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第 88 章
搶救重症,抽檢物資,安排痊愈的人離開,焚燒屍體,安撫家屬,艾爾洛斯從早到晚忙得就是這些。
從前幾日起,每天晚餐後都是幸運兒們回家的時候,這個時間點上大家多少能輕松些,也方便抽出“空閑”處理些雜事,比如去看看被森嚴保護在城主府裏的客人,以及城主一家。
艾蘭德城主自從聖恩節時“病重”,拖拖拉拉一直到現在也沒死。出于“人道主義關懷”,聖子候選決定把今天晚飯後的這點安排留給他。
治安官投效讓事情變得相對順利,艾爾洛斯只需要和憲兵們點點頭打聲招呼便可以走進城主府。迎面遇上的是視線也不敢與他對上的費恩管家,顯然他終于弄明白至少在眼下,別說城主和城主夫人,哪怕艾蘭德家主親臨也不一定能保住他這個下人的命。
聖子候選從來沒有主動(重點)與人發生過沖突,至少進入摩爾城的兩次都沒有,一回是剿滅邪1教徒一回是為了抵禦疾病,他的理由向來充足得難以尋找破綻。而且就算真惹他不快他也沒做出什麽過激行為,也就把人關起來,被關在城主府裏的人還有吃有喝并未受到物資上的薄待。
然而正是這種把人關在屋子裏軟禁的行為,反倒比一開始情緒上頭使用聖光術反抗時更可怕——他随時能令舉起屠刀的落下,但就是不出聲,帶來的心理壓力幾乎與外面肆虐的瘟疫持平。
第一天蹲小黑屋,伯利蘭特子爵還想着這不過是聖子候選自矜身份不願受辱,只要等王城來信調解,得到足夠面子他必然會放掉自己。然後第二天早上,憲兵們把企圖沖出去、溜出去、翻出去……的仆人統統送回他面前,并嚴肅告知上城區已被隔離的消息。
如是反複試了好幾天,就連躲在泔水桶裏的仆人也被揪出來後,子爵和他的朋友不得不去向瑪麗埃塔夫人尋求合作。
城主夫人守着丈夫和兒子度過了人生中最忐忑的幾天,一開始她心裏确實還有幾分委屈,花兩天時間冷靜下來後終于想明白聖子候選的好意——那确實是好意,他原本可以連手都不必弄髒,任由他人送自己一家上路的,就算事後被人提及……難道還能指望王城來的鬣狗替被吃幹抹淨的肉讨回公道嗎?
借着兒子的手執掌權柄某種意義上來說比她親手碰觸來的更安全,小羅伊德才是艾蘭德家的子孫,由他拿着城主印章往文件上蓋戳可以說是名正言順。他年齡又小,政令出岔子也能被包容原諒。
至于此次脫水症疫情帶來的不利影響,用代理城主引咎退位去解決再合适不過。
這一招看上去是後退,實際上真正做決定的人由明轉暗,反倒多了許多便利,真是妙啊!
別看梅爾大人年輕,行事風格着實老道,自己還是領着兒子老實聽話吧,不要再想什麽大權獨攬的事了。
于是當伯利蘭特子爵來到起居室門外提出見面要求時,瑪麗埃塔夫人給他的回應是“孀居避嫌”。
伯利蘭特子爵:“……”
不是,你丈夫到底死沒死,我們難道不知道嗎?就算他死了,你守寡了,回頭看看你們兩個給情人們提供的那麽些官職?艾蘭德城主活着的時候你玩的比誰都花,等他“死”了你倒是當起貞潔烈婦,是不是有點晚……
但他也只能在肚子裏叫罵了,艾蘭德夫婦之間的相處模式乃是貴族人家裏的慣例,只要瑪麗埃塔夫人不公開宣稱什麽“真愛”之類的奇怪言論,那就沒人有立場可以指責她。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她給丈夫以外的其他男人生下過孩子。
如果伯利蘭特子爵因為這些揪着瑪麗埃塔不放,別人只會說他沒有風度不懂得情趣,連帶着伯利蘭特家族都會在社交場上被人笑話。
魔法被魔法打敗了屬于是。
他氣急敗壞的推開下人回到自己的房間,真切的開始為未來擔憂。仆人們出不去,消息就無法傳到王城,求救都沒處求。
可惡!
前幾天這女人還蠢的不得了,怎麽突然開竅了呢?沒辦法,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拜訪勞埃德先生,結果發現後者居然已經恐懼到不斷用酒精麻痹自己的境地,随便一點點動靜都能驚得他惶惶不可終日。
仆人說聖子候選離開那天勞埃德先生獨自一人在房間裏聽到了毫無由來的笑聲,他厲聲呵斥,把人都喊起來去搜查,可惜什麽都沒找到,從那以後就有點疑神疑鬼。聯想到西邊院子曾經被邪1教徒們禍害過,這倒也不是什麽難以理解的事,就是有點……膽小的太掉價了。
仆人沒說的是那些詭異笑聲其實來自被帶走的病人的親屬。不用眼睜睜看家人病死還不用自家花錢,這等好事兒放誰身上誰不笑啊。勞埃德先生的房間樓下就是仆人們聚集居住的地方,夜深人靜大家聚在一起慶幸好運時沒能忍住,混合着沙啞泣音的笑聲略大了點,誰能想到夫人的堂兄膽子這麽小。
為了不挨鞭子,自然沒人告訴他真相,任由勞埃德先生陷入懷疑與恐懼。
他要是沒做過會讓良心不安的事,大約也不會怕成這副德行吧!
所以當艾爾洛斯終于騰出手再次走進城主府,暗流洶湧的三股勢力至少有兩股已經熄火。只剩下伯利蘭特子爵和他的朋友還在苦苦支撐,不過依他們眼下的情況看,大約也掀不起什麽風浪。
“瑪麗埃塔夫人,我來拜訪艾蘭德城主,他的情況怎麽樣?”
再次見到這位哀豔的美麗婦人,艾爾洛斯已經能夠心平氣和與她交流了。領路的費恩管家滿頭冷汗,就好像走在他身後的不是聖子候選而是條鱷魚。
城主一家占據了府內環境最好的一條回廊,小少爺羅伊德還是那副苦大仇深的表情,瑪麗埃塔已經放棄試圖讓兒子表現得更有禮貌了。
經過這幾天的思考,羅伊德從“不讨喜但有用的”兒子定位一路下滑到“工具人”以及“未來的威脅”上,本就不是什麽慈母的瑪麗埃塔當然會為十年後的自己多做打算——如果城主是個喜怒無常且對神官不敬的人,那麽他距離親自執掌權力的路程就會變得非常遙遠,這份遙遠正是她想要的。
費恩管家把一切都看在眼裏,但他已經沒有辦法出手幹預了。小主人對待梅爾候選的态度還不如對待一個陌生人,他就算想插手,已然覺醒的瑪麗埃塔夫人也絕不會允許。
“不好意思,這孩子怕羞,等我回頭再教訓他。”她像個再溫柔不過的母親那樣輕飄飄替孩子遮掩,少年得到撐腰便把下巴擡得更高,管家痛苦的閉上眼睛。
聖子候選寬容的放過這件事沒有追究,瑪麗埃塔放下心,回答他一開始就提出的問題。
“我丈夫他最近已經意識模糊了,真令人傷感啊!”
雖然艾蘭德城主的“病故”是由聖地與艾蘭德家族雙方協商後欽定的事實,但城主本人似乎并不認可這個決定。他甚至覺得自己是個受害者,不應該被人如此無情的抛棄。
“我去看看他,也算是提前把臨終彌撒做了。真要趕上那天還不一定能抽出空,外面流行的疫病已有收斂跡象,但還不能大意。”
他又不是個變态,沒事來城主府就為了看別人笑話。這麽多天過去,關于瑪麗莎修女以及那麽多不幸淪為祭祀品的普通人的遭遇,艾爾洛斯前後思量了一圈後認為直接去問艾蘭德城主會比較合适。
反正他也要死了,早一天晚一天無所謂。
少年将握緊的拳頭藏在袍子底下。長時間消耗讓他看上去蒼白單薄人畜無害,在修道院好不容易養出來的那點肉早就不翼而飛,就算手裏拿着棍子也不會有人害怕。
瑪麗埃塔夫人當然想不到聖子候選懷揣着何種念頭,她優雅的起身領路,把兒子羅伊德交給自己的貼身女仆。
“費恩,你去廚房看着讓他們弄些好東西招待梅爾大人,今後我們母子仰賴聖地的地方還多着呢。”
她這是終于掂量清楚自己的斤兩,也弄明白了自己的定位。
管家再不想走也不得不走,他沒有權力違抗主人的命令。
艾蘭德城主“住”在陽光最充足的房間裏,瑪麗埃塔将鑰匙交給艾爾洛斯:“有什麽需要您搖鈴铛就是了,我丈夫他……我真不忍心看他忍受那樣的痛苦啊!”
她優雅的低下頭,颀長白皙的脖子就像天鵝那般美麗,除了傷心得太假,渾身上下一點毛病也沒有。
無意就這對塑料夫妻之間的相處模式做什麽評價,艾爾洛斯接過鑰匙打開門鎖。
房間收拾的很幹淨,就算艾蘭德家族不得不忍痛做出舍棄家族成員的決定,在這棟姓艾蘭德的宅子裏也不會有人刻意去為難城主大人。
他躺在平民們摸一下都要挨打的絲綢紡織品裏,濃重的酒氣讓人恍惚置身酒廠。
艾爾洛斯關上門,輕輕走向那張幾乎占了大半個屋子的床。
“聖主憐憫,艾蘭德先生,我來為您舉行臨終的除罪彌撒。”
彌撒大概相當于宗教層面上的臨終關懷,“除罪彌撒”完全是教廷為了騙錢才搞出來的噱頭,至少梅爾候選是這麽認為的。也正因為是“除罪彌撒”,為了保證罪人在最後的時刻不要口不擇言說些不能讓人知道的事情,這種特殊儀式只能由神官獨自完成。
有聖地的背書,神官們的嘴巴理論上會比較牢靠。
艾爾洛斯說完此行目的後也不管躺在床上的人作何感想,斷斷續續糊弄了幾句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就算走完過場,除非在教堂舉辦公開的儀式,他一直這麽幹。
念完似是而非的經文(兒歌),艾爾洛斯抄起艾蘭德城主入睡前放在床頭櫃上的酒瓶擰開,被冰塊鎮着的葡萄酒鋪天蓋地潑了城主一臉。潑完這些液體,他很有在夜市攤上找茬的架勢将酒瓶子磕碎一半,用銳利的玻璃尖刺在朦胧蘇醒的艾蘭德先生脖子上。
“夜安,城主大人,願聖光照耀你我。”
不得不說這個環境這個氛圍,臉色慘白的聖子候選與其說是個神官,看上去可能更像傳說中伸出爪牙的鬼怪。說中伸出爪牙的鬼怪。
昨天三十八度五,今天三十七度八……
熱感冒好難受,快升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