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6 章

第 126 章

艾蘭德家族盤踞在大陸南端環繞內海的一連串島嶼上,說是“島”,其實面積相當大,礦産豐富也有适合種植的大片良田。進可以稱霸整個中央大陸,退可以據守海峽天險……以上都是随軍神父的描述。

“彼得,麻煩你幫我找一本幹淨的筆記。”

聖子候選滿臉自認倒黴的使喚小執祭,等待的過程中順便對聖騎士們表示感謝讓他們解散自行活動。

不多時彼得便将本子翻出來,艾爾洛斯一邊在封面上做标記一邊從頭問起:“你先說說艾蘭德家族所在的島嶼群有沒有大陸統一的稱謂。”

“艾蘭德群島。”

随軍神父咽了口口水,把略顯內翻的眼睛瞪得溜圓。他摸索着讓自己坐得盡量端正,表情膽怯而謹慎。

艾爾洛斯就在筆記本封面上寫下一行“艾蘭德群島”,翻開第一頁:“島民都以什麽為生?別急,這裏得分三部分。”

他半是自言自語半是提問,筆記第一頁很快就填滿各種植物與動物的名號。

随軍神父大多來自軍隊集結地的教堂,比起其他教派聖光教廷算是相對務實但又沒那麽務實的中不溜選手,神職人員還算與民衆來往密切。基層教堂的神父在鄉間往往擁有媲美治安官的權力,但他們也負有調解糾紛安撫沖突的職責,所以對于普通人的生活多少有一定了解,不至于說出“把空着的房子租住去賺錢”之類令人發笑的蠢話。

這一點上聖子候選還是比較相信他的描述。

“你是哪兒的人?”艾爾洛斯看了眼終于挪了個端正坐姿出來的神父,雖然坐在地板上有點不好評價,不過眼下大約也沒有能比地板更讓他安心的座位了。

“我就是艾蘭德群島出生的人。梅爾大人,成年之前一直在島上的教堂做執祭侍奉聖主,成年後蒙主庇福被調到奧特蘭德城主教堂工作,然後又調回群島成為神父。”

看上去聖子候選似乎不打算和自己人翻臉,神父放松了許多:“我叫馬林,大人。”

也就是說,馬林神父有限的人生裏從未離開過巴別爾教區,更沒有脫離艾蘭德家族的影響,那也就不奇怪他為什麽那麽容易就吃下艾蘭德家主給畫的假餅。

“好吧,繼續,馬林神父,接下來咱們聊聊艾蘭德群島上向外出售的産品都有什麽。”

從頭到尾聖子候選沒有提哪怕一個對艾蘭德家族不利的字眼,問得也全都是普通人衣食住行那些瑣碎小事,因此馬林神父回答得沒有任何猶豫。對于底層神職人員來說聖子就是聖主在人間具現化一般的象征,聖子候選高低差得不遠,艾爾洛斯又不染指敏感問題,只要不是要命的事兒他根本想不到撒謊。

這一問就是一整天,中午時分梅爾候選大方的邀請馬林神父常識耶倫蓋爾風格各式美食,晚間安排了單獨的執祭宿舍給他休息,一連留客七八天才放人。

他的解釋也非常清楚明白:“教義從未允許過咱們随意介入碰觸國王的權威,教宗也一再表明教廷維護和平的立場,聖地更是幾次三番傳書要求我閉門蟄居不要輕易幹涉吉魯克內亂。兄弟,我要是轉臉就把你放回艾蘭德軍,恐怕事後你就別想還能活着回去故鄉了。”

馬林神父吓得把脖子一縮,差點從修道院大門外的石質長階上摔下去。聖騎士長就在旁邊站着,及時出手把他拉回來,聖子候選和藹至極的上前勸慰:“別怕,我把你扣在修道院這麽多天,無論王室還是艾蘭德家族都應該明白意思,你這樣回去将來有人問起也有話說。但是要我出頭給哪邊撐腰的話就別再說了,這不是我們該做的事。”

他在埃克特欣慰的目光中把馬林神父哄得找不着北,趁着對方激動到抹眼淚的功夫終于“圖窮匕見”:“麻煩替我給艾蘭德家主傳個消息,聖光教廷衷心期盼吉魯克公國上下一心能祥和富足,有什麽事不能坐下來談談呢?要是雙方有意,我倒是不吝啬将修道院貢獻出來做個會場,正好這裏的食物也算拿得出手,不會讓大家白來一趟。”

艾蘭德家主要是能答應就有鬼了,好歹得打上一兩場看看情況再說。王室那邊也不會輕易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雙方雖然在軍事上表現得不相上下的令人費解,想要交戰的決心卻萬分堅定,這讓艾爾洛斯的兼職工作變得既輕松又複雜。

輕松是因為他們肯定會打起來,等打起來外人才有機會插手調停。複雜是一不小心很可能變成吉魯克君臣合起來針對聖光教廷,那就不好了。

目送馬林神父包裹款款回營地,艾爾洛斯轉身就讓埃克特帶着這幾天積攢下來的筆記去安普頓商團找萊利與瑞秋核對情報是否屬實。

他不是不相信馬林神父,而是不相信艾蘭德家族——如果不換個角度睜開眼向外看,聖子候選也會被旁人講述的想象蒙蔽雙眼。

聖騎士長即刻騎馬出發,艾爾洛斯返回書房斟酌着給聖地寫信。

不管工作進度推到什麽地方,早請示晚彙報總沒有錯。

又過了幾天,王室軍隊終于磨磨蹭蹭駐紮在距離博恩鎮幾公裏遠的地方,從伊利亞斯一路跟來的神父帶着約翰主教的密函登門拜訪。

當然了,明面上的名義還是邀請聖子候選主持開戰的儀式,這裏艾爾洛斯已經無力吐槽。

“我知道了,關于儀式需要的聖物,屆時我會安排人提前從耶倫蓋爾帶過去。請問此次平叛大軍的将領是哪位?”

“是厄爾伯裏亞伯爵,似乎與您的聖騎士長有些淵源?”

王室騎士不懷好意的瞄了眼埃克特,書房內所有人眼觀鼻鼻觀心,全都假裝沒看見他的小動作。

——你說你惹誰不好非要去惹他?惹到聖子候選都不一定能有那麽危險!

當着王室騎士的面艾爾洛斯與聖騎士長以及神父并無交流,聊了一會兒後聖子候選慷慨邀請訪客共進午餐。耶倫蓋爾修道院最近确實以美食美景而出了些風頭,來自王城伊利亞斯的騎士心裏好奇,嘴上又是另外一件事。

“我們在博恩鎮嘗試過幾次,南方的料理太寡淡了,這裏不是盛産香料嗎?不舍得用?”

一陣詭異的沉默後艾爾洛斯果斷不再給他繼續張嘴說話的機會。

聖光教派的信徒就餐前通常會有個簡短的祈禱儀式,原本艾爾洛斯都是随便糊弄兩句不讓大家久等,遇上今天這位不太會說人話的騎士,他選了最長的贊美詩拉着所有人一塊創飛客人。

陪着一塊用餐的衆人紛紛雙手緊握閉上眼睛做虔誠狀,在廚房當值的執祭們來來回回送上餐點。艾爾洛斯背了一半就睜開眼睛偷懶,剛好抓到神父趁着餐前禱告的功夫将懷裏的書信藏在桌布底下用餐盤壓住。

還好桌上擺着的都是皮特燒造窯推出的新品,分量夠足,不然看上去還真有點奇怪。

餐桌上靜得讓人食不下咽,神職人員們經年累月沒事就琢磨儀态之類的虛活兒,端起架子自然很像那麽回事。伊利亞斯來的騎士倒也接受良好,或許他本來就不想和“南方的鄉下人”搞什麽深切交流吧,吃完飯擦幹淨嘴便起身告辭。

艾爾洛斯假裝沒聽懂他臨行前隐晦的索賄,嘴上一統亂誇把人給哄走了。

“梅爾大人,這是神父留下的信件。”

收拾餐桌的執祭将信封送到艾爾洛斯手上,火漆圓潤完整,被鼓鼓囊囊的信紙頂起一個小包。

拆開信封取出信紙,厚厚一沓紙頁上密密麻麻全都是關于王室軍隊內部的各種信息。

帶着這些情報回到辦公室仔細閱讀完畢,喬伊斯忍不住問起艾爾洛斯怎麽看待交戰雙方。

“爛得勢均力敵,哪怕翻出歷史書也很難找到這樣一對相配的對手了。”

這還沒開戰呢,兩邊就都有士兵與地方上的仕女産生了非同一般的深切交情,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什麽大型相親團建會,還是只走腎不走心的那種。

“提醒教産周圍的村民注意回避和防禦,免得有人急着拿軍功又找不到人頭。從明天開始耶倫蓋爾修道院不再對外開放,通知瓦窯熄火,把所有的短工都帶回來。”

這種風氣混亂的軍隊要是鬧不出殺良冒功的事才叫奇怪,艾爾洛斯可不願意把自己治下的勞動力貼給他們換取升遷。修道院大門一關每天就僅保持一趟公共馬車往返,游客數量也會跟着銳減,能少幾個倒黴蛋是幾個,這些喜歡來耶倫蓋爾散心消費游客的都是修道院的金主,失去誰聖子候選都會萬分難過。

随着交戰雙方首領你來我往的公開信件以及互飙垃圾話環節有序展開,巴別爾領北部地區終于有了點風雨欲來的緊張感。

不過這種局面并沒有維持太久,很快約定的戰場方向傳來大好消息——聖光教廷的聖子候選之一艾爾洛斯·梅爾公開亮相,為這場吉魯克王室與國內最大領主家族之間的榮譽戰争主持祈禱儀式。

嗅覺靈敏的商人們迅速占好位置擺開架勢,就等着趁機再賺上一筆。錯估形式以至于晚了一步蹭自己熱度的聖子候選扼腕嘆息。

這不正是個絕佳的gg時機麽!

第 125 章

第 125 章

人一旦有件必須要做的事,時間就會過得飛快。似乎豆苗才種下去沒多久,巴別爾領的盛夏便已到來。

眼看豆莢逐漸膨脹艾爾洛斯讓人剪掉了一些嫩豆莢——放點鹽和香料下去一鍋炖了,香味能飄出兩裏地。

佃農村子對面的商鋪早就盡數租完,心急的店家早早将鋪面打理一新,硬生生在修道院腳下開辟出整片幹淨又體面的休閑商業區,帶得耶倫蓋爾的收入也比往年豐厚許多。

關鍵這并不是一錘子買賣,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梅爾候選将整座修道院徹底盤活,後繼之人什麽都不必再做,只要沿着現下的路繼續向前走就行了。

皮特負責的瓦窯經過近一年的沉澱,終于制作出更輕更薄表面細密堅硬的“瓷”,瓷器一經出現最先下單的不是別人正是梅爾候選,用容易發黴的木頭杯子喝水這件事他已經受夠了。

之前攢着準備用來打發今年聖恩節的金色琉璃瓦也已準備妥當。萊利問了好幾次皮特都不肯松口将這玩意兒賣他,後來兩人互相扯着鬧到了聖子候選面前,艾爾洛斯遺憾的告訴獸耳大叔他必須先滿足教廷需求。

可以預見的第二次豐收讓艾爾洛斯這幾天心情好到爆,尤其從信徒們口中得知艾蘭德家族的騎士團終于向前線開拔的消息後他更是喜悅。

博恩鎮上的王室軍隊這幾個月除了參加鄉紳們舉辦的社交舞會外毫無軍事建樹,輕松得艾爾洛斯忍不住懷疑他們究竟來幹嘛。

一周後艾蘭德家族的騎士團到達耶倫蓋爾修道院北郊五十裏處,一到地方随軍神父就在幾位騎士的護衛下登門拜訪聖子候選。

看着面前這位同事,艾爾洛斯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地方軍閥與王室軍隊打仗你一個聖光教廷的神父跟着亂摻和什麽?

“直接說明你的目的吧,你也看到了,我真的很忙。”他指指桌面上幾乎能把人埋起來的文件堆,一點寒暄的心情也沒有。

艾蘭德家族的随軍神父倒也不猶豫:“梅爾大人,我是來邀請您去主持站前儀式的。”

“……”艾爾洛斯忍不住狂揉眉心:“我沒有從聖地收到相關指令,而且就算主持儀式也該由王室發起邀請,艾蘭德家族就這麽迫不及待嗎?”

菲利普斯和埃克特好像是說過似乎有這麽回事,但是僅以艾爾洛斯并不豐富的常識來判斷,這也是一場中央對地方的“平叛之戰”。他這個負有調停之責的聖子候選要是稀裏糊塗答應艾蘭德方面的請求那不相當于一開始屁股就坐歪了麽,往後哪裏還能有什麽權威斡旋!

“那麽我是否可以理解為,您要與艾蘭德家族為敵?”

站在神父身後的一位騎士向前邁出一步,艾爾洛斯連眼睛都沒有擡,埃克特杵着手中中間愉快的沖對方呲牙:“想要我幫你開幾個洞涼快涼快麽夥計?”

苦修士與聖騎士們将送上門的對手圍得裏三層外三層,艾爾洛斯在一封文件底端簽上名字印上畫押,終于嘆着氣放下筆撐住下巴:“送客,啊對了,把我們的兄弟留下,他不應該輕易介入吉魯克內亂。”

他看向神色灰敗的随軍神父,後者似乎耗盡了所有勇氣,低着頭看也不敢看一眼聖子候選。

艾蘭德家族的騎士知道這一次是讨不着好處了。家主大人原本想着像艾爾洛斯·梅爾這樣出身邊境見識貧乏的少年,一被人在“大場面”上重視十個裏有九個坐不住,他們絕不會放棄任何展露本事好出人頭地的機會。或者本也不必他做什麽,只要營造出“梅爾候選與艾蘭德家族私下有來往”的假象就行。

結果誰也沒想到梅爾候選打從一開始就不上鈎,還順手把随軍神父給扣了——這就是說破天去也不像關系良好的樣子。

“您如此任性行事,就不擔心耶倫蓋爾千年基業毀于一旦嗎!”

軟着哄不行,那就只能來硬的。艾蘭德家族的騎士将細劍怼回劍鞘,從表情看到好像是他把滿屋子聖騎士給包圍了一樣。

修道院一共只有十個苦修士再加上十個聖騎士作為護衛力量。這等小規模的戰鬥力防一防大點的山賊團劫匪團都有點困難,就算聖地得到消息臨時派遣聖騎士隊伍趕來也追不上,他們大可以搶上一筆然後放火消滅罪證。

艾爾洛斯“嘩”一下笑了,他不自覺的向前挪挪身體想要看清楚這位騎士的樣子,總板着臉的人突然笑起來,效果拔群。

艾蘭德家族的騎士差點沒忍住的去摸心口,別有目的跟來的随軍神父腳下一軟跪坐在地。

我笑起來就那麽難看?艾爾洛斯被這兩人的反應給整郁悶了,昙花一現般的聖潔微笑倏忽急逝,埃克特他們小小聲的用嘆息表示遺憾。

見到梅爾候選又冷了臉,艾蘭德家族的騎士連自己要埋在哪兒都想好了,冷不防聽到那個坐在書桌後的少年嘆氣。

“我要是你,就這智商也別上什麽戰場了,回鄉做點小買賣踏踏實實過日子不好嗎?”

他放下撐着下巴的手,嘴角勾起譏诮的弧度:“您似乎打算将同袍們帶到修道院來發筆橫財,額……請問博恩鎮的王室軍隊就這麽沒有存在感?”

從小到大生活在和平時代的艾爾洛斯都明白臨陣突然分兵可能帶來的不利因素,他是百思不得其解這位騎士的選擇。

拜托!你們是替領主來和王室拼命的好嗎?就算拼命的事兒有輔兵和侍從代勞,也不能打着打着說調轉馬頭就調轉馬頭去搞副業吧!

這是來鬧着玩兒呢嗎?

“噗嗤。”

也不知道是哪位聖騎士生性愛笑沒能忍住,随着噴出的氣音,艾蘭得家族的騎士脹紅了臉不知所措。

艾爾洛斯無意為難一個傳令小兵,揮手叫埃克特把他們幾個送出耶倫蓋爾修道院近郊。

聖騎士長欣然領命,一圈聖騎士将來傳遞消息的年輕騎士推出門,等到地方了還別有深意的拍拍對方的馬屁股,艾蘭德家族的騎士沒走出去五米遠毫不控制的大笑就把路邊鳥雀驚得四散飛竄。

埃克特和跟在他身後的聖騎士們一句難聽話也沒說,卻把鄙薄輕視的姿态做得不能更加傳神。

送走了不速之客,聖騎士們“哐哐哐”走回修道院,沿途總有佃農短工直起腰輕松的向他們打招呼。沒人不會為自己廣受歡迎而感到高興,這群因為發色*總是受歧視的年輕人還是頭一次被毫無保留的親近愛戴,一個個激動得臉都紅了。

“只是幫了點小忙而已,這些佃農,真沒見識!”

一頭紅發的聖騎士邊嫌棄邊忍不住撇過眼睛回應那些問好的平民,埃克特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什麽也沒說。

別看這些平民一個個手上腿上全是泥巴,只要梅爾大人有需要,哪怕叫他們就地死去他們也心甘情願。這股可怕的凝聚力究竟從何而來他并不清楚,但是日複一日看着艾爾洛斯絞盡腦汁想讓他們過得好些更好些,那個答案他隐隐約約已經摸到。

回到塔樓,被留下的随軍神父正抹着眼睛哭泣哀求。分屬不同勢力的軍隊裏跟着同一教派的神職人員倒也不是什麽不能理解的事。戰場上刀劍無眼,又不是每個神職人員都能輕松釋放治愈術,那些重傷将死但又一時沒死的士兵就需要神父來做些聊勝于無的臨終關懷。

這件事本身無可厚非,但是把不占大義更和正統沒什麽關系的敵軍帶到自家吉祥物面前,多少有點坑自己人。

“我,我只是一時糊塗,梅爾大人,饒了我這一回吧,以後再也不敢了。”

“你還想有以後?”

埃克特一進門就掏掏耳朵吐槽,艾爾洛斯已經是不知道第幾次嘆氣了:“唉……你收了多少?”

這位神父來自艾蘭德家族的海島大本營,他怯怯豎起一根指頭,聖騎士長沒好氣道:“一千個金幣?”

太廉價了吧,這是看不起誰呢!

神父哽咽:“不,一百金幣,外加巴別爾教區未來的主教之位。”

埃克特氣到一旁喝水去了,這神父就是個蠢貨!

“一百個金幣你就敢把聖子候選給賣了,至于巴別爾教區的主教之位……除非艾蘭德家族推翻王室成功自立為王,否則你就只能想想。”

艾爾洛斯同情的看着這個被假餅給騙了的家夥,你們不要別人随便畫什麽餅都吃啊喂!

“啊!”要不是随軍神父已經坐在地上,他估計得再表演一回原地昏倒。梅爾候選毫無憐憫之心的冷冷道:“現在擺在你面前的路只有兩條,一是我現在就派人把你送回聖地交由先知裁度……”

神父把腦袋搖出一片殘影,于是艾爾洛斯給了他第二個選擇:“把艾蘭德家族那幾個海島的真實情況一一告訴我,敢有一點編造或隐瞞,我就直接動用懲戒權收拾你。”

開戰雙方的态度都松懈到像是一場兒戲,艾爾洛斯苦悶的想到,為什麽只有我這個不相幹的人在積極備戰?是不是哪裏搞錯了?

*紅色頭發的人被歧視,前面提到過,這一點也是現今歐洲存在的刻板印象。

昨天沒更是因為我不知道究竟陽了還是流感,燒到三十八度多,大姨媽都給我幹成毛血旺了都……今天燒還沒退但感覺好了不少。

唉……這一天天病歪歪的,愁人。

第 124 章

第 124 章

安普頓商團的客人在塔樓裏見到了聖子候選,矮個子少年正被小山高的文件團團埋在中間,進門只能看到隐隐約約冒出來的小半個頭頂。

“大人,安普頓商團的經紀人們前來拜訪您。”

阿拉托爾敲敲門提醒,艾爾洛斯放下筆伸長脖子才從文件堆裏露出臉:“抱歉,事情太多我得抓緊時間,就不搞那些繁文缛節了。你們随意坐,去讓人送些熱茶和點心來。”

最後一句是對小彼得說的,萊利和瑞秋這才注意到書桌旁有個身量更小的小執祭手腳并用爬出來。

原來梅爾大人日常都是這麽過的,真不容易啊!

彼得咚咚咚跑掉,半個多小時以後領了個在廚房當值的執祭重新回來。兩人都端着托盤,一份放在書桌旁的矮幾上,一份招待客人。

期間萊利已經向聖子候選說明了來意,艾爾洛斯倒也沒有拿着飛艇爆炸案遷怒安普頓的意思。沒必要的事嘛,在特權泛濫的中央大陸上他們連乘客的安檢都做不了,又不是他們不想做。

“不必放在心上,能告訴我具體損失麽?”

瑞秋嘆了口氣,端着茶杯左右搖頭:“不瞞您說,如果大家帶上船的東西能與申報給我們的一致可就太好了,光這個月至少有十位遇難者家屬表示他們帶的貨物比當初填在單子上的要貴重……”

很多人想着既然家人已經沒了,那麽賠償必須一次性要到位,但是安普頓商團受不了啊,某些要求離譜得貪婪之主都看不下去。

“所以商團上層讓你們送賠償來給我,也有提前把标準亮出來的意思吧?如果我沒有意見,安普頓就有了回絕其他人的理由。”

這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只不過問題在于艾爾洛斯以及他的護衛們全都平安無恙,比起其他丢了命的乘客來說那點驚吓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萊利放下杯子,皺起臉做樣子賠笑——話題還沒讨論到這一步呢,梅爾大人在賬目問題面前也太敏銳了吧!

“所以我們這不是來問問您的意思嘛,說不定您能幫我們想想法子。”

他不知道的是艾爾洛斯剛好正在為巴別爾教區去年的賬本頭疼——對不上,不管怎麽算數字都對不上,而且已經不是對不上的問題了,實際情況與記錄幹脆就不是一回事兒。

目前巴別爾教區由牧首監管,休伯安返回聖地前大手一揮直接把主教的日常工作一股腦塞給便宜弟子,還美其名曰歷練。他就是想偷懶,只要不是必須主教過目的事全部丢給梅爾候選去做,為此甚至專門派人在耶倫蓋爾裝了個煉金術弄的傳信機械。

艾爾洛斯看看占據老大一張桌子時不時往外吐文件的“傳真機”,總感覺中央大陸上的魔法科技加點有問題。

你們怎麽總在社畜方向出能工巧匠?就不能想法子做些民生相關的東西出來嗎!

萬萬沒想到這輩子還有再陷入加班地獄的一天,聖子候選整個人都恹恹的。

“辦法嗎?我傾向于按照登記名單賠償,除非主張者能夠提供切實有效的證據,否則一切以遇難者上飛艇時自行申報的貨物為準。”

确實有點不講道理了但夾帶私貨也怪不得別人。

他強調了一句不能拖欠賠償就不想再去管這件事,那麽大的安普頓商團都拿不定主意,他一個僥幸生還的受害者又能起到什麽作用?

萊利看出艾爾洛斯有點不耐煩的樣子,忙将話題收回去,推着瑞秋将上層準備好的賠償兼道歉禮物奉上。

梅爾候選喜歡實際的東西,因此禮物也以實用為主,半箱實心兒的金餅,外加一匣子雕琢好随時可供鑲嵌的無标記寶石,以及艾爾洛斯曾經在伯利蘭特子爵手上見過的“玫瑰之淚”。

“幾個月前我才在伯利蘭特子爵哪兒見過這東西,怎麽就到了安普頓商團手裏?”

這件藝術品的命運還挺多舛,兜兜轉轉第二回被人拿來行賄同一目标。

原來是梅爾候選見過的珍玩,這就好辦了。

萊利馬上把知道的情報告訴給聖子候選:“艾蘭德和費迪南家族牽頭的那條私奴販賣線令國王陛下震怒,巴別爾領這邊一時不好處置,費迪南就不一樣了。”

原本他們有個聖光主教,查爾斯二世就算氣到爆炸也得斟酌一二,結果費迪南主教幾個月前突然被急招返回聖地再也沒有消息傳出,有眼睛的人都知道這人大約是廢了。

“沒錯,陛下勒令費迪南家族所有在宮廷中擔任職位的人統統回去閉門反省,又判了罰金。費迪南怎麽肯認,自然咬出許多合作夥伴一塊承擔。伯利蘭特家恰好混在裏面,商團近來接了不少伊利亞斯人登門抵押借款,他們不是唯一的一家。”

瑞秋撇嘴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他侄女瑞琪差點就被伯利蘭特家的子爵毫無理由摔成殘廢,這事兒他絕對不會忘。

居然打草還摟着了兔子,艾爾洛斯完全沒想到查爾斯二世火氣能這麽大,甚至連自己的狗都不放過。不過轉過身想想,似乎也不奇怪——大臣們聚在一起同流合污發橫財,國王的私生小兒子都敢拐走賣到敵對國家娼館裏去,他們為了家族利益還能做出些什麽簡直不敢想象!

“願聖主庇佑查爾斯二世。”艾爾洛斯假假的感慨道:“真希望能早點抓到策劃爆炸案的壞家夥,商團的調查有什麽進展嗎?”

關于這一點,萊利不得不遺憾的搖頭:“整架飛艇全員共計七百餘人,最終只有不到五十位幸運生還。頂層包間內除了您一行外還有萊茵的一位施法者及其弟子平安無事,相當一部分人落地時收了重傷又遭遇野獸襲擊才……唉。我們只能查到實施爆炸案的人與末日學派有關,具體是不是那群瘋子幹的,沒有進一步證據。”

他提到了末日學派,艾爾洛斯略有些心虛的低下頭:“這樣啊,那就繼續查吧,總該有人負責才行。”

喬伊斯曾經親口承認他就是末日學派成員之一,如果真是那個癡迷于末日與終焉的組織策劃了飛艇爆炸案,至少牧師不應該一點消息也沒得到。

為了讓安普頓商團能放心繼續接自己的訂單,艾爾洛斯讓阿拉托爾替自己接過萊利和瑞琪獻上的箱子。果然就像休伯安牧首說的那樣,他肯收下這些賄賂,別人才能有安全感。

壓在金餅上方的盡是些或好看或不起眼的增幅法器,不得不說商團在這方面的儲備着實令人吃驚。聖子候選從一堆“聖物”裏翻出枚樸素至極但分量極重的金屬指環,擡頭看向端着箱子的苦修士:“按道理講,這箱子裏至少有一半黃金是該賠給你的,如果檢票的船員能多負責一些,當時我們就能發現你,很多事情都能及時挽救。”

阿拉托爾直接将裝有金餅與法器的箱子壓在文件堆頂上:“我不需要這些身外之物,大人,還是把它們用在更重要的地方吧。”

“至少收下一樣?不然安普頓商團的經紀人們今天晚上怕是要睡不着了。”少年開了句玩笑,萊利聞弦音而知雅意,立刻拉着瑞秋起身以商團的名義低頭向阿拉托爾道歉:“萬分對不起,修士大人,是我們的疏忽,請您原諒。”

誠心不誠心不知道,至少态度足夠誠懇。

阿拉托爾當然明白自己遭的這一回罪嚴格來說與安普頓商團沒有任何關系。是邪1教徒猖狂,是人販子貪婪,是艾蘭德家利欲熏心,也是他自己太過輕敵。

青年抿着嘴從聖子候選手裏拿走那枚秘銀指環,兩個混血獸人果然齊齊松了口氣。

梅爾候選的意思很明白,只有苦修士阿拉托爾願意原諒商團,這件事才算徹底過去。當下他們便拍着胸脯向苦修士發誓,如有需要盡管告知,安普頓商團竭誠為每一位顧客服務。

“麻煩你幫我把喬伊斯牧師請來,謝謝。”

打發走有合作關系的經紀人們,艾爾洛斯放下手裏的鵝毛筆陷入沉思——安普頓商團尚未查到飛艇爆炸案的元兇,只能根據登船記錄大概列出乘客們的來歷。這種記錄造假的可能性實在是太高了,有時候你甚至不得不懷疑裏面到底有沒有真話。

所以說,攪屎棍,啊不是,調停紛争這種事他必須去做,無論成不成都要做得足夠響亮足夠有話題度。就算不能依照教宗所想把藏在水面下的狡猾大魚釣上來,好歹也出功出力出得真情實感,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感情分必須拿穩。

推門而入的喬伊斯打斷了他的沉思,少年擡起頭打發阿拉托爾帶小彼得去廚房喝茶,等人都走了開門見山就問:“安普頓商團查到引爆煉金飛艇的人與末日教派有關,你有什麽頭緒嗎?”

喬伊斯:“……”

不是,這都第二回了吧!我難道長了張不像好人的臉嗎?為什麽但凡壞事聖子候選第一個就會想到我?

第 123 章

第 123 章

艾爾洛斯念叨安普頓商團的時候,萊利和瑞秋也坐在無人的會客室裏讨論如何面對聖子候選。不管原因是什麽,對方對商團報以的無比信任被糟蹋了一大半。

幸虧飛艇的負責船長是位實打實的羽族,否則那個高度直接摔下去,就算有苦修士心甘情願當墊子也很難保證梅爾候選一定不會受傷。

“調查結果怎麽說?”

萊利守着摩爾城的商站不能随意出去太遠,來回跑腿兒的事就全部壓在瑞秋一個人肩上。他無意識的抖抖耳朵,湊近萊利壓低聲音:“有點眉目,但沒證據,安裝炸藥和起爆的人都死了,炸得渣都不剩。根據票根和登船記錄追查也只能查到‘末日學派’頭上。可他們沒有這個必要啊?再說風格手段也與末日學派不大一樣,那股狠勁兒更像是邪1教徒。”

問題是不管邪1教徒還是末日學派,這麽長時間過去,總該有人站出來亮明态度表明訴求吧,什麽都沒有不是白炸一艘飛艇?聖子候選搭船的事只有他們兩個外加船長知道,總不可能聖光教廷內部有人想搞死他們自己的聖子候選吧!

說完瑞秋便退回原來的位置,捏着碟子裏的肉幹一片一片吃得認真:“不管調查結果如何,咱們不能再拖了,必須盡快登門拜訪梅爾大人。”

聖子候選從奧特蘭德返回摩爾城都有一個多月了,再拖延下去恐怕今後沒臉再見面。

“明早就去,總部說好的提前賠償這兩天才剛到,再添些近幾年聖地流落出來的小玩意兒,希望能讓梅爾大人不計較這次失誤。”萊利見他吃得香,也把手伸過去摸了幾片肉幹握在掌心續着啃:“那是個好脾氣的寬厚孩子,只怕他身邊的人難打發。”

“唉……”瑞秋吃着吃着嘆氣,“怎麽就盯上我們了呢?”

萊利也跟着嘆氣:“說的可不就是!”

他們這些被迫抱團求生的異族混血日子已經夠難過的了,為什麽總是被人盯上!

當下萊利邊嘆氣邊寫了封道歉信,找了個最精神最體面的業務員騎馬送去修道院。按照禮節是這樣的,上門前得先知會主人家一句,萬一別人不想招待也好找個理由提前避開,兩方都不失臉面。

第二天清早,安普頓商團駐摩爾城商站的兩位負責人搭乘頭一班“公共馬車”出發前往耶倫蓋爾。這玩意兒和上城區那種一架一架等着被包下來的出租馬車完全不同,由驽馬拉着寬闊的平底車,沿着平坦的土路向前走。

它沒有出租馬車快,私密性也不如全封閉的木質車箱,但是坐在這種敞開的平底車裏和衆多去往修道院的信徒們擠在一起卻并不是件讓人痛苦的事。

健談的人大可以與聖光信徒們引經據典高談闊論,安靜的人正好借着欣賞風景傾聽談話內容。車上十足熱鬧,走着走着信徒們雙手交握貼在胸前開始唱歌。

“脫水症的疫情褪去後,生意都變得好做了呀!”

一個商販打扮的老者笑着向旁邊的夥計感慨,萊利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愉快的加入談話:“可不是嘛,現在下城區看上去很有幾分樣子,不不不,不應該再叫下城區了,東邊的城區應該叫東城區。”

看來這個商販就是住在下城區的,聽到別人對整個城區的恭維不覺彎起嘴角:“是啊,修士老爺們弄得可好了,房子一排一排整整齊齊,道路一條一條寬寬闊闊,前幾天有新搬來的人想把閣樓修出去點,被新教堂的神父好一頓念,執祭們天天輪班上門勸,硬是勸得人沒脾氣。哈哈哈哈哈哈!”

這樁趣事知道的人不少,有個起頭大家便七嘴八舌加入進來。

“老巴裏想占大家的便宜,結果被新教堂的神父和執祭們天天堵在家裏,想起他們家門口嗡嗡嗡念經的執祭我就想笑,哈哈哈哈哈哈,誰能想到修士們原來都那樣活潑。”

萊利跟着大笑:“就該讓新來的知道點規矩,不然東城區要不了幾年又得變回原來那副鬼樣子。”

信徒們一聽就搖頭,搖完頭又點頭:“不行不行,原來那樣肯定還要招來瘟疫的,多虧了梅爾大人和菲利普斯大人。梅爾大人救了大家的命,菲利普斯大人把偷懶的混混全抓出來揍了個遍,要不是他們咱就是下輩子也不敢做夢活得這麽像個人!”

說着說着車裏的人紛紛表示贊同,為了感謝聖子候選以及派聖子候選來到耶倫蓋爾的教廷,大家決定再唱幾首贊美詩。

神聖的歌聲中萊利和瑞秋遠遠看到一片綠茵茵的牧場,羊群被圈在固定範圍內低頭吃草,負責放牧的老年佃農在狗和幾個孤兒的幫助下顫巍巍的用炭筆給降生有段時間的小羊羔們打記號。種植牧草的地方全都是牧場,走過連綿起伏的綠色海洋後迎面便是片片翻弄好的良田。

老實說這裏氣味算不上好,但埋頭做事的佃農與短工們并不在意。他們沿着整齊的田壟等距挖坑播種,萊利突然翻身趴在車壁上盯着一個佃農手裏的工具仔細看,瑞秋跟着看了一會兒,忍不住贊嘆:“真巧,真聰明,這是自己動手把獨輪車給改成了測距工具?”

“不僅僅用來測量距離,你看他們在輪子後面裝了個漏鬥樣的東西,走一圈戳個洞往裏扔一顆苗,踢上一腳土就蓋上了。一個人同時幹了四個人的活兒,還不累。”

萊利看得兩眼放光,恨不得跳下去拉着那個佃農和他商量商量專利的事兒。

這要是能批量生産出來,北地那些會耕種的獸人不得樂死!

再往前道路兩旁突兀的立着兩堵牆,不太高但是很厚,牆後下方緊貼着一條一米多深的溝,配合牆的高度,掉進溝裏的人絕對沒有好果子吃。走過這些防禦用的工事,耶倫蓋爾修道院所在的小山丘就近在眼前了。

安普頓商團知道梅爾候選從奧特蘭德弄來了一批葡萄藤,眼下石質較多的丘陵都被改成了葡萄園,孤兒們領着佃農與短工的崽子在葡萄園裏跟着幾個懂行的成年人修剪樹形。

“眼看耶倫蓋爾也養起葡萄,說不定明年就能喝上修士大人們釀的酒了!”

教廷不需要向王室申請釀酒許可,他們也不會明目張膽大張旗鼓的向外售賣,但是拿勞動所得招待虔誠的信徒一點問題也沒有,不少嘴饞的人光想想就坐不住了。

耶倫蓋爾雖然是個修道院,但是風景好,吃得好,喝得更好,哪怕只為了休閑散心誰不願意讨上兩枚銅幣坐公共馬車過來轉一圈呢?

佃農村子對面的小型商業街也蓋起來了,小鋪子一間一間的面積都差不多,轉角處額外留了一片空地。有懂行的人告訴大家那是梅爾候選專門留着打算租給想要經營旅館的人的。

“你們想啊,萬一要是有誰呆得太晚或是家離得太遠不得不留宿,總不能躺草地上過夜。修士們不知道旅館怎麽經營,梅爾大人說那不如交給會經營的人去做。”

瑞秋有些好奇,他的獸人族人們總要随着季節遷徙,對住這件事格外上心:“就不能住在修道院裏嗎?我記得從前是可以留宿的。”

“那都是去年下半年之前的老黃歷,梅爾大人把修道院分開,不叫外人往修士們住的地方去了。要我說就該這樣,讓那些修士老爺們認真正經修行,別天天淨想着往兜裏整那仨瓜倆棗的銅幣。”

說話的是摩爾城裏的一個餐館老板,看他的表情就知道過去一定被執祭們強行“募捐”過。

他抱怨了一句就不再繼續,轉而樂淘淘的念起生意經:“我這次啊,其實是來找傑裏老爺的。這不眼看着那排鋪面蓋好了麽,家裏打算租一間盤下來,再弄個分店。”

借着修整東城區的機會艾爾洛斯大肆以工代赈,把治療脫水症期間收到的捐贈花得一分不剩。托他輸血輸得這幾個月,又把各種幫派社團打得幹幹淨淨,東城區整體的經濟狀況也好了很多。人只有在手裏有錢家裏有儲備時才願意消費,有消費才能刺激城市迅速繁榮。

如今摩爾城仍舊以馬爾斯集市為界限分做東西兩城區,東邊逐漸欣欣向榮,西邊麽……還是老樣子。

“有河港有大型市集,只要咱們的新城主別亂搞,大家至少能過上二三十年太平富足日子。”

看來這位餐館老板對于未來很有信心,萊利和瑞秋對視了一眼,放低聲音與他攀起交情:“可是我們聽說王室和艾蘭德家族近來不對付……”

這個話題早已被摩爾城上上下下讨論了幾個來回。西邊認為王室也就一說,如果不是為了遮掩醜事最多也就罰錢而已,艾蘭德家族最不缺的就是錢了。東邊更是不當回事兒,大家覺得只要有梅爾候選在,王室與艾蘭德人頭打成狗腦子也不會波及到他們。

有梅爾大人在,死神都不敢造次,誰還會怕一場無聊至極的領地戰了?

看來聖子候選的威望在摩爾城下層民衆心目中非同凡響,萊利又去看瑞秋,後者把手背在身後朝他搖擺。

耶倫蓋爾修道院的鐵藝大門還是老樣子沒什麽變化,不同的是來往祈禱觀光的游人多了許多,偶爾會有當值的執祭從人群裏匆忙走過,整體而言看不到太多神職人員出沒。

來領路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苦修士,話說苦修士就沒有身材不高大的,但這位因為面相顯得尤其沉穩。聽過飛艇船長的描述萊利認出這就是那個苦修士,被帶上飛艇當做“貨物”拍賣的那位。

阿拉托爾歸隊後從菲利普斯手中接過聖子候選的護衛工作,可惜梅爾大人一回修道院就忙得足不出戶,任何護衛都沒有用武之地。早間一聽說有外人登門拜訪,他渾身的刺根本控制不住。

“願聖光與你我同在,修士。”被對方緊緊盯着,萊利上前打了個招呼:“我們兩個是安普頓商團的經紀人,特別前來向梅爾大人致歉。”

阿拉托爾垂下眼睛,一言不發轉身帶路。

這兩個混血的特征實在太明顯,擡眼就能認出來。

這是被當成惡客了?

獸耳大叔無奈的在心底搖頭,果然,梅爾大人脾氣好,他身邊的護衛難打發。

不過這也是好事,說明那孩子着實招人喜歡,也說明他老萊利看人的眼光仍舊厲害得很。

手腳都是軟的,大姨媽太可怕了……

陰暗的爬走。

第 122 章

第 122 章

聖地一周之內連着向耶倫蓋爾發了三封加急書信,第一封提醒梅爾候選随時準備關門謝客避免修道院毀于戰火,第二封要求艾爾洛斯以聖子候選之名驅散修道院附近村子裏的青壯,第三封信并未公開,由聖騎士長埃克特神神秘秘帶進書房。

到現在為止也就十公裏外的博恩鎮駐紮了一支王室派來的先遣調查小隊,艾爾洛斯着實搞不大懂就這三十幾號人能弄出多大陣仗。不過考慮到藍星上某些國家一以貫之先搶後燒的慣例,就算不是同一個世界他還是有認認真真做防範。

聚攏自由民,在森林裏布置陷阱,借着翻弄土地的功夫在南北兩側均修出一米多高的防禦牆——再高委實超過農民們的能力,無奈之下聖子候選只能在防禦牆後多安排了幾道防禦溝,連築牆的土都不用額外去找了。

田野裏所有糧食作物都已經堆入倉庫貯藏,搭配着接下來的土豆、禽蛋、肉類以及四季蔬菜,艾爾洛斯沒法子讓所有人頓頓都能吃得溝滿壕平滿嘴流油,但是順利熬過可以預見的動蕩時期還是能夠做到。

往修道院倉庫裏運送糧食,這個活計歸執祭們做。自從去年聖子候選将修道院分為內外兩部分後修士們起居生活的地方便不再對游客們開放,裏間的工作也不好花錢讓外面的佃農短工來經手——菲利普斯與苦修士們是非常支持這項決定的,否則一個個執祭都跟地主老爺們似的讓人伺候着,像什麽樣子!

一開始執祭們非常不理解聖子候選為什麽還要讓他們在繁重勞動之上再增加工作量,他們雖然嘴上不敢埋怨,心底難免抗拒,一時間修道院內各項工作的效率都變得懶散而拖沓。當時苦修士首領本打算抓幾個最嚴重的執祭當衆嚴厲懲處這種怠惰行為,還是艾爾洛斯絞盡腦汁磨薄了嘴皮子才攔下他——福裏安神父工時安排的有問題,很多事根本不必去做,停止一切教義以外不必要的祈禱、反省、乃至自殘行為之後梅爾大人發現執祭們的八小時工作制不難達成。

菲利普斯起初并不同意讓執祭們停下福裏安神父安排的“修行”,但修道院內的活計實在太多,總讓佃農在修士們生活修行的區域裏進進出出也确實不像話,聖子候選不停的游說以及現實面前他最終不得不勉強點頭,從那以後無論修女還是執祭都多出不少完全屬于私人的休息時間。

代價就是不能再随意使喚佃農。

不過這對于普通執祭們而言本就是不可能的事,用某些人的特權換取絕大多數人的利益,聖子候選很快就得到修道院內低階修士們一致的擁護與愛戴。

有了空閑時間,執祭們又都接受過相當的教育,各種小愛好在臨時負責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縱容之下猶如雨後春筍冒得哪哪兒都是。

比如埃克特帶着聖地緊急發來的第三封密函時,艾爾洛斯正在和幾個執祭交談。為首之人是傑裏執祭的朋友,搗鼓出了點小東西便央求友人向聖子候選推薦自己。艾爾洛斯當然不會排斥主動毛遂自薦的人才,他高高興興在塔樓見了他們,然後結結實實吃了一發來自這些“玄門科學家”的小小震撼。

他們舉着一張塗滿線條的草稿紙試圖讓艾爾洛斯明白羅列在上面的符號與算式,聖子候選安安靜靜聽了許久,睜着死魚眼感謝他們對聖主的虔誠——別想了,大學老師也沒能讓咱弄懂這個,我要學得會高等數學還用坐在這裏和你們大眼瞪小眼?

人生在世,被誰騙都有可能,唯獨不會被高數騙,因為高數不會就是不會,換個腦子也不會。

別人穿越用先進的數學知識震撼周圍人,咱剛好反過來,被周圍人用“先進”數學知識震撼,真真是一把心酸淚,不知與誰言。

“需要我幫你們寫信聯系瓦爾哈利亞斯學院的相關學者嗎?做學問這種事當然要多一些不同的聲音一起讨論才能激發出更多智慧的火花。”

花了五秒鐘從自我懷疑中恢複,艾爾洛斯激動地抽出信紙替執祭們寫信尋求筆友。高等數學是非常重要的基礎學科,是科學發展必須的重要工具。任何人都可以說自己學不會不想學,但誰也不能否認它在科學領域的重要地位,甚至可以說沒有數學就沒有任何科學可言。

所以就算是個理科學渣,艾爾洛斯也願意竭盡全力支持面前這幾個罕見的聰明人繼續在高等數學的道路上向前行進。

“好啊好啊,感激不盡。但是梅爾大人,您再看看這裏,再看看,不要急……”

執祭們還在不死心的試圖用更淺顯的語言講解數字間的其妙規律,辦公室門被人從外面拉開,聖騎士長埃克特·厄爾伯裏亞風塵仆仆走進來。執祭們和這家夥不熟,見到聖子候選有公務要處理,迅速收起草稿紙低頭告辭。

“聖主與您同在,梅爾大人。”埃克特淺棕色的長頭發上不斷往下滴答汗水,一直都在只是存在感太低的小彼得急忙給他倒了杯水。艾爾洛斯指指座椅又讓貼身執祭去關門:“邊脫盔甲邊說吧,這種天氣還要悶在金屬筒裏實在是太為難人了。”

埃克特很想替自己心愛的盔甲鳴冤,不過一摸到貼身收藏的密信,他還是把插科打诨的心給收了回去。

“冕下親筆的聖地傳信。”

聖騎士長将信取出來雙手呈上,艾爾洛斯看看完好無損的火漆又看了眼小彼得,後者安靜退出門外——他都聽說了,梅爾大人在奧特蘭德城時都是牧首身邊的執祭親自服務,他得努力!

這第三封聖地傳信帶來不同尋常的氣息,艾爾洛斯等房間裏只剩下兩人才将火漆破開取出信紙。

教宗要他做的事很簡單,密切關注吉魯克王室與艾蘭德家族之間即将爆發的領地戰,務必在合适的時候以教廷的名義進行調停。

艾爾洛斯很想說吉魯克內亂不正是教廷的手筆麽,這個國家陷入混亂也契合聖地利益,調停什麽?真要有心調停一開始就不該安排那麽多……額,等等!

他把信紙扣過來細細将所有事情連在一起,發現自己忽略了一個關鍵環節。

飛艇爆炸案。

他确信對方一定不是沖着自己來的,事情已經過去一個多月卻仍舊沒有任何組織發聲為此事負責,種種跡象表明在吉魯克公國複雜動蕩的水面下還隐藏着第四股勢力。看不見摸不着甚至無法感知,但它确實存在,而教宗正在拿他做魚餌“釣”這條大魚。

自己是飛艇爆炸案為數不多的幸存者,說句自滿的話很可能也是整個飛艇上身份地位最高的人。如果在吉魯克全面陷入動蕩的時刻這樣一個人突然上蹿下跳顯眼至極,很難說組織策劃爆炸案的人會不會手癢。

以他們爆破煉金飛艇時的嚣張看,大概率會。

“教宗冕下除了讓你傳信以外還有什麽指示嗎?”

艾爾洛斯若有所思的把信紙翻回去從頭到尾又看了一遍,埃克特把他的頭盔放在一旁矮櫃上,金屬輕輕撞擊出沉悶的聲響。

青年眨眨眼睛:“沒有。”

實際上是有的,他忍不住心潮澎湃但又不得不極力控制着讓自己看上去與平日裏一般無二。這是他為本篤十一效忠的最後一件事,也是聖子候選們在聖選期間經歷的最重要的一項隐藏選拔。

同為聖子候選,聖選結束後落選的少年們将會由樞機會議或教宗推薦到教廷各處承擔起神官的實際工作。能不能做事,能做什麽樣的事自然是隐藏環節中的考察重點。梅爾大人的任務直接由冕下下達,是不是說明他這個厄爾伯利亞公爵的私生子也有與未來新公爵平起平坐的可能?

他無比想把隐藏選拔的存在告知艾爾洛斯,但是想到本篤十一的為人與手段,到底還是忍住了。

看着聖子候選清澈的藍綠色眼睛,他從衣袋裏摸出另一封信:“大人,這是西裏爾候選給您的。”

艾爾洛斯收回目光不再盯着聖騎士長看,這封信上西裏爾用了教廷統一的火漆,也就是說走了明路,不是平日裏煩悶的吐槽。

這個倒也不難理解,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梅爾候選很快也要開啓“調停”之旅了,需要“前輩”傳授點經驗。

近來獸人南下的腳步減緩了,但這并不意味着中央大陸上人類的整體生存環境好轉。沒有外患之後北面那幾個小國迅速陷入內讧之中,大家都覺得自己在戰鬥中付出的代價更大,理應占據更多土地。

要艾爾洛斯說趕緊打,早點打出一個結果早點認真備戰冬季。

他将這封被上司們審核過內容的私人信件收好,語氣平平的聊起安普頓商團:“那麽大一艘飛艇說炸就被人炸了,他們就不想想法子找到債主報複回去?”

“也許這幾天就會有消息?”埃克特先是疑惑,幾分鐘後表情變得恍然。無論聖子候選是不是有心提起此事,至少他已經摸到了完成隐藏環節的正确途徑。

并不遙遠的未來,這孩子至少也會是個主教。

大姨媽來了,吐魂……

第 121 章

第 121 章

這一年春天,中央大陸上的強國吉魯克在諸國面前鬧了個大笑話——君主查爾斯二世的一個私生子被奴隸販子給劫掠販賣到了鄰國昆圖境內,數日之內便成為當地風塵區裏有名的名伶。

事情到這裏本來最多不過也就是樁風月笑談,只要沒人指認,誰會知道倚門賣笑的妖豔少年出身何處,更不會讓吉魯克王室顏面掃地。可惜壞就壞在這少年早先被父母給寵過了頭,當年在伊利亞斯街頭沒少做仗着老子欺負人的破事兒,這一落難剛好就被一個記住他臉的傭兵給認了出來。

那傭兵更是蔫壞,認出查爾斯二世的私生子後也不說救,反倒不聲不響領了一隊兄弟上門故意糟踐人。

客人登門花大價錢包養,這種事在風塵街的娼館裏屢見不鮮,老板也沒多想,收了錢就把那少年打理妥當給送去。結果一周過去了總也等不來第二筆回頭錢,老板這才想起派打手去看。

一看不得了,門戶大敞人群镂空,只留下搖錢樹在床上躺着,已經因為“接待”了太多客人而身受重傷。

幸好距離事發地不遠之處有一座聖光教廷的小鎮教堂,值守神父懂點蹩腳的藥草學知識,又曾經在伊利亞斯主教堂做過執祭,是個溫和慈善的人。打手們想着帶具屍體回去高低得讓老板責罵,幹脆就把人帶過去求救……

然後事情就鬧開了。

這位孤兒出身的福納神父數年前恰好見過這位貴公子,當時就分辨清楚,喝令苦修士上前将打手扣下又及時聯系到附近鎮守主城教堂的聖騎士,拜托許多人幫助最終才把那個可憐的少年救出火坑。

事已至此,再也無法掩蓋,強國王室子弟流落花街柳巷,這不比北方的幾個國家聯盟又開始打仗還勁爆?一時間只要是在風月場打過滾的人都敢說自己嘗過滋味兒,說的有鼻子有眼好像真成了查爾斯二世素未謀面的一次性晚輩。

吉魯克王室當然不願意認下這樁醜事,王太後親自出面否認,王後也站出來怒斥昆圖居心險惡。

查爾斯二世沒有因為這種事公開露面,但不久之後市面上忽然傳出消息說吉魯克的大公主即将與萊茵公國的王儲締結婚姻,兩國關于嫁妝與聘禮之間的分歧一度幾乎将前面那樁醜聞壓下去。

就在吉魯克王室認為風向已經過去可以稍稍放下心喘口氣的時刻,昆圖再次發難。這回他們抓到了那個私自擄掠人口販賣的奴隸販子,又加上幾位重量級證人,一股腦直接把人送去哈蘭德隆一杆子捅在聖光教廷的肺管子上。

據那家男娼館的老板交代,很多“慕名而來”的客人正是吉魯克人,其中有一個甚至與那孩子長得有些像。問題一下子從奴隸販子的膽大包天滑向挑戰人類倫理極限的深淵,負有肅正風氣之責的教廷無論如何坐不住了。

——這事兒本來純純是場俗人的狂歡,各大教派無不閉上眼睛假裝當做沒看見,誰能想到突然就被人把屎給送上門了呢?但是吧,但是,那孩子好巧不巧與聖子候選之一的阿德勒殿下生得神似,他們又确實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在昆圖王城的聖光主教立刻憤怒的向其王室表達了激烈抗議,昆圖王室迅速滑軌低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所有他們能抓到的、曾經侵犯過查爾斯二世私生子的嫖客們統統一條繩子捆了押入聖地。

這操作騷的,把整個中央大陸所有吃瓜群衆手裏的瓜全都給吓掉了。

這這這這這,這是,這是真的嫖到自家人了還是純純碰瓷兒?

聖光教廷上下就像被人踩了一腳的貓一樣炸了毛,聖子是教廷的臉面,聖子候選就是臉面的候選。臉都叫人扒下來擦地了,再聖父的人也忍不住。

然而教廷的操作也很秀,王城主教避開吉魯克王室到底有沒有瓢蟲的話題,箭頭直指查爾斯二世的執政能力。

——老子懶得管你們家那些過于複雜的各種關系,就說說這些膽大包天私自擄人的奴隸販子都是怎麽回事吧。

販賣奴隸和釀酒一樣都是拿到王室頒發的執照才可以開門做事,相當于自己家的狗咬了自己家的崽,查爾斯二世被陰陽怪氣得差點一口氣撅過去。

查!必須查!一定要查明白到底是誰在搗鬼。

伊利亞斯主教瞅準時機将壓在手裏的一幹村民以及比詞典還厚的證詞洩露出去一點點,內政大臣飛速登門拜訪,出了一大筆錢才勉強讓約翰主教同意就此閉嘴并交出那些線索。

王城主教願意得不能更願意,他巴不得把這些每天每天白白吃掉幾斤面粉的俘虜扔出去吃皇糧。前腳把人送走,後腳他帶着幾張滾燙的地契心滿意足返回聖地。

剩下的事就是吉魯克的內政了,教廷只管抽出手站在岸邊看笑話。

果然,等到桃樹蘋果樹開的花落下,位于吉魯克南部的重鎮巴別爾領掀起叛亂。領主艾蘭德家族與王室針鋒相對,一個罵對方為了斂財人性都不要了,一個回敬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雙方厲兵秣馬,約定要在靠近巴別爾領的一處平坦草原上打一架。

“額……這都是些啥?”

回到耶倫蓋爾葡萄藤都已經給種活了的艾爾洛斯表示他看不太懂這個局面。打仗這種事,原來還要提前約好時間地點的嗎?

沒有後勤的行動支援,沒有明确的戰鬥目标,沒有具體的戰後利益分配計劃,不提前了解地形,也沒人修築工事,雙方情報透明的就差互換陣地……這樣的戰鬥有什麽可打,哪邊人多哪邊裝備好基本上就是哪邊贏嘛。

最開始得到聖地傳書知曉附近即将淪為戰場他還結結實實緊張了好幾天,最後才發現只有自己這個與戰争無關的人最把它當回事,其他人就跟對待飯後遛彎一樣态度随意。

吉魯克王室打這場領地戰的目标就是轉移視線,艾蘭德家主似乎對自家的實力非常自信,雙方都覺得對面必輸無疑,自己才是被命運眷顧的人。

“艾蘭德家主此舉不過是個試探,輸贏對他來說無所謂,關鍵在于亮明态度。他要借此機會向其他大貴族宣告王室的孱弱,很精明的一步。猛犸也扛不住狼群撕咬,吉魯克要亂了。”

埃克特把從母親那兒收到的信直接交給聖子候選,根本不用看他就知道裏面的字跡真正屬于誰。

時間進入六月,眼看到了收獲的季節。修道院的佃農以及從附近招募來的短工磨亮鐮刀紮緊腰帶,在苦修士的帶領下走向一片又一片連綿不絕的金色麥田。

由于将來的戰場很可能波及到附近的村子,聖子候選幹脆以夏收為名重點将人口圈在修道院附近。還好正值夏天,之前還沒來得及拆的草棚子拉出去重新整整就能住人。

為了方便管理短工們不再按照家庭聚集,男人住遠端,女人住靠近修道院這端,六歲以下的男孩可以和女孩一樣跟着母親,六歲以上要麽跟着父親要麽跟着孤兒。

耶倫蓋爾原本的佃農都已經是不能更熟練的熟手了,分好小隊後帶着短工們該幹嘛幹嘛,燒窯的燒窯放牧的放牧,當然重點還是那些小麥和蔬菜。

在艾爾洛斯看來能愁死他的産量對于佃農與短工們來說算得上難以想象的豐收。成年男子彎着腰站成排收割,很快有年老些的人上來将伐倒的麥子捆成捆運到牛馬拉着的平板車上。修道院門口那片寬闊的場地被征用為曬場,孤兒們領着新來的小夥伴呼啦啦一陣一陣跑過來跑過去,把伺機偷吃的鳥雀趕走一回又一回。

最小的孩子和最老的老人跟在爻麥者身後撿拾散落在地的麥穗。這些也要交上去,不過不進倉庫,而是就地磨成粉煮做口糧。

耶倫蓋爾的聖子候選是個厚道人,雇人做事包吃包住還給發足額的包稅工錢,只要認真出力氣就不會被辜負,遠遠近近早已傳遍,只要還能動彈爬也願意爬去為他做事。

此前摩爾城脫水症肆虐時艾爾洛斯帶着奴隸拆盡整片下城區,重建的工作差點沒把菲利普斯活活累死。苦修士首領完全沒想到梅爾大人去了趟奧特蘭德回來以後變得比之前還“上進”,居然連艱澀的教廷史詩以及經典書籍也看得進去了,俨然一副全面發展的樣子。他抽空和阿拉托爾交流了一番,然後就放手不再去管艾爾洛斯身邊的瑣事,一心一意帶隊投入生産勞動當中。

瓦片賣出去多少呀?修道院建築哪裏又該修了呀?森林裏有沒有混進魔獸呀?來做事的短工有沒有偷懶鬧事的呀?

艾爾洛斯也忙,除了痛苦補習撥得算盤珠子火花四濺外他專門拜托埃克特監督自己的儀态,力求做到摸魚也要摸得美美噠。

小麥收完麥稭稈也要打包整好收好,冬天時這些不起眼的東西能救不少人的命。曬幹的麥子要及時脫粒磨成粉,為了這個聖子候選“重金”請摩爾城手藝最好的石匠打了兩幅磨盤。

反正養的牲畜多,雇來做事的短工也多,人力畜力混用,人歇磨不歇,終于趕在下雨前将所有收獲顆粒歸倉。

地裏的活計這會兒還沒完,今年聖騎士們不用脫下靴子充當農夫了,他們只需要巡邏空隙偶爾幫忙處理點人和牛之間的小糾紛,剩下的工作便都交給佃農們完成。

土地被鐵犁破開,火焰燒盡草根蟲卵以及短短的麥稭茬,躲在泥土裏的老鼠驚慌失措四散逃竄,引來不少蹭飯的“英雄豪傑”。

吉魯克南部氣溫和濕度都比北地要高,抓緊時間完全可以輪換着收獲三次。第一茬的春小麥已經完成,艾爾洛斯準備換成大豆、花生以及土豆。等到初冬收獲後第三茬先空着,随便撒點綠肥作物的種子等它們長出來給過冬牲畜做青儲。要是有玉米種子就好了,可惜安普頓商團去年沒能找到,不然中間這茬就安排成玉米,一茬玉米一茬土豆,中間夾着的田埂上間作大豆固氮肥田,哪邊都不耽誤。

修道院熱火朝天的在田野上播種希望,隔着森林的另一端,吉魯克王室終于将軍隊集結完畢,提前派了位下級軍官領着一小股偵察兵前來查看戰場。

第 120 章

第 120 章

馬車回到主教堂,聖子候選被守在神父樓門口的烏列爾和卡斯帕“劫”走,牧師喬伊斯去見休伯安。

走過裝飾着華麗石雕的連廊,他在一處小禮拜堂裏見到了牧首。

“你們回來了?”

休伯安正在翻看一本厚重的資料,聽到牧師敲門他頭也不擡指指放在面前的椅子:“坐。”

喬伊斯甩開袍子坐下,下意識就想從口袋裏摸書。

“等會兒你可以去藏書室拿一本喜歡的帶走,情況怎麽樣?”牧首放下手裏的資料,喬伊斯慢慢慢慢把兩條胳膊支在桌面:“随我拿什麽內容?”

休伯安做了個“悉聽尊便”的動作。

“好吧……”

牧師不斷調整坐姿,擺出一副辦正事的樣子出來:“艾爾洛斯·梅爾的記憶出了問題,這與他先前所說曾被人下毒的事不謀而合。就是因為如此,他才會出現語言以及行為習慣上的細微變化。”

神官們或許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但這并不意味他們智力與認知存在缺陷。與刻板印象中的無腦反派形象完全相反,有相當多的聰明人擠在教廷裏仰賴庇護。

艾爾洛斯前後的異樣無論如何也瞞不過去,那孩子隐瞞的手段也非常拙劣,喬伊斯不由在心底嘆氣——關鍵時刻還得靠我!

“我能理解大先知的顧慮,不過麽……那孩子的光系魔力因子共鳴能力在緩慢增長,惡魔侵占身體一說不成立。我個人更傾向于另一種更加合理的解釋——他的行為習慣在耶倫蓋爾得到聖騎士長厄爾伯裏亞的有效矯正,又離開聖地了一段時間,所以看上去顯得判若兩人。”

“小崽子嘛,一天一個樣兒。”

牧首安靜聽他說話,從頭到尾既不搖頭也不點頭,不知道聽進去沒有。一直等喬伊斯自己停下描述,他才淡淡道:“哦,那就這樣吧。”

說完休伯安便問起庭審的情況,剛好今天有足夠勁爆的案件以及反轉。

喬伊斯興致勃勃手舞足蹈的将一上午見聞細細講給牧首,尤其着重反複講了好幾遍聖子候選那個精彩至極的聖光術。

“我只不過手把手帶他感受了一回魔力循環模型而已,這孩子學得比瓦爾哈利亞斯那群蠢貨要快多啦!”

他完全忘記梅爾候選曾經也是瓦爾哈利亞斯學院裏的蠢貨之一,提起得意的學生,做老師的比自己獲得學術成就還高興。

“可以了,關于小梅爾的學業說到這裏差不多也該告一段落,看來你對這孩子還是比較認可的,我真高興,相信教宗大人也會感到由衷的喜悅。”

提到本篤十一,喬伊斯身上那股熱鬧勁兒一下子就散了,他閉緊嘴巴,百無聊賴的垂頭摳手指。

“我猜你下一句會問我還有沒有什麽想知道的,我可以告訴你沒有,要離開也随你。”老人溫和的注視着這位瓦爾哈利亞斯學院歷史上最年輕的導師,當代占星術第一人,“我的孩子,你那樣聰明,不要被過去的事蒙蔽雙眼。小梅爾都能做到,你也可以試試。”

喬伊斯沒有回答,他站起來走到門邊用力拉開門板,和剛剛從樓梯下面走上來的埃克特打了個照面。心情糟糕的牧師連招呼也不打就當沒看見人似的從聖騎士長身邊飄過,惹得埃克特滿腹狐疑。

這個半吊子牧師也太奇怪了。

但是牧首的召喚聲打斷了他的思考,比起即将風起雲湧的中央大陸,随行牧師那點小情緒不值一提。

“休伯安大人,伊利亞斯那邊已經準備妥當,約翰主教讓我回來當面問問您的意思。”

他盡量簡短的把事情說明白,休伯安垂下眼睛想了一會兒,問起一件好像與當下話題無關的事:“梅爾候選在從聖地前往耶倫蓋爾的途中曾遭人投毒?”

埃克特早就想過這件事總會被人提起,他上前一步壓低聲音:“沒錯,下毒的人也已經被送回聖地了,是費馬侯爵的次子,費馬聖騎士下的手。礙于他的出身我們不好直接将他處理掉,萬幸大人平安無恙,那段時間可真難熬。”

休伯安又停下想了一會兒,臉上忽然出現神官們統一的标志性假笑:“那就勞煩你替我向約翰主教問好,辛苦他為教廷争取最大利益。”

成功告了別人一記黑狀,聖騎士敲敲胸口,麻溜告退,他同樣在門外遇上了被叫來的其他同袍。

牧首這邊看似清閑實則忙碌,聖子候選也沒閑着。

艾爾洛斯知道自己不是搞政治的那塊料,但是今天他意識到,在眼下這個糟糕的時代裏,沒有誰能獨善其身。

耶倫蓋爾的平和富足建立在管理者有着最基本的道德底線這一基礎上,如果明年他走了呢?如果巴別爾領的新主教是個還不如費迪南的家夥呢?

那些人會不會把他苦心經營起來的修道院當成儲備糧和血包?

如果不往前走,未來必定會因今日的怯懦而悔恨不已。

目光停留在手邊充做裝飾品的贊美詩詩集上,少年面無表情的翻開這本封面上鑲嵌有寶石的書籍。

喬伊斯從外面推開門,原地呆滞,揉揉眼睛,帶上門退出去……很快門板再次被推開,牧師擡起手捂住胸口。

“梅爾大人?”

不得了了!梅爾候選居然有主動背誦贊美詩的一天!

“哦,喬伊斯你剛才去哪兒了?我讓阿拉托爾陪同卡斯帕執祭去處理農民卡洛斯案的後續。”

說到一半他努力平複下胃裏的惡心感:“一個孤苦無依死了丈夫的年輕女人,與其等着被丈夫的親戚一無所有的送進修道院,不如自己主動皈依。你覺得呢?”

喬伊斯忍住想退出去再重新開一回門的欲望,百思不得其解:“發生什麽了?您沒吃錯東西?”

聖子候選用疲憊且淡然的微笑說明他一切都還好。

“感謝你的關心,喬伊斯。”

艾爾洛斯為這種虛僞但無奈的操作感到惡心——如果放着安女士的事不再去管後續,說不定哪一天他就得給她做臨終的除罪彌撒了。

一個女人被家族強行塞進修道院與自己主動帶着財産皈依做修女完全是兩種不同的待遇。聖地再貪婪也不至于貪到吃人不吐骨頭的境地,畢竟神明真的存在,神官們還不敢太過肆意的草菅人命。所以對待那些花錢來避難的女人,教廷多少講究個買賣公平,庇護她們的同時并不會把她們的財産全部吞掉。

二八分還是能保證的,那女人每個月多少可以領到幾個大子兒的零花錢,總比丢了命或是徹底瘋癫後像條抹布一樣被硬塞給教廷處理要強。

安的神智出了問題,最好把她交給奧特蘭德主教堂的修女長照料,而她手裏招來觊觎的田地房産自然而然也會被作為“捐贈”由教廷笑納。

很惡心,就跟吃絕戶一樣把人往泥坑裏糟踐,但是不這樣做,艾爾洛斯也不知道該如何保全她了。

農民卡洛斯的叔叔被判十年苦役,不是說他就一定會老老實實蹲十年大牢,他完全可以花錢把自己贖買出來。到時候聖子候選早已返回耶倫蓋爾修道院,牧首也已經回去聖地,奧特蘭德城将無人再去挽救那個可憐的女人。

喬伊斯突然明白牧首那句“小梅爾都能做到”究竟什麽意思,原來如此。

人的成長并非是條平滑的曲線,經歷過某些特殊事件,成熟也只是一瞬間的事。

“好吧,卡斯帕執祭為休伯安大人服務了許多年,這件事交給他辦再妥當不過。”

他收起逗弄小孩看熱鬧的心思,整個人變得儒雅平和:“看來我這根拐杖還能幫助您的時間不多了。”

又希望他快快長大早日成為能夠獨當一面的可靠大人,又想要他保持赤子之心,這本來就是個為難人的命題。

尤其在聖光教廷這樣龐大且複雜的宗教流派裏……喬伊斯忍不住對艾爾洛斯産生出一股奇怪的憐惜——梅爾大人這樣溫柔通透的孩子,一定會被欺負的慘兮兮。

懷着這股無法言明的惆悵,他舔舔嘴唇,做了普天下所有傻瓜家長都會做的事:“那你看了好久的書了吧?要不要歇一會兒?我替你去廚房叫點甜水果?”

事實上距離艾爾洛斯翻開這本贊美詩只過去了十五分鐘。

艾爾洛斯完全沒get到牧師的憂郁:“不用了,等會兒咱們直接吃晚餐。”

一個純文科生卯起來背書,效果那是杠杠的,就寝前艾爾洛斯就已經背完了半本,剩下半本他打算明天上午再繼續。

成為神官最大的學習優勢居然是不用繼續糾結高等數學,單獨只看對文獻的掌握程度,還得是科班出身的老油條。

在奧特蘭德城待了一周後,艾爾洛斯向聖地提交了一份關于脫水症防治辦法的報告。報告裏他先是各種花樣但措辭恭敬謹慎的哭窮,然後才把打算與精靈展開交易的計劃詳細寫下來,報告末尾勉強攢出一份可行性分析把流程糊弄完。

趕在天氣徹底熱起來之前,他火急火燎的向休伯安痛陳耽誤農時的利害。牧首聽完只問了一句“還有什麽東西要準備”,回頭就打發再次從王城返回的埃克特和喬伊斯護送聖子候選回修行地。

沒錯,耶倫蓋爾修道院并非梅爾候選的産業,只是他修行兼一展所長的修行之地。

第 119 章

第 119 章

法官和神官都已經就位,審判該開始了。趁着憲兵們從囚車裏往外拽人的功夫,艾爾洛斯看看自己那比書記官的臉還幹淨的桌面,又往後讓讓拉開抽屜翻找。

“您在找什麽?”

喬伊斯從袍子底下抽出一本書翻開,聖子候選宛如一個臨上課才發現自己忘帶書的學渣:“我總得知道自己準備寬恕的都是些什麽人吧,有沒有書面的簡單說明?”

“沒有,等會兒審判的時候您聽聽不就知道了。”

牧師放下手裏的書跟着幫忙找。

卷宗和資料什麽的根本就沒有人給準備,他甚至站起來往法官的桌子上看了一眼,坐下來後直搖頭:“那都是些債券和地圖。”

不是,除非作為證據,債券和地圖出現在法庭上的邏輯在哪裏?

“肅靜!”

随着憲兵将第一個需要審判的犯人塞進鐵籠,觀衆席上的議論聲一度打得幾乎掀翻屋頂。

醉醺醺宛如一縷抹布的醉漢被扔進籠子鎖好,法官翻開面前攤開的記錄看了一眼,合上,書記官趕忙起身送了另一個本子上去。

“短工斯萬,欠德納爾酒館的所有者德納爾夫婦一個月房租共計八個銀幣拒不繳納。籠子裏的是不是短工斯萬?”

一個憲兵上前将手從鐵絲窟窿伸進去,拽着中年人的頭迫使他仰起臉好叫所有人都能看清楚。

“斯萬?短工斯萬?”憲兵抓着犯人的頭發來回搖晃,爛醉如泥的人嘟嘟囔囔哼了一聲。

“很好,他就是斯萬!”

陪審團嗡嗡嗡:“瞧瞧這副爛醉如泥的樣子,一看就是個不知廉恥的下等人!”

德納爾先生也來了,既然他指控斯萬惡意拒繳房費,那就必須親自前來說明。

艾爾洛斯又開始用力揉捏眉心。

“我很好奇究竟是誰把他灌成這樣,犯人待在監獄裏能喝到酒?”

好像誰沒蹲過大牢似的,還是說奧特蘭德城的監獄規矩和伊利亞斯不一樣?

喬伊斯笑着站起來對法官聲情并茂道:“大人,看在聖主的份兒上,給斯萬一盆涼水讓他醒醒神兒吧。”

觀衆席頓時掌聲如雷,就好像在聽歌劇院裏的國王玉音放送。

法官不置可否的看了眼憲兵,後者猶豫着往原告席上看過去,聖子候選突然咳嗽一聲:“咳咳!”

叫好與起哄的聲響轟然大作,倒黴的年輕憲兵不得不把頭一低跑出去端水。

“你先說說到底怎麽回事兒。”法官指着德納爾老板一連敲了好幾下錘子,看上去咬牙切齒也不知道究竟打算錘誰。艾爾洛斯已經放棄看卷宗或者說明了,直接向後靠在紅絲絨靠墊上。

一身洗到發白的藍色制服說明德納爾先生曾經也是吉魯克軍隊中的一員,顯然他退役了有很長一段時間,如今漂亮制服和他的肚子之間存在極大分歧。

“大人,唉,誰不知道我老德納爾是街頭巷尾出名的老實人?”酒館老板捧着腹部轉了一圈點頭示意,驕傲得仿佛凱旋而歸,“咱們館子裏的酒菜總是最好的,咱不用酸酒也舍得給客人提供肉食,咱這麽說主要是想讓大人們都知道這個斯萬有多可惡!他居然拖欠了整整一個月的房租!咱都是誠實的買賣生意人,別說一個月,一天的租都賒不得呀!”

陪審團裏一個酒糟鼻的圓胖男人掏出手帕蓋在臉上狠狠擤了一把,不能更贊同:“可不是這樣?太過分了。”

于是一連串的“過分”從陪審席層層向外傳染,沒用多久就連神官背後的觀衆們也在竊竊私語“過分”了。

押送犯人的年輕憲兵此時去而複返,一大盆冷水當頭從鐵籠頂上潑下,中年男人一個激靈緩緩睜開眼睛。

“短工斯萬?”法官敲了下錘子,“對于你拖欠德納爾先生一個月房租的事,你有什麽可說的?”

斯萬搖搖晃晃擡起頭,憲兵嚷道:“大人!他搖頭否認。”

法官轉向德納爾老板:“他不承認,你有證據嗎?”

證據是一張入住單,法官瞄了一眼就叫人送到神官面前。喬伊斯嫌那張沾滿油指頭印的紙太髒,艾爾洛斯倒是坐直了認真從頭看到尾。

“你說斯萬欠了你一個月的房租?”少年的聲音清清脆脆,觀衆席上隐隐傳來幾聲刻意壓低的興奮尖叫。

德納爾老板顯然見過些世面,回答得理直氣壯:“沒錯,神官大人!”

“哦……”艾爾洛斯盯着賬單上的“虱子費”、“老鼠費”、“開窗通風費”以及“敲門費”由衷贊嘆:“你真是把做生意的好手!”

這都不能簡單用“扒皮”形容了吧!

“您真是位慧眼如炬的好神官!聖主在上!”老板摘下他那頂破了個洞的帽子壓在胸前朝聖子候選鞠躬。少年用指節敲敲賬單,“先別急着稱頌神名。德納爾酒館,誠信經營,按月收費,每日累加,是這樣吧?你的按月付費是按照過去的一個月還是未來的一個月?”

“當然是過去的一個月,大人!咱是個老實人。”

艾爾洛斯還在看那張單子,然後他擡起頭,用難以理解的眼神看向德納爾:“你就算是預先收取未來一個月的房租我也可以理解。”

他将那張單子豎起來提醒身後的觀衆觀察落款位置。

“可是這張單子都已經開到三個月以後了,我不太理解斯萬欠得到底是尚未到來的哪個月的房租。”

哄笑聲差點掀翻禮堂穹頂,德納爾老板漲紅了臉。

“額……對不起,大人,我拿錯了!”

他向上去看法官的臉,我們尊敬的司法臉面剛好拔開酒瓶塞。

“嗯?證據不足?那就擇期再審,你們想私下和解也行。下一個。”

喬伊斯差點笑出豬叫。

下一個犯人偷了蘭斯洛德伯爵家位于奧德蘭德城外一處休閑別墅後廚外的食物殘渣,陪審團和法官認為他有罪,判了八年勞役,然後喬伊斯神神叨叨的表示可以寬恕,從八年減輕到八個月,這事兒就算翻篇。下下個犯人醉酒當街調戲一位給人做音樂教師的淑女,鑒于這位紳士擁有一定的社會地位與收入(重點),法官在問清淑女是否願意同他和解未果後判了罰金。

一連好幾樁雞毛蒜皮的小案件,觀衆席上走神的說話聲越來越大。陪審團連最後唯二清醒的人類也很難保住了,個個都像快要融化在桌面上的史萊姆。

“接下來的犯人呢,快一點吧。”法官不耐煩的拿起酒瓶來了一口,書記員小跑着将最新記錄遞交給他,順手貼心的将頁碼提前翻好。

這位犯人剛露面就引發衆多議論,艾爾洛斯注意到那個人類頂着一頭紅發,等憲兵走近了才看出是位女性。

“唔?”法官幾乎整個人貼到記錄上,“安,農民卡洛斯的妻子,被丈夫的叔叔控告在丈夫死後與家中短工有染。”

嗤笑聲猛然揚高,陪審人員紛紛精神百倍,觀衆席前幾排裏有人叫嚷:“妞兒,把頭擡起來叫咱們看看臉呗。”

因為受審的是個女人,憲兵随便把她拴在籠子門上就算了。

“紅頭發”

“夠勁兒”

各種不堪入耳的調笑照直向着瑟瑟發抖的女人傾瀉,法官敲錘子的節奏也變得輕松诙諧。

提出指控的人自我介紹是農民卡洛斯的叔叔,一個在麝香大道賣牡蛎的小商販,他為侄子的死感到深切悲痛,對于侄媳婦勾引短工通1奸的行為憤怒無比。

“卡洛斯生前對那女人言聽計從,什麽都肯依着她的意思辦。結果他才走了幾個月,那女人就忍受不住寂寞和其他男人滾進草堆!”

好幾個跟在卡洛斯叔叔身後做農夫打扮的人表示他們都親眼看見了,紅頭發的安和短工彼得糾纏在一起。

“哦,犯人有什麽話要說嗎?沒有?”法官拿起法槌準備宣判,紅發女人擡起頭哀嚎:“我沒有!我沒有做那樣的事!”

“但你怎麽證明呢?”法官漫不經心的扯扯眼皮,陪審團裏傳出一道流着油的膩歪聲音:“讓她掀開裙子給我們看看,是處女不就能證明了?”

腥膻的猥瑣笑聲此起彼伏,坐在紅絲絨椅子上的少年擡起眼睛看向說話的人,一點白光在陪審團方陣中炸開。

笑聲戛然而止,只見座位上那個俊俏少年勾起嘴角:“這裏是法庭,不是講下流段子的煙花巷。”

“哦哦哦!抱歉,抱歉大人!”

當着神官的面這麽說話确實有點過分,觀衆席上不斷泛起贊嘆聲,大家都覺得梅爾候選真是個高潔神聖的人。

法官錘響法錘催促犯人:“你還有什麽可說的嗎?”

女子不知道給如何為自己辯駁,她只會搖着頭反複念叨她沒做那些事。

陪審團紛紛舉起右手或者右手裏的酒瓶,他們認為這個女人有罪,該接受懲罰進監獄去做苦役。

“不如再問問奸夫,短工彼得呢?”

艾爾洛斯很給面子的向法官提出建議,後者一點也不想聽,但他又不敢觸怒聖光教廷的神官,只能氣鼓鼓的冷硬回答:“見到奸夫又能怎麽樣?那麽多人看到他們做下醜事,還有蹊跷不成。”

“您當然是英明的。”梅爾候選捏着鼻子恭維了他一句,牧師喬伊斯驚訝得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少年在桌子底下給了牧師一胳膊肘,正色繼續道:“這樁案子裏既然有兩個犯人,我們為什麽不把他們放在一塊宣判?還能節省些時間。”

不得不說這個建議剛好搔到法官心窩最癢的地方,他忍不住用力點頭:“是啊!沒錯,就是這個道理!”

早點審完早點休息不好嗎?

于是憲兵們又去囚車裏把彼得拖出來,這位“奸夫”一被架進衆人視線,觀衆也好陪審團也好法官也好,都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就連艾爾洛斯也沒想到,小彼得真就只是個孩子。

他看上去跟耶倫蓋爾的彼得小執祭差不多大小。

“這是怎麽回事?”法官用法錘指指卡洛斯的叔叔。看上去小商販事先做過不少準備,他果斷換了項指控:“那個女人居然連男童都不放過,她一定是個女妖!”

全禮堂所有人,除了正經神官都不由往座位裏縮去,竭盡全力想要避開女妖,仿佛她呼吸過的空氣帶毒。

“梅,梅爾大人,您看?是不是請裁判所的先知來?”

法官聲音虛得很,要不是還有些神智在,說不定他會跑到艾爾洛斯背後躲起來。

唉,這麽明顯的事,還用審嗎……

艾爾洛斯站起身走下臺階,随着行動他掌間浮現出一團刺眼光球。

“哦哦哦哦哦哦!神官大人們殺死妖魔的手段,聖主賜下的灼熱之光!看啊!那就是真理!”

教徒們起立歡呼,方才集體往後縮的那一幕仿佛不存在。

“如果是妖魔,聖光術之下必然化作飛灰,如果不是,自然安全無恙。”

他很假的做了段說明,然後絕望的發現更多人開始鼓掌。

“沒錯!聖主就是這樣慈悲!”

行吧,你們高興就好。

聖子候選舉着聖光術逐漸走進,卡洛斯的叔叔抖着手從上衣內袋拿出一枚通體碧綠的寶石戒指。紅頭發的安恍恍惚惚靠着鐵籠子,她的“奸夫”彼得被憲兵們拎着。

“那麽,我最後一次提問,安是否與亡夫以外的男人有染?”

卡洛斯的叔叔咽下一口口水,點頭:“沒錯!”

少年走到紅發女人面前:“你被指控為女妖,是否承認?”

“我不是,我沒有……”

她的裙擺上沾了血,也許地毯上也沾得有,但是被濃重的紅色掩蓋了去,看不出來。

“彼得,你的女主人是否勾引過你?還是你心有惡念侵犯了她?”

“啊?我,我怎麽敢……”

彼得沒有正面回答,因恐懼而瑟瑟發抖。

“好吧。”

艾爾洛斯舉起手,聖光術的光球跟着被舉高:“膽敢在聖主面前說謊,下場不用我多描述。”

鐵籠旁的木扶手應聲而倒,斷面平整,簡直比玻璃鏡還要光滑。

卡洛斯的叔叔握緊手掌,安還是那副仿佛飄在雲端的樣子,彼得已經閉上眼睛開始為自己祈禱了。

白到刺目的光團拉長,像只口袋那樣将安整個罩進去。

無論陪審團還是觀衆,席間傳來陣陣粗啞的抽氣聲。

誰也沒想到梅爾候選一言不合直接來真的,如果那個紅發女人真是個妖魔,她一定無法逃脫。

就像不可思議的光影特效,白光籠罩在安身上,從頭到腳過了一遍滲入地下。她已經完全喪失對外界的反應,并不知道自己已經得救。

“結果出來了,這只是個普通女人。那麽說謊的人是誰?”

艾爾洛斯走向短工彼得。

小少年最多不超過十歲,臉頰上密密麻麻的雀斑讓他看上去格外不讨人喜歡。如果梅爾候選沒記錯,市政廳外有個人願意為了救下他的性命支付一整顆紅寶石。

嗯……雖然寶石很可能是假的、偷的、騙的、搶的,那份感情卻十足真摯。

彼得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禱告詞背了個遍,他認為自己死定了,雙目無神臉色慘白,一邊時不時抽搐着顫抖,一邊不停用袖子擦眼淚和鼻涕。

“你說謊了,彼得,但聖主是仁慈的,祂使我願意給你一次機會。”

幹淨潔白的袍角從眼前拂過,男孩聽到了他這輩子長到這麽大以來最悅耳的聲音:“我,我可以被寬恕?”

“聖主會寬恕一切虔誠的信徒,前提是這位信徒不能再繼續欺騙祂。”

艾爾洛斯停下腳步,他背後的原告忍不住了。卡洛斯的叔叔尖起嗓子高聲叫嚷,就像他穿過大街小巷做生意時與買家們讨價還價時那樣:“您不能這麽做,這不公平!”

他這樣喊着,從觀衆席上飛來一片爛鞋與噓聲。

聖子候選手裏的聖光術可是當着所有人的面砸在女犯人身上,人有可能偏心作假,聖主難道也會嗎?

“請問你認為我哪裏不夠公平?作為原告,我理所當然的相信你是個正人君子,還是說你希望我跳過這個孩子先将聖主的賜福施加于你?”

那個精致俊俏的少年調轉方向朝原告的位置走去,卡洛斯的叔叔還能堅持着站在原地不動,他身後來作證的那些人卻拼了命的想要躲開。有幾個人因為恐懼而軟到在地,不用問大家也知道他們之間藏着貓膩。

艾爾洛斯動手揮散那團光球,意味深長的看了小商人一眼,轉頭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安靜等待法官宣判。

“額……?”法官伸長了腦袋等着看熱鬧呢,沒想到聖子候選突然撂挑子了,他悶悶不樂敲下法錘:“這個名叫安的女人不是女妖,短工彼得還是個孩子明顯不具備男性的功能,通1奸一說不成立。”

陪審團高唱起法律的威嚴與公平,觀衆席上某些多愁善感的老爺們從上衣口袋裏掏出手帕擦掉感動的淚花。

“太感人了!贊美聖主!贊美國王!贊美巴別爾!贊美艾蘭德!”

人們紛紛交頭接耳,所有人都堅信自己一開始就知道安是被冤枉的。

“那個小商販肯定是為了霸占侄子死後留下的房舍田産才會對侄媳婦動手,那些證人恐怕都被他給買通了!”

剛才大家有多害怕“女妖”,這會兒就有多憤怒,小商販毫無疑問的又挨了一頓臭鞋與謾罵。

“抓起來,統統都抓起來!”法官差點把錘子錘斷,憲兵依言上前将滿地打滾的“證人”們扭住,很快就有人哭着甩鍋:“他給了錢!他讓我們晚上進入那女人的房間想幹什麽幹什麽,又要我們第二天早上趁天還沒亮把才來上工的彼得剝幹淨和她捆在一起!”

“是啊,我們只是拿錢辦事,反正他們一家人都沒有異議,我們都是外人……”

“肅靜!肅靜!!肅靜!!!”

法官就差砸酒瓶了,費盡力氣現場仍舊嗡聲一片,聖光教廷的聖子候選及時建議:“您看,如果下個月再審理一回,恐怕會影響到您的健康。不如讓他們雙方說清楚,趁着剩下的時間把這件事徹底解決掉。”

“就這樣吧,怎樣都好,趕緊了解,我頭都要被他們給鬧疼了。”

神官都說有害健康了,法官當然不肯再把生命浪費在這樁案子上。

他眯起眼睛指指小商販:“你,十年。”

陪審團鼓掌叫好。

他又指指那群滿地亂爬的證人:“你們,八年。”

觀衆們拍着桌子跺腳。

然後法官看向小彼得:“你,罰十銀幣,作僞證!”最後他看也不想看那個被捆在籠子上神志已經失常的可憐女人:“你,罰十銀幣。”

對于這份判決,他振振有詞的解釋:“為什麽卡洛斯的叔叔不針對別人非要針對你呢?一定是你自己哪裏沒有做好,這就是懲罰!”

艾爾洛斯看看喬伊斯,後者及時起身向所有人表示最後兩位的罰金聖光教廷替他們出了,法官的判決合情合理合法,理應予以支持。

整場荒誕的鬧劇最終以所有人集體起立高唱贊美詩作為結束,走出禮堂的觀衆逢人就說他們旁觀并見證了近一百年以來最偉大最仁慈最公正的一場審判。

“……呵呵。”

聖子候選對此表示:全TM都是瞎胡鬧!

幸虧當年沒有下定決心去報考司法考試,否則今天高低得被氣個心梗出來。

喬伊斯陪同艾爾洛斯最後走出禮堂,阿拉托爾再次出現奮力為聖子候選開路。道路兩邊響起無數掌聲,鮮花與手帕紛至沓來,吓得神官們加快腳步一溜煙躲進馬車。

“我根本不明白他們到底是為了什麽而鼓掌喝彩,奧特蘭德人眼神不好?還是我有問題?”

艾爾洛斯苦惱到抱着腦袋狂揉,喬伊斯則笑着癱在座椅上:“不不不,他們當然明白自己為何鼓掌為何喝彩,只不過那個原因太稀罕,以至于人們一時想不起來。親愛的,我相信你一定能成為一位偉大的神官,千萬不要忘記今日的憤怒與心願。”

這種大餅近來吃了不少,聖子候選覺得嗓子眼兒有點癢。他煩躁的放下手,一點也不在乎自己那被收拾得溜光水滑泛着金屬光澤的頭發:“我希望教廷能給點實際的支持,而不是除支持以外的一切支持。”

這回無語的換成喬伊斯——牧首都派來給你加碼站臺了,還不算實際支持?

這是兩章的內容~

第 118 章

第 118 章

按照吉魯克公國那基本與裝飾品相差無幾的法律規定,每個月當中那一天正是法官開庭清空牢獄的“好”日子。

對,沒看錯,是先進監獄坐牢,然後才由司法機構定罪決定犯人要服多久刑期。雖然程序離譜至極,但這已經是只有主城級別的大城市才能享有的“正義”。

艾爾洛斯聽喬伊斯說起這些只覺得荒謬:“先抓人?憑據是什麽?被抓的人就不反抗嗎?”

“反抗?反抗了不就是現成憑據?忤逆憲兵就是忤逆治安官,忤逆治安官就是忤逆城主……後面的遞推關系應該不用我再說明了吧!憲兵巴不得有借口把人拉走,所謂‘罪犯’究竟有沒有犯罪他們比誰都更清楚,可要是不這麽幹,光憑每個月那幾個饷銀哪養得起他們身上那套大紅色制服?”

牧師右手的拇指食指中指并在一起搓了搓,沖聖子候選做出個再明顯不過的動作。

是了,無論貧窮富有、低賤高貴、有罪無罪,沒有誰會願意進監獄待着。面對眼睛裏放綠光的憲兵,人們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無辜只能選擇讓錢包出血。

艾爾洛斯不由回想起原身在王城監獄裏的記憶。或許因為他年齡太小,不用像其他犯人那樣天沒亮就要戴着鐐铐被拉去服苦役,月色披在肩頭才死狗似的被拖回來。

他的牢房位于監獄最深處,地勢較高,沒有冰冷的地下水,房間裏勉強還算幹淨。當然了,幹燥的地方不僅人類喜歡,老鼠和蟲子也喜歡。好在原身本就是個來自蠻荒之地經歷過生活毒打的少年,這也是艾爾洛斯特別佩服他的地方——那孩子為了活下去可以忍住恐懼與惡心在黑暗中殺死并吃掉一切來犯之敵。

擁有這樣堅忍的心性,如果不是馬車上那頓混有未知毒素的早餐,原身說不定能做出一番大事業。

作為一個煉金術士他确實蹩腳,可諾貝爾不也沒煉出賢者之石麽,并不妨礙人用煉金術的副産品給人類戰争史單開一冊。

等等……

艾爾洛斯換了個坐姿,他突然意識到原身那不合時宜的倔強與他成長環境之間的不協調。

他那副怼天怼地動不動就爆炸的暴脾氣怎麽看都不像個從小到大一直寄人籬下的孤兒。或者說,以中央大陸所處的糟糕社會環境,孤兒院負責人能允許性格不夠溫順的孩子長期活着浪費食物嗎?

不夠溫順意味着這孩子身上能轉化為利潤的價值大打折扣,他難以被領養,還總是惹麻煩,最簡單的解決方法便是像福裏安神父那樣弄個“淨化之所”将人神不知鬼不覺賣出去榨幹最後的價值。這對于幾乎是孤兒院主宰的成年人來說并不是件難事,或許讨價還價環節用到的腦細胞都要更多。

出身“神棄之地”也許是個有用的buff,但并不具有唯一性。圍繞那塊地方的小公國随手就能抓來好幾個差不多背景的男孩替代他成為政治作秀的展示品,危及生存的情況下一個人得有恃無恐到何種地步才能自始至終絕不低頭?

“有恃無恐”這四個字,從來都與“孤兒”屬性不兼容。

艾爾洛斯·梅爾少年的憤怒與叛逆有蹊跷,但是記憶裏并沒有相關碎片。現在想來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回避?為了保護自己而避免去想那件事,因為一想起來就會感到痛苦。

聖子候選閉上眼睛,擡手用力揉捏鼻梁:“喬伊斯,王城主教把我從監獄裏帶出來,教廷付出了什麽代價?”

或許這是個突破口。

“您終于想起問這個了?”牧師仗着這是在馬車裏沒人看,亂沒形象的聳聳肩膀:“其實教廷付出的并不多,只是在阿德勒殿下的問題上稍做讓步罷了。”

他換了個舒服些的坐姿,從頭将查爾斯二世及其父親一以貫之的規劃娓娓道來。

“吉魯克野心很大,新王上位做得第一件事便是結束與周邊諸國一切小規模戰争,但這并非膽怯,而是二世在為下一招出拳而蓄力。如果能夠讓教廷俯首帖耳予取予求,他就有了能說得過去的各種理由,至少足夠占據道德上的制高點……您笑什麽?”

喬伊斯擡腳碰碰聖子候選坐着的椅子,少年放下遮住眉眼的手:“啊,我在笑越是沒有道德的人越希望別人能夠擁有那些被他們摒棄的美德,他怎麽好意思說出來。”

“所以您只能做個神官而不是國王,親愛的。”牧師憐愛的看了他一眼,“您還有什麽想知道嗎?舉行審判的市政禮堂快到了。”

“我不能做什麽?比如打瞌睡……”

艾爾洛斯深吸一口氣試圖開玩笑讓自己顯得不那麽沉重,從喬伊斯方向伸來一根法杖:“梅爾大人,你只要不在法庭上做出任何違背教義的事就行,累了打個瞌睡也未嘗不可。休伯安大人的意思無非是想讓您看看教廷以外的世界,雖然您可能已經看得足夠多了。”

青年用法杖趕走一只誤入車廂趴在帷幔上栖息的小飛蟲,趕在馬車完全停穩前多加了一句:“別擔心,您要相信神官在世俗中的權柄大于法官,今天所有上庭的罪犯都是幸運兒。”

此時此刻艾爾洛斯還不明白他什麽意思,等他一只腳踩到地面見到阿拉托爾正奮力阻攔撲向自己腳下的人時少年才對“神權”的意義有了初步了解。

“大人!大人您真年輕,年輕有為!”死死扒在苦修士腿上的人單手向前舉起一枚金色圓餅,“大人,求求您,發發慈悲,這是我兄弟對聖主的忏悔,他還能忏悔更多!求求您寬恕他……”

他還沒說完就被另一個人推開,後來居上這位手裏握着一枚沾滿指頭印的寶石:“我兒子叫彼得,聖主最虔誠的小彼得,他知道他錯了,大人!”

“您還是快點走吧,不然就要被圍在外面動彈不得了。”喬伊斯在後面小聲提醒,“擡起頭向前走,別忘了休伯安大人的教誨。”

艾爾洛斯将視線放在臺階頂端象征光明與正義的寶劍雕塑上,心想這玩意兒為什麽不砸下來摔個粉粹?

它傻站在這兒有什麽意義!

少年越過兩旁突破了圍欄卻沒能突破憲兵的手臂,抿緊嘴一步一步走進市政廳只有月中才辟做法庭使用的禮堂。

這是間充斥着金色與紅色的環形禮堂,中間最高聳的椅子歸法官所有。法官右手邊安排着書記官的位置,書記官對面的紅絲絨扶手椅歸神官使用。整個房間的最低點是用來關押犯人的鐵籠,無論多麽窮兇極惡的殺人犯,只要裝進去鎖好就會變得人畜無害。

陪審團的座位在書記官背後,随着階梯層層上挑,一共四層,再往後其他位置全部屬于觀衆。

早有消息透露聖光教廷的聖子候選将來做本場庭審的神官,觀衆席上早早坐滿信徒與湊熱鬧的看客——沒錯,觀衆席是可以花錢買的,如果真的錢多沒處使,陪審團的位置也不是不能坐坐。

通道兩側掌聲如雷,不少人伸長脖子或是幹脆站起來想要看清楚這位聖子候選究竟長什麽樣。

阿拉托爾奮勇破開人群将艾爾洛斯送進禮堂,高椅上法官已經在了,不過艾爾洛斯寧願他不在。

法官身前的硬木長桌上擺着卷宗、法槌,還有一只很眼熟的瓶子。

昨晚從海邊回來時聖子候選親眼在主城教堂的聖物倉庫裏見過,牧師提到過的口感最好的最貴的那批葡萄酒。

他不由擡眼朝落地窗處看,太陽高度角明晃晃昭示這此刻正直上午九1十點之間,這顯然不是個适合放肆飲酒的時間。

“……”艾爾洛斯收回視線沿着鋪着紅色絨毯的臺階向禮堂中心走去。法官擡起一只手在頭頂畫了個複雜的圖案,又朝年輕的聖子候選低低頭。

牧師解釋說那算是個簡單的禮節,然後陪着他落座,兩人正對着陪審團。

只是看了一眼,聖子候選就痛苦的閉上眼睛——假設三十位陪審員裏含人量達到三分之一,那麽這裏面最多也就只有兩個看上去神志尚且清醒。

他不應該嫌棄法官在手邊擺着酒瓶子的,至少他起碼看上去像是個人,陪審團們則形狀奇怪得比海底生物還随意。

“這是已經喝糊塗了還是喝糊塗了還沒睡醒?”他移開視線去和牧師咬耳朵,喬伊斯已經挂上神官的營業用微笑:“那不重要,他們只是收了錢來占位置的演員。在陪審團占有一席之地的大人們很忙,忙得沒空來關心罪犯們死活。”

X的,他們最好只會念念一二三四五六七,演技歹毒總歸不會誤傷人命。

重量級人士壓軸到來意味着這場以審判為名的狂歡終于拉開帷幕,陪審團的呼嚕與磨牙聲中觀衆席上一會兒嗡嗡嗡一會兒沙沙沙,區別就像動物園和植物園。

“肅靜!肅靜!!”

法官扶了下自己一個月沒用過的卷發,拎起法槌重重敲在底座上。他就像個該退休的老小醜那樣口角含糊着向所有人介紹今日來賓:“聖主最心愛的孩子,高潔的神官,質樸的聖子候選,梅爾大人……”

艾爾洛斯趁這會兒功夫用腳趾摳出了一棟完整的耶倫蓋爾修道院——這哪裏是法庭?歌劇院也不能更熱鬧。

睿哥八歲了,感謝讀者們一人一杯奶茶衆籌着把娃拉扯到這麽大,感激不盡!

第 117 章

第 117 章

從侍衛長手裏接過精靈石長鏈戴好,艾爾洛斯被新認識的海族少年們簇擁着往更遠的地方看鯨魚看水母群看沉船去了。

他本就是個随和的人,哪怕這會兒還得在人前端着聖子候選的架子也不讨人厭。當然最重要的還是方才那場小小的比試中人類憑實力占據上風,為自己贏得被平等看待的資格。

主人豪爽,客人灑脫,少年們嗡嗡嗡的把德爾瑪行宮周圍禍害了個遍,黃昏前拎着海魚抓着海螺海蟹滿載而歸。

艾爾洛斯早已從休伯安牧首那兒得知海族并不忌諱吃魚吃蝦,不但沒有勸阻,反而很起勁兒的幫忙——他不太懂抓海貨的要領,好在眼神精準,萬一被圍追堵截的獵物真要逃跑還能遠遠用個聖光術阻攔。

這幅落落大方一點也不扭捏做作的模樣廣受歡迎,等到德爾瑪親王排開晚宴款待客人時梅爾候選已經和好幾個小夥伴交換了火漆徽章,這代表着他們“加上好友”,從此以後可以随意進行私人之間的書信往來。

“我們有時候也會到陸地上去旅行,要是能成行就去找你玩。”

海族少年們很喜歡這個新得的人類朋友,因為他話不多但很講義氣,又能跟着跑又沒那麽多事,不像其他人類那樣要麽戰戰兢兢要麽低三下四。

自家孩子這麽能那得出手,休伯安非常高興。由于艾爾洛斯正确領會到他的意思德爾瑪親王擡價失敗,對于教廷來說也算節省出好大一筆開支,牧首就更高興了。

賓主盡歡之後人類告辭離開海邊,坐在馬車裏回程時聖子候選把今天想到的計劃講出來向前輩讨教。

“海族和精靈一樣都對酒精飲料很感興趣。精靈或許還能自行釀造些酒水飲用,海族基本上就只能從人類手裏收購。我想着教産裏也有不少丘陵地帶,能不能試試這樁生意?”

他沒有直接上來就說什麽“從北地運烈酒來南方交易”。

主要是作為外來者艾爾洛斯對整個大陸所有種族的風情習慣全都不甚了解,想得好歸想得好,真要把事情落到實處,不考慮當地具體情況一定會吃虧。而牧首休伯安就是個在這方面認識頗深的人,與其自己不管不顧碰運氣,為什麽不先問問可靠的長輩……

是沒有長嘴嗎?

果然,休伯安聽完就笑話他:“你怎麽知道海族不能釀造的?海底沒有釀酒的條件,他們那麽有錢,不會上岸買一塊地雇人做事嗎?”

艾爾洛斯:“啊……這樣?”

“沒錯,海族有一款冰酒還不錯,窖藏時把密封好的酒瓶埋進海中冰川附近,單獨一瓶也是足以送進拍賣臺的名物。至于精靈麽,他們純粹就是喝得太多才會不夠喝,精靈釀造的水果就口感非常好。”說完他還不忘鼓勵一下小朋友的積極性:“您能想到要去做些事,還能在計劃初期知道找我詢問,這就很不錯了。不要急,慢慢來,一點一點學。”

艾爾洛斯甚至沒有花上三秒鐘假裝沮喪,賺錢的事,他的反應總是很快。

“也就是說,海族喜歡更幹爽清涼些的口感,而精靈純粹就是濫飲了。”

休伯安想了想,對他這次提出的觀點表示肯定。

“沒錯,海族口味偏淡。你注意到晚餐了嗎?更适合人類偏好的食物他們都不怎麽碰。”

所以說北地的烈酒并不能在海底找到銷路,但森林可不一定。恰好艾爾洛斯在來到奧特蘭德城之前與幾個精靈有些交情。

“我答應了一隊精靈送酒給他們喝,他們也說會在格魯亞森靠南的出口處立個标識。我不知道那些酒比較好,可以動用主城教堂的庫存嗎?”

費迪南主教被調回聖地,倉庫可不會跟着他走。休伯安一點也不替別人心疼:“行啊,你叫人一樣拿兩瓶,每樣都帶上,別顯得小氣了讓精靈們小看。”

既然說到精靈,牧首幹脆多問了艾爾洛斯幾句,順手拿這件事給他做分析材料。

“你覺得這些精靈偷偷摸摸潛入格魯亞森有可能打算做什麽?”

這件事艾爾洛斯自己也一直在想,畢竟他是個人類,人類的利益就是他的利益。異族再可愛再坦率,種族之間也仍然存在生存競争的可能,他不會因為文學作品或是審美的影響就弄錯立場。

“我從聖騎士長埃克特那裏了解到,目前大陸上公認的精靈居住地是索倫森,格魯亞森在地理上距離大陸東北部以及索倫森都比較遙遠,不存在随意游蕩至此的可能。而且我見過那個精靈小隊的所有成員,他們在格魯亞森狩獵魔獸,甚至有精靈因此受傷。”

“啊……所以,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呢?”

休伯安露出一抹很難去形容的微笑:“大膽說出你的猜測,我的孩子。”

“小隊裏有一位強而有力的女性領導者,在森林裏至少居留了半年還沒要走的跡象,甚至有想與人類交易的願望。我懷疑……”艾爾洛斯深呼一口氣,“就像蜂巢和蟻穴到達一定規模就會分株一樣,索倫森已經無法支持精靈種群的數量,他們是遷徙的新群。”

玫雅小姐出手就是一百顆精靈石,這不是普通精靈能得到的東西。精靈母樹也就那麽大,每年降生新精靈外還能結出多少假果?

不是被資源傾斜的嬌子,再肉疼也做不到如此豪爽。

牧首對聖子候選給出的答案不置可否,他淡淡的繼續追問:“如果事情就是這樣,你會選擇如何應對?”

這是又一道難題,面對即将崛起的新勢力,老牌教派該怎樣應對?是排斥打壓将其驅逐,還是懷柔同化趁機并吞?

艾爾洛斯不是這個時代的人,想法自然也與這兩個答案不在一條路上。

“我想試着和他們接觸,如果雙方能談得來,我願意拿出耶倫蓋爾新一年利潤的百分之二十向精靈提供建設家園的專項無息貸款。同時收攏所有教産土地所出,與精靈簽訂一筆打包銷售的生意。”

新來的鄰居呦,你們一定需要該房子吧?要吃飯吧?不必擔心,我們聖光教廷很樂意提供幫助!

他想說“鄰裏”之間穩定對民生發展有益,話到嘴邊又給硬生生憋回去——對民生有益,但對教派發展不利。三餐溫飽,人心思安,無所求的情況下誰還會将希望寄托在神明身上呢?

別人嘴上喊“我愛和平”多半是句gg詞,種花家的兔子們這麽說基本上就是真的忍着怕把鄰居一拳打死。

不過精靈分巢遷來南方,對吉魯克公國乃至與格魯亞森接壤的其他國家而言都不是個好消息。眼下距離精靈們徹底站穩腳跟還遠,且得有一段時間折騰。

“援助弱小是符合聖主垂訓的行為,你說的很有道理,就這麽去做吧。中途遇到問題不要急,多問問身邊人的意見。”

休伯安輕飄飄的就把這樁事交代給艾爾洛斯練手。他想得也很清楚——不管這孩子打算怎麽做,教廷牽涉其中的地方其實很少,無非給錢給糧。

借給精靈錢拐回頭又用教産所出換回來,一進一出就跟找了個保險箱暫存一樣,中間損失的利息就當是筆維護兩組關系的費用,比支付給海族的買路錢要少多了,達成的效果卻更好。而且就算這群精靈不争氣被人灰溜溜趕回索倫森那又怎樣?聖光教廷能損失什麽?只不過一點點黃金罷了,這件事卻能握在手裏惡心吉魯克王室至少一百年。

艾爾洛斯沒想到休伯安能對自己如此放心,不管怎麽說這具身體的年齡只有十五歲,過完秋天才滿十六,妥妥的未成年人。樞機會議的其他紅衣主教不會有意見嗎?

他這麽想就這麽問,牧首揮揮手要他少操閑心:“他們有意見關你什麽事?他們什麽時候什麽事沒意見?你覺得偌大一個教廷為什麽要有教宗還要有牧首?我們都是吃幹飯的嗎?”

一頓夾七夾八把聖子候選訓得越縮越小。

跟在外面護衛的聖騎士們紛紛憋笑——休伯安大人是真的很喜歡梅爾候選,說起話也更加随意。

艾爾洛斯被念得腦瓜子嗡嗡直響,牧首的核心意思就是“臭小子別太看不起人”,一路從海邊念到奧特蘭德城內,下車前老者才抽空換了口氣提醒:“明天你別忘了替我出席幾場審判,自己去吧,哎呦我這把老骨頭,真得好好歇歇。”

聖子候選兩只眼睛轉着蚊香圈被送回神父樓,一進屋就看到牧師喬伊斯捧着書坐在桌旁邊吃邊看。他歪在椅子圈裏,翹着二郎腿好不自在,苦修士阿拉托爾彎着腰奮力打掃衛生整理房間,本就纖塵不染的地板都快被他擦得反光了。

“喬伊斯,阿拉托爾,你們回來了?埃克特呢?”

艾爾洛斯向送他回來的聖騎士道謝并目送其離去,轉身飛撲倒進軟綿綿的床鋪。

喬伊斯把嘴裏嚼的東西咽下去,捏着炸薯條的手指指阿拉托爾:“明天牧首要給這家夥舉行一個淨化儀式,然後他就可以回到原來的編隊裏繼續為你服務,之前的事兒就算一筆勾銷了。至于埃克特,他正積極配合王城主教攪風攪雨呢,消息估計過兩天就要傳開,吉魯克這回怕是要把臉丢在整個中央大陸面前。”

艾爾洛斯對此表示并不意外,埃克特的眼睛裏時時藏着野心,雖然他有很好的控制自己,但是壓抑太久了也不好。放他出去折騰別人總比硬拘着聖騎士長在自己身邊自我內耗強,反正吉魯克的查爾斯二世作為君主放縱臣子至此……丢臉丢得一點也不冤。

外省朋友來找我玩,昨天早上請她喝牛肉湯,今天早上請她喝驢肉湯。然後就是……大家來洛陽玩的時候喝湯為什麽要點汽水?我們這裏湯都是可以續的啊!肉湯不夠喝嗎?喝不飽嗎?

好奇怪!拼命吐槽之。外省的作者朋友表示有機會一定要把我的嘴臉寫進文裏,呵呵,欣喜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