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小産
又過了幾日,天氣愈發暖和起來,江蘭馨躺不住了,太醫讓她多出去走走。這日天色大好,千錦扶她去禦花園,六個月的身子已經很重了,江蘭馨走不了幾步便會要歇,太醫說是孕婦大抵如此,不必小題大做。
她本不想再去,然千錦卻說,禦花園裏的花開得正好,多賞賞對胎兒也有好處。
她這才不情不願地去了。
走得累了,兩人一同在亭子裏坐着,遠遠地看見德妃往這邊來。
待到近前,德妃有些尴尬地道:“娘娘今日這身,穿着可真好看!”
江蘭馨低下頭看了一眼,才意識到自己竟穿着那件錦繡舞衣,因天還未暖,裏面加了帶絨的裏襯,體态便越發顯得臃腫了些。
“姐姐不說本宮差點忘了,今日午膳時皇上去過淩安宮,本宮最近記性不好,出門時竟忘了換衣服。”
德妃讪笑着:“娘娘哪裏的話,再好的衣服可都是人來配的,單放着,怎顯得出它的好來。”
江蘭馨虛虛地應了聲,是不大想理人的模樣。
德妃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得試探着道:“娘娘且先歇着,臣妾還有事,就先離開了。”
江蘭馨叫住她,說是近日無聊得很,但身子不便不好四處走動,讓她得空便去淩安宮裏坐坐。
德妃連聲應了,便帶着婢女往自己的寝宮去。
第二日一早,秋蓮來禀報說德妃來了。
江蘭馨讓她去請,不一會兒便聽得一陣金鈴般的笑聲往屋子裏飄來。
江蘭馨漫不經心地問了句:“可準備好了?”
千錦“嗯”了聲,她滿意地點了頭,陪着笑起身去迎德妃。
常聞德妃心思簡單,只知要與衆人交好才能保得自身周全,這麽看來,果真如此,江蘭馨昨日不過說了些客套話,她今日便迫不及待地來了。
德妃進來時身後跟着一個婢女,婢女手中提着一個食盒。
甫一落座,德妃便接過婢女手中的食盒,一層層地打開來放在桌上,說是前幾天家裏派人來送了些家鄉的點心,本來不好拿出來獻醜的,但昨日聽江蘭馨說無聊,便想着拿過來給她嘗嘗。
說着還遞了一塊糕點過來。
如此地讨好賣乖。
本來之前德妃與江蘭馨沒有什麽嫌隙,可自從上次江蘭馨嗆過她之後,又緊接着發生了錦繡舞衣的事,她已刻意遠離了江蘭馨。千錦以為她多少會有些氣性,然今日一看,縱是江蘭馨幾番給她難看,她也還是想着要攀附上江蘭馨這個寵妃。
只可惜了,她這樣的人,在宮裏,根本就讨不着好。
江蘭馨欣然接過,一邊嘆着這糕點做得細膩精致,一邊把它送進嘴裏。
緊接着,她的肚子就疼了。
屋中情形登時變得混亂,千錦連忙扶住眼前人,沖外間喊着:“來人啊!快傳太醫!”
德妃慌張地站起來,剛剛還滿臉堆着的笑此時已然無影無蹤。
劉太醫很快來了,幾人忙進忙出的,眉頭卻都越鎖越緊。
皇上來時劉太醫剛好從裏面出來,他“撲通”一聲跪在他面前道:“皇上恕罪,淑妃娘娘的胎,怕是保不住了!”
裏面還有幾人,一聽劉太醫如此說,也都齊齊地跪了下去。
皇上一腳踹在劉太醫身上:“都是飯桶!”說着,還狠狠地看了德妃一眼。
此時的德妃早已面如死灰,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血水一盆盆地端出來,最後是一坨血肉模糊的東西,劉太醫猶豫片刻,還是把它端到了皇上面前。
那是已經成型的胎兒,看不出眉眼,卻已能分辨出手腳。它身上沾着血,還有粘液,這樣看着,只覺格外地觸目驚心。
屋子裏江蘭馨的喊聲低下去。
皇帝揮揮手,下令以皇子的禮數将他安葬,就擡腳進了內室,千錦連忙跟進去。
江蘭馨已暈厥過去。
劉太醫說,這個月份掉胎對身體傷害極大,加上江蘭馨的身子本來弱,此時雖已沒有生命危險,卻說不準何時才能醒來。
皇上聽完沒有回話,兀自握住江蘭馨的手,半晌,才冷聲道:“給朕查,朕一定要知道,是誰害皇兒枉死!”
之後便讓太醫下去,只留了千錦一人在身邊伺候着。
屋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也不知過了多久,江蘭馨動了動唇,迷糊間竟零零碎碎地說起胡話來。
皇帝把她的手抱在懷裏,嘴裏喊着她的名字,她卻忽然睜開眼,厲聲道:“皇上,臣妾是冤枉的,臣妾是冤枉的!”只喊了兩句,整個人便虛脫般軟在床上,又一次昏睡過去。
皇帝明顯被她吓到,可他還保持着剛才的動作。
千錦就在他身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覺他周身的空氣,越發地冰冷了。
因涉嫌毒害皇嗣,德妃被軟禁在了寝宮。
只是那日她拿去的食盒被從裏到外地驗過一番,卻只發現了些不大幹淨的東西,根本不至于讓人流産。
聽到太醫如此說,皇帝道::“再查!”
簡單兩次,卻透着森森殺意。
他要查,就是把整個皇宮翻過來,他也要查出來罪魁禍首究竟是誰。
衆人低下頭,連大氣都不敢出。
直到第二日清晨,江蘭馨才終于從昏睡中清醒過來。卻也在這時,宮裏間或起了流言,說原來冤死的那人回來了,她終于還是回來複仇了。年少的宮人不知他們說的是誰,想要問清時,那些議論的人卻都驚恐地一哄而散。
又過了一天,皇子枉死的事情終于有了眉目,後來确定,有問題的竟是那件錦繡舞衣,說是它上面沾着一味香料,香料無毒,只有一陣似有若無的清香,其功效,與麝香相近。
量很少,可聞得久了,胎兒總歸是保不住的。
皇上拿着那件舞衣看了許久,最後道:“繼續查!”
那舞衣是年節時藩屬國送來的貢品,當時皇上看過後便讓人送去了自己寝宮,後來賜給江蘭馨時,因她已是有孕之身,便讓人格外仔細地檢查過,确保無誤了才讓人送來。之後江蘭馨一直很珍惜地收着它,只皇上來時,她才穿起來給他看看,待他走後,她便會換下,好生收着,從不許任何人碰。
這整個過程,該沒人能下手才對。
得知這種情況,內務府的人一籌莫展,每每來查總是唉聲嘆氣地離開。後來不知是誰說要把舞衣從皇上寝宮出來到江蘭馨出事,這期間碰過它的人全部清查一遍,他們才醍醐灌頂一般終于有了方向。
不過兩日,內務府便來向皇上禀報,說這期間,有機會接觸舞衣的不過寥寥幾人,一個是安公公,一個是送衣服的宮女,一個是千錦,一個是江蘭馨。
內務府總管話音剛落,那宮女便癱跪在地上,連聲喊着:“皇上明察,奴婢與淑妃無怨無仇,又怎會害她腹中皇子?”
皇上剛想說什麽,卻聽總管說:“還有一人,只是……”
宮女猛然擡起頭來,似想起什麽一般,又驚又恐地喊道:“是三皇子!是三皇子!”
總管慌忙跪下:“确是三皇子無誤,當日在禦花園的宮人都說,三皇子曾與這宮女有過摩擦,走時還說,今日你得意,他日我定不讓你好過!”
皇上沉着聲,只道:“傳他來淩安宮!”
三皇子很快來了,進來時臉上染着微怒,與他一同來的,還有二皇子。
兩人顯然不知所為何事,但看到皇上的面色,到底不敢造次,都規矩地應了禮,問着:“不知父皇召兒臣來有何吩咐?”
“初四那天,你在何處?”
二皇子搶着答道:“回父皇,我與三弟……”
“朕沒問你!”
二皇子的聲音戛然而止,三皇子忙低下頭,剛來時的那抹傲氣和怒意已然不見了。
“這衣服,你可曾碰過?”
說着,那舞衣便輕飄飄地落在了三皇子面前。
衣服有問題的消息早已傳遍皇宮,皇上此時這樣問,什麽意思大家定是心知肚明。
許是想起之前的事,三皇子跌坐在地上,只喃喃着:“兒臣确實碰過!”
那日天氣晴好,又是年節,禦花園中來往的人很多,他們可都是親眼見過的,三皇子想辯也無從辯起,大抵他也明白,所以之後皇上問什麽,他都如實地答了。
——之前所有人都以為這錦繡舞衣是要賜給德妃的,他當然不例外,可初三時德妃剛被皇上說“嬌俏的舞便不要跳了”這種話,第二日賜衣的聖旨便下了,他只以為是江蘭馨從中做了梗,心裏有氣憋不住,這才去攔了送衣服的婢女。
他說他只看過,根本沒在衣服上動什麽手腳。他還說,雖然他不喜江蘭馨,但母妃常教導他與人為善,他都是聽了的。
這樣的說辭雖有幾分道理,卻到底單薄了些,一個皇子,為母妃出氣,卻只沖着衣服發了一通脾氣,當真是有些情理不通,又恰好,江蘭馨的孩兒死在了那衣服上。
果然,皇上也是不信的,他又傳了幾個宮人來問,有人悻悻地看我一眼,把那日我與江蘭馨說的話也一并說了,但後來三皇子怒氣沖沖地去攔衣服的事,卻是八九不離十了。
他下令把三皇子關起來,二皇子聲聲地求着情,他都置若罔聞,只讓他回宮去好好陪着母妃,別再讓她生事了。
二皇子被幾位宮人請了出去,皇上轉向江蘭馨,問她那日為何要說那些話。
千錦搶先跪到他腳邊:“皇上恕罪!當時聖旨下時,背地裏不知多少人說着閑話,都說淑妃本不會舞,皇上卻把世上無雙的錦繡舞衣賜給她,定是她使了狐媚功夫迷了皇上心智,德妃還說,娘娘身份卑賤,腹中的皇子也是賤種一個,娘娘氣不過,這才在言語上激她一激,卻不想,三皇子存着的竟是這樣的心思!”
話音剛落,江蘭馨順勢接了過去:“臣妾可有诋毀過德妃姐姐,皇上難道不清楚麽?”她身子還是很虛,此時連話都說得軟糯無力,似乎還帶着些許哭腔。
皇上扶她躺下,只說是随口問問,讓她不要放在心上。
江蘭馨面色好看了些,皇上這才要起身離開,她拉住他的手,嗫嚅道:“皇上,三皇子年輕氣盛,臣妾懇請皇上從輕發落!”
皇上拂開她的手,沒有拒絕,也沒有應,只是臉色卻更陰沉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