回青亭時居然正好碰上了淩崖。馮笙只好自認倒黴!

空氣中有股不同的氣味,很熟悉卻想不起是什麽。

馮笙眨着眼睛,甜甜的叫:“師父!”

淩崖直接無視,語氣慵懶:“去哪了?”

“師父,”馮笙側着頭回答,認真的看着眼前人,嗓音軟軟的像棉花,“我根基不穩,練劍去了!”

淩崖轉身面對,狹長的眼眸中暗星流轉。馮笙保持好微笑,眼睛眨的純真。

頓了好久,淩崖也沒有離去,拘于禮法,馮笙站在原地不敢動彈。

“很好,好好練。是該下山了。”淩崖點點頭,“畢竟像你這麽差的弟子難尋。”

馮笙石化在原地,還要保持微笑。

天氣清朗。

太陽西沉,餘晖溫暖絢爛,醉人的紅色打在了随風晃動的翠竹上,一片耀眼的不真實。

突感心頭一陣悸動,馮笙取來長簫,簫身圓潤自然,顏色古樸典雅,握在手中,仿佛感覺血液的奔騰都快了好多,那是師父曾放置在床頭的飾物。

馮笙情不自禁的輕輕閉目吹奏,難以想象的輕松席卷全身,清風的吹拂,落日的照撫,好似踏步雲端,浸身大海。

覺得自己像是化作了一支蕭,吹奏着,音符是從自己身體裏飄出去的,身體的一切都在演奏着,通身都浸在聲音的河流中,暢意,舒适,飛揚,融入了一個新的世界。

一曲罷,馮笙幾近迷茫的睜開雙眼,天空盡頭僅有零星的幾片粉雲,紅日已落。

馮笙迷糊着,風中帶着竹子的味道沁人心脾。

淩崖站在馮笙前方五丈之遠,面龐有絲惆悵與悲傷,和平日的他明明不諧調,卻毫不突兀。

或許見馮笙清醒,淩崖轉身離去。

馮笙抖抖眉毛,是有多難聽!

月光清明。

馮笙躺在床上問何戚戚:“師姐,人間如何啊?”

戚戚淡淡回答:“人間俗禮麻煩無比,師妹不是書的讀很多嗎?”

馮笙轉過身趴着,翹起腳丫晃蕩:“我要下山了!”

“哦,”何戚戚作恍然大悟狀,“師妹小心點,妖怪不少。”

馮笙絕倒。

心中對此行充滿向往,話本看起來比夫子的枯燥講課有趣多了

何戚戚提醒:“仙山雖不如人間熱鬧,但氣清天明,定力不夠的少年性情弟子,會被濁氣欺身。”

“啊—”馮笙悠長的拉着聲音,這裏面肯定有我的份了。

何戚戚斜睨了師妹一眼:“睡覺吧。”

不安的扭扭脖子,剛睡着,怎麽又醒了。馮笙看窗外夜色濃重,有什麽東西在召喚?

蹑手蹑腳的下床,走進竹林,月光如水,悠悠的簫聲輕輕震蕩着空氣,馮笙探出手摸摸,似乎能感受到那些音符。

緩步前行,後山山崖上,放大的月亮照出衣衫随風飒飒作響的身影,音色柔美舒緩,帶着若有若無的凄側。

“笙兒,上來吧。”簫聲止,淩崖清朗的聲音傳來。

“師父,你怎麽這個時辰還在這裏啊?”馮笙訝然的問,飛身上去。

“笙兒聽此曲如何?”淩崖拔然挺立,仰頭望天,瀑布嘩嘩也沒有掩蓋住那清朗的熟悉嗓音。

“師父,我不常聽曲子。”馮笙迷惑的看師父側臉,懷疑他謀劃着什麽,“但是似乎很熟悉。”

“此簫如何?”淩崖翻手一覆,指尖熒光流動。

“好漂亮,很好很好。”馮笙一聲驚嘆,小心翼翼取來把玩。簫身毫無瑕疵,手指觸摸間流轉順貼,更覺得不想放手。

“笙兒自當是最了解簫了。”淩崖含笑,眸間暖意更盛。

馮笙一時愣怔,師父會這麽溫柔?

猛的回頭,馮笙盯緊師父,警惕:“我哪裏懂啊?”

淩崖微微一怔,什麽東西凝結在眼睛裏。随即眯起眼睛,危險的氣氛蔓延。

馮笙識相的埋頭撫摸簫身那圓潤的樂孔,沒有看見師父複雜的眼神,飽含惆悵。

細細探究下,更發現這不是一般的樂器,簫身有層如膠脂般的物質,薄如蟬翼,內裏乳白的仙華互相纏繞。

微微運氣,簫漂浮在手心上方,光芒大盛。幾乎刺眼的光色傳在手心卻是絲絲暖意。

“師父!”馮笙驚喜的擡頭。

“今日賜予你。此簫名冰竹,善待之。”淩崖嗔怪的握住冰竹敲敲馮笙的小腦袋,飛身而去。

馮笙捂着頭,看着冰竹在空中熒光流轉,笑的像個智障。

作者有話要說:

大改,希望有小天使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