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正面相遇

千錦心驚膽戰地過了一夜,第二天尋了理由去打聽了一番,卻什麽都沒打聽出來。

雖然清楚,這樣反倒是最樂觀的情況,宮裏消息向來見風就長,倘若皇上當真罰了君修,他那傭兵的罪名早應該傳得人盡皆知了。

可心裏還是止不住地擔憂。

她心事重重地往中宮走着,一時沒注意撞到一人身上,她連聲道歉,面前人卻說:“與我,你又何須如此拘禮!”

是君流的聲音。

她沒擡頭,也沒回話,只施了一禮便想要越過他離開。他卻伸手拉住她,她收勢不住直接倒進了他懷裏。

依然是那樣溫暖的笑容,他看着她:“你不必急着投懷送抱,我說了會娶你便一定會娶你!”

她忙推開他,卻依然沒有站穩,腳下一個踉跄差點摔在地上,他重新伸手抱住她,臉上的笑容更大了:“你看,都說了讓你不必心急了!”

她只覺臉上火辣,卻也只能小心站穩了,這才把他推開。

他突然向她身後道:“大皇兄,你怎會在這裏?”

她慌亂轉身,只見君修逆光而來,明明是夏日,他身上卻透着隐隐的寒意。

“回京來了,總需去給皇後請安的!之前聽說皇弟看上了個宮女,我還以為會是下人胡說,如今看來,竟是真的麽?”

“皇兄見笑了。臣弟向來不如皇兄和太子英武,整日裏想的便是這風花雪月之事,如今皇兄說起,臣弟當真慚愧。”

“這有什麽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過是情之所至罷了!”他走到君流身邊,粗略地看了千錦一眼,“我想不通的是,皇弟怎會看上如此普通的女子?”

“大抵是情人眼裏出西施吧,臣弟只覺得,她從來都是不平凡的!”

君修又掃視千錦一番,一副難以理解的樣子。

而這整個過程,她都是站在旁邊,像個觀賞物一樣任他們言說。

兩人來來回回說了好久,話題終于漸近尾聲,君修說他還要去皇後宮裏,改天若得空閑再與君流好好聊聊。君流了然,退到一邊讓君修過去。

千錦擡步要跟,君流拉住她,也不知為何心裏陡然升起怒意,她甩開他,惡狠狠地道:“這可是在皇宮,奴婢還得給皇後回話呢,四皇子還是注意些言行吧!”

前面君修頓住腳步,似笑非笑地對君流道:“皇弟可別太寵着她了,這丫頭性子似乎還得好好□□□□!”

君流尴尬地說是,君修沒再言他,只繼續朝前走着,眼見着他離得越來越遠,千錦心一急,也顧不得君流,便小跑着跟上去。

從這裏到方淩雪寝宮還有很長一段距離,千錦追了一小段,剛在他身後穩住身形,便聽他低聲道:“以後離君流遠一點!”沒有怒意,卻是不容辯駁的語氣。

她擡頭看他,他面上沒有一絲表情,仿佛剛才的話不是他說的一般。

可心裏終究覺得委屈,雖說現在她與君流的事早鬧得人盡皆知,卻都不是她能控制的,更別談什麽離他近點遠點的話,況且,他本來就摸不準君流為何這樣,之前他說他是替“他”來照顧我,她差點以為這個“他”就是君修。

“大皇子以為,是奴婢勾引了四皇子嗎?”

他突然停下腳步,她一時沒注意,人直接撞到了他身上。她退後兩步,他轉過身來,看她依然直直地站着,厲聲斥責道:“跪下!”

她雙腿一軟,眼裏只覺格外溫熱。

他伸手鉗住我胳膊,一副怒氣沖沖的模樣,可說的卻是:“我從不會那樣想你,只是君流這個人很危險,你必須離他遠一些。之前我傳消息讓蘭馨提醒你一些,想必是戰事起了,她沒尋着機會。”而後又揚了聲道,“怪不得聽說四皇弟看上的是個毛手毛腳的丫頭,今日若不是看在四皇弟份上,我定不會輕易放過你!”

說罷一甩手,她就順勢趴在了地上。

路過的宮人投來一些幸災樂禍的目光,可見着君修暗沉的臉色,又都匆匆收回了視線。

路上君修不再說話,她緊緊地跟在他身後,心中疑惑愈漸濃郁,可剛剛那些怨氣和怒意只一瞬間便煙消雲散。

見千錦與君修一道回宮,方淩雪有片刻的疑惑。以前聽聞,衆皇子本該敬他為母後,可君修卻只固執地喚她皇後,也從不自稱兒臣,小些時候皇上因此訓過他幾次,但方淩雪為了做出一副賢良淑德的模樣,對皇上說不過是個稱呼而已,不必太當回事。皇上這才由了他去。

只是那之後,君修無端中過兩次毒,且莫名地遭過幾次暗殺。

當年氣盛,君修便把這些事全算在了方淩雪頭上,一直對她都不甚客氣,平日的問安也常常不來,方淩雪雖在人前裝得大方得體,可私下遇着君修,也是從來沒有好臉色的。

此時殿裏沒有旁人,見到君修,方淩雪全然沒有之前對着其他幾位皇子的慈眉善目。

君修只虛虛地行了一禮,也不待方淩雪答話,便自己起了身:“昨日回京,父皇便讓我來看看皇後,今日這安也問了,皇後若是沒有他事,我便先告辭了!”

方淩雪似乎早猜到他會這樣,只漫不經心地轉了話題道:“本宮一直以為你只是個心高氣傲的皇子,卻沒想到,你竟能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藏那麽大一隊兵馬?”

“皇後都說,我是在父皇眼皮子底下,父皇一向精明,我又如何能瞞得住?”

方淩雪眼神一凜,臉色也不似剛才的紅潤了。

君修沒有說得很明白,可聽在人耳裏的意思是,他養兵,從一開始便是皇上默許的。可一來他從小不得皇上喜歡,二來藩王傭兵從來都是朝綱大忌,三來若是當真是皇上默許,之前他便沒有必要下那四道急诏召他回京了了。

可皇上的心思,即便方淩雪是皇後,也不能問得太清太細,宮中還有一項禁忌——後宮從來不得幹政。

她只能心中猜測,能問出來的,不過是一句:“你救騁兒,到底有什麽目的?”

“目的?皇後自己不擇手段,便覺得所有人都心懷鬼胎麽?”君修的話裏滿是嘲諷,“我不敬你不假,可我記得,他是父皇的兒子,是我弟弟,我又如何能眼見着他落入虎狼之手?”

“弟弟?皇家本無父子,又何來兄弟?你的這番話,哄哄別人還行,在本宮這可就沒用了。”

“既然皇後已經認定了,又何苦來問我?”

方淩雪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剛剛泛白的臉上此時泛起了不自然的微紅。

君修繼續道:“若皇後沒有別的事,我便先行告退了!”

說罷便頭也不回地離開,全然不管身後的方淩雪。

而千錦再看時,方淩雪已經恢複了鎮定,好似剛剛那些情緒的變動從未有過。大殿裏安靜下來,過了很久,她突然沉着聲道:“給本宮查!”

第 27 章 ☆、戰報連連

後宮消停了下來,只是鬧鬼的事卻愈演愈烈了,千錦問過江蘭馨,她說這種風口上,她不敢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輕舉妄動,而湘嫔,聽說被連着吓了幾次,近日裏連門都不敢出了。

只傾嫔每日早晨會來請安,但方淩雪擔心着君騁,也疲于應付她,便讓她好生照顧着湘嫔,以後也不必來了。

少了人氣,中宮顯得有些死氣沉沉,方淩雪大多自己玩弄着棋子,或者寫寫字作作畫,偶爾會與千錦說兩句話。她也才斷斷續續的得知,戰亂起的地方離君修的封地不過百裏,若那小國再往西北進軍,君修也不得不加入戰事了。

只是藩王不得傭兵,他雖坐擁一方,手中卻連一兵一卒都沒有,若被卷入戰中,一旦城被攻破,便只能任人宰割了。

她本不關心戰事,可自從知道此事後,心也跟着懸了起來,每隔幾個時辰便會去禦書房那邊打聽一番。方淩雪只以為她是擔憂着君騁,有時見不着她也沒說什麽。

起初進出的官員還算從容,後來腳步都變得急切起來,一個個的愁容也慢慢堆了起來,只讓人感覺情勢愈發地嚴峻了。

到第十二日,前線傳出消息,君騁帶兵馬不停蹄地趕路,終于在第十日晚上到了邊疆,他領着大軍修整了一天,夜裏趁敵軍松懈時突然出擊,敵軍沒有防備,頃刻間便潰不成軍。

那天禦書房裏出來一個千錦從未見過的男子,他穿着便服,看上去與皇上年紀相仿,只是身板要威猛高大一些,單看他走路的樣子,便知是個習武之人。

他從千錦面前走過時,只聽得他身邊人喚他将軍。

又過了幾日,聽安公公說,君騁首戰告捷後軍中士氣高漲,不過與敵軍周旋了兩天,便将丢掉的城池拿了回來。

皇上格外高興,說君騁不愧是他認定的儲君。可才高興了不久,卻突然收到戰報說,君騁想要乘勝追擊,卻沒想到陷入了敵軍埋伏,三萬精兵被團團圍在冰谷之中,連站穩都很費力。所幸對面人數不多,雖情勢不利,卻也能撐上一段時間。

方淩雪得知消息時格外平靜,千錦伸手扶了她,才覺她身子竟是在抖着。

後來聽聞皇上大發雷霆,連安公公都不敢靠近。

次日,皇帝正與朝臣商量着如何應對時,邊疆又來了急報,說是君修帶着幾千人馬一路殺到冰谷,不光将君騁救了回來,還俘獲了對方的元帥,牢牢地守住了疆土。

敵軍本已損失慘重,如今又失了将領,一時間亂成了散沙,這仗,終于是打不下去了。

急報上還說,君騁的三萬精兵死的死殘的殘,只剩了稀稀落落的幾千人,而君修的人卻一員未損,他們在冰面上能行走自如,像是得過長期的訓練。

聽到消息,方淩雪的臉色終于舒緩了一些,可千錦卻不知這是喜是憂,按說君修此次是立了大功,不光戰功顯赫,還救了一國儲君,只是他是藩王,手中有兵,便是大罪。

以前他說,他想要皇位,可他不想踩着人的屍骨往上爬,也不想要誰去替他犧牲,那時千錦只覺得他是想唬她離開皇宮,此時看來,他說的竟是掏心窩的話——他本可以置身事外,讓君騁死于這場戰亂中。沒了儲君,沒了嫡子,他便可以離他想要的東西更近一步,可他卻不惜犯險去戰場救了他。

那天下午,皇上下令讓君修只身趕回皇宮,夜裏頒了一道急诏,第二天又連頒三道。

千錦只覺心如死灰。

——皇上如此着急地讓他回來,絕不是要給他論功行賞的。

他是要問他的罪!

可君修并沒有很快回來,他與君騁一同到皇宮時已是大半個月以後,邊疆戰亂平了,将士們身上大多帶着傷,他們便走走停停,一路行到了夏日。

他們剛到京城,君修便被一道聖旨召了回來。千錦借口去看君騁的情況,方淩雪也沒細想,便由着她去了。

她到宮門口站着,不多時便見宮外君修騎馬而來,靠近宮門時他勒了馬缰,縱身一躍便落在了地上,他把手中缰繩遞給旁人,這一整套的動作一氣呵成,潇灑又果斷。

他朝千錦走來,卻只遠遠地瞥了她一眼就轉開了目光,從她面前經過時仿佛沒看到她一般。

她曲着膝行着禮,待他走得遠了,到終于看不見了,這才站起身來。

夏天的太陽有些烈,他剛走,千錦臉上便滲出了涔涔的汗,她擡手在臉上抹了一把,衣袖就濕了個通透。

可君騁未回,她還得在這等着。

小半柱香過後,君騁終于也來了,他朝前走着,千錦在後面緊跟。到了禦書房,他想要進去,卻被安公公攔在了門口。

他道:“太子殿下,此時皇上有要事處理着,您還是晚些時候再來吧!”

君騁還要闖,旁邊出來了幾個侍衛,齊齊地道:“太子殿下請回吧!”

君騁退出來。他又朝裏面看了一眼,便轉過身,往中宮去了。

千錦跟上去,轉身時剛好看到那個不知名的将軍,他依然穿着便服,只是腳步比上次要急促一些。待終于追到君騁身邊,她又轉頭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那将軍一腳踏進了禦書房。

安公公竟完全沒有要攔他的意思。

回到中宮,方淩雪将君騁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确保他身上沒有傷着,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向來冷靜,即便聽他被圍時也沒有半點慌亂的神色,只是到了重逢的時候,她終于還是忍不住笑着,卻又低聲地哭起來。

此刻千錦才覺得她是一個女子,且,只是一個母親。

偏偏她沒有心思來心疼她,後來她常想,倘若那日不是君修身在險境,她會不會被她們母子重逢的場景感動,亦或因此而動恻隐之心,再不忍對她下手,可事實上,除了是一個母親,她還是無數人的仇人。

第 26 章 ☆、沖突

傾嫔應是還在湘嫔宮裏,此時宮中宮人顯得有些懶散。千錦繞開大殿,徑直往君流的寝宮去。

他本在書房練字,聽說她來了,便讓人領她進去。

書房裏布置得淡雅閑适,只是旁邊的書架上密密麻麻地堆放着書籍,桌上置着宣紙,旁邊還放着剛研好的墨汁。

他放下筆:“你怎會來我這裏?”

千錦挽起衣袖,把手臂遞向他:“奴婢昨日便說了,四皇子這樣,只會讓奴婢的日子更不好過。”

他跨步過來,抱着千錦手臂仔仔細細地看了一番,忽然摁住她傷處,指腹稍一用力,她便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地把手臂往回縮。他停下手中動作,眼裏染上了微微的訝異。

昨日方淩雪讓她弄些傷痕時,她本想用藥物塗抹一些便好,但想到昨日他去過中宮後,宮人都說,她再過兩年是要嫁給四皇子的,名義上看來,他已經是我她未來的夫君了,他若有些許懷疑,定然會仔細檢查一番,她這才讓人弄了真傷。此時他這般摁着,她只覺陣陣刺痛傳來,早疼得龇牙咧嘴,根本記不住他還是主子的事了。

“四皇子覺得,奴婢是诓您的?”

“你當然不會,但母後就不一定了!”

說着便拽着她出了宮門,他的臉色沉得厲害,眼裏除了焦急便沒了其他,待走得遠些了,她才發現,他要去的地方,竟是中宮。

她忙甩開手攔在他面前:“四皇子想做什麽?”

“我當然是要去替你讨公道!”

“皇後罰奴婢,皆是因為奴婢做錯了事,四皇子覺得,你這樣前去,除了讓皇後更加不待見我以外,還有別的作用麽?”

他終于頓下腳步:“你說得有理,只是現在大家都知道我對你情根深種,發生了這種事,我如何能袖手旁觀?”

她還沒想清楚他的意思,他卻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徑直往中宮去了。

那天下午,宮裏的人都說,四皇子一向溫文爾雅尊師敬長,卻因千錦被皇後責罰而與皇後起了沖突,甚至在皇後寝宮說了些大逆不道的話,還說若以後皇後要罰,就全罰到他身上。皇後氣得渾身發抖,但看在他年歲不大的份上,只讓他在院裏跪上兩個時辰,好讓他長些記性。

昨夜下過雨,到天将破曉時才漸漸停了,此時地面依然濕着,坑窪地甚至還有些積水。千錦出去看時君流膝上都已被浸濕,一貫素淨的衣衫裹着些許泥濘,竟顯得淩亂且狼狽了。

她蹲在他身邊:“奴婢不知,四皇子竟甘願為奴婢領了這責罰!”

“我答應過他要讓你過得好些,這些又算得了什麽!”

幾乎是脫口而出的,千錦看向他,見他臉上糾纏着痛苦的神色,話語卻還是說得溫和而從容。雖說傾嫔從未得過盛寵,可在宮裏也還算過得好的,君流又天資聰穎,從小學起東西來都比別的皇子要快一些,皇上自然對他疼愛有加,再者,他為人處事從來不愠不火,識禮數,且知進退,這樣的罪大抵是從未受過的。

不過虛過了一個時辰,他的面色就有些發白,唇瓣間也漸漸失了血色。

與方淩雪彙報時,她只微微點着頭:“看來,他當真是對你上了心的!”說這話時,她眉眼間一貫藏着的精明消失得無影無蹤。

又過了片刻,外面有人來報,說是傾嫔來了。

方淩雪卻朝屋裏走去:“此時本宮應是大怒着,如何有心情見他們母子?”

千錦會意地領了命,讓那婢女回絕了傾嫔,只說皇後心煩,此時已經睡下,不便于見她。她又讓人進來傳話,說是想要見千錦一面。

千錦詢問地看向方淩雪,見她點了頭,才随着婢女往外去。

傾嫔站在君流身邊,見千錦出來,她怒氣沖沖地想要過來,卻被一旁的君流死死拉住。她回過頭,對君流道:“你放開!”

卻聽君流說:“母妃這是想做什麽?在母後寝宮,無端責罰母後的人?”

傾嫔拂開他的手:“母妃可沒這麽愚鈍,本宮不過是想看看,到底是怎樣的姑娘,能讓你迷戀至此?”說着,便期身到了千錦面前。

千錦向她行了禮,她上下掃視她一番,只說:“昔日在淩安宮時本宮未曾好好看過你,今日看起來,你确實生得一副好皮囊,可你覺得,你的好時光,又能有多久?”

“奴婢不知娘娘所言何意,若是因着四皇子,奴婢之前也是勸過的,可四皇子不聽,奴婢也無可奈何!”

她還要說什麽,卻見外面匆匆進來一人。看到院裏的情景他顯然有些不解,卻還是屈身扶了君流,一邊扶一邊問:“四皇兄這是沖撞了母後麽?”

是君騁,方淩雪唯一的兒子,只有他,能在這中宮橫沖直撞,也只有他,敢在這裏不問事情緣由地就将君流扶起來。

君流笑得有些讪讪,傾嫔也收了那副趾高氣揚的姿态,換上了一副慈愛的臉孔。

這樣的事多少有些難以啓齒,君流只随意解釋了兩句,君騁看看千錦,丢下一句:“不過一個丫頭而已,臣弟去與母後說便好。四皇兄還是先回去養着,雖然天氣已經暖和了,可這濕氣入了骨,對身體終歸是不好的!”便轉身往裏去了。

千錦想要跟着,他卻攔住她,讓她在外面等着,說是有事自然會喊她。

雖是小輩,可他始終是太子,縱是傾嫔,在他面前也不敢輕舉妄動,此時見他進去,許是覺得時機不對,也不再與她糾纏,只扶着君流往門外走。

君流回頭看千錦一眼:“以後做事,你那毛躁的小性子,得改改了!”說罷臉上綻開一朵巨大的微笑,仿佛陰郁的天空下,盛開的久違的日光。

眼裏話裏,全是心疼和寵溺。

這一眼,讓千錦都要以為他是真心喜歡她了,只是她清楚地記得,他與她說的是,大家都覺得他對她情根深種,所以本來,他只是要順應大家的覺得罷了。

君騁在裏面待了很久,到天黑時與方淩雪一道用了晚膳才終于離開。方淩雪癡癡地看着他走的方向,好半晌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

是她從未見過的,魂不守舍的樣子。

第二天早上,早朝上傳來消息,說是邊疆突起戰亂,我軍毫無防備,又是在苦寒之地,軍糧和部隊沒能跟上,一時之間竟節節敗退,不過半月的光景,就把邊疆城池給丢了。

是北方的小國,他們常年栖身于冰霜雪林之中,耐寒的能力要比本國人強上許多,重要的是,即便路面結了厚實的冰層,他們也可以如常行軍。

可本國士兵卻不可以。

前日千錦在江蘭馨房中時,安公公派人來催,便是邊疆來了這份戰報,而昨天君騁來找方淩雪,便是要告知她,他已請旨領兵去邊疆,只待皇上點頭了。

方淩雪深知戰場兇險,可君騁身為太子,這旨卻又不得不請,故而才有了之後患得患失的模樣。

那天的早朝到了将近午時才散,皇上給了君騁三萬精兵,讓他盡快出發,把落入敵軍的城池收回來,還說當年為他取名君騁,便是想他馳騁疆場的。

當日夜裏,君騁整頓了軍隊,便連夜離了京城。

與國事比起來,後宮的什麽事就都不算事了。

第 25 章 ☆、求婚請旨

面前傾嫔越走越近,她的臉上全是怒氣。

千錦看了眼君流,他依然暖暖地笑着,理所當然地擁着她。她用胳膊肘抵着他胸膛,盡量讓自己不要靠他太近。

待傾嫔到了跟前,她斜睨千錦一眼,面向着君流道:“流兒,你怎會這般糊塗,你是皇子,你怎會對一個宮女……”

“母妃也說兒臣是皇子,怎的,連喜歡一個宮女的權力都沒有麽?”

“可她是皇後的人!”

“主子是誰又有什麽要緊的,在兒臣眼裏,千錦,便只是千錦!”

“流兒,你好生糊塗!你以為這樣會讓她過得好麽?這會害了她的!”

“多謝母妃提醒,兒臣自有分寸!”

說罷便擁着千錦越過傾嫔,徑直往中宮的方向去。

這一路很長,身邊路過的宮人越來越多,千錦幾乎都聽到了他們叽叽喳喳的議論,可此刻君流依然箍着她,大庭廣衆之下她根本不能有任何動作。

她只覺臉上像火燒着了一般,心裏愈發濃郁地湧起了怨氣。

感覺走了好久,可看天色,卻不過大半個時辰的功夫,到中宮大殿時方淩雪正躺在鳳榻上休息,見他們進來故作了驚訝的神色,坐直身子道:“流兒今日怎來了本宮這裏?說起來,本宮也是好久未見你了呢!”

“兒臣慚愧,應該常來給母後請安才對!”

他終于放開千錦,依然那般溫潤地回着話。

“你有這心,本宮心裏就知足了,只是你們都還年輕,還是多幫着你們父皇分憂才好!”

“母後哪裏的話,百善孝為先,兒臣理當孝敬母後的!”

方淩雪朗聲笑出來,心情像是格外地好着。

君流等了片刻,待方淩雪的笑聲清淺了些,這才重新把千錦拉到身邊,雙手抱拳道:“兒臣今日前來,還有個不情之請,希望母後能成全!”

“哦?”

“兒臣想說,母後的貼身婢女千錦生得嬌俏可人,兒臣已對她傾心多時,希望母後許她及笄之時嫁兒臣為妃!”

“流兒說的什麽話,你貴為皇子,如何能娶一個婢女為妃,不過做個侍妾還是可以的,母後這邊斷不會難為你們,只是本宮不知,你父皇會不會答應!”

“兒臣在此先謝過母後,父皇那邊,兒臣自會去請旨的!”

千錦惶惶地看着他們,兩人你來我往地一句接着一句,明明說的都是她的事,卻全然沒有問過她的意思。

胸中怨氣更甚,腦子裏反複閃過君修的樣子,他說讓她跟他走,他說怕她恨他,若是他知道了君流要娶她,是否會覺得是她刻意勾引了他?

可是明明,在這之前,她就只在幾次大宴上遠遠地見過君流,那時他連看都沒看過她一眼,今日卻突然說要娶她!

她只覺眼眶微熱,似乎有液體要流出來,但此時是絕不适合的,她深吸一口氣,硬生生地把它逼了回去。

君流說了些道謝的話,又囑咐她好生照顧皇後和自己,便告了辭離開。

他剛出門去,方淩雪的笑容就凝固在臉上!

千錦雙腿一軟,整個人跪在地上,眼裏也終于再控制不住,接連不斷地落下淚來:“皇後娘娘,奴婢不曾與四皇子有過交集,奴婢當真不知他今日為何會如此,求娘娘明察!”

她卻沉着聲音,和剛剛和顏悅色的慈母判若兩人:“哭什麽,本宮又沒有要怪你!”

“多謝娘娘!奴婢不過是怕娘娘不肯信奴婢,這才驚恐地哭了出來,奴婢知錯了!”

“君流常在寝宮,也從未去淩安宮走動過,你根本沒機會接近他,這點本宮還是清楚的,只是本宮在想,他是真喜歡你,還是存着別的心思?”

說着,眼神像刀一樣扔了過來。

她猛然擡起頭:“娘娘是說,他想策反奴婢?”

她眼神柔和了些,只道:“不過,你确實長着一張秀氣的臉,他當真對你一見傾心,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奴婢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明日你私下裏去找他,說本宮雖然表面上應得好聽,實際上卻因此對你有了芥蒂,只一日的功夫,便把你打得渾身是傷,還說要慢慢地折磨你,讓你生不如死!你想些法子把胳膊上弄些青紫的傷痕,記住,要私下裏去找他!”

“奴婢領命!”

方淩雪重新躺下,說是千錦身上還亂着,讓她回去收拾一番再來伺候。

千錦回了自己房間,坐在鏡前癡癡地看着鏡中之人,她伸手輕撫着自己的臉,确實還算标致,可與宮中衆多妃嫔比起來,卻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張臉了。

她忽然想起君流說的那句“便是他讓我來護你周全的”,突然間很希望他說的是真的,也很希望,他如此大張旗鼓地說要娶她,不過是自以為這樣能讓她不再入險境罷了。

心裏雖希望着,可這宮中之人,若不是君修交待過,她一個都不會随便信。

夜裏又下起了雨,第二天早上起來,傾嫔說湘嫔夜間看到了髒東西,人受驚了,到清晨時才慢慢緩過來,但還是會時不時吐出些糊塗話,怕驚了方淩雪,今日便不過來請安了。

說這些話的時候,傾嫔時不時地看向千錦,面色很是古怪。

方淩雪例行公事地問了下湘嫔的情況,傾嫔只說無大礙,稍養些時辰便好。

方淩雪只說:“無礙便好,這幾日宮裏總是不太平,大家還是都小心些才是!”

傾嫔道了謝,說是心裏惦記着湘嫔,方淩雪會意地讓她先回去。

她剛出門去,方淩雪便問千錦:“你覺得,這事幾分真幾分假?”

昨天江蘭馨與千錦說過,她在皇上身邊,雖不敢輕舉妄動,但好歹人在暗處,做起事來還是方便許多。這些日子,她查出了些絲絲縷縷的東西,感覺湘嫔可能跟常悠的死有關,又聽千錦說幾次的鬧鬼事件都是湘嫔做的,她便幹脆順水推舟,湘嫔要鬧鬼,她便當真去她宮裏鬧一番!

所以昨日,湘嫔應該是真的看到了江蘭馨,只是不知,她是把她當做了多年前的常悠,還是前些日子失了帝裔又慘死的江蘭馨了。

遂故作疑惑道:“奴婢辯不出真假,只是奴婢覺得,很有可能是湘嫔自導自演的小把戲罷了!”

“跟本宮這些時日,你可長進了不少!”

“奴婢愚鈍,是娘娘□□得好!”

“便随她去吧,晚些時候本宮去她宮裏走一趟便是!”她往屋裏走着,忽然轉了話題道,“昨日本宮交待你的事,可辦妥了?”

千錦捋起衣袖,胳膊上交錯着青青紫紫的淤青,還縱橫着一些藤條抽過的痕跡。

她滿意地點點頭,只一擡手,桌上的茶壺便落到了地上。

外間婢女聞聲進來,千錦忙跪到地上,方淩雪凜着聲音道:“沒用的東西!”

然後勒令她回房去面壁思過。

她悻悻然出來,回自己屋裏轉了一圈,便尋着傾嫔的寝宮去了。

君流不過比君騁大兩個月,因未滿十五,還未得分封,此時依然住在傾嫔的宮殿裏。

眼看着漸漸接近了那片桃花林,她卻覺心中莫名慌亂起來,他當真是君修的人嗎?他與君修同為皇子,又為何要幫他?

第 24 章 ☆、春和之死

明明春和是被關進了柴房的,可那天晚上,她卻吊死在了她自己的房間,身上裹着些桃花瓣,還帶着悠悠的桃花清香。

千錦過去看時,她的舌頭耷拉在外面,眼睛圓圓地睜着,手腳依然還被綁着。

可方淩雪下令,說春和是畏罪自殺的。

宮人們都唯唯諾諾地應着,可一個個的臉上,卻全是驚惶之色。

千錦把茶遞到方淩雪手邊,她接過,冷笑一聲道:“湘嫔啊湘嫔,這同樣的把戲,多了可就不好玩了。”

千錦未接話,可心裏着實有些疑惑。

之前江蘭馨曾與她說,既然鬧鬼的事傳開了,她就利用着來吓吓他們,興許就能套出些話來,所以淩安宮裏應是江蘭馨所為,而前日夜裏是春和想要陷害千錦才做出的假象,其罪魁禍首當是春和才是,至于昨日春和的慘死,理當也和江蘭馨脫不開關系。這一切都在千錦的眼裏,又怎會和湘嫔扯上關系?甚至因此昨日方淩雪審春和時還問她是否是湘嫔的人?

思量間,卻聽方淩雪繼續說:“你不必擔心,再過幾日,這鬼便會自己出來了!”

千錦躊躇片刻,終于還是問出來:“奴婢鬥膽,不知娘娘為何覺得,此事會與湘嫔有關?”

“這宮裏,還能與本宮一争的,便只有她了!”

“不是還有傾嫔麽?”

“她?她若不是依着湘嫔,早不知此時葬身何處了!”

千錦心下一驚。

傾嫔雖被降至嫔位,可到底是因着湘嫔與七皇子,傾嫔能為湘嫔至此,她只以為她們姐妹情深,若不知原來這中間還有着其他的事嗎?

“況且,你可知,前日夜裏你抓住的那男子,他本是湘嫔的人!”方淩雪輕描淡寫地說着,可聽在千錦,卻一句比一句更讓人驚訝。

江蘭馨若想在千錦屋裏吓人她定然會先知會于她,可她未曾得到消息,又覺得春和的行為怪異得很,這才順着些細微的聲音追出去。那時未曾考慮太多,後來在春和屋裏看到窗框上的泥印,這才驚覺是春和想要陷害于她,卻不知陰差陽錯的,她抓住的竟是湘嫔的人,這才讓方淩雪對春和徹底失了信任?

所以這“鬼”,也有湘嫔的一份嗎?

許是見千錦面色難看,方淩雪輕笑了聲,說她到底年少,心智雖比常人要堅韌着,卻還是顯得過于稚嫩,這手段也還需練着。

千錦沒有答話。

正當此時,屋外來了一宮女,說是安公公有話要傳。方淩雪讓她請他進來,宮女退了出去,不一會兒安公公便來了。

他向方淩雪行了禮,卻轉向千錦:“姑娘此時若不忙的話,便随老奴走一趟吧,剛剛皇上說,突然想聽聽淑妃娘娘生前的事!”

千錦心中了然,這是江蘭馨要見她。

她看向方淩雪,見方淩雪點了頭,才随着安公公一同往皇上寝宮去。

剛出中宮不遠,忽見迎面走來一男子,陽光灑在他臉上,竟肆無忌憚地漫着溫潤和煦的暖意。

待近了些,千錦才看清,那是四皇子,傾嫔的兒子。

她與安公公躬身讓在了路邊,四皇子到她面前時卻止住腳步,側身向她道:“你是千錦?”

“回四皇子,正是奴婢!”

他卻又轉向安公公:“她不是母後身邊的人麽?公公這是要帶她去哪裏?”

安公公把與方淩雪說過的話又說了一遍,他恍然大悟般用手裏的折扇輕敲了下腦袋:“看我這記性,都差點忘了,千錦姑娘原是馨母妃宮裏的人!”

千錦下意識地擡頭,只見面前人暖暖地笑着,眼睛猶如一道清潭,幹淨而澄澈,沒有一絲雜質,仿佛一眼便能望穿。

都說四皇子風度翩翩,雖是七位皇子裏武功最差的,卻能一目十行過目不忘,于是博古通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連身上都染得是書卷氣。

此時近前看着,果真如此。

到皇上寝宮門口,安公公領她從大門進去,卻徑直往偏殿裏去,到一處稍顯荒涼的屋子前,他示意她自己進去,就轉身離開了。

她推開門。

屋裏的陳設極其簡單,廳中置着一張桌子,裏間放着一張床,看上去像是無人一般。

她關上門,江蘭馨這才從簾後出來,在桌邊坐下道:“不過幾日不見,卻聽說,你在鬼門關裏游過幾回了?”

“她比我想象得要難纏得多!”

“是你把她想得太簡單,你也不想想,沒點手段,怎麽可能在那位子上坐那麽久?”

千錦只覺愕然。

江蘭馨說得很對,可以前她卻總覺得她做事略顯毛燥,看問題不甚仔細,此時卻能如此坦然地說出這種話來,一點都不像之前的樣子了。

“想什麽呢?”

“奴婢在想,娘娘在秋蓮和春和嘴裏,可曾套出了什麽話來?”

她斂了神色,表情突然嚴肅起來:“淩安宮裏,和春和的死,都跟我沒有關系!”

“怎麽會?”

“我确實想扮鬼吓人,但我在皇上身邊,是斷不敢把生命當兒戲的!淩安宮裏發生了那些事,緊接着聽人說春和想要陷害你,我就以為這些都是春和做的,卻不曾想,當天夜裏,她竟也那般蹊跷地死了,你說,那人會是誰?”

聽她所言,千錦腦中忽然響起方淩雪的話:“是湘嫔!”

“她?”

“那日夜裏我抓住一人,他服毒死了,可皇後說,那是湘嫔的人!”

“竟是她麽?”江蘭馨喃喃着,眼光忽而變得悠遠,像是陷入了沉思。

半柱香後,安公公在門外喊,說是外地來了急件,此刻皇上要去禦書房與大臣們議事了。

江蘭馨又與千錦交待了幾句,便讓她随安公公出去。

千錦是皇上召來的,若皇上不在,她在這裏待着,很容易便會引起他人懷疑,尤其是她還跟着方淩雪這樣心思缜密的人。

出門來見四皇子在不遠處站着。仿佛是看着千錦,可她一個宮婢,他堂堂皇子,又怎會駐足看她?

一邊想着,一邊硬着頭皮到他面前,剛要行禮,他卻攔了她道:“父皇當真情深義重,竟讓你講了如此久的馨母妃的事麽?”

千錦有些錯愕,卻還是點了點頭。

他将折扇随意攏起,另一只手拉了她胳膊就要往前走,她用力掙着,他卻低聲道:“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我有些事要與你說!”

與剛才微微笑着的感覺全然不同,千錦停止了掙紮,只跟着他往前走着。路上遇到好多來來往往的宮人,他們都遠遠地看着他們,可她一轉過頭去,他們便慌忙轉移視線,裝作什麽都沒看到一般。

她看了眼四皇子抓着她的手,這樣看來,确實暧昧得很。

感覺走了好久,好不容易到了一處相對僻靜的角落,他命人在遠些守着,說是與千錦有要事要辦。聽命的兩人相視一笑,了然地退到十尺開外。

他終于放開她的手,她有些不滿:“四皇子這樣,可是會讓他人誤會的!”

“讓人誤會更好,這樣即便母後都不會輕易動你了!”

“奴婢謝四皇子關心,只是這樣,奴婢恐怕會死得更慘!”

“那可難說!不過今日我可不是要與你說這些。”

“四皇子有話便講,皇後娘娘可還等着奴婢伺候!”

“花擦!”只聽一聲響,他的折扇被整齊地收起,此時被緊握在他手中。千錦擡眼看了眼他的臉,卻見剛剛的笑意緩緩散去。

“我在想,他可知你在宮中過得如此舉步維艱!”

“四皇子說的什麽奴婢聽不懂,四皇子若無他事,奴婢便先行告退了!”

“我知道你是他的人,便是他讓我來護你周全,你若不信,可想想幾日前浣衣局前那個撞着你的小太監!”

千錦猛然愣住,腦海裏突然間全是君修的臉。

确實,若是沒有那太監的紙團,此時她定然已經葬于方淩雪手中,可之前那麽多年,沒聽君修說過與這四皇子有何交情,此時他又未曾說得明白,她還是不能輕舉妄動。

“四皇子說的話,奴婢當真聽不明白!若是四皇子責怪奴婢莽撞,奴婢甘願領罰!”

說着便跪了下去。

他蹲下身,用折扇挑起她下巴,細細地打量她一番,嘴角慢慢揚起好看的弧度。

正在此時,卻聽到不遠處一個聲音:“流兒,你怎會做如此荒唐之事?”

是傾嫔。

剛剛那兩個領命的太監過來跪在他腳邊道:“四皇子恕罪,小的攔不住傾嫔娘娘!”

他直起身,順手把千錦拉起來擁進了懷裏。

她想要推開他,卻不知他雖只一介文弱書生,卻到底是男子,她根本掙脫不得。

第 23 章 ☆、計中計

此時雨已經停了,連空氣裏都漫着泥土的香氣。

屋子裏收拾得幹淨整潔,只一只凳子倒在地上,應是昨日夜裏春和情急之下弄倒的。再往裏面去,梳妝臺上散落着三三兩兩的桃花瓣,便再無了其他。

甫一看到桃花瓣,春和臉都白了。

方淩雪撿起一片花瓣嗅了嗅,又到窗邊看了一眼,忽而淺淺笑開,兀自往門口去。

春和在後面問:“娘娘可還去千錦房裏看看?”

前面人回道:“不必了!”

春和忙追出去。

千錦心中有些奇怪,走到剛剛方淩雪站過的地方,只覺心中驟然一驚——窗框上沾了幾點幹泥,窗外雖有草掩着,卻也能清楚看見有人走過的痕跡。

很明顯,是有人在裝神弄鬼!

倘若這樣,昨日同在她的屋裏,春和看見了那人,她卻沒看見,如今看在方淩雪的眼裏,我和那裝神弄鬼之人便是一夥的,她無論如何都解釋不清。

果然,她剛進大殿,方淩雪命人把她綁起來。

她咬着牙,任憑他們把她五花大綁,也始終一個字都沒有說。

她被扔進柴房,明明午時剛過不久,正是日光好的時候,可屋裏沒有一絲光亮。

快要入夜時有丫鬟來給她送飯,她把它放在地上便起身出去,正要鎖門時卻聽到春和的聲音,接着她便出現在了她面前。

和午時驚恐的樣子全然不同,此時的她滿面春光,仿佛遇着了天大的喜事。

她居高臨下地看着千錦:“呦呦呦,多麽可人的小姑娘,此時怎麽這般狼狽?”

千錦別過頭不看她:“你設計害我?”

“你還挺聰明的,可惜啊,你活不了多久了,娘娘可從來不喜歡身邊藏着別人的人!”

“我與你無怨無仇,你為何始終都不待見我?”

“人與人之間本就是沒得怨仇的,要不是你要留在娘娘身邊,我也不至于對你狠下殺手,我可是給過你機會的!”

千錦冷笑一聲:“我一直覺得奇怪,皇後身為國母,身邊怎會只你一人,如今我是明白了,那些人都一個個地,被你弄死了?”

“話別說得這麽難聽,那是她們咎由自取!”

千錦終于朝她看去,她趾高氣揚地說着,仿佛說的是與自己沒有一絲關系的事。

她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朝外行禮道:“奴婢見過娘娘!”

春和一臉錯愕,慌忙轉過頭去。

方淩雪從旁邊走出來,側身站在門口,連看都懶得看屋子裏一眼。

春和身子一軟,整個人趴在了地上。

方淩雪命人押春和去了大殿,她跪伏在大殿中央,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方淩雪扶着千錦,一步一挪地走到鳳座邊上,待千錦替她牽好了裙擺,這才慢慢坐下,而後才問:“這些年,死在你手裏的人,都有多少了?”

“回娘娘,奴婢……奴婢只是發現她們不夠忠心,這才……”

“哦,這麽說,你是忠心的了?”方淩雪打斷她,卻不待她回答,只看向千錦,“還記得她打過你的事吧,今日本宮便給你這機會,去,給本宮掌嘴!”

千錦領了命,徑直朝着春和去。

春和恐慌地搖頭,千錦卻只擡起手,毫不猶豫地甩下去。

進宮這麽久,她被掌過好幾次嘴,這打別人的事,她還是第一次做,掌心雖疼着,可看着她痛苦的表情,心裏卻惬意得很。

她一掌又一掌地打着,也不知過了多久,方淩雪才道:“罷了!”

千錦停下動作,碎步回到方淩雪身邊。

春和趴在地上,顫着聲一遍遍地喊着:“娘娘饒命啊!”

“饒命?你可知今日本宮為何罰你?”

“奴婢知錯,不該幾次三番對娘娘身邊人下手!”

“春和啊春和,枉你跟随本宮多年!不過一些賤婢,本宮還犯不着來為她們平冤!”

“奴婢……奴婢……”春和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只重複着“奴婢”兩字。

方淩雪接着道:“你自己做過什麽,還需要本宮來提醒你嗎?”

“奴婢不知娘娘說的何事!”

方淩雪有些不耐煩,遞了個眼色給千錦,千錦快步出去,命人将一男子擡進去。

他已經死去多時,此時身體已經僵硬。千錦本想要處理掉他,可方淩雪說,她想聽聽春和怎麽說。

春和看着地上的人,剛剛還存着的希望此時卻驟然間沒了。

她重重地把頭磕在地上,起身後說:“娘娘,奴婢無話可說!”

方淩雪猛地站起來:“本宮問你,常悠的事,可是你說出去的?”

“奴婢沒有!”

“可如今活着的人中,那事便只有你知了!”

“奴婢真的沒有,娘娘的事,奴婢從來不敢妄議!”

“本宮原以為你很多事都不敢的!”方淩雪跨步下來,聲音森冷道,“說!你是不是湘嫔的人?”

聞言,春和愣住了,千錦也愣住了。

昨日抓住這人時正在後院,他穿着一身女子的衣服戴着長長的假發,身子很是輕盈,但好在功夫不行,千錦勉強将其拿下,押到方淩雪面前時她說別輕舉妄動,先把他關着,哪知早上起來便發現他已服毒。她只以為方淩雪氣春和瞞着她做這些事,卻不知這事還和湘嫔有關系麽?

千錦心裏想着,卻聽方淩雪繼續道:“回去告訴湘嫔,她太小看本宮了,縱是陳年舊事翻起來又如何,本宮倒要看看,是她下場凄涼還是本宮陰溝翻船!”

說完便命人把春和和那具屍體拖出去。

之後她便到鳳榻邊上,傾身往上面躺了,看起來極疲倦的樣子。千錦忙過去替她揉額,半晌,她緩緩問道:“常悠的事,你可聽人說過?”

千錦手中動作微滞:“奴婢只聽人說,前皇後的死與您有關!”

方淩雪拂開她的手,探究地看向她。

其實這話千錦不該說,可之前宮裏傳得沸沸揚揚,她若單說不知,反倒會引起方淩雪的懷疑,與其躲躲閃閃,不如坦然一些。只是那是流言起時,卻并不只這一句,還有一句是,皇上其實根本沒對常悠下殺手,逼死常悠的根本就是方淩雪。

剛剛她問春和的“那件事”,應該就是這了。

這些話是千錦傳出去的。

那時江蘭馨讓她不着痕跡地放出些消息,不過是想試探一番,可消息放出後方淩雪一直沒管,千錦就以為是她和江蘭馨猜錯了,卻不知原來還是她暗地裏下的手,今日才一并與春和說起。千錦才想起,說過那些話的宮人,這些日子都沒再見過,于是真正傳出來的便只是“她和常悠的死有關”。

不過這樣看來,千錦和江蘭馨離真相越來越近了。

思及此,她微微笑着,繼續道:“如今娘娘身在高位,這些流言蜚語自然是不會少的,奴婢還聽人說,淑妃娘娘的死也與您有着關系,可這世上,再不會有人比奴婢清楚她的死因了。”

方淩雪細細地看她一眼,又用手撐住額頭,沉沉地把眼睛閉上。

她忙擡了手,小心地替她揉着。

屋子裏靜得沒有一絲聲音,她幾乎都要以為她睡着了,她卻突然說:“你的話倒還實在,本宮姑且信着!”

千錦停下動作,退後行了大禮道:“奴婢謝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她卻只躺着,仿佛沒聽見一般。

第 22 章 ☆、遇鬼

第二天聖旨下來,湘嫔管教不力罰奉一年并禁足三月,賢妃意欲謀殺降為傾嫔,七皇子被罰至民間那戶人家替他們孩子盡孝道。

直到他年滿十五去封地。

千錦才知道,确實死去了一個無辜平民,卻不是一位姑娘,而是兩位老人正值壯年的獨子。那日七皇子帶着人在山上練箭,遠遠地看到草木亂動,便搭弓射過去,卻只聽一聲慘叫,等他靠近時那人已經斷了氣。

七皇子年歲尚小,斬盡殺絕的事終究不忍心做,這才放了那兩位老人一馬,可他們痛失獨子悲痛不已,便一路尋着要進宮告禦狀,剛好碰到方淩雪的人。

方淩雪不信千錦,所以利用他們擺了這一道,同時擺了傾嫔和湘嫔一道。

次日早晨,傾嫔與湘嫔來給方淩雪請安,方淩雪漫不經心地說着之前的事,只說孩子大了,終歸是要離開母親的,讓湘嫔想開些。

湘嫔哭着跪在地上:“臣妾求娘娘,皇兒還小,那農家的罪,豈是他受得了的?”

“湘嫔說得什麽話,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皇上最在意的便是民心,當年皇上不小心弄壞了農戶的莊稼,可都親自下地種過的,如今七皇子能保着一條命,你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湘嫔伏在她腳邊,起初聲音漸大,後來終于慢慢弱下去。

那之後,宮裏消停了兩天,接着又開始傳,說現在不光桃花林裏間或傳來哭聲,連淩安宮裏都開始不幹淨了。

只一夜之間,守在宮裏的下人,一個墜井死了,一個不知所蹤,還有一個明明是外間宮女,發現時卻滿身是血地躺在江蘭馨床上,只有些許微弱的鼻息。

方淩雪聽到消息,喚了春和和千錦便往淩安宮去。

各宮主子都已到了,卻都站在門口,偶爾往裏面張望一下,不知是誰說了句“皇後來了”,一群人便湧上來,說是這事蹊跷得很,雖是大白日裏,卻也得小心着些。

方淩雪沒回答,只穿過衆人兀自進去。

幸存的人此時已經醒來,等進到房間裏,她瘋了一樣地朝方淩雪撲來,方淩雪微微側身,那人摔在她腳邊,卻不住地喊着:“娘娘,她回來了,她真的回來了!”

我才發現,這人竟是秋蓮。雖說先前她也只是粗使丫頭,但好歹收拾得整潔幹淨,此時蓬頭垢面的,頭發亂糟糟地搭在臉上,混着些淚水和血水,竟有些辨不清容顏了。

春和拽住她胳膊:“你胡說些什麽,再亂說小心割了你的舌頭?”可分明,她身子止不住地抖着。

“我沒有胡說,我親眼看見了,她就站在那裏,臉上全是血,全是血!”她甩開春和,用手指着窗子,眼睛瞪到很大,人也不自覺地往後退去。

春和輕喚了聲“娘娘”,卻見方淩雪根本不為所動,她喊了下人進來,說是這丫頭瘋了,就知道胡言亂語,讓人把她扔進柴房,等她清醒些再傳來回話。

秋蓮被拖了下去,走時極害怕地想要拉住方淩雪,眼見着被拖得越來越遠,她失聲大喊起來:“娘娘,她會回來的,她一定還會回來的!”可方淩雪置若罔聞。

屋子裏只剩下方淩雪,春和和千錦三個人。

方淩雪踱着步轉了一圈,仔仔細細地把各個角落挨個看了,又摸了下桌子和床帳,以及床上殘留的秋蓮的血,最後才道:“本宮不管你是什麽東西,是人也好,鬼也罷,本宮倒要看看,你都有些什麽能耐!”

說罷便甩手離開,千錦和春和忙跟出去。

大抵是看到方淩雪臉色不好,候在門口的妃嫔都只遠遠地行着禮,一步都不敢靠近。千錦微擡起頭四處打量了一番,見遠處立着幾個人影,看身形像是傾嫔和湘嫔,她才想起,剛剛那一衆妃嫔裏,确是沒見這兩人的。

這一日惶惶地過了,将近天黑時,本晴好的天空忽然起了驚雷,不一會兒豆大的雨點便落了下來,且越下越大,雨簾之中竟連百步外的情景都看不清。

春和命千錦關好門窗,待方淩雪睡下後便與她一道回去休息。

她住在千錦隔壁。

千錦剛把身上半濕的衣服換下,就聽得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她打開門,春和一溜煙地竄進來,還不待她反應就死死地關上了門。

窗子還開着,外面的雨也還下着,“啪嗒”“啪嗒”地,把夜襯得格外寂靜。

春和背靠在門上,故作鎮靜地說:“我屋子裏進雨了,今日便在你這兒将就一晚!”

明知她是胡亂說的,但此時千錦不能挑破,遂扶了她往裏間去。

剛走了兩步,鋤禾突然頓住腳步,雙目圓睜着看向千錦:“你可曾……看見什麽?”

千錦疑惑地搖着頭。

春和緩緩把頭轉回去,小心地看了下前方,這才長舒一口氣,繼續往前走着。

可到門簾邊上,她又猛然後退兩步,指着裏面驚叫道:“裏面有……有東西!”

千錦掀開門簾,屋子裏空空蕩蕩的,只床前悠悠地飄下幾片桃花瓣。她将它接在掌心,捧到春和面前道:“姐姐你看,不過是幾片花瓣而已!”

哪知她神色卻越發地難看,她直直地盯着千錦的手,眼睛越睜越大,後來終于身子一軟暈了過去。

千錦把她扶到她自己屋裏,出來後沒有回房,而是翻身去了屋後。

第二天午時方淩雪正在用膳,千錦在旁邊伺候着,只見春和妝容淩亂地沖進來,跌在方淩雪腳邊道:“娘娘,昨日夜裏,奴婢也看見她了。”

方淩雪皺起眉頭,手中的動作卻沒有停。

春和加重了語氣:“娘娘……”

“看不到本宮正在用膳嗎?”

春和忙噤了聲。

半柱香後,方淩雪終于放下筷子,這才問起昨日的事。春和忙細細地說起來。

原是昨日夜裏,春和正在房裏換衣服,鏡子裏卻突然冒出一張慘白的臉,她下意識回轉身,身後卻什麽都沒有。她以為是自己眼花了,可這時,頭頂竟下起了桃花雨,間或夾着女子的低吟聲。

她連滾帶爬地跑到千錦房間,卻見珠簾後常悠就那麽站着,只悠悠地沖着她笑。

可千錦卻看不見。

方淩雪聽着,沉思片刻,便起身往春和的屋裏去。

第 21 章 ☆、一步踏錯

冷宮門大開着,賢妃和湘嫔見狀臉色變得鐵青,兩人停住腳步,賢妃讓人把千錦抓到她面前,說:“你先進去看看裏面的情況!”

接着千錦便被推了進去。

她腳下一個踉跄,還好及時抓住門框,才勉強穩住身形。

院子裏和剛剛沒什麽區別,宮裏的門窗也依然都關着,廊沿下的那兩個紅燈籠搖搖晃晃的,似乎随時都會掉下來。

她心中湧起一種很不好的感覺,才往裏走了幾步便瘋了一樣跑出去,她抓住賢妃的胳膊,拼命地搖晃着:“賢妃娘娘,這裏不是您能來的地方!”

許是看她滿臉驚恐,賢妃的面色越發難看了,湘嫔見狀,只低聲與她的貼身婢女說了幾句,那婢女便朝裏面去了。

不過一會兒,婢女出來道:“娘娘,他們還在!”

賢妃聞言,忙提了衣裙往裏面去,湘嫔緊随其後,只剛剛推千錦的宮女落在最後面,等她們都進去了,那宮女才押着她跟上去。

宮門開着,兩位老人就坐在大廳之中,一老婦頭發稀疏皺褶橫生,眼眶通紅像是剛剛哭過,另一老頭拄着拐杖,雖年歲大些,但身子看着要硬朗許多。

見他們進來,老頭惡狠狠地問:“你們要幹什麽?”

賢妃不說話,身後三五個太監上前,分別控制住他們身子,便往他們嘴裏喂一顆黑乎乎的藥丸。

千錦心覺大驚,之前說起時方淩雪那般忌憚賢妃,況且賢妃位份僅在她之下,且育有一子,她該希望太子出事才對,此時讓她趕在了方淩雪前頭,她應該去請皇上,或者把他們帶到安全的地方,卻為何要喂他們□□?

兩位老人大抵也猜到了,都拼命地掙紮着,奈何終歸是年紀大了,只須臾便漸顯疲态。眼看着藥丸要送進喉嚨,卻聽得房裏一句:“慢着!”

是慵懶着但不容置疑的聲音——是方淩雪!

門簾被人撩起來,方淩雪緩步出來,春和扶着她,看向千錦時臉上漫着的全是得意。

衆人齊齊地行了禮,千錦偷偷瞥一眼賢妃,她臉上雖有着震驚,但和湘嫔比起來,多少有些坦然。

方淩雪扶了兩位老人起來,像是唠着家常一般:“妹妹們這是做什麽?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嗎?”

賢妃卻突然跪在地上:“稚子無辜,臣妾求娘娘高擡貴手!”

“無辜?皇子的命是命,平民的命便不是命了嗎?”

方淩雪話未落地,湘嫔已雙腿一軟倒在了地上。

賢妃還要說什麽,卻聽門外傳來安公公的聲音:“皇上駕到!”

衆人忙迎出去,皇上大步進來,将地上的人掃視一番:“朕以為這冷宮是沒人願意來的,卻沒想到,今日這裏卻這般熱鬧!”

衆人皆低下頭去,方淩雪走到他旁邊,軟言軟語着:“皇上,姐妹們不過聽說這裏……”

“朕讓你起身了嗎?”

方淩雪忙噤了聲,屈膝跪在了地上。

皇上上前扶起兩位老人,命人将他們好生安置着,這才免了衆人的禮。

方淩雪有些悻悻,卻端的是看戲的姿态。

哪知皇上并沒說什麽,留下一句:“都各自在宮裏待着,最好都給朕安分些!”便離開了。

湘嫔癱坐在地上,賢妃扶住她,對她說着:“現在這情況,只能回宮等着了!”

方淩雪率先往宮外去,春和跟上去,到千錦面前時扔下一句:“還不走?”

她忙不疊地爬起來。

一路無言。

到了中宮,方淩雪上了鳳座,她跟到大殿中,春和一腳踹在她腿上,冷聲呵着:“還不跪下!”

她的力道很足,千錦摔得趴在了地上,一直抱在懷裏的衣服也飛了出去,聽她所言,忙起身規矩地跪了。

方淩雪問:“怎麽?在冷宮看到本宮,很驚訝嗎?”

千錦不知該如何回答。

按方淩雪的話,她本不應該出現在冷宮,她讓她做的事不過是去浣衣局取一件衣服,況且,千錦現在已經完全弄不清事情緣由了,更不知方淩雪的話裏,是否還藏着別的意思。

見她不說話,春和向方淩雪道:“娘娘,依奴婢看,已經沒有留着她的必要了!”

方淩雪睨她一眼,從鳳座上下來,徑直到她面前,而後躬下身,捏着她下巴迫使她擡起頭來:“說!你到底是誰的人!”

“奴婢說過,奴婢一直都是娘娘的人!”

“還撒謊!你可知道,本宮有數十種讓你生不如死的手段!”

“奴婢當然知道,可奴婢沒有撒謊!”

她的眼裏漫上了殺意:“你以為你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你以為若不是本宮故意那些話能聽進你耳裏?你也太小看本宮了!”

千錦的心驟然沉下去!

她一直以為她已經考慮得事無巨細,卻忘了,方淩雪她身在皇宮這麽多年,手段自然是不差的,又怎會如此輕易地相信她,還讓她聽到這麽重要的事!

看來,那兩位老人進宮,根本就與太子無關。

而這期間,她的行蹤定然是被她的人看了仔細的。

可此時,她卻不能認,縱是狡辯,也至少還有一線生機。

所幸那小太監攔住了我。

她快速把我的行徑過了一遍,顫着聲道:“奴婢只以為奴婢聽的是事實,便想着多少得替娘娘分憂,這才去了冷宮!”

“若你當真為本宮着想,你該做的是殺了他們!”

“他們雖年事已高,可奴婢不過是個弱女子,到底雙拳難敵四手,娘娘認為,奴婢有勝算嗎?”

方淩雪松開鉗着千錦的手,臉色終于緩和了一些,卻還是滿滿的懷疑。

她趴在她腳邊:“奴婢能做的,不過是盡奴婢所能拖住賢妃娘娘,好給娘娘多一些時間,不然又何以至到門口還讓她離開?若奴婢真想對娘娘不利,把賢妃引進去,或者直接去請皇上不是更直接嗎?”

“本宮從來待你不好,你為何對本宮如此忠心?”

千錦驚愕地擡頭看她。她亦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一副看蝼蟻的姿态。

她只以為,人都是信着忠心的人的,卻沒想到,正是我的忠心,才讓她一直不信她。

方淩雪,果然是一個心思深沉的人,連千錦之前都以為她是真的信了她。

她苦笑一聲,使勁擠了兩下眼睛,眼角便溢出兩滴淚來:“娘娘身份尊貴,自然不會記得奴婢這種卑賤之人,可奴婢記得,那年奴婢不過五歲,只因貪玩偷拿了德妃的金鈴,便差點命喪了黃泉,是娘娘救了奴婢。那時奴婢便記住了,只要奴婢在這宮中,定然唯娘娘馬首是瞻,卻不知,娘娘竟以為奴婢別有用心!”

大抵這事方淩雪也有着印象,聽她說起,她臉上的懷疑逐漸散去:“你便是因此才對德妃下手嗎?”

“也是,也不全是!德妃育有雙生子,對娘娘和太子終歸是不好的,正好奴婢恨着她,便迫不及待地除了他們,娘娘常說奴婢這事做得冒險,可奴婢心裏有恨,便管不得那麽多了!”

方淩雪俯視着她:“這些話,本宮便信了,若讓本宮知道你有半句虛言……”

“奴婢定當以死謝罪!”

她朝春和使了個眼色,春和過來扶起千錦,看向她的眼神也從剛剛的幸災樂禍變成了敵視。

她朝方淩雪的背影行了禮,之後就退出了門去。

外面的太陽很大,她拼命地吮吸着,感覺連空氣都是香的。

第 20 章 ☆、事出成詐

回中宮時已是一個時辰後,方淩雪沒說什麽,可出來後春和把千錦訓了一頓,說她辦這麽點小事都花了這麽久,指不定是去哪裏偷懶了。

她沒有辯駁,只說以後手腳會更麻利些。

許是覺得無趣,春和讓她去屋裏伺候着,自己則說有事先走了。

千錦目送她走得遠了,這才擡腳進屋。

春和再回來的時候已經過了晌午,院子裏的宮人皆向她行禮,她卻沒聽見一般徑直進了宮殿。還未來得及站穩,便禀報道:“娘娘,出事了!”

“嗯?”方淩雪擡起眼,漫不經心的表情,聲音卻拉得很長。

春和看千錦一眼,不耐煩地呵道:“你去門口守着,有事娘娘自然會召你。”

千錦連聲應着,腳下急急地往外退去。

門被重重地關上,片刻後,裏面才又響起了說話聲。似乎是極嚴重的事,她們刻意壓低了聲音,千錦下意識地又靠近了些,卻依然聽不清楚,只能斷斷續續地聽到些詞組。

仿佛是在說,太子昨日出宮游玩時調戲了一個民女,那女子性子剛烈,拔下發釵便紮進了喉嚨。太子大驚,只命人把她草草地葬了,卻沒想到今日她家人竟尋到皇宮,偏偏又在皇宮門口遇到了賢妃的人。此時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若是到了皇上耳裏,定少不得一場雷霆之怒。

屋子裏安靜了許久,春和間或說兩句,方淩雪卻一一否決,最後只問了句:“此時人到了哪裏?”

春和的聲音很低,千錦聽不清,卻隐隐地聽到“冷宮”兩字。

冷宮雖也是座宮殿,但如今已荒廢多年,昔日皇上即位,犯事的妃嫔雖多,他卻從未把誰打入過冷宮,罪過重的直接賜死,尚可饒恕的都只是降下位份。時間久了,冷宮便無人去了,只一個粗使丫鬟每日去打掃一遍。若用它來藏人,定然不會引人懷疑。

她們又說了些什麽,裏面便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着門便開了,春和對千錦皺了眉道:“你去浣衣局一趟,把娘娘那件霓凰羽衣拿回來!”

說着又腳步匆匆地離去。

千錦不知她要去做什麽,但她看得出來,她們此舉是想要支開她。

浣衣局離中宮有些遠,離冷宮卻很近,雖然沒有大路可以直達,但繞着小道再翻過一面宮牆,便可到冷宮側面。

如果她猜得沒錯,此時賢妃與方淩雪是在搶着時間,若方淩雪的人先到,那女子家人定然活不成,若賢妃先到,他們定會被送到皇上那兒去的,到時恐怕連方淩雪都脫不了幹系。

千錦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快到浣衣局時在一處偏僻的角落閃身上了去冷宮的小路。之前跟君修學過一些輕功皮毛,平日裏雖都沒用,此時用來趕時間卻再好不過。

不過一會兒,她便到了冷宮院中。

宮中門悉數關着,廊沿上挂着兩個破舊的燈籠,院子裏空空蕩蕩的,雖是春日,卻是一片蕭索的景象,全然不像有人的樣子。

她躲到樹叢後,朝門框上扔了顆石子。

門“吱呀”一聲開了,裏面探出來一張老人的臉,他小心翼翼地朝四周看了看,确定沒人後才動作極輕地把門關上了。

她站起來,翻身出了冷宮。

不過一個民間女子,縱是她家人尋到宮中,也絕不會動搖五皇子的太子地位,更不會對方淩雪有什麽影響,但它卻可以讓皇上對他們心存芥蒂,以後若再有什麽事,廢後廢儲就會容易很多。

思及此,心裏免不了雀躍起來,若她能在她們向老人下手之時把皇上帶到,方淩雪的罪,便會更重一些。

許是想得過于投入,面前過來一人她竟都沒看到,等發現時兩人已經撞在了一起。那小太監慌亂地扶她起來,順勢塞了個小紙團到我手裏。

之後他便快速離去。

到了無人的角落,她小心地把紙團展開,上面只四個字:置身事外!

是她不認識的字跡,可直覺告訴我,紙團上的話,她該信。

她深吸一口氣,轉身上了大道,徑直往浣衣局去。

找莊嬷嬷拿過衣服,她問她為何來得如此晚,她說是路上不小心撞了個小太監,這才耽擱了。

莊嬷嬷微微笑着,說是她現在做了皇後身邊的人,這種毛手毛腳的性子真該改掉了。

回中宮路上她始終放心不下,總覺得這麽好的機會就這麽放過去難免有些可惜,但紙團上的話又像重錘一樣死死地壓着,她猶猶豫豫地不知如何是好,恍然回神才發現自己竟在朝着賢妃的宮殿走。

她懊惱地咒了一句,正準備轉身,卻看到了不遠處快步行來的賢妃與湘嫔。

不得已迎上去,屈了膝道:“奴婢見過賢妃娘娘,湘嫔娘娘!”

她們臉上全是焦慮,只匆匆扔下一句‘“免禮”,完全沒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她在後面喊道:“兩位娘娘可是要往冷宮去?”

前面的人雙雙頓住。

她繼續道:“冷宮可不是什麽好地方,不知娘娘所去為何?”

湘嫔冷着聲:“這不是你一個小丫頭該管的!”

說罷便不再與她糾纏,慌慌張張地朝冷宮去了。

她心一橫,大跨步跟了上去。

第 19 章 ☆、挨打

千錦搬進了中宮,替她打點時春和問她:“你到底是誰的人?”

其實說起來,這個問題連千錦自己都不知如何回答,本來她想做方淩雪的人,但方淩雪卻把她安插在了江蘭馨身邊。她雖不是死心塌地地忠于江蘭馨,但到底是綁在了一根繩上的。如今江蘭馨借勢詐死,皇上命她來中宮照應着,真要這樣說來,她算是皇上的人。

可偏偏,她最終要算計的,也是皇上。

心裏想着,嘴上卻回着:“姐姐說笑了,奴婢一直都是忠于娘娘的!”

“娘娘如此便信了你,可我是不會信的!”

“姐姐為何不信?德妃被賜死,二皇子三皇子悉數被貶,淑妃先是小産,緊接着也去了,這樣的情景,最得利的,除了娘娘,還能有誰?”

春和啞口無言。

她悻悻地甩手離去,只讓千錦小心些,別一不小心把自己命都搭進去了。

千錦在後面恭敬地回着:“多謝姐姐教導!”

可心裏想着,這春和,似乎比方淩雪還要難纏一些。

收拾好之後千錦去正殿伺候方淩雪,她斜倚在鳳榻上,依然是那副慵懶的模樣。

春和把托盤遞給她,說是方淩雪餓了,讓她把點心送過去。

她伸手接過,只走了兩步腳下便絆着什麽東西,她收勢不住往前摔去,手中托盤正好落在方淩雪腳邊,有塊糕點還蹦到了她身上。

她秀眉微皺,不怒而威。

春和一把把她拎起來,甩手便給了一巴掌:“小蹄子,你便是這樣伺候皇後娘娘的嗎?”

千錦忙跪到地上:“奴婢知錯了,求娘娘再給奴婢一次機會!”

雖是這樣說着,可她清楚,剛剛她會跌倒,全是因為春和伸了腳。

鳳榻上的人沒有說話,春和卻沖外面喊着:“來人啊,把她拉出去,掌嘴三十!”

只片刻,外面便來了兩個壯實的宮女,她們齊齊摁住千錦的胳膊,只稍稍使勁,她便被拖了出去。

她們是粗使丫鬟,平常粗活做多了,手勁比春和要大上許多,一巴掌下來千錦只覺天旋地轉,頭腦裏只剩了嗡嗡的聲音。

感覺打了很久,她強撐着沒有讓自己倒下去,到她們終于停手了,春和從屋子裏出來,說是方淩雪讓她進去。

她直直地跪在殿中,嘴角似乎有液體淌着,她用衣袖胡亂擦了,才知那竟是鮮紅的血。

方淩雪笑意盈盈地看着她:“這性子倒挺堅韌的,若好好□□一番,定然是可造之材!”

春和在旁邊應着,語氣裏依然有着不悅。

可她越是不悅,越是說明,方淩雪是真心信了我的。

臉上火辣辣地疼着,方淩雪許她回去養着。

千錦謝了恩,又跟春和行了禮,這才回了自己的屋子。

晚上疼得睡不着,她又想到白日裏春和趾高氣揚的臉,索性翻身出去,尋了幾個君修留下的宮人,與他們說了一番話。

第二日便聽說,此時宮裏已經傳遍了,說當年前皇後的死,根本就是當今皇後一手謀劃的。

千錦匆匆往中宮大殿去,卻在門口被守門宮女攔下,說是皇後有旨,讓她來了就先在外面等着。大約過了小半個時辰,春和出來說,方淩雪讓她進去。

她看了春和一眼,她的臉色很不好,臉上似乎還微微地泛着紅。

看到千錦,方淩雪說累得很,讓她去各宮傳個話,今日的請安便免了。

她領了命出去。

出門走了不遠遇到幾位妃嫔,她把方淩雪的話說了,她們道了謝,轉身往回走了。

此時除了方淩雪,宮中位份最高的便是賢妃與湘嫔了。皇後有何口令,都理當先通知她們才對。

想罷,她擡腳往賢妃的宮裏去。

路上要經過禦花園,她想着快些,就沒有繞路,徑自紮進了桃林。

此時桃花已然落盡了,只間或有幾個枝頭還挂着些殘葉,她往裏頭又走了幾步,卻見一男子負手立于桃花樹下,一襲白衣裹着日光,只讓人覺得格外炫目。

宮裏規矩多,禁忌也多,一般情況下,若沒有喪事是不能身着白衣的,即便有人死去,身份不夠尊貴也依然不能着孝,只能暗裏立個木碑,便是過了後事。

若是平日裏有人平白穿了白色,便會被視為大不晦,嚴重些丢命也不足為奇。

千錦靠近那男子一些,正想要開口,那人卻轉過身來,不悅地道:“朕不是說過,無事不得打擾啊!”

他竟是皇上。

千錦慌忙跪下。

他皺了眉頭:“怎麽是你?你來這裏做什麽?”

千錦如實回了,他似有些心不在焉,随意“嗯”了聲,便讓她去做自己的事。

她起身朝桃林更深處去,經過他身邊時他突然說:“你說,她真是被冤枉的嗎?”

卻不像是對她說。

她有些無措,這種情況,她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得胡亂道:“其實是不是,得看皇上信不信!”

一句話未說完,他已一拳捶在桃花樹幹上。

那樹顫顫巍巍地搖了兩下,便連一點殘敗的花葉也沒了,只剩了一樹青蔥的綠色。

從桃林出來剛好看到賢妃帶着人往中宮時,湘嫔也在。之前就聽說,湘嫔與賢妃交好,一般有事都會先來賢妃宮裏,而後兩人再一起出去。這也正好,免得讓她多跑一趟。

她迎上去,把方淩雪的吩咐說了。賢妃虛虛地說了句麻煩你了,湘嫔卻道:“喲,姑娘本事不小啊,這主子剛去,便又攀上了高枝,也不知淑妃妹妹泉下有知,該是怎樣的心境!”

千錦自然也不甘示弱:“湘嫔幾次三番地去淩安宮說起前皇後,難道不是意有所圖?”

“你胡說!”她的臉漲得通紅,卻也掩不住懼色。

“是不是胡說湘嫔心裏清楚!”

“你……來人啊,把這以下犯上的賤婢拖下去!”

“湘嫔莫要忘了,如今奴婢是皇後的人,奴婢此番,可還要去給各宮娘娘傳話的!”

“你——”她還想要說什麽,賢妃伸手拉住了她,她用力掙着,賢妃低呵一句:“別鬧了!”

湘嫔仍然不聽,賢妃湊到她耳邊,以極低的聲音說了什麽。

千錦聽不很真切,卻隐隐聽到“那件事”三個字。

湘嫔臉色一滞,有些惶惶,卻終于安靜下來。

賢妃這才沖千錦道:“姑娘莫往心裏去,時候不早了,皇後娘娘還等着姑娘回話,本宮便不多留了!”

很明顯的逐客令,千錦識趣地告辭,返身往桃林去了。

回程路上,她一直回想着賢妃口中的“那件事”,卻到底想不通透。

在她的印象裏,宮中大事小事賢妃一向做得合适妥帖,從未沾過什麽麻煩事,湘嫔雖脾性有些急,卻一直跟在賢妃身邊,也不曾卷入到什麽事情之中,如此看來,她們說的“那件事”到底是什麽?竟會讓湘嫔那般忌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