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4 章
第 114 章
回到神父樓,艾爾洛斯把碧玺吊墜還給卡斯帕,告知執祭自己想獨自一人思考些問題。等卧室裏只剩下他自己,少年甩開兩只草鞋一頭紮進床鋪。
——我從來都不是什麽聖人,也沒想過要成為一個聖人啊!
他把胳膊搭在眼睛上堵着,生怕叫人看到此時脆弱的一面。
——我是個自私的人,因為深知自己無能為力,便自欺欺人的将目光停留在小小的自留地上,以為只要經營好這裏,就不必睜眼去看外面從未停止過的一幕幕悲歡離合。
休伯安牧首為什麽會認為我是個有理想的人呢?我只是不想生活在臭水溝裏與蛆蟲為伍罷了。
這麽想着他不知不覺意識迷離,風聲、雨聲、鐘聲,還有拖動沉重物體時衣物的沙沙聲,女人與孩子的哭泣,男人絕望的怒吼,種種似人非人的聲音混在一起忽大忽小,一會兒仿佛緊貼在身後,一會兒又仿佛遠在天邊。直到最後身下猛然一空好似失足墜落,躺在床上的少年渾身猛然一陣,緩緩張開眼睛。
好像是……睡着了?
艾爾洛斯撐着胳膊想要做起來喝點水,不料只是個簡單動作全身上下所有肌肉一塊尖叫着發出警告。
喉嚨裏像是吞了塊炭火下去似的又幹又澀。
“咳咳,咳咳咳咳咳……”
他握拳堵在嘴前努力壓低咳嗽聲,納悶不已——不是說好了聖子候選天生光系魔力因子共鳴,無病體質,blabala什麽的,怎麽就突然感冒,很可能還是流行性那種呢?
好不容易緩過氣,他勉強爬起來脫下聖子長袍,脖子上手腕上挂的裝飾品摘下來随手扔在床頭櫃上,換了身寬松衣服後艾爾洛斯再次倒入床鋪之中。
感冒這種病,沒什麽手段比卧床休息更管用,反正他是不想嘗試醫生們灌腸放血的手段,本來可以不死治完基本也活不了了。
一夜黑甜,除了不知何時渾身熱得想扒皮,第二天早上艾爾洛斯起床後再也沒有感覺哪裏特別不舒服。烏列爾和卡斯帕端來了牛奶煎蛋白面包,吃過早餐聖子候選堅持要去洗個澡,執祭們拗不過他只得妥協。
“昨天的袍子已經交給其他執祭清洗去了,您确定不換幾件裝飾品嗎?”
梅爾候選乖巧的任由執祭捯饬,但是在裝點自己這個問題上,他堅定的選擇了精靈石鏈子:“這枚寶石很有意義,不好意思卡斯帕,以後都不用換了。至于說精靈石長鏈,哈哈,我的實力一般,增幅法器的存在比較重要。”
他給的都是實心實意再實在不過的理由,卡斯帕表示理解,不過他還是把聖子候選手腕上的短鏈換成一枚鑲嵌有海藍色寶石的秘銀镯子。
“明白了,我會替您向休伯安大人多申請幾枚增幅道具輪換着用。”
不,你還是不理解……算了,随意吧。
聖子候選在修飾妝容這方面肉眼可見的開擺,看得兩位執祭一陣心塞——難道說是“牧首”這個神職哪裏不吉利嗎?休伯安大人常年不修邊幅也就算了,怎麽艾爾洛斯大人也跟着懈怠起來!
這樣下去是不行的,支棱起來啊梅爾大人!
牧首還是早早坐在馬車裏看公文,最近幾日的行程他都已提前安排妥當,盡量利用一切機會抓緊時間往梅爾候選腦袋裏灌東西。
——比起其他的聖子候選,如今梅爾在個人能力與素質上并沒有落後太多。他只是缺乏環境造就的眼界,俗稱經驗不足。
像是出身吉魯克王室的阿德勒,出身學術世家的西裏爾,以及那個能憑一己之力點殺高階魔獸的孩子……除了體面的姓氏外家族還賦予他們接人待物的從容以及對自身實力的自信,當然了,還有可望而不可及的人脈。
小梅爾有什麽呢?他什麽也沒有。父母不詳,到達耶倫蓋爾前無論是在瓦爾哈利亞斯學院求學還是在聖地接受“洗禮”,他也都沒有表現出什麽過人資質。
性格陰郁脾氣暴躁,不愛與人交往,就像朵藏在樹樁背後的邪惡小蘑菇。
他甚至連長相都不符合教義對“美”的定義。
“抱歉,我又來晚了!”
洗去昨夜高熱帶來的黏膩感之後艾爾洛斯神清氣爽,“嗖”的一下鑽進車廂坐在牧首對面。他一反此前恨不得避着聖地走的模樣,好奇的指指休伯安攤在膝頭的公文紙:“這是什麽?”
關于晚起的話題,昨天牧首就已經與聖子候選達成一致,今天少年也只是拿來随便寒暄一下,因此老者直接把它跳過去不予應答:“這個?這是教宗給我的,與海族相關的情報。”
奧特蘭德城向南小半天車程就能抵達海邊,自然也要帶便宜徒弟顯給海中霸主觀賞一番。
問歸問,艾爾洛斯沒有伸手去亂碰別人的信件,他克制的掃了眼已經破開的火漆,轉而問起休伯安自己該注意些什麽。
“我沒見過海族,從小到大這也是頭一次靠近大海。我該拿出什麽樣的态度,或者需要盡力避免何種話題?”
聊到海族,艾爾洛斯腦子裏必不可免的閃過兩種極端——美麗至極的人魚,看一眼就掉san的克總。這兩個形象不斷交替着規律閃現,他自己都覺得好笑。
休伯安是真笑出了聲。
做老師的從來不怕學生笨,聽不懂就多講幾遍,掰開揉碎了從簡單慢慢往難講,總能學到八1九分。怕就怕學生有點小聰明卻不用在正地方,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努力也只是做出個努力的樣子糊弄。
見識少更沒關系,提前張嘴問不就行了?真是搞不懂一些孩子到底在執着什麽,有什麽可藏着掖着的?一個人的傻氣就像他眼睛裏的愛情一樣,那是想瞞就能瞞得住的麽!
“嚴格來說海族并沒有很多對外的禁忌。他們和精靈不一樣,海洋的面積比陸地要大多了,不愁生存的他們大多對藝術比較感興趣,曾經誕生過許多著名歌唱家。”
把自己所知道的有關海族的知識傾囊相授後,休伯安拍着膝蓋講起笑話:“總有人覺得不能當着海族的面兒吃魚吃蝦。全是屁話,他們自己有條完整的食物鏈,吃的比誰都多。只需要神态大方舉止禮貌,出了錯及時低頭道歉,誰會為難頭一次登門拜訪的幼崽?”
原來如此,艾爾洛斯恍然大悟:“甚至是人類幼崽!”
休伯安牧首意味深長道:“即使是人類幼崽。”
關于幼崽的話題暫時告一段落,牧首又簡單介紹了下會面目的以及成交底線——把得意的孩子拿出去炫耀是老人家們難得的樂趣,但是該做的事也得做完做好。
今天就是梅爾候選補習的第二課,如何與吝啬鬼做生意。
“世界上最吝啬的種族莫過于龍族與海族,并列第一。這兩個種族摳門的方向完全不一樣。龍族是霸道和占有欲強,海族……嗯,就是單純的舍不得。他們舍不得失去手上的任何東西,哪怕一顆藤壺。”
真難想象有誰吝啬到連藤壺都不放過的,艾爾洛斯揉揉太陽穴。
很好,已經開始頭疼了。
看到便宜徒弟揉腦袋,休伯安笑得極其幸災樂禍,抖摟出來的各族辛密也越多。
“排第二位摳門的種族你知道是誰嗎?哈!是精靈!他們不但摳門,還特別喜歡要添頭,有時候和他們做買賣你得把真正要賣的東西當成添頭,把原本的添頭寫在交易名單上才行。他們還非常愛喝酒,自釀酒不夠喝就會和人類交易,整日躲在森林裏醉醺醺的也沒人知道。”
艾爾洛斯:“……”
很好,濾鏡徹底碎完了。
不過比起這些勁爆消息,教廷居然會和異族做生意這一點才是梅爾候選最意外的。
“這樣大張旗鼓的與異族往來真的沒問題嗎?”他疑惑的問道,牧首搖頭反問:“你覺得哪裏有問題嗎?”
艾爾洛斯自己當然不覺得有問題,有人形,有語言,有文字,有理性,能交流,憑什麽就不把人當“人”看呢?
他用力搖頭:“不,我覺得和異族往來是有益于教廷的。”
休伯安眼前一亮。
姑且不說他的論點好不好,這孩子明顯把他昨天說過的話聽進去了,只隔一夜就知道搖搖擺擺照着學!
“首先教廷需要財富,無論是維持體面還是向遠方擴張,沒錢什麽都做不了。其次教廷需要影響力,對人類的影響力,以及對異族的影響力。最後……聖主乃是光明與契約之神,陽光普照之處皆為神恩降下之地,接受賜福的信徒又何必區分身體裏的血脈到底有幾分屬于人類呢?”
艾爾洛斯攥着袖子一口氣把話說完,車廂裏安靜了一小會兒,外面随侍的聖騎士忽然聽到牧首大聲斥責梅爾候選“膽大包天”。
确實挺膽大的,他竟然把傳教的目标擴展到了異族身上……等等,這個想法好像沒毛病,而且還挺帶感?
聖騎士在頭腦風暴些什麽休伯安根本不在意,他一面斥責艾爾洛斯一面打從心底由衷高興。這股高興從眼底蔓延到嘴角,看上去極其分裂。
他心裏是同意艾爾洛斯的,只不過必須做出“我勸了但沒勸住”的樣子。這樣一來等話題傳到樞機會議上他就可以毫不心虛的表示已經“懲罰”過梅爾候選,自然有急于建功立業的人頂在前面冒頭。
呼……終于趕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