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第 87 章

柯林斯先生以一種奇異的方式完成了無法拒絕的委托,看到聖子候選擡腳向路對面百十米處的市政廳走去,他連忙跟上。

比起回家去處理妻子,他寧可跟在梅爾大人身邊追随他的腳步做些挽救生命的事。

哪怕不回去他也知道妻子一定會因為遲遲未收到喪報而焦躁。是的,他知道能娶到她屬實是自己占了便宜,但婚後吃的用的也不曾虧待過岳母家任何一位。這場婚姻本就是兩家各取所需,他需要家族的中間名和徽記上多些漂亮裝飾,岳父岳母需要養老金。

這很公平不是麽?婚前他們就已經簽過一系列財産合同,該坦白的也都如實以告。

女兒們降生後他認真為她們準備好了絕不會擡不起頭的嫁妝,岳家妻弟也在領內主城的私人教室裏有個常駐位置。作為一個丈夫,至少經濟上該做的他全都已經做到,所以才特別不理解妻子為什麽會在他最艱難的時候直接選擇放棄。

怎麽想都不合理。

“這裏有人快不行了!灌水!給他灌水!”

夾雜着恐懼與顫抖的吼聲在市政廳一樓高挑的門廊下不斷回蕩。這裏集中的都是些小有家産的中産階級——要不是擔心有人隐瞞病號外加教堂空間确實不夠,艾爾洛斯才不想慣着他們那些“高人一等”的小毛病。

瘟疫面前人人平等,別說年收入一百五十金幣的市政文員,就算收入一千五百金幣的農場主該死還不是一樣得死。

“讓開!熱鹽水,煉金藥劑準備好了嗎!”

聖子候選就跟屁股後面被點了把火一樣一蹦三尺高沖到病人面前,掌心瑩白色的治愈術說釋放就釋放。

市政廳這邊的秩序比起城內教堂還要混亂,柯林斯仗着跟在聖子候選身後進來,急忙高聲喝止炸營蜜蜂一樣亂糟糟的人群。

“都閉上嘴巴!這邊十個人,對就你們十個,別亂看了,去端熱水。中間五個人去拿鹽,今後你們輪班專門管鹽。後面五個人去教堂找人要煉金藥水,以後這個事兒就交給你們。”

不愧是出身寒門也能把生意做得風生水起的商場新貴,他很快就把事情給理整齊。

好容易湊齊了急救用的簡單物品,另一邊聖子候選也終于停下了治愈術:“所有人,現在!立刻!馬上!洗幹淨手,用洗手塊和熱水洗!洗完後誰願意留下照顧病人的站到我面前,害怕的,家裏有事的,不想留下的,要回去給病人準備物資的,随時可以離開。”

人多事雜,來來往往嗡嗡嗡的絕大多數都是送家人來此地接受救治的病人家屬,行動力十足就是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他們還不如奴隸好組織,對于“紀律”的認知幾乎為零。現在聖子候選給了大家體面離開的臺階,至少有三分之一人心下暗暗舒了口氣。

一陣忙亂後艾爾洛斯面前還剩下二十一二個志願者,他斷斷續續向他們講述該如何準備熱鹽水如何稀釋煉金試劑如何保護自己,中間又有幾個病人情況危急,一直忙到午後局面才勉強穩定。

“選擇留下的人,今年将獲得耶倫蓋爾的招待邀請。可以全家人一起,帶着朋友去修道院玩耍,食宿等一概費用全由聖光教廷承擔。”

除此以外艾爾洛斯也沒有什麽可以分給別人的東西了,即便如此,志願者們臉上也浮現出驚喜的笑容——教廷的邀請,這是面子!

“可是……你确定能信守諾言嗎?聖子候選是有可能中途就被聖地調走的吧,萬一到時候你走了,沒人兌現可怎麽辦!”

人群裏冒出個沙啞且蒼老的聲音,艾爾洛斯看了一眼,是個頭發都快掉光了的老人。

雖然他的問題很有拆臺嫌疑,但是看在年齡的份兒上,聖子候選保持了最基本的耐心。

“就算我離開,執祭們和修女們是不會走的,”說着他取出一把從下城區帶出來忘記還的木簽子,拿在手裏比劃給衆人看:“離開前每人到我這裏領取一根,将來憑借這個就可以兌現。”

“可是你都不考慮一下要不要先向聖地做下申請麽?”提問的老人不依不饒,柯林斯先生很想越出人群打他,邁出去的半步被聖子候選攔下:“聖地也沒有命令我進入摩爾城。如果事事都要等聖地傳信,由人類擔任神官其實事件不必要的事,煉金傀儡可能做得更好,費用也更低。”

傀儡不用吃飯也不用睡覺,可不是費用低廉麽?

低笑猶如海浪一陣蓋過一陣,那個老人不說話了,兀自站在門廊下閑看艾爾洛斯忙得腳打後腦勺。

透過市政廳的落地窗,教堂那邊的情況一覽無餘。奴隸們還在兢兢業業收集患病的下人,門前空地上帳篷已經搭好,路面被徹底截斷,變相将城門完全封鎖。

如是堅持了五天,上城區患者數量達到峰值。

好消息是下城區每天送進治療點的人數已經降至個位,東部以及正對着馬爾斯集市的城門可以重新開啓。

第六天,頭一個被送進市政廳治療點的貴族出現了。

聖子候選堅持公平治療,誰家的門也不上,中間人話傳了一波又一波也沒用,不想死的大人物們終于被迫低下高貴的頭顱。

艾爾洛斯給他挑了個寬敞的單獨位置,就好比講臺兩側,或是後排靠窗,任誰路過第一眼都能看到,但又不會湊上去把人給看毛了。

“注意體溫,家裏不要送重油的食物來,牛奶、肉、酒,都不要,這些病人現在都吃不了。生食也不行,你只能食用飲用統一提供的病號餐。明白了嗎?”

這些物資還是聖騎士長“募集”來的,怎麽說呢,用“生命體征維持餐”去形容一點毛病也沒有。

都拉脫水了,又吐得那麽猛,但凡成塊的東西都不敢給病人吃,萬一沒病死倒黴被嗆死可怎麽辦!

那個一開始總是唱反調的老頭也留下了,他說他孫子在這兒,無論如何也不肯走。其他人拿他沒辦法,就只能眼睜睜看着老爺子混在人群裏有時搭把手,有時蹭吃蹭喝。

“梅爾大人,教堂裏有幾個病人高燒不退……”

“可是這裏也一樣!大人您不能走!”

第七天是最難熬的一天,不時有人失去生機被擡走,剩下還活着的病人難免驚恐萬分。

就像是按下葫蘆又浮起了瓢,兩個距離過近的治療點彼此間開始争奪稀缺資源——治愈術。

“教堂裏的都是些鄉下人,仆人,死幾個完全無所謂,也沒人會因此向您追責。梅爾大人,您還是把更多注意力放在這兒吧。只要您駐守在這裏不走,我願意再多捐贈一片土地!”

雖然有人病重離世,畢竟還是有退了燒可以被家人擡回去修養的幸運兒。躺在特殊床位上的貴族們慌了,為了活命,他們變得一個比一個慷慨。

無數許諾此起彼伏,所有人都把視線停留在那個握住生死的少年身上。

他安靜聽了一會兒,相當不講究形象的撩起袍子就地坐在通向二樓的臺階上:“你們為什麽會覺得,我會為了幾車黃金幾片土地就成為某幾個人的家庭醫生呢?就像陽光公平地照在每個人身上,聖主的恩賜也是不分出身公平灑下的。”

艾爾洛斯不再多說什麽,坐了十分鐘恢複體力,支撐着身體挺直脊背。他檢查過市政廳裏的病人,确認短時間不會發生意外便獨自走出用白色大理石整體雕鑿的門廊。

他一出去門廳裏就響起各種謾罵,單獨列席的幾位貴族裏總有人脾氣爆裂更是從未遇到被當面拒絕的事。聖子候選的言行讓他們覺得自己被輕視被慢待,由于彼此了解得都不夠深刻,罵人的話也沒有什麽新意,無非老調重彈的埋怨艾爾洛斯為人高傲……

中産出身的病人們用看大猩猩的眼神看着這些他們以往無比敬仰向往的大人物。

——聖子候選要是傲慢無禮,滿嘴沒有一個詞能不被和諧的他們又是啥貨色?

“你就不怕這些人寫信向聖地控訴?別傻了,不管最後他們有沒有痊愈,你算是已經把摩爾城上層給得罪了個透。別指望聖選結束時誰會替你說好話,能別被落井下石都算聖主顯靈。”

硬賴下騙吃騙喝的老頭背着手不知何時跟在身後,搖頭晃腦語調裏充滿感嘆。艾爾洛斯低頭笑笑:“那有什麽關系,我原本也不是主動皈依。最好教宗冕下能把我趕出去,拿個瓦爾哈利亞斯學院的畢業證難道還能餓死我麽!”

他放慢腳步配合老人,後者聽他如此憊賴頓時橫眉立目吹胡子瞪眼睛:“我活了這麽久就沒見過能退出教廷的聖子候選,小夥子,你還挺狂?”

“狂不狂的,您這不是很快就能見到了?”少年毫無形象包袱的伸了個大懶腰活動胳膊:“沒人會替我說好話嘛,您剛講過。”

眼前就是教堂支在外面的治療點,幾個鍛煉出來的奴隸一見到他就圍攏過來:“大人!有人退燒了,還很多!”

教堂治療點的物質條件比起市政廳那邊要差上許多,雖然只有一路之隔,兩邊集中的人身份天差地別,家人能送來的“捐贈”也遠得堪比南北兩極。勉強保證不至于缺衣少食的條件下病人們居然開始成批痊愈,挽救生命的喜悅遠遠勝過任何或是金錢或是名譽上的收獲,此乃最高級的快樂,足以抵消辛苦勞作帶來的肢體酸楚。

只是花費汗水與力氣,再加上一點點心血,就可以省下無數眼淚,世上簡直沒有比這更劃算的買賣。

艾爾洛斯聽到他們彙報的喜訊,整個人顏色都鮮亮了幾分。他加快速度走進帳篷,先去看搶救據說危重的幾人,拐回頭就見總是跟在身後的老人這會兒一點也不嫌棄的席地而坐,就坐在那些退燒的病人中間,美滋滋眯起眼睛聽他們贊美聖光。

“聖主在上!如果不是那些貴族們不聽話,梅爾大人早就可以離開摩爾城回修道院休息了!”

有人撇撇嘴小心翼翼埋怨,口子一開吐槽的話噴湧而出——這裏躺着的誰不是給人做仆人的?主人家什麽德行瞞天瞞地也瞞不過每天卑躬屈膝生怕出差錯的他們。

“可不是嘛,當初封死馬爾斯集市和下城區的是他們,輪到自己身上就不許鎖城門了,每頓飯二十個菜還抱怨物資不足,我看純粹就是燒得慌。聖光仁慈!”

“之前憲兵們每天都滿大街小巷宣傳如何防禦脫水症,嘿,我跟你們講,他們不但自己不照着做,而且還不允許我們那樣做,說是不喜歡洗手塊的味道。要不是聖主慈悲教廷英明派了梅爾大人來,他們死一地臭了都沒人管。”

聽他們閑聊的老頭曬着冬日難得的太陽,藏在褶子裏的小眼睛閃過一片精光。

摩爾城的底座,似乎被那個瘦巴巴的小子給撬動了。

我真是,感冒了,三十八度的天氣,居然感冒,還發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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