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詐死

十多日過去,江蘭馨始終沒能醒來。宮裏關于常悠回來的傳言卻愈演愈烈了,以至後來,年歲大些的宮人都說,江蘭馨和常悠簡直一模一樣,保不齊她便是來替常悠要債的。

還說當年常悠死得冤,現在才把這皇宮攪得不得安生。

雖是私下裏說的,但流言一出,便止不住了。那段時間江蘭馨總是躺着,但皇上每日都來,有時就坐在旁邊看着,有時會細細地撫着她的眉眼。

有時會自嘲地問一句:“真的是你嗎?你知不知道,朕真的好想你!”

可這種時候,是絕不會讓外人在的,就連千錦,也只送藥時在門外隐約聽過幾次。

桃花本是開得盛的,可到月底,卻突然之間全都謝了。

關于常悠的流言又一次甚嚣塵上,宮裏都傳,常悠愛桃,所以皇上才在禦花園裏養了那片桃林,後來每年春日,她都會在林裏翩翩而舞,桃花瓣被風卷着在她身邊兜兜轉轉,那時皇上常說,這世上再不會有跳舞比她好看的女子了。

可也是在那桃林裏,皇上撞到她與侍衛偷情,盛怒之下便将兩人一并處死。

據說她死的那日,桃花林裏回蕩着她凄厲的哭聲,滿樹盛開的桃花也一夜落盡了。

這之後桃林再沒有過異樣,如今多年過去,只因江蘭馨遲遲不醒,桃林便重演了當年的情景。也是這日,方淩雪派人帶了命令過來,說無論如何,決不能讓江蘭馨醒來。

其實不用想也知道,若當年常悠真是冤死,方淩雪是肯定脫不了關系的,如今她忌憚江蘭馨,自然是理所應當。

可現在皇上的注意力全在她身上,千錦若再有動作,定然會落得萬劫不複的下場,可她若不照做,方淩雪又決計不會放過她。她到底該怎麽辦?

下午劉太醫照常過來,替江蘭馨請了脈,千錦送他出去時他說:“皇後娘娘可沒有多少耐心!”

她嗆回去:“劉大人如此得娘娘信任,如今又有這得天獨厚的條件,為何不自己動手?”

劉太醫顯然沒想到千錦會這麽說,先是一驚,卻很快回過神來:“娘娘自有她的打算,你我只需聽命就好,至于其他的,也沒太多知道的必要!”

說罷他便頭也不回地離去。

他當真是方淩雪的心腹,從來都是只做事,不說話,也不知這些年,他手中沾了多少人的血。

晚上皇上依然過來了,他兀自與江蘭馨說了些話,吩咐千錦好好照顧她,又長長地看了她一眼,這才起身離去。

那日夜裏起了很大的風,仿佛冬日一般凜冽。

床上的人微動了動,千錦再看時,卻見江蘭馨已悠悠醒轉過來。

她掙紮着坐起身,千錦忙過去扶她,她卻一巴掌甩到她臉上:“我沒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娘娘說得什麽話,奴婢與娘娘從來是一條船上的!”

“可你還是想要我死!”

“奴婢若想要娘娘死,此時娘娘還能醒來嗎?”

江蘭馨眸光閃了一閃。

她虛弱地靠回床上,千錦扶她換了舒服些的姿勢,方才道:“我便再信你一次,以後若再如此,別怪我心狠手辣!”

“奴婢謝娘娘恩典!”

雖是這麽說着,可千錦心中卻漫起了疑雲。

她雖存過殺江蘭馨的心思,可到底還是拿出了解藥,她那時沉睡着,即便是那解藥給得晚了,她也該不知道才對,何以至剛醒來便說千錦要殺她?

可這話她不能問,之前她只覺得江蘭馨心思不夠沉穩不夠缜密,本是個單純的姑娘,此時她卻給我一種難以捉摸的感覺。

千錦替她掖了被角,問她是否要去請皇上過來。

她搖着頭,只說:“現在宮裏每個人都想我死,明日清晨,你便把我的死訊公布出去吧!”

“可皇上那兒是瞞不住的!”

“待會兒你悄悄去一趟皇上寝宮,替我把話帶到,其他的事,你便不用管了。”

千錦連聲應了,扶她躺下後便悄然出了淩安宮。

皇上本已睡下,安公公見來人是千錦,進去傳了話,不一會兒皇上便讓她進去。

她把江蘭馨的話帶到,皇上沉思片刻,只說:“按她說的做!”

她躬身退出來。

于是第二日,淑妃熬不住藥性,終于撒手人寰的消息便傳遍了皇宮。

皇上悲痛不已,下令以貴妃之禮厚葬。

淩安宮空了出來,皇後宣千錦去中宮,說這空落落的宮殿有幾個粗使丫鬟守着便好,問她可曾想過去別的地方。

她想起昨日江蘭馨讓她帶給皇上的話來,她說睡着時她一直在做着一個夢,夢裏的人長着跟她很像的臉孔,她在桃林裏翩翩起舞,踩着花瓣宛如驚鴻,可後來畫面一轉,她全身是血地倒在了漫天飛舞的桃花下,嘴裏一直喊着方淩雪的名字。她不知道那人是誰,也不知她與方淩雪有何淵源,但她總覺得這後面是藏着事的。她想要查出真相,還死去的人一個清白。

思及此,千錦恭敬地跪在地上,只道:“一年前娘娘問起時,奴婢便說想要跟着娘娘,如今奴婢還是這句話,只有跟着娘娘,才能保得終生富貴!”

她微微地笑着,倘若千錦沒理解錯,她的這番說辭讓她甚為滿意。

“本宮身邊,可不是那麽好待的!”

“奴婢當然知道,奴婢不敢說一定讓娘娘喜愛,但奴婢有的是對娘娘盡忠的心!”

她揮揮手,春和過來扶千錦起身,看過來的眼神多少有些不善。

千錦卻不看她,只朝方淩雪謝了恩。

“你很聰明,卻不高明,雖然一舉除掉淑妃和德妃,可風險着實太大,以後萬不可這般魯莽了!”

雖是責備的話,可聽這意思,她終于還是願意留她了。

第 17 章 ☆、中毒

消息很快傳到了皇上那裏,皇上來時方淩雪賢妃和湘嫔都已經到了,衆人臉上都是擔憂的神色,卻也都是看戲的姿态。

二皇子依然跪在那裏,千錦本跟着太醫前前後後地伺候着,看到皇上忙跪在了他腳邊:“求皇上做主啊,淑妃娘娘從來都未與人為敵,卻沒想到總有人要害她,她的命真的好苦啊!”

剛好床上的江蘭馨正痛苦地□□着,皇上越過千錦,徑自走到床前,問太醫情況如何。

太醫說,毒已入骨,雖未至心脈,卻也棘手得很,若是有解藥還好辦,若是沒有,這毒怕是控制不了多長時間。

皇上聞言,到二皇子面前問:“解藥在哪?”

只四個字,卻讓在場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他會這麽問,只能說明,他已經認定始作俑者就是他,不會再有任何回旋的餘地。

二皇子眼裏剛還盛着些希望,此時卻只剩了一潭死水。

他把頭磕在地上,話語裏全是絕望:“兒臣根本不知這是何毒,父皇若不信,兒臣無話可說!”

“朕再問你一遍,解藥在哪裏?”

對面的人卻只道:“兒臣沒有!”

奈何此時,皇上是絕不會信的。

床上的人越發痛苦了,她不安地扭動着身子,嘴裏聲聲地喊着皇上。千錦忙爬到床邊,只稍碰了一下,江蘭馨的皮膚便像久旱的田野一般炸裂開來,細細密密的血絲滲出來,她下意識驚叫出聲。皇上聞聲過來,只看了一眼,臉色便愈發地陰沉下去。

卻聽江蘭馨喃喃着:“皇上,臣妾是冤枉的,皇上,您相信臣妾好不好?臣妾求您了!”

衆人大駭,連一直在旁邊的劉太醫都驚得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皇上看着她,眉裏眼裏全是不可置信。

耳邊又回響起湘嫔和賢妃的話,千錦不自覺看她們一眼,果然見兩人臉上也已沒了血色,全然不是當日在淩安宮說話時的鎮定自若。

難不成,常悠真的回來了?

可她是前皇後,是君修的母親,即便回來,又怎會住進一個愛着自己兒子的女子身體裏?

千錦蜷在床邊,癡癡地看向江蘭馨。

她還重複着那句話,話裏裹着哭腔,後來聲音漸漸弱下去,到終于快要聽不見了。

衆人終于放松了一些,千錦才意識到,剛剛她過于驚恐,竟生生地把床帳拽爛了。

太醫又前後忙活起來,也不知過了多久,江蘭馨猛然坐起身,她掀開被子,一手撐着床沿,一手伸向皇上,還是剛剛那句話,語氣卻比剛才要急促許多。

皇上下意識後退兩步,江蘭馨雙膝跪在床上,一邊喊着,一邊朝皇上挪着,眼看着到了床邊上,她整個人跌到地上,終于放聲哭了起來。千錦忙過去想要扶她,她掀開她,依然沖着皇上:“皇上,臣妾是冤枉的,修兒他是您的骨肉啊,您為何如此狠心?”一字一句,仿若利刃。

皇上大駭,本欲來扶她,卻在聽到這些話後不自覺地往後退去。

江蘭馨哭得更狠了,她低下頭,只肩膀不住地抖着。

千錦試探着想要靠近她,她卻又擡起頭來,直看向皇上,嘴角似乎還挂着一抹淺笑:“皇上曾說過,臣妾說什麽,皇上便信什麽,皇上難道忘了嗎?”

“朕沒忘,朕一直都記得!”

江蘭馨卻苦笑着:“可現在您卻不信了!”

皇上跨步上前,本想要抱住她,她卻狠狠地推開他,歇斯底裏地吼道:“燕齊,你為什麽不信我!為什麽?”

屋子裏安靜得異常詭異,只能聽見皇上粗重的喘息聲和江蘭馨的啜泣聲。她正對着窗子,此時眼裏緩緩淌出兩行血淚,日光照着,只讓人覺得格外地觸目驚心。

她癡癡地站了片刻,突然身子一軟,徑直癱軟在了地上。她的嘴角,鼻間,也都慢慢地溢出血來。

皇上把她抱到床上,語氣淩厲地道:“若她救不回來,你們就全去陪葬!”

後又下令,讓所有人都散去,只讓太醫悉數留下,讓內務府遣人去德妃宮裏搜解藥。

出得門來,衆人的臉色都非常不好,連一向安之若素的方淩雪都難掩懼色,賢妃和湘嫔更是腳步匆匆,仿佛淩安宮裏有着讓她們極害怕的東西。

千錦站在門口等着,太醫出出進進的,到天色漸晚時內務府總管來報,說是在二皇子身上查到了□□,卻沒能在他寝宮找到解藥。

裏面傳來東西碎裂的聲音,之後便有消息傳來,德妃被賜死,三皇子被貶為庶民,二皇子被打入天牢。

按照藥性,江蘭馨是活不過第二天的,但千錦想起白日裏她兩眼帶血的模樣,心裏湧起無邊際的恐慌。她本想讓江蘭馨順勢死去,這樣德妃母子就再也翻不了身,可如今這種情況,若真有怨魂,這樣歹毒的事她是不敢再做了。

于是半夜裏她翻牆出去,找了君修留在皇宮的人。到第二日,內務府總管在三皇子寝宮找到了解藥,太醫看過,忙不疊喂給江蘭馨吃了。可她中毒太久,毒又太烈,能不能醒來還得看造化。

這期間,皇上一直在淩安宮裏,連早朝都沒有去上。

只是又一道聖旨賜下,二皇子被發配皇陵,做苦役。

第 16 章 ☆、怪事

隔日早上,方淩雪來淩安宮探江蘭馨,兩人你來我往地說了些話,方淩雪便讓她好生休息着,留下些補藥便起身離開。千錦送她出門,她目不斜視地看着前方,嘴裏卻飄出幾個字:“看來,本宮是小看你了!”

千錦低聲回着不敢,春和伸手扶住她,她低低地笑着,似乎心情大好。

目送她走得遠了,千錦正準備進去,卻見另一個方向賢妃和湘嫔朝着這邊來。雖然皇上下令,說江蘭馨需要靜養,讓衆妃嫔不要太擾着她,但到底是大病,姐妹一場,互相探探還是必要的。

千錦索性站在門口,等她們近前了,便一道領進去。

進屋時江蘭馨正要躺下,看到千錦身後的賢妃和湘嫔先是有些驚詫,卻很快陪上了笑。兩人落了座,三三兩兩的,卻還是剛剛方淩雪說過的客套話。

眼看着江蘭馨倦态漸顯,湘嫔忽然斂了神色道:“娘娘可得小心些,臣妾聽說,這宮裏,近日不太幹淨!”

賢妃附和着,說是桃花盛處,夜裏總能聽見斷斷續續的嗚咽聲。

聽聞,以前只各宮裏稀稀落落地有一兩棵桃樹,可皇上即位後命人在禦花園中辟了一塊地,一整片全種上了,不過兩三年後便長成一片桃林,每逢春日,裏面的桃花都會一邊開着一邊落,宛如仙境一般。

而賢妃的寝宮出來,不過百米,便是這片桃林。

雖說這鬼怪之事信不得,但空穴不會來風,前幾日聽人說起時,千錦雖覺得奇怪,卻也沒放心上,只覺得是他們年紀大了,才會想着些奇奇怪怪的事,可如今聽賢妃和湘嫔說起,越發地像是真有其事了。

江蘭馨整日裏躺着,這些她當然是不知道的,只聽她道:“姐姐們說的什麽胡話,這青天白日裏,哪來的什麽髒東西!”

“娘娘莫要不信,宮裏的人都知,她便是在桃林裏去的……”

“湘嫔!”

賢妃低呵一聲,湘嫔連忙收了話,轉着彎道:“總之,娘娘最近身染着晦氣,萬事小心些總是沒錯的!”

她說的是“她”,之前聽宮人們說起時,她們說的也是:她回來了!

千錦本來還在好奇她們說的是誰,可一看到湘嫔故作慌亂的表情,她卻突然明白,這個她,說的是前皇後常悠。上一次她們在這裏不小心說起“故人”時便是這般反應。

想到這,千錦只覺心中一個激靈,江蘭馨流産那日,她莫名喊過兩句“臣妾是冤枉的”,那時我只覺不解,如今想來,那時她昏睡着,該是沒有意識才對,即便她清醒着,皇上從未要定過她何罪,她又何至于要說這話?

難不成,當真是常悠?

千錦心中駭然,賢妃和湘嫔再說的什麽也聽不清了,只知道之後江蘭馨讓她送她們出去,到門口時湘嫔囑咐她好生照顧江蘭馨。

那日夜裏,風吹得樹葉搖搖晃晃,屋子裏透進來斑駁的月影,恍惚間聞到清冷的桃花香味,接着是細細碎碎的仿佛哭着的聲音。

千錦一直以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如今看來,卻也還是會做賊心虛。年少時莊嬷嬷曾與她說過,一個人夜路走多了,總會撞到鬼的。

她把頭埋進被窩裏,才發現竟不知何時眼淚已然流了出來。

又過了兩日,江蘭馨勉強能下床了,秋蓮忽然來報,說是二皇子來了。

江蘭馨讓她請他進來。

他确實比三皇子要沉穩一些,臉上看不出情緒,腳下卻一點都不拖泥帶水。

甫一進門,他便拂袍跪了下去,字字铿锵地道:“兒臣今日前來,是想替母妃與三弟求情,還望馨母妃手下留情,放他們一馬!”

江蘭馨要扶他起來,他卻固執地跪着,倔強地不肯起。

江蘭馨不再強求,只回道:“你這是哪裏的話,若要求情,該找皇上才對,他的意思,哪是本宮一介女流能左右得了的?”

“如今父皇心裏裝的全是馨母妃,母妃與三弟皆是因冒犯了您而獲罪,倘若您肯開口,父皇定然會從輕發落的!”

“你也知他們是冒犯了本宮,殺子之仇,哪裏是說饒就能饒的?”

“兒臣鬥膽,但兒臣敢保證,母妃與三弟,從未有過要害馨母妃之心。”

江蘭馨正想繼續說什麽,千錦跨步過去攔在她面前,扶了她往床上去,嘴裏說着“淑妃還得好生養着”,手裏的東西卻已塞到她手中。

她翻轉手腕把它藏于袖中,只說渴了,想喝些潤喉的東西。

千錦應着,卻見二皇子忙不疊地起來,提着桌上的茶壺便往外去。

待他走遠,江蘭馨才問:“你想做什麽?”

千錦輕描淡寫道:“我們的目的是要鏟除一切路障,二皇子可比三皇子難纏得多,今日這麽好的機會,娘娘不打算用麽?”

江蘭馨睨我一眼,她繼續道:“這都多久了,三皇子還好端端地活着,等事情過去,娘娘還有什麽籌碼可以除掉這對雙生子?”

“你想要我拿命去換?”

“娘娘錯了,□□是他給的,自然是有解藥的。”

她有些錯愕,正要問她什麽,卻聽得門外的一串腳步聲。她忙斜靠在床上,故作疲态地微微閉上眼。

不一會兒,二皇子就拎着茶壺進來了。

他小心地沏了一杯,極為恭敬地捧到江蘭馨面前。江蘭馨睜開眼,從他手中接過茶盞,略吹了吹,便送到嘴邊淺飲了兩口。

在飲茶之前,似是不經意地,她的指甲不小心碰到了茶水。

常風給千錦送藥來時說過的,這毒性烈,只需一點,便能讓人死于非命。可它又不會讓人很快死去,先是腹痛不止,接着皮膚皲裂,之後是七竅流血,等血流幹了,人才會死去。

果然,江蘭馨剛把茶盞遞給千錦,就捂着肚子叫起來。

千錦忙扶她躺下,順手把她衣袖裏剩着的藥拿了出來,而後遣人去叫太醫。

回來時二皇子一臉驚恐,千錦抱住他的手厲聲喊道:“二皇子,你怎的這麽狠心?淑妃娘娘的身子才剛剛好轉!”

他甩開她,大聲吼着:“我沒有!”

千錦趴在地上,哭得泣不成聲。

今日之後,二皇子的罪,是洗不掉了。

第 15 章 ☆、小産

又過了幾日,天氣愈發暖和起來,江蘭馨躺不住了,太醫讓她多出去走走。這日天色大好,千錦扶她去禦花園,六個月的身子已經很重了,江蘭馨走不了幾步便會要歇,太醫說是孕婦大抵如此,不必小題大做。

她本不想再去,然千錦卻說,禦花園裏的花開得正好,多賞賞對胎兒也有好處。

她這才不情不願地去了。

走得累了,兩人一同在亭子裏坐着,遠遠地看見德妃往這邊來。

待到近前,德妃有些尴尬地道:“娘娘今日這身,穿着可真好看!”

江蘭馨低下頭看了一眼,才意識到自己竟穿着那件錦繡舞衣,因天還未暖,裏面加了帶絨的裏襯,體态便越發顯得臃腫了些。

“姐姐不說本宮差點忘了,今日午膳時皇上去過淩安宮,本宮最近記性不好,出門時竟忘了換衣服。”

德妃讪笑着:“娘娘哪裏的話,再好的衣服可都是人來配的,單放着,怎顯得出它的好來。”

江蘭馨虛虛地應了聲,是不大想理人的模樣。

德妃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得試探着道:“娘娘且先歇着,臣妾還有事,就先離開了。”

江蘭馨叫住她,說是近日無聊得很,但身子不便不好四處走動,讓她得空便去淩安宮裏坐坐。

德妃連聲應了,便帶着婢女往自己的寝宮去。

第二日一早,秋蓮來禀報說德妃來了。

江蘭馨讓她去請,不一會兒便聽得一陣金鈴般的笑聲往屋子裏飄來。

江蘭馨漫不經心地問了句:“可準備好了?”

千錦“嗯”了聲,她滿意地點了頭,陪着笑起身去迎德妃。

常聞德妃心思簡單,只知要與衆人交好才能保得自身周全,這麽看來,果真如此,江蘭馨昨日不過說了些客套話,她今日便迫不及待地來了。

德妃進來時身後跟着一個婢女,婢女手中提着一個食盒。

甫一落座,德妃便接過婢女手中的食盒,一層層地打開來放在桌上,說是前幾天家裏派人來送了些家鄉的點心,本來不好拿出來獻醜的,但昨日聽江蘭馨說無聊,便想着拿過來給她嘗嘗。

說着還遞了一塊糕點過來。

如此地讨好賣乖。

本來之前德妃與江蘭馨沒有什麽嫌隙,可自從上次江蘭馨嗆過她之後,又緊接着發生了錦繡舞衣的事,她已刻意遠離了江蘭馨。千錦以為她多少會有些氣性,然今日一看,縱是江蘭馨幾番給她難看,她也還是想着要攀附上江蘭馨這個寵妃。

只可惜了,她這樣的人,在宮裏,根本就讨不着好。

江蘭馨欣然接過,一邊嘆着這糕點做得細膩精致,一邊把它送進嘴裏。

緊接着,她的肚子就疼了。

屋中情形登時變得混亂,千錦連忙扶住眼前人,沖外間喊着:“來人啊!快傳太醫!”

德妃慌張地站起來,剛剛還滿臉堆着的笑此時已然無影無蹤。

劉太醫很快來了,幾人忙進忙出的,眉頭卻都越鎖越緊。

皇上來時劉太醫剛好從裏面出來,他“撲通”一聲跪在他面前道:“皇上恕罪,淑妃娘娘的胎,怕是保不住了!”

裏面還有幾人,一聽劉太醫如此說,也都齊齊地跪了下去。

皇上一腳踹在劉太醫身上:“都是飯桶!”說着,還狠狠地看了德妃一眼。

此時的德妃早已面如死灰,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血水一盆盆地端出來,最後是一坨血肉模糊的東西,劉太醫猶豫片刻,還是把它端到了皇上面前。

那是已經成型的胎兒,看不出眉眼,卻已能分辨出手腳。它身上沾着血,還有粘液,這樣看着,只覺格外地觸目驚心。

屋子裏江蘭馨的喊聲低下去。

皇帝揮揮手,下令以皇子的禮數将他安葬,就擡腳進了內室,千錦連忙跟進去。

江蘭馨已暈厥過去。

劉太醫說,這個月份掉胎對身體傷害極大,加上江蘭馨的身子本來弱,此時雖已沒有生命危險,卻說不準何時才能醒來。

皇上聽完沒有回話,兀自握住江蘭馨的手,半晌,才冷聲道:“給朕查,朕一定要知道,是誰害皇兒枉死!”

之後便讓太醫下去,只留了千錦一人在身邊伺候着。

屋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也不知過了多久,江蘭馨動了動唇,迷糊間竟零零碎碎地說起胡話來。

皇帝把她的手抱在懷裏,嘴裏喊着她的名字,她卻忽然睜開眼,厲聲道:“皇上,臣妾是冤枉的,臣妾是冤枉的!”只喊了兩句,整個人便虛脫般軟在床上,又一次昏睡過去。

皇帝明顯被她吓到,可他還保持着剛才的動作。

千錦就在他身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覺他周身的空氣,越發地冰冷了。

因涉嫌毒害皇嗣,德妃被軟禁在了寝宮。

只是那日她拿去的食盒被從裏到外地驗過一番,卻只發現了些不大幹淨的東西,根本不至于讓人流産。

聽到太醫如此說,皇帝道::“再查!”

簡單兩次,卻透着森森殺意。

他要查,就是把整個皇宮翻過來,他也要查出來罪魁禍首究竟是誰。

衆人低下頭,連大氣都不敢出。

直到第二日清晨,江蘭馨才終于從昏睡中清醒過來。卻也在這時,宮裏間或起了流言,說原來冤死的那人回來了,她終于還是回來複仇了。年少的宮人不知他們說的是誰,想要問清時,那些議論的人卻都驚恐地一哄而散。

又過了一天,皇子枉死的事情終于有了眉目,後來确定,有問題的竟是那件錦繡舞衣,說是它上面沾着一味香料,香料無毒,只有一陣似有若無的清香,其功效,與麝香相近。

量很少,可聞得久了,胎兒總歸是保不住的。

皇上拿着那件舞衣看了許久,最後道:“繼續查!”

那舞衣是年節時藩屬國送來的貢品,當時皇上看過後便讓人送去了自己寝宮,後來賜給江蘭馨時,因她已是有孕之身,便讓人格外仔細地檢查過,确保無誤了才讓人送來。之後江蘭馨一直很珍惜地收着它,只皇上來時,她才穿起來給他看看,待他走後,她便會換下,好生收着,從不許任何人碰。

這整個過程,該沒人能下手才對。

得知這種情況,內務府的人一籌莫展,每每來查總是唉聲嘆氣地離開。後來不知是誰說要把舞衣從皇上寝宮出來到江蘭馨出事,這期間碰過它的人全部清查一遍,他們才醍醐灌頂一般終于有了方向。

不過兩日,內務府便來向皇上禀報,說這期間,有機會接觸舞衣的不過寥寥幾人,一個是安公公,一個是送衣服的宮女,一個是千錦,一個是江蘭馨。

內務府總管話音剛落,那宮女便癱跪在地上,連聲喊着:“皇上明察,奴婢與淑妃無怨無仇,又怎會害她腹中皇子?”

皇上剛想說什麽,卻聽總管說:“還有一人,只是……”

宮女猛然擡起頭來,似想起什麽一般,又驚又恐地喊道:“是三皇子!是三皇子!”

總管慌忙跪下:“确是三皇子無誤,當日在禦花園的宮人都說,三皇子曾與這宮女有過摩擦,走時還說,今日你得意,他日我定不讓你好過!”

皇上沉着聲,只道:“傳他來淩安宮!”

三皇子很快來了,進來時臉上染着微怒,與他一同來的,還有二皇子。

兩人顯然不知所為何事,但看到皇上的面色,到底不敢造次,都規矩地應了禮,問着:“不知父皇召兒臣來有何吩咐?”

“初四那天,你在何處?”

二皇子搶着答道:“回父皇,我與三弟……”

“朕沒問你!”

二皇子的聲音戛然而止,三皇子忙低下頭,剛來時的那抹傲氣和怒意已然不見了。

“這衣服,你可曾碰過?”

說着,那舞衣便輕飄飄地落在了三皇子面前。

衣服有問題的消息早已傳遍皇宮,皇上此時這樣問,什麽意思大家定是心知肚明。

許是想起之前的事,三皇子跌坐在地上,只喃喃着:“兒臣确實碰過!”

那日天氣晴好,又是年節,禦花園中來往的人很多,他們可都是親眼見過的,三皇子想辯也無從辯起,大抵他也明白,所以之後皇上問什麽,他都如實地答了。

——之前所有人都以為這錦繡舞衣是要賜給德妃的,他當然不例外,可初三時德妃剛被皇上說“嬌俏的舞便不要跳了”這種話,第二日賜衣的聖旨便下了,他只以為是江蘭馨從中做了梗,心裏有氣憋不住,這才去攔了送衣服的婢女。

他說他只看過,根本沒在衣服上動什麽手腳。他還說,雖然他不喜江蘭馨,但母妃常教導他與人為善,他都是聽了的。

這樣的說辭雖有幾分道理,卻到底單薄了些,一個皇子,為母妃出氣,卻只沖着衣服發了一通脾氣,當真是有些情理不通,又恰好,江蘭馨的孩兒死在了那衣服上。

果然,皇上也是不信的,他又傳了幾個宮人來問,有人悻悻地看我一眼,把那日我與江蘭馨說的話也一并說了,但後來三皇子怒氣沖沖地去攔衣服的事,卻是八九不離十了。

他下令把三皇子關起來,二皇子聲聲地求着情,他都置若罔聞,只讓他回宮去好好陪着母妃,別再讓她生事了。

二皇子被幾位宮人請了出去,皇上轉向江蘭馨,問她那日為何要說那些話。

千錦搶先跪到他腳邊:“皇上恕罪!當時聖旨下時,背地裏不知多少人說着閑話,都說淑妃本不會舞,皇上卻把世上無雙的錦繡舞衣賜給她,定是她使了狐媚功夫迷了皇上心智,德妃還說,娘娘身份卑賤,腹中的皇子也是賤種一個,娘娘氣不過,這才在言語上激她一激,卻不想,三皇子存着的竟是這樣的心思!”

話音剛落,江蘭馨順勢接了過去:“臣妾可有诋毀過德妃姐姐,皇上難道不清楚麽?”她身子還是很虛,此時連話都說得軟糯無力,似乎還帶着些許哭腔。

皇上扶她躺下,只說是随口問問,讓她不要放在心上。

江蘭馨面色好看了些,皇上這才要起身離開,她拉住他的手,嗫嚅道:“皇上,三皇子年輕氣盛,臣妾懇請皇上從輕發落!”

皇上拂開她的手,沒有拒絕,也沒有應,只是臉色卻更陰沉了些。

第 14 章 ☆、夜會檀郎

第二天早晨,安公公早早地過來,問說剛剛皇上可有來過。

千錦心有詫異,忙問他發生了何事。

他尴尬地笑笑:“倒也無什麽大事,就是今日早朝之後,皇上一個人不知去了哪裏,老奴以為他來了淩安宮,便過來問問!”

“公公倒是辛苦,不過,今兒個,皇上可沒來過這裏,公公還是去別的地方找吧!”

安公公聞言,當即退身離開。

可千錦的心裏,卻滿覆了狐疑。安公公常年跟在皇上身邊,最知皇上的心意,也最得皇上的信任,皇上的生活起居向來都是由他照料着,這樣連人都跟得不見的低級錯誤,他定然是不會犯的,不然他早不知命喪在何處了。

只是她不便問得太細,只能等着,若真出了事,不出半日,消息定能傳遍皇宮。

這一日平平無奇地過了。

一直等到天黑也沒有什麽動靜,晚上千錦翻來覆去地睡不着,心裏總想着常悠和湘嫔的事,間或想起安公公的話。這宮裏看似風平浪靜,可不知中間翻騰着怎樣的波濤洶湧。

正思索着,屋頂傳來瓦礫碰撞的聲音,她屏住呼吸,只聽得重風落地,接着後窗外便閃過了一個黑影。多年的翻牆越院早練就了她冷靜的心性,她蹑手蹑腳地打開窗,剛要探頭去看,卻見一人翻身進來,以極快且輕的動作關上了窗。

這樣的場景她再熟悉不過,以前去君修屋子裏時便常是這樣。

她看着眼前人,那人轉過頭來,扯下面罩道:“你竟一點都不怕嗎?”

是君修。

已半年未見了,再聽到他的聲音,她竟有着想哭的沖動。

“有什麽好怕的,當年大皇子掐住奴婢脖子時,奴婢可也未曾怕過的!”

“許久不見,你牙齒倒伶俐了許多。”

他走到桌邊坐下,千錦才想起,此時他該遠在邊疆才對,那裏離京城少說也隔着數千裏,就是快馬加鞭也得好幾日的路程。藩王無召不得進京,之前也未聽說宮中近日有什麽大事,可他竟出現在這裏。

難不成,是出了什麽事嗎?

想到這兒,她的心思不自覺凝重起來。

是在黑暗中,她看不到君修的表情,可還是感覺到身上飄過一束熾烈的目光。

和當日在中宮門口時一樣。

她想了想,終是問道:“大皇子此時出現在皇宮,可是京中出了什麽棘手的事?”

他先是微楞,忽而淺笑着:“見到我,你腦子裏就只有這些爾虞我詐嗎?”

千錦沒有回答。

他繼續道:“你一個姑娘家,面前坐的是風流倜傥的公子,你就不能想些風花雪月的事?”語氣裏全是調侃。

千錦臉倏地紅了,所幸夜色沉着,他無從看清。

“大皇子可真會說笑,奴婢身份卑賤,哪裏敢僭越半分?”

“是麽?你何時把我當主子看過?”

聽他所言,千錦又羞又惱,卻到底無話反駁。之前的那些年,她确實對他從未有過對主子的尊敬,有時脾氣上來了,還會對他呼來喝去,若是當真論起尊卑,她死百次可都是不夠的。

可不知為何,這些年她學會了口是心非,步步為營,卻唯獨在他面前從來無拘無束,甚至覺得這一切都是那麽地理所應當。

他突然斂了笑,握住她的手道:“千錦,跟我走吧,不要再留在這裏了,好麽?”

剛剛還陷在自己的小心思裏,他這一句卻生生地把她拽了出來。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看到他晶亮的眼睛,依稀閃着希望的光。

她從沒有過多深的執念,可他有。

她不知道皇位究竟有着怎樣的吸引力,可只要他想要的,她就想要幫他拿到,不惜一切。

遂抽出手:“天下雖大,卻都不如皇宮來得富貴。大皇子一直都知道,我從不甘于人下,我幫大皇子,不過是希望日後也能母儀天下罷了。”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動。黑暗中只能聽到他極力壓低的呼吸聲,她心裏有些亂,嘴上卻說着:“怎麽,難不成你覺得我毫無所圖嗎?”

他沉沉地回道:“我只是不想你恨我!”

很沒來由的一句話,可她聽出了身不由己。

那一瞬間,眼眶像針刺一般地疼。

其實本來,他們是仇人。

她的母親死在他母親手下,她确實應該恨他,可只要他站在她面前,她就怎麽都恨不起來。

他們都不再說話,只靜靜地坐着,窗縫裏偶爾漏下些微光,隐隐綽綽地能看到眼前人的輪廓。寅時時分他才起身離開,走時問她可曾需要什麽東西,她想了想,道:“我準備幾味□□吧!”

他輕嘆口氣,卻還是說隔日夜裏,定會讓人送過來。

而後只覺眼前一陣風過,面前人已消失在了夜色中,窗框搖搖晃晃的,弄出吱呀的聲音,擾得一地月光零零碎碎,像是誰破落的嘆息。

第二日晚間,千錦早早地伺候江蘭馨睡下,便心急火燎地回房間癡等,好不容易熬到半夜,等來的人卻是常風。

他把藥遞給她,給她講解了藥性和用法。後又遞給她一顆黑色藥丸,她接過,竟隐隐地覺得裏面有什麽在動着。

他解釋道:“這是腐屍蠱,發作起來會腸穿肚爛,皮肉不複,只一日便化為白骨。但這蠱性溫,若無引它便只會長眠,中蠱者也會随之睡去,無病無痛,不老不死。”

“引為何物?”

“大皇子說,若非逼不得已,這蠱最好別用!”

“那他為何給我?”

“他說宮中險惡,身邊有些東西,總比遇事不知所措要好。”

“我知道了,麻煩你回去,替我謝過他!”

他“嗯”了聲,卻沒馬上離去。

“可還有事?”

他沉默片刻,道:“我不知你想做什麽,但我希望,你能放過湘嫔和七皇子。”

“為何?”

他不回答,只開了窗翻身離去,千錦跟了兩步,卻見外面一片靜谧的夜色,仿佛從未有人來過。

又是湘嫔!

別的妃嫔都有着殷實的家境,最不濟也像江蘭馨一般出身商賈,好歹是富養出來的小姐,可她雖身份卑賤,卻能在後宮之中過得順風順水,且步步高升。

現在竟連常風都和她扯上了關系。

這個人,身上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第 13 章 ☆、前皇後常悠

年節過去,妃嫔間互相的走動日漸稀少,江蘭馨身子愈重,一日比一日地更加嗜睡了。

之前只是晚上睡得早,到桃花盛開時連白日裏也多是淺淺地睡着。皇上憐惜她,專程派了一位姓劉的太醫照料着,只讓她專心養胎,別的事都不必管了。

每日清晨與黃昏,劉太醫都會來問一次診,千錦總是送他到太醫院門口,順便領了藥才回。這日早晨,送完劉太醫回程時碰到賢妃和湘嫔,看樣子是剛給方淩雪請過安,此時正要回宮去。

千錦行了禮,她們問了幾句江蘭馨的情況,囑咐她好生伺候着,倒也未再說旁的話。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目送着賢妃和湘嫔離開,千錦腦子裏突然掠過一線光影——之前忙着年節的事,無暇顧及那位故人,此時見着這兩人,她又重新将這件毫無頭緒的事情記了起來。

當時她查,只是去問了下莊嬷嬷就斷了,但事實上,宮裏的事情向來記得仔細,而湘嫔說那人是她的“故人”,那她們之間絕對有着聯系,但凡與宮裏娘娘有關的人和事,饒是塵封多年,也一定會有着記載。

她既想知道這些,只需去藏卷閣走上一遭就好。

心裏正想着,腳下步子不自覺加快了些,本是在大路中間,可前方忽然來了一宮女,正好撞在了千錦身上。千錦正要質問,卻聽那宮女低聲道:“皇後有事找你!”接着便唯唯諾諾地向她求饒。

江蘭馨已懷孕六月有餘,此時方淩雪找她,大約是終于有所動作了吧。

她看了一眼淩安宮,轉身往太醫院去,重新要了一副藥,出來時拐到了另一條路上,徑直往中宮去了。

到時方淩雪正懶懶地倚在鳳榻上,面容依然姣好且精致,只是臉色沉着,春和在旁邊都有些小心翼翼。

千錦跪在地上,恭敬道:“奴婢參見皇後娘娘!”

她睨她一眼:“本宮本以為你是聰明人!”

“奴婢謝娘娘擡愛,也定然會讓娘娘看到一個想要的結果!”

“都六個月了,你還要讓本宮等多久?”

“奴婢不知,但奴婢覺得,不會太久了!”

“這些虛的本宮不想聽,最多一個月,要麽讓本宮看到想看的,要麽……”她把玩着指間的玉扳指,毫無情緒地說着,“宮裏不見一兩個宮女,可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奴婢定不負娘娘所望!”

她的意思很明白,一個月,要麽江蘭馨腹中的胎兒死,要麽千錦死。

所以如今,這事兒勢必不能再拖了。

回到淩安宮千錦讓秋蓮去煎藥,進了內室江蘭馨正好醒着,她把懷裏的另一副藥放在桌上,江蘭馨有些不解,她解釋道:“劉太醫是皇後的人!”

江蘭馨了然一笑:“她讓你下手了?”

千錦點頭。

江蘭馨又問:“那你準備何時動手?”

“反正不會是今日!”

千錦把藥拆開,抓了一把用手絹抱住,小心地将它藏了起來。

她不識醫理,去拿藥時問過劉太醫,他說這藥溫和,能讓江蘭馨的孩子走得無聲無息,也能讓她全身而退,卻沒告訴她起作用的究竟是什麽東西。她只能都留一些,興許日後能派得上用場。

把東西收好後江蘭馨讓千錦扶她起來,她把關于湘嫔故人的想法跟她說了,她略思忖一番,說藏卷閣的事,她來想辦法。

兩人正說着,外間傳來安公公的聲音:“皇上駕到!”

江蘭馨連忙從床上起來,卻見皇上已經大跨步地進來,他扶住她,只讓她好生休息着,不必行這些虛禮。

說罷便示意千錦下去。

可他并沒有待得太久,出來時正是午時,江蘭馨穿着那件錦繡舞衣,安公公傳了膳,皇帝陪着江蘭馨用了一些,之後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他一出門,江蘭馨的笑就塌在了嘴角。她脫掉舞衣,憂心忡忡地說皇帝也不知怎麽了,大中午地過來,非要她換上舞衣給他看,還說她剛換上,他便擁住了她,說他很想她,他已許久沒有見過跳舞的她。

此種行徑,又與那位“故人”聯系了起來。

千錦心中一動,突然之間有了主意。

于是一笑,對江蘭馨道:“皇上若喜歡,淑妃便常穿着吧!”

江蘭馨應了,而後道:“本宮與皇上說了,你擇個時間去藏卷閣一趟吧!”

千錦有些錯愕,在皇帝來之前,江蘭馨說她會想辦法,可她沒想到,她竟然是直接跟皇上說的,皇上向來避諱那個人,她這麽做,無疑是在自掘墳墓。

“本宮沒那麽蠢!”許是看到千錦的表情,她不悅地皺了秀眉,“本宮與皇上說的是,本宮有個長幾歲的姐姐,她幼時入宮做了丫鬟,本宮想尋着她,好讓她能來淩安宮裏,日子好歹過得安生些。”

聞言,千錦不自覺地長舒一口氣。

“怎的?在你眼中,本宮就這麽沒腦子嗎?”

“奴婢不敢!”千錦吐了吐舌,她确實這麽看來着,但哪裏能直接說呢?

當日下午,千錦便去了藏卷閣。

守閣的公公問她可知淑妃的姐姐是何年何月何日入的宮,又問她那位姐姐姓甚名誰。她本不是真要找江蘭馨姐姐,遂胡亂回道:“只大概知道是十多年前的事,具體時間已然不清楚了,至于她姓名,淑妃娘娘說,她沒有閨名,在家時,家人常喚的是小名,小丫!”

公公聞言,為難地說:“這信息不清楚,怕是不太好找。”

千錦笑道:“不好找也得找找看啊,我們做下人的,主子吩咐的事,總得做好才是,大不了一卷一卷地慢慢找罷了。”

公公應着是,給她指了十多年前的卷宗存放地,還特意交待清楚,屋子裏間放着的是主子們的卷宗,靠外些的才是丫鬟的。

她道了謝,他則躬身退了出去。

等那公公走遠,千錦四顧無人,小心翼翼地挪到裏間去。妃嫔的卷宗都放在一起,從上至下按位份放着,找起來極為容易,只需片刻她便找到了湘嫔的那卷。

她深吸一口氣,這才将其緩緩打開。

卷宗上說,湘嫔本是常悠的陪嫁婢女,在常悠有孕期間得了皇上恩寵,這才得了才人一位。中間怎麽成的湘嫔卷宗上沒說,只說她誕下了七皇子,皇上高興,便讓她從湘嫔成了淑妃。

常悠——這是前皇後的閨名!

難怪她會覺得江蘭馨熟悉,原來,竟是因為這樣!

四歲那年,母親慘死在淩安宮裏,那時千錦躲在角落遠遠地看着,而高座之上站着的是前皇後和方淩雪。後來有人發現了她,方淩雪想将她一并處死,是那位前皇後說,她不過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就放了吧!

方淩雪這才沒下殺手。

那時的淩安宮雪色漫天,她只覺得女子有着傾國顏色,舉手投足間仿佛能攝了人魂魄。

江蘭馨像着的那個人,就是這位前皇後。

那個在千錦五歲時被賜死的皇後,也是君修的生身母親,她死的罪名,是□□後宮。

突然之間,什麽都能解釋了。

為何湘嫔會說“故人”,為何膽小如莊嬷嬷寧可被責罰也不願多說,又是為何,皇帝幾次三番把江蘭馨當做她,卻又不允許她問一個字。

千錦把卷宗放回原位,又去外間随意翻了幾卷,看天色不早了,便出外與公公告辭。公公問她可曾找到,她無奈地搖頭,只說年代太久遠了,又沒什麽線索,當真難尋得很。

回淩安宮時已是晚膳時分,

安公公來傳話說晚些時候皇上會過來,千錦替江蘭馨傳了膳,那邊又來了個小宮女,說是皇上今日有事,就不過來了。

江蘭馨草草地應着,那宮女大抵是以為她聽到消息心情不好,傳完話便忙不疊地退出去。

江蘭馨問千錦:“可曾查到什麽?”

她把卷宗上寫的事情如實說了,話一落,她立時像被雷擊中了一般。整個人呆呆地望着前方,眼裏空空蕩蕩,臉色也變得煞白,連唇瓣都似微微地抖着。末了,她才極輕地說了句:“竟是前皇後麽?”

千錦點頭。

倘若她未曾見過常悠,單憑卷宗或許還有疑慮,可偏偏小時的一面,又是那樣刻骨銘心的場景,雖然記得不甚清楚,可說起來,印象始終是深刻的。

江蘭馨坐了片刻,讓人把膳食撤了,說是很累,想要好生歇着,還說今日夜冷,讓千錦不必候着。

千錦行過禮欲要離開,卻突然想起她說的姐姐來。

于是問道:“淑妃娘娘與皇上說的姐姐,可是真有其人?”

她翻身朝向裏面,只道:“姐姐是有的,不然皇上定會猜到本宮存着別的心思,可她從未進過宮,之後若有人問起,你只須說沒找到便好。”

千錦應了,躬身放下簾走了出去。

其實她感覺得到,在提到姐姐時,江蘭馨的身子,比以往時候顫得都要厲害,而她的聲音,也比任何時候都要壓抑。

第 12 章 ☆、舞衣成局

轉眼到了年關,皇上讓方淩雪置辦家宴,一衆妃嫔與皇子悉數參加,平時不曾見過的人這日也終于見到了。

二皇子與三皇子是德妃的雙生子,從小到大都像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此時一見果然如此。兩人不光長得相像,連行為舉止也甚為相似,兩人站在一起,不仔細端詳當真難得分辨出來。

四皇子是賢妃的兒子,比君騁虛長兩個月,卻因長得秀氣,與君騁一起倒顯得小了。大抵是賢妃教得好,這樣熱鬧的場合別的皇子多少有些毛躁,可他卻總給人一種溫潤如玉寵辱不驚的感覺,恍惚間竟不似在人間一般。

六皇子來得最遲,素聞早些年他母妃得盡了皇上寵愛,兩三年間便從小小的采女升到了嫔位,只是生産時着涼落下了病根,前兩年終于熬不住,便去了。皇上傷心不已,破例為她追封了妃位,自此對六皇子更是擱在心眼裏的疼。也因此,六皇子的性子比他人都要蠻橫些,平時的禮數都能免則免,此時看着,連眉間都漫着一股傲氣。

但看江蘭馨的樣子,似乎對宴席并不感興趣,皇上大抵也看了出來,宴席尚未開始,就格外開恩,讓她先回宮休息。

她謝了恩,卻沒急着回淩安宮,只說想四處走走。

正值除夕,各宮裏都挂着紅燈籠,連路過的宮人臉上都帶着歡喜的笑容,可宮規森嚴,便連這喜悅裏都裹着冰冷。

不知不覺到了浣衣局附近,江蘭馨頓住腳步,定定地看向前方。前面是院牆,可繞過去再走一段,便是君修從前住過的院落。她站了許久,半晌才道:“回去吧!”

千錦與她一道轉身,就是這轉身的一瞬,她眼角的餘光似乎看到,就在不遠處的角落裏,有個黑影閃身進了浣衣局,定睛再看時,卻只剩了滿眼的夜色。

雖隔得遙遠,可那身形卻總覺得熟悉,只是一時間,她怎麽也想不起來。

回到淩安宮江蘭馨早早地歇下,夜裏皇上沒有入後宮,聽說是宴席上飲得多了,由着安公公扶回了寝宮。

初一不必早朝,各地的貢品卻都陸陸續續地到了。皇上一一看過,随着性子都賞給了妃嫔和皇子。只一件錦繡舞衣,說是用金絲雀羽和冰蠶絲織成,世間只此一件,穿在身上不光冬夏皆宜,還有養膚美顏的功效。女子若着它一舞,多是傾國傾城猶如仙女下凡之姿。

本是女子的東西,皇上卻特意命人将它送到了自己寝宮。

那幾日宮人讨論得最多的便是那件舞衣,都說如此珍貴神奇的東西,皇上自然是要賞給合适的人的,然宮中女人雖多,會舞的卻很少,也都算不上精通,唯一因舞被皇上誇過的,只有萬德妃一人。

于是宮人就都在猜,這錦繡舞衣,應是萬德妃的囊中之物了。

到初三時,皇上去了德妃寝宮,之後聽說,他剛過去,就讓德妃換了衣衫舞了一曲,看完好生誇過一番,可夜裏又派人去說,德妃年歲大了,以後這些嬌俏的舞便不必跳了。

等到第二日,關于舞衣的聖旨就下來了。

——它被賜給了江蘭馨,且聖旨上明确寫着,擇日皇帝便會派人把它送到淩安宮來。

聖旨頒發的時候衆妃嫔正在中宮,因是新年,江蘭馨也需給皇後請安,所以消息傳來時,德妃在,江蘭馨也在,那傳話的公公話一出,江蘭馨未有表示,德妃卻已面如死灰。

這一日的請安,俨然成了江蘭馨一個人的盛宴。

奈何江蘭馨素來不喜這種場合,她一直陪着笑,一直在和那些人寒暄,可那之後,她便以身子過重,實在經不起勞累的的理由告辭離開。

回淩安宮路上要過禦花園,本是必經之路,卻在不經意間看到二皇子和三皇子,他們站在不遠的花簇旁,臉上似乎染着愠怒。

千錦收回目光,心中稍稍醞釀了一刻,便收回目光,故意揚高聲道:“淑妃娘娘好手段,明明不會舞,卻得了這錦繡舞衣,也不知德妃會作何想法。”

江蘭馨并沒有看到兩位皇子,所以她對千錦此舉,并不是很明白。

然千錦心中已有計較,一邊繼續說着:“娘娘要這舞衣,其實也就是給德妃一個教訓吧?”一邊使眼色讓江蘭馨看向他們所在之處。

江蘭馨旋即了然,話接得便也很自然:“本宮想要的東西,自然拿得輕而易舉!”

“聽說皇上寵愛德妃便是因着她的傾城舞姿,這麽一來,淑妃娘娘竟不費吹灰之力便除了勁敵,奴婢佩服!”

“不過是些小把戲罷了,這宮裏的事,你還得學着些!”

“多謝娘娘指點,奴婢記住了!”

千錦連聲應着,不着痕跡地瞥了眼兩位皇子的方向。

二皇子與三皇子雖生得相像,舉止也相像,但脾性終歸是不同的,二皇子年長片刻,性子沉穩些,心思也更細膩,三皇子卻與之相反,做事向來沖動,卻也甚少越矩,從來都是大錯不犯,小錯不斷。

所以此時,兩人在那站着,一人端着的是隐忍,一人盛着的是怒氣。

一路上千錦與江蘭馨并沒有言語。

等回到淩安宮中,江蘭馨才問千錦剛剛是什麽意思。

可話一出口,外面秋蓮就進來說皇上派人把舞衣送來了。

江蘭馨下令讓送衣人進來。

是一個小宮女,甫一見着江蘭馨,她便一聲跪到了地上。

江蘭馨問她怎麽了。

她道:“淑妃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只是……只是……三皇子他……”

江蘭馨仍有不解,但千錦已經了然。

剛剛在禦花園中,她會故意拿這舞衣之事來說,就是因為看到不遠處來送衣服的小宮女。二皇子性沉,倒不會做出什麽事來,可三皇子不一樣,時在氣頭,他不能把江蘭馨如何,卻一定會找這小宮女的晦氣。

果不其然,千錦過去查看時,明顯看到托盤裏的舞衣有散亂的痕跡。

她将那舞衣掂在手中,問那小宮女發生了何事。

那小宮女這才仔細地解釋起來。

原是她奉皇上之命來送舞衣,走到半路遇了二皇子和三皇子。她照常給他們行禮,可三皇子不知哪裏盛的怒氣,看到她就劈頭蓋臉地一頓臭罵。她心覺委屈,也不敢多言,只得跪在地上,等着三皇子罵完。

這一罵就是小半盞茶時間,等他罵夠了,才沒好氣道:“你走吧!”

她起身想要來淩安宮中,卻未想,剛一起身,就覺身子被人一撞,她“撲”地一下摔在地上,那錦繡舞衣便也摔散了。

她的身邊,只三皇子一人。

三皇子替她将那舞衣撿起來,她連連道謝,他卻一改剛剛盛怒的姿态,自顧自嘟哝道:“我還以為是什麽好東西,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一件衣服,有什麽好稀罕的!”

小宮女敢怒不敢言,只得默默然将舞衣收在托盤中,來向江蘭馨請罪。

話到這裏,江蘭馨也了然了。

等那小宮女離開,她問千錦:“這便是你要的結果?”

千錦卻搖了搖頭。

之前常聽人說,三皇子性急,且倔,脾氣起來了,便誰都攔不住。她本以為讓他聽到這錦繡舞衣上面藏着事,而德妃在衆人面前丢臉也是被江蘭馨算計,這位年輕氣盛的三環自會不顧身份來找江蘭馨麻煩,這樣她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把江蘭馨肚子裏的孩子流掉,而且名正言順。

可她卻未想到,饒是氣急如此,他也只是去攔了婢女,沖着下人發了一通脾氣。

也不知是她小瞧了他,還是高看了他。

第 11 章 ☆、神秘故人

賢妃想要轉移話題,可江蘭馨并未如她所願。

“湘嫔姐姐說的故人,到底是誰?”她試圖追問。

哪知話一出,賢妃與湘嫔一道跪在地上,皆語氣惶惶地讓江蘭馨不要再問。

此事不了了之,江蘭馨亦深知,就算她追根究底,也大抵問不出什麽了。

她靠回床上,閉上眼,又随意說了幾句什麽,就借口倦了,讓她們兩人先回去。

那兩人連忙從地上爬起來,仿佛得了恩赦般連滾帶爬地離去。

雖是高貴且有着教養的女子,此時卻顯得異常狼狽。

等她們走後,江蘭馨倏然睜開眼。

千錦問她怎麽了。

她道:“我在想,湘嫔口中,這位不能說的故人,究竟是誰?”

千錦亦有疑慮,可這事兒不是一朝一夕能說清的,且眼前人有着身孕,實在不該太廢心思。遂替她掖了被角,随口應道:“娘娘多慮了,奴婢以為,湘嫔不過是口快說錯了話。”

“不,不是!”江蘭馨語氣極為篤定。

千錦有些不解。

她又道:“錦兒,你可知,皇上見我的第一面,說的是什麽?”

千錦想了想,終搖了搖頭。

“他說的是:真的是你麽?”

千錦霎時了然。

難怪賢妃和湘嫔不敢多言,又難怪,她們在宮裏這麽久,卻從沒有一人說起過這個故人,卻原來,這人與皇帝有着關系。

但凡皇帝不願說的人和事,都能以極神秘的方式,成為一段無人可知無人敢談的秘聞。

據江蘭馨所說,皇帝來她宮中宿夜時,時常把她抱在懷裏,卻都喊着別的名字,她本來只以為是後宮妃嫔太多,皇上一時記不清弄混了,可今日聽湘嫔說起,才知事情絕不會那麽簡單。雖然她從不在意皇上心裏有誰,可她不想活得不明不白。

她沒有明說,可千錦只道,她是要她去查,查清楚這個人,也查清楚這件事。

正好千錦也好奇着,賢妃與湘嫔是宮中老人,這活着的死去的她們認識不足為奇,可她雖生在宮中,卻不過十三歲,又為何會有一種熟悉那位“故人”的錯覺?

那日下午,浣衣局的宮女來送衣服,千錦從她手上接過,檢查時故意弄破了一處。她指着那處破洞,極大聲極嚴厲地把那個送衣宮女呵斥了一番。

門口的秋蓮瞥了這邊一眼,又很快地縮了回去。

送衣宮女顫抖着跪在千錦腳邊。

千錦問她衣服都有誰碰過,她支吾半天卻始終沒能給出答案。

千錦故作不悅地越過她,一邊嘟哝着“莊嬷嬷就教出了你們這樣的人麽”,一邊拿着衣服往浣衣局去。

她當然不是要去找莊嬷嬷麻煩,既要查所謂“故人”,她自然要問問這宮中老人。莊嬷嬷雖身份低微,可在宮中待得久了,又是浣衣局的管事嬷嬷,各宮的主子大抵都是見過的,或許從她這裏,千錦能夠知道那位“故人”是誰,亦知江蘭馨到底有多像這位“故人”!

聽說千錦來了,莊嬷嬷專程到門口來接,大半年不見她臉上的皺紋又多了一些,可臉上還是那樣唯唯諾諾谄媚的笑。

其實對她,莊嬷嬷大可不必,過去的那些年她待她很好,千錦自然會記在心裏,對她自然不比一般人。她把這話對嬷嬷說了,可她還是覺得,千錦如今身在高位,而她不過是個下等奴婢,凡事還得依着宮中規矩來。

千錦無奈,只得随她去了。

等到浣衣局的院中,千錦把衣服遞給莊嬷嬷,嬷嬷看了破處,臉色頃刻之間變得鐵青,而浣衣局其他的人,明明都在周圍,卻沒有一個人靠近。

他們從來如此,只求自保。

只可惜,這所謂的破洞,本就是無中生有。

借着由頭,千錦高喊道:“你們浣衣局的人,就是這樣做事的嗎?”

莊嬷嬷雙膝一軟就要跪下去,她忙扶住她,順勢靠近她低聲道:“今日我來是有事要問,嬷嬷不必驚慌!”

莊嬷嬷看我一眼,當即明白了她的用意。

“姑娘息怒,是老奴手拙了,但求姑娘網開一面,讓老奴将它補回來?”

千錦冷哼一聲。

莊嬷嬷連忙把她往自己屋裏帶。

浣衣局是最為僻靜的地方,再加上,他們來的,是管事嬷嬷的住所,一般情況下,這裏不可能有人靠近,倒也算的個說話的好地方。

莊嬷嬷關上門,問千錦專程前來是為何事。

千錦問道:“淑妃進宮這麽久,嬷嬷可曾見過她?”

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卻又道:“奴婢見過,可只遠遠地看過幾眼,并沒有看得很清楚!”

千錦又問:“嬷嬷可覺得,淑妃像極了一人?”

她一驚,眼睛突然間張大,裏面裝着的全換成了恐懼和不知所措。

卻一個字都沒有說。

莊嬷嬷向來如此,一貫明哲保身,做事小心翼翼又規行矩步,從不亂議宮中諸事,可能當年從公公手中要下千錦,已是她做過最出格的事了。

千錦把那件衣服扔在她面前,冷了聲道:“今日嬷嬷若告訴我,便什麽事都沒有發生,若嬷嬷依然不說,這衣服的罪,淑妃可是一定會降的!”

莊嬷嬷跪到地上,身子顫抖着,半晌,才終于小聲道:“奴婢身在卑賤之地,又哪裏見過所有高貴之人,淑妃像誰,奴婢實在不知!”

“你!”千錦早已猜到,若她直接來問,莊嬷嬷定然不敢告訴她,所以才想了這麽個法子,好在必要的時候來威脅她,卻沒想到,一向膽小怕事的她在這件事上,竟這般勇敢。

可越是這樣,對這位故人,千錦的好奇心就越重。

她回了淩安宮。

時天已擦黑,江蘭馨問她可曾查到什麽,她搖了頭,江蘭馨的眸光也一并黯淡下去。

江蘭馨說過,她曾在皇帝龍顏大悅的時候問過他,問他他常喊的名字是誰,可就這一個問題,就讓皇帝的臉色大變,且大半夜的,還讓他起身去了皇後寝宮。

都說伴君如伴虎,于是後來,她也不敢再問。

宮中的事從來牽扯衆多,要查定然能夠查清,只是這多年前的人和事,查起來自然要難上許多。而千錦認識的人中,除了莊嬷嬷年紀大些,又勉強可信以外,就只剩了君修的人,而今莊嬷嬷不肯說,君修的人不到要緊時候她又不願動,這樣一來,想要查出那人,就難上加難了。

外面的風似乎大了些,吹得窗子嘩啦嘩啦響。

千錦走到窗邊,正要關窗,卻聽江蘭馨悠悠地說道:“天冷了,也不知他過得怎樣!”

她口中的他,自然是君修。

千錦垂下眼,什麽話都沒有說,只默默然關好了窗子,兀自從暖和的屋子裏退了出來。

冬夜的風冷,她一個人站在院子裏癡癡地看着天空。冷風刮過皮膚,像刀一般鋒利,她下意識抱住雙臂。之前聽說,君修的封地臨近邊疆,那裏一到冬日便潑水成冰,能把人的鼻頭生生地凍掉。

正值深冬,也不知他過得好不好,那些愈合又裂開的傷口又會不會疼。

想到這些,她只覺心像被誰擰着,糾結着一抽一抽地疼。

第 10 章 ☆、新妃有孕

接下來宮裏沒什麽大事,日子過得相當平靜,只接近年底時,鋪天蓋地地下過兩場雪。

江蘭馨的身子愈漸弱起來,太醫來瞧過,說她是有了身孕,加上她本身體寒,這才呈了病态,只需好好養着便好。

說這些時正值黃昏,下過雪,地白,可是雪亮。

江蘭馨的臉,就在那一刻,變得跟雪一樣白。

“你說什麽?本宮竟然……”

“娘娘!”她話未完,千錦已出聲打斷了她

她愛君修,所以她不願懷上另一個男人的孩子,這很正常!

只是,這種正常,在這宮牆深處,根本就不可以存在。

眼前太醫被她吓得夠嗆,只得惶惶然跪在地上,畢竟一貫馨嫔以溫柔賢德著稱,進宮以後就甚少發脾氣,再者,別的妃嫔得知有孕大抵歡天喜地,此時江蘭馨這反應他定然無論如何都想不通透。

既然想不通透,便也無需再想了。

千錦躬身扶太醫起身,又對江蘭馨道:“消息自然是好的,娘娘可也別太高興了,還是身子要緊!”說罷便引着太醫離開。

這席話,是要讓太醫以為,江蘭馨時過于歡喜,情緒才不得已失了控。

江蘭馨沒有攔,也沒有說旁的話,于是走的時候太醫仍戰戰兢兢,也不知該信還是不該信。

等再回到屋裏,江蘭馨已冷靜了許多,她木讷地看着前方,千錦輕喚了她一聲。

她忽然起身,抓住千錦的手道:“這孩子我不能要!”

千錦拂開她:“娘娘說的什麽傻話,宮裏講的是母憑子貴,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

“可你知道,我跟她們不一樣!”

“娘娘錯了,您和她們其實沒有什麽不同,都是要想方設法得到皇上的寵愛,一步步爬上權利的巅峰,這樣才能真正得到想要的東西,不是嗎?”

“可……”她有些黯然,卻到底沒繼續說下去。

千錦湊到她耳邊,把聲音壓到幾乎聽不見:“孩子在娘娘的肚子裏,要不要可都是娘娘自個兒的意思,只是既然他來了,就不該毫無價值地離開,娘娘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她身子一震,臉色由白轉青,卻又逐漸地趨于緩和。

話已說得如此直白,久居宮中,她不可能不懂。

孩子,從來都是後宮争亂中最有利的武器!

這日夜裏,千錦輾轉反側,整夜沒有入眠。

說起來,今年她不過虛十三歲,若在平常人家,這時的她大抵懷着春,使着性子,做那些孩童才會做的事,可就因她走了這樣一條路,只能游走在江蘭馨與方淩雪之間,存的全是歹毒的心思,甚至不惜讓雙手沾滿鮮血,連一個尚未成型的胎兒都不放過。

倘若君修知道,她就這樣把他的弟弟扼殺在了江蘭馨的腹中,也不知他會不會怪她。

罷了,反正這宮牆之中,從來不缺冤魂,也不缺怨氣。

第二日清晨,馨嫔有孕的消息就傳遍了皇宮。

那時正是早朝,安公公帶着消息到金銮殿上,皇上本在與衆臣議事,聽聞消息當即龍顏大悅,連早朝都未上完就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

他讓太醫再為江蘭馨診治一番。

江蘭馨弱弱地伏在他懷裏,太醫恭敬地跪在地上說着恭喜,皇上朗聲笑着,當即下令進馨嫔為淑妃,封江蘭馨兄長為吏部郎中。

因為一個孩子,她成了淑妃,連她的娘家人,都進了官職。

母憑子貴,着實不是一句空話。

這之後淩安宮熱鬧了起來,總是有人來道喜,有人借機來套近乎。後來江蘭馨乏了,幹脆讓千錦将他們一并擋在了門外。

次日早上,江蘭馨照例去給方淩雪請安,方淩雪說她身子弱,又是冬日,以後的請安就免了。江蘭馨虛虛地行了一禮,千錦扶她起身,鳳座上的方淩雪卻有意無意地掃了千錦一眼,又很快轉移開去。

太子不是長子,方淩雪自然得替他防着,所以她這一眼,是讓千錦替她防着,替她時時盯着江蘭馨肚子裏的這個孩子。

所以本來,江蘭馨這孩子,即便她想留,也是留不住的。

請過安,方淩雪許江蘭馨早早地回了。因有着身孕,她乏得很,回去之後躺在床上小憩了片刻,外面秋蓮就來禀報說德妃來了。江蘭馨忙讓她去請,她正應着,德妃已然進了內室。

秋蓮見勢退出去,千錦連忙招呼德妃坐下。

是德妃,千錦剛進浣衣局那年,因為一個金鈴兒,就将她打得半死的德妃。

她來這裏,自然是要為江蘭馨賀喜的。

“妹妹真是好福氣,他日若能誕下龍嗣,定然能母憑子貴的!”

江蘭馨虛應着,将手搭在小腹上,滿臉露着欣慰且慈愛的神色。

德妃繼續道:“妹妹還年輕,可得好好照顧自己,要知道這女人生孩子啊,都是一腳踏進了閻羅殿的,身子若是不好,這腳可就收不回了。”

“多謝姐姐教誨,本宮定當謹記于心!”很溫潤地回着,可“本宮”兩字卻咬得很重。

宮裏最分尊卑,雖然德妃進宮多年,膝下也有着兩位皇子,可位份到底是位份,貴淑德賢,如今江蘭馨是淑妃,虛高了她一階,她見着她,本應該行禮的。

自然而然地,德妃的笑僵在了臉上。

江蘭馨又道:“姐姐莫要介意,妹妹不過是想說,姐姐千萬別因着位份的事便疏遠了妹妹。”

德妃的臉色好看了些,卻終究有些讪讪。

兩人又虛情假意地聊了一番,正說着,秋蓮又來禀報,說是賢妃和湘嫔來了。

德妃聞言,連忙起身告辭。江蘭馨未留,千錦便送她出門,順便把賢妃和湘嫔一道迎進去。

就在半年以前,湘嫔還是淑妃,卻因七皇子誤把箭矢射到東宮門口,這才被降為嫔位。這事兒別人不知,千錦卻很清楚,當時七皇子确實在路上練箭不假,可他是被人引到東宮旁邊,而他射出的箭也根本沒有飛向太子。

刺中千錦的那支箭,是君修的人射的。千錦需要這樣一個契機,所以才利用了他一意孤行恃才傲物的性子。他是無辜的,他的母親湘嫔本也是無辜的。

想到這些,千錦不免多看了湘嫔一眼。

是個眉清目秀的女人,生得周正,皮膚水靈靈的,仿佛稍一碰觸就會破開,赫然不食煙火的模樣。只是到底還是年歲大了些,眼角竟已有着細紋。

等到屋中,兩人給江蘭馨行了禮,賢妃率先開了口:“臣妾是來給淑妃道喜的,以後皇上可得把娘娘寵在心眼裏了!”

這話已有許多人說過,聽着難免有些膩味。江蘭馨随意應了句,雖是笑着,可臉上已有了倦态。

卻聽一旁湘嫔道:“娘娘好福氣,可看着您,臣妾總不自覺想起故人來!”

“故人?”江蘭馨稍有疑窦,“哪位故人?姐姐因何會想起她來?”

湘嫔驚覺說錯了話,忙擡手捂住嘴,賢妃臉色也驟然一變,卻依然陪着笑,只說湘嫔愚鈍,說錯了話,讓江蘭馨不要見怪。

之前無人說起,千錦從未察覺江蘭馨有何不同,但此時聽湘嫔這樣說,連她都覺得她有些熟悉了,只是記憶中的影像異常模糊,到底只剩了一個虛幻的印象。

可那種熟悉的感覺,卻越發地深刻起來。

第 9 章 ☆、監視

又過了幾日,一個起風的日子,聽嘴碎的宮人說大皇子離京了,走時皇上連問都沒問一句,也沒有一個人送他,只一直跟着他的常風随他一起去了封地。

宮人都說,常言裏是母憑子貴,殊不知,這母子本是連體,少了誰另一個都不會如意。他們還說,若前皇後還在,大皇子定然不會過得如此凄涼。

适時千錦随江蘭馨在院中,江蘭馨望着他離開的方向呆呆出神,而她則惶惶然又想起跟着君修學習的日子來。

那時的每個夜裏,他們都在一起,待到子時方才得以歇息。有次她練得晚了,他撐不住睡了過去,她鬼使神差地掀開他衣衫,卻只見月色朦胧中,新傷舊傷縱橫交錯,全身上下根本沒有一處是好的。

他是皇長子,所以注定,要麽成為人上人執掌天下,要麽,就只能凄凄慘慘度過一生。之前的那些日子,他過得不止是凄涼。

想到這些,千錦雙拳暗握,正當她氣血湧上心頭之時,一旁江蘭馨卻長長地嘆了口氣。

她忙收回心思,問江蘭馨可是有事。

江蘭馨搖搖頭,面上苦着,可嘴角卻笑着,眉眼之間,帶的是小女兒般的羞赧。

她對君修是有情的。

即便千錦從不知道,君修和她到底是如何相識,也不知他們之間是否存在着什麽交易,可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她敢肯定,江蘭馨為他來宮裏,其根本,也不過一個情字。

和她一樣,卻也不一樣。

許是情之所起,又或許是同病相憐,她暗忖片刻,還是問道:“她今日便要離開京城了,娘娘舍不得?”

旁邊人一怔,看向她的眼光驟然間波濤洶湧。她強裝着鎮定,可她的眼睛出賣了她。

“娘娘不必驚慌,奴婢早說過的,娘娘為何會來這宮裏,奴婢清楚得很!”

江蘭馨仍舊似信非信:“本宮以為,你不過是想詐取信息!”

“可今日呢?娘娘還會這般以為嗎?”千錦又靠近她一些,湊在她耳邊極力壓低了聲道,“娘娘與大皇子本該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奈何造化弄人,奴婢可也替娘娘心疼着!”

她本還抱着一絲僥幸,可在聽到“大皇子”三個字時臉上一下子血色全無,連嘴唇都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你怎麽會知道這些?”

千錦卻極為坦然,有些話若不說,那就是秘密,可一旦說了,就還是說穿些好。

“因為奴婢從來都與娘娘一樣!”

江蘭馨打量着她,眼珠不自覺地轉着,眼裏的震驚與懷疑卻越發深重起來。

她不信她,此時卻不得不信。

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千錦又是方淩雪送來的人,所以要麽,她賭一把相信她說的話,要麽,就只能趁她沒把她這所謂的猜測說出去以前,殺了她。

江蘭馨不能動她,就只能賭上一把。賭她只是在試探她,或者她說的根本就是事實。

那夜江蘭馨一直心事重重,到皇帝來時臉上都還布着愁雲。皇帝已不小了,可在男女之事上仍然像是風華正茂的年輕人。他細聲問江蘭馨怎麽了,而後心疼地吻她額頭,仿似她的一點愁雲,都能讓他痛入心扉。

那種溫柔,那種寵溺,俨然平常人家的夫君,根本就不是帝王。

這一夜,千錦一個人在屋外站了一整夜。

已是冬日了,夜裏總是寒涼的,可一想到君修此時不知在哪裏住着,便感覺不到冷了,天亮時落了細細的幾顆雪子,剛沾上皮膚就化成了水,根本來不及感到疼。

本以為會下雪的,可天将一亮,天邊就挂上了一輪薄薄的太陽。

伺候完江蘭馨用早膳,中宮那邊就來了人,說是說是皇上賞了些上好胭脂,讓江蘭馨派人去挑上幾盒。

理由還是這樣的理由,可千錦心裏很清楚,她是有話要問。

她跟着傳話的公公去了。

哪知一腳剛踏進宮門,臉上就冷不丁挨了一巴掌。她捂着臉扭頭去看,見春和怒氣沖沖地在她面前,正指着她鼻子罵着:“小賤種,年紀不大心思倒不淺,竟然敢算計到皇後娘娘頭上!”

千錦不知發生了何事,只得茫茫然跪下,朝鳳座上的人磕頭道:“娘娘恕罪,只是……奴婢不知哪裏開罪了娘娘,還請娘娘明示!”

春和還要來打她,座上方淩雪使了個眼色,她這才憤憤然收回手。

“你當真不知所犯何事?”問話的是方淩雪。

千錦連忙搖頭:“奴婢不知!”

方淩雪懶懶地看春和一眼。

春和意會,以審訊的姿态問:“昨日你與馨嫔說的話,娘娘可都知道了,你還有什麽想說的?”

千錦心中驟然一驚。

她早猜到淩安宮中方淩雪的人不止她一個,可她卻以為那都是無法靠近江蘭馨之人,且昨日說話前她已細心觀察過,确保周圍無人靠近才放心說的。

莫非,她早已在不知不覺間就落入了方淩雪的圈套?

不,不對!淩安宮也不是尋常之地,若方淩雪安插的人果真如此厲害,能在偷聽時讓千錦毫無察覺,那麽,早在那日江蘭馨遣退衆人與那神秘男子會面時,她就應該知道了。如今江蘭馨正得着盛寵,若讓皇上知道她私會外臣,定然會勃然大怒,免不了落個□□後宮的罪名,方淩雪又怎麽會放過這麽好的機會?

更何況,她不過是個小丫頭,方淩雪若真知曉得清楚,又何必在她身上浪費時間?

唯有一種可能,這方淩雪,是在詐她!

思及此,她斂住心神。

此時情勢未明,可大抵猜出,方淩雪既來審她,就絕不會什麽都不知道,她若全盤否認,定會引起方淩雪的疑心,可她又不知方淩雪具體知道什麽,也不能全數承認、思來想去,唯有敵不動我不動,先穩住陣腳,萬不可被這虛虛一言就給套進去。

“娘娘明鑒,奴婢與馨嫔說那些,不過是覺得她心裏藏着事,奴婢急于立功,便想把真相挖出來,卻到底未能如願,不光打草驚蛇,還讓娘娘誤會,奴婢該死!”

“哦?”方淩雪坐直了身子,問着她的話多了些考究,“那你問出了什麽?”

“回娘娘,奴婢……奴婢什麽都沒問出來!”

方淩雪笑得諱莫如深。

一旁春和了然,立時把話接過去:“小賤蹄子,你糊弄誰呢?”

“奴婢沒有糊弄娘娘……奴婢……奴婢……”她咬緊唇,事已至此,是糊弄不過去了,若不交代些什麽出來,她今日,怕是走不出這中宮了。遂仰起頭,急切道:“奴婢雖未問出什麽,可奴婢敢确定,馨嫔背後是有着人的!”

方淩雪側轉過眸來。

她心一橫,幹脆道:“當時奴婢說,奴婢知她身後的人是誰時,她雖表現得鎮靜,可奴婢在她眼中看到了慌亂,唯有被說中心事才會有那般表情,所以奴婢鬥膽去猜,馨嫔入宮,本就另有目的!”

“還有呢?”方淩雪問得随意。

可千錦卻清楚,她這是,終于信了她了!

“奴婢愚鈍,再沒探出其他!”說着,她又伏在了地上。

座上方淩雪未再說話,可下一刻,春和又過來狠狠地給了千錦一巴掌。她下意識地捂住臉,還來不及反應,另一邊臉上又挨了一巴掌。

方淩雪極慵懶地說:“這兩巴掌是讓你長些記性,做本宮的人,可不能這般自作聰明!”

“奴婢謝娘娘教導,這樣的事不會再有下次了!”

“本宮看你年紀還小,又陰差陽錯讓馨嫔以為你跟她是一路人,這才留你一條賤命,以後可得好生記着,你的命可是拴在脖子上的!”

“奴婢謹記!”千錦聲音顫抖着,努力做出害怕的樣子。

她的命保住了,方淩雪的信任,她也得到了,只是,這件事後,她以後做事,得越發地小心一些了。或許是心有不甘,送她出門時春和的面色很不好,可眼底眉間仍舊藏着一些幸災樂禍。

回淩安宮的路上,千錦把昨日的事細細地想了一番。

當時她沉湎于君修離去的傷感之中,可在開口問江蘭馨前,她依然小心觀察了周圍,确保方圓半裏無人才說了那些話,整個過程中只中途有個小宮女進來過,她聽到動靜便噤了聲,但那時,那小宮女已經到了門口。

看樣子,方淩雪的另一個細作,就是這小宮女了。

事情捋清楚,她心裏便有了計較。

昨日那小宮女來時她沒細看,今日說起來她暫不能知道是何人,于是回宮以後,她先不着痕跡地在院子裏找了一遍,沒有特征所以找起來總歸有些難度,但好在江蘭馨不喜喧鬧,又只是嫔位,外間的宮女太監加起來也不過七八人,幾番比對之後,這小宮女終于确定了下來。

是個守門宮女,名喚作秋蓮,江蘭馨會見那男子那日,在門口守門的人中就有她一個。

千錦沒有動聲色,只默默然,将這信息記下了。

因挨過打,她的雙頰通紅,一進門江蘭馨就看到了她的臉。她把胭脂放在桌上,江蘭馨問:“皇後找你去是有何事?”頓了頓,“你又是如何把臉弄成了這樣?”

這一次千錦長了記性,她朝外看了一眼,看到秋蓮還好好地站在門口,其他人也都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離他們少說也有數尺,這才低聲道:“馨嫔身邊,怕是還有着皇後的人。”說罷,又故意揚高聲音,“馨嫔娘娘饒命,奴婢不是故意沖撞皇後娘娘的,還望娘娘放奴婢一馬!”

前一句話是說給江蘭馨聽的,後一句,則是說給秋蓮聽的。

江蘭馨聞言,下意識地看向外面,然外面陽光明媚,日頭正暖,秋蓮好端端站在門邊,又哪裏看得出一絲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