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2)

更新時間:2017-04-20 18:00:03 字數:4504

接下來她放棄想跟上兩位大師的企圖,看清楚一個步驟先徹底做完才進行另一個,中間漏掉沒看清的就先放棄,以免做錯誤事。

她不知道有問題是該問還是不該打擾,只好閉嘴拚命做。

感覺頭暈的時候,她閉上眼深呼吸幾口氣再繼續,深怕又出什麽意外而壞了別人的事。

她從來不知道烹饪是體能的徹底考驗,像扛着杠鈴跑馬拉松,不但測耐力,還要測體力和爆發力,連一分一秒都不能分心……

“收工了!”田師傅宏殼地大喊,“小胖,今天你收場,其它人自己的站別馬虎了。大家幹得好!”

原青手上的刀被拿走,擡頭一看,是卓因潋。

“菜都上了,你還拿着刀不動。還能走路嗎?”

她真的拿着刀杵在那裏那麽久了嗎?切完一道菜的食材,她并不知道那是最後一道菜了,還在等下一個指令。

她身子一松,眼前突然花了,被他扶住手臂。

她站定腳步,很感激他若無其事地只握住她而不是整個抱住,旁人看不出來她差點攤倒在地。

“我……沒事了。”

“等明天看看再告訴我吧。”

她覺得很窩囊,自己的體力怎麽這麽差?

“我第一次進餐廳廚房曾經整個給他昏過去,你這樣不算什麽。”他好像能讀出她的心事。

這是他的體貼嗎?她完全沒有意料到的。

“謝謝你。”

“謝我什麽?”

她轉頭看他,他的手好熱,她很想請他放手,不知怎的竟說不出口。“我……都很感謝。”

他把她揪到這裏來,幫她包紮,為她保住顏面。

亂七八糟的心情,只能說聲謝謝。

他沒有回答,過了許久才終于放手。田漁新的大嗓子傳來:“小朋友過來!”

她忐忑地走過去,田漁新嘴一咧,伸出手來,“還好受傷的是左手,右手還能握。”

她伸手,被他有勁地上下直握着,“我還在猜卓小子為什麽從來半個徒弟都不肯收呢,原來是在等奇葩啊!”

她整張臉熱氣往上沖,“田師傅,我真的不是什麽——”

“別聽他老是罵人,一句好話都說不出口,他就是那個死樣子,你別管他,聽我的比較準。”田漁新說得很樂,“小朋友前途無量,記得不要被他給吓跑了。如果真的不行,就來我這裏幫忙,我求之不得!”

她真的吓到了。這個田師傅人也太好了,為了徒弟,什麽好話都說得出來,她辯也不是,只好讷讷地說:“謝謝田師傅——”

田漁新看了卓因潋一眼,哈哈大笑,好像有什麽只有他才懂的笑話。她不敢看卓因潋,如果他在翻白眼或臉臭掉,她寧可沒看到。

“我們走了。”卓因潋示意她跟着走,她掉頭看她的料理站,發現居然已經清理幹淨了。

是他幫她收的嗎?他竟然動作那麽快,收完自己的還收她的?

她以為他會朝先前的後門走,他卻是往前頭餐廳去。推開通道的門,眼前宛如另一個世界。

寬敞優雅的大廳,光線不似廚房剌人的明殼,而是柔和的壁燈與桌上的躐燭,光影搖曳生姿。廳內還是滿的,許多人吃完了還舍不得走,點上咖啡或葡萄酒,繼續暢談享受。

“我要你看一看你的辛苦換來的是什麽,”他低聲說,“流了血,累得半死,錢也沒拿到,但你付出的結果,是他們美好的夜晚。”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客人在笑着,邊吃邊說得起勁,酒杯發出清脆的聲響,融入悅耳的音樂中。

她眼前忽然浮起自己的樣子,她不久前也在這裏享用過,驚嘆盤中的美食,和對面的人笑談。

她驚喘一聲,因為不遠處的桌子忽然站起一個男人,記憶和真實突然重疊。

“我還以為自己眼花了,”向柏語走上前,眼睛很快地從她臉上移到卓因潋身上,“原來真的是你,還有你。”

他語氣中有些什麽讓原青和卓因潋同時繃緊了身子。原青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掉頭走開,她一點都不想見到向柏語,更別提和他說話了。

但她立刻聽出來,原來他們兩個認識。

“向柏語。”卓因潋與其說是客氣寒暄,不如說是冰冷招呼。

場面已經夠冷了,那張桌子坐的卻不只是向柏語,此時一名高姚貌美的陌生女子走了過來。

“柏語,是朋友嗎?”

天!如果她能笑的話,這兩個字應該足夠讓她失笑了;但更諷刺的是,顯然這兩字根本無法用在眼前這兩個男人頭上。

她心裏說不出是不舒服還是慌張,反正恨不得趕快插翅飛走;她已經累攤了,無力面對這些難纏的人。

“我得——”

卓因潋忽然握住她的手,她的話梗在喉頭,差點岔了氣。向柏語眯起眼來。

“我們還有事,你們慢慢吃。”卓因潋話是這麽說,語氣卻是不疾不徐,沒有熱度,也不帶焦躁。

“你是卓因潋吧?沒想到能遇上你。”那女人笑得極美,雖然眼中有遇到明星的驚喜,态度仍不失大方,“今晚的美食是你做的嗎?”

“該不會你也有份吧?”向柏語眼睛回到她臉上,鎖定。

向柏語知道她在食藝社,知道她天天回家煮飯,喜歡帶她上館子,還送了她食譜,但他怎麽會想到她進了今晚的廚房?

“你們吃得開心就好。”卓因潋淡淡帶過,“幸會了。”

他邁步往外走,被他緊握住手的她只能跟着走,跟上他的長腿,直來到他車子旁才停下來。

卓因潋沒開車門,轉過來看她,“你怎麽認識向柏語的?”

她要抽回手,他算合作,放手了。

“他是我哥的朋友。”她輕描淡寫。

“不只是你哥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吧?”

“他不是我的朋友。”這句她說得斬钌截鐵。

他頓了一頓,“你知道他的背景嗎?”

她皺眉,“他說他家開貿易公司。”

她知道他有錢,不喜歡碰那個話題,碰了就會想起自己家裏常常生活開銷有問題。一開始他吃飯請客,她不想被請,還差點跟他吵起來;後來被他半牛皮、半霸道地四兩撥千斤,把這話題永久封藏。

“他家旗下有一堆餐廳。”

她抽了口氣,“這家也是?”

“運氣好不是,這是田師傅自己的。”

她松了口氣,如果是他家的,她才不願下廚。“我們可以走了嗎?”

“急什麽?怕向柏語追出來?”

“他有伴,才不會追出來呢。”她真希望改變話題,更希望他趕快開車門的鎖。

卓因潋眯起眼,她才意識到自己的話有語病——如果向柏語沒伴就會追來嗎?

“如果你不願解釋,我就認定你們曾經交往過。”他語氣冰冷。

說得連她不解釋都不行了。“那根本不算交往!”

她氣急敗壞,“而且這又關你什麽事?就因為在餐廳碰到他?”

“這已經跟烹饪無關了。”

什麽?她還想問,他已經幫她開了車門,她只好先上車。

他很快把車子開上路,刀刻一樣的挺拔側面此時看來如冰山般嚴酤。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看到向柏語壞了她心情,但卓因潋的反應和兩個男人之間的張力讓她滿肚子問題。

“你和他——”

“不要想岔開話題,我問的是你和他。”

“我們吃過幾次飯,可以了嗎?”她叫道。“他帶你上他家的餐廳?”

“我不知道那些是不是他家開的,他又沒說!”

“那不叫交往叫什麽?”

“反正我說不是就不是!”

比起她的滿面躁氣,他像是法官一樣冷無表情,但她明顯感覺到他的怒火,深埋着,卻真切地存在。

他到底在氣什麽?他絕對和姓向的不對盤,但把氣發到她頭上又是為什麽?

“你以前在他家的餐廳做過?”她忍不住問。

他冷笑,“他家就算砸下所有的錢也雇不到我。”

他的确不必為了錢下廚。“那你們的梁子怎麽結下的?”

她忽然想到一點,眼睛睜大了,“難道他也是廚師?”

“當然不是。”四個字滿含輕蔑。

“那到底是為什麽?”

“他們的餐廳不走正道。”他終于說,“跟黑道挂鈎掌握許多地盤和通路,又從國外搬來最名貴的餐廳和飯店來賣招牌,從老板到經理,主廚到服務生,沒有一個是為了做出美食在經營餐廳的,他們還不如去開賭場。”

“那是向家,還是向柏語也有參與?”他的打扮、談話都不像這行的啊。他玩樂器搞樂團,她一直以為他是在逃避家族企業才投身藝術的那種型。

“你現在是要幫他說話?”

“我才沒有!”她否認,“我只是不知道才問。”

“向柏語不是不懂食物,這才是最讓人心寒的地方。他也曾是他們學校餐研社的一分子,不過他從來不想好好學,只懂得用錢來搞社團。”

“你是說他也會做飯?”

“我們曾在比賽裏交手過一次,他領悟力不低,但耐性不夠又不敬業,不能做第一他就不做了,改用錢來買。”

“買?”

“他家代理的餐廳就是跟羅大合作,學校大半經費都來自他家,連全國大學烹饪總會、甚至全國職業餐旅總會都被他們操控。你叫得出名字的大飯店、旅館、餐廳,六成都跟他家扯不開關系。全國大賽每年幾乎都是羅大拿冠豐。”

天!她完全想像不到向柏語竟有這樣的身家……

她忽然覺得毛骨悚然。

也終于懂了。“原來學長這麽重視全國大賽,就是因為這樣。”

“本來是。”他平靜地說。

本來是?她轉過頭去,他同時也轉過頭來看她。

她立刻又轉開頭。她想問,又不敢問,似有某種東西阻止她追問下去。

他把她送回家,因為宿舍已經關門了。

她把車門關上,他已經繞過車頭走到她身邊。

“手不要碰水。做飯的話記得戴手套。”他拿出一張名片給她,“後面我簽名了。”

原來他還記得她幫芯容要的簽名。她小聲說:“今天謝謝學長……”在路燈的投影下他的輪廓特別深刻,雙眼也特別幽深。

他靜靜瞅了她半晌才開口:“你做的都是你的工夫,沒人幫得上。後天就比賽了,明天七點,不準遲到。”

“學長,”她覺得不問不行,“你不會是寄望我能贏什麽獎杯吧?”光聽自己說就已夠荒謬了。

“不會。”

他簡單的回答讓她不确定是該松口氣,還是覺得丢臉。“喔。”

他沒再說什麽,她打開大門的鎖。“再見。”

他點頭,她把門拉上,門關閉的那瞬間忽然聽見他說:“記住,比賽只是個開始。”

她愣在緊閉的門前。開始?然後還要做什麽?

田師傅的玩笑誰會當真?但如果卓學長真的瘋狂到錯認她是什麽天才,她該怎麽辦?

第 10 章 (1)

更新時間:2017-04-20 18:00:03 字數:5010

第二天,上課很難專心,回家做飯更是老想到一個人,還有等一下的魔鬼特訓。

說他是魔鬼未免過分。他連一句廢話都不多說,總是一針見血、百分百專業。他沒叫她做什麽,是她自己該做到的沒做到。

“卓學長怎麽操你的,快從實招來!”芯容老遠跑到她的課堂上來拷問。

她苦笑。“他當然是叫我做菜給他看。”

“他有沒有示範?親自下廚?你有沒有吃到他做的菜?”

“沒有,沒有,沒有。”

“都沒有?”芯容滿臉失望,接着眼睛又一殼,“那他給你什麽撇步?你不能自己享用,得全部告訴我。”

說起烹趕,芯容才是狂熱的那個人,學長是不是挑錯人來特P了?原青不禁要如是想。

全社的人才,他偏偏欽點她這個心不甘情不願的無才。

如果她足夠有才,應該不需要人特別指點才能參賽吧?

“他覺得我沒有用心。差不多就是這樣。”

“就這樣?”芯容嘆口氣。她不會懷疑原青私藏什麽,因為原青其實是很直的人,又對卓學長冷感。

“你沒有和卓學長杠上吧?”

“沒有。不想去就不會去了。”雖然是為了留社才去的。“那你現在有信心了嗎?一次搞定?”

“今天晚上還得再去。”

“媽呀!”芯容鬼叫,“晚上?今天晚上?你、你……你真是……”

“倒大黴了。”

“中大獎了!”芯容大力搖她,“為什麽不是我?為什麽?”

她的壞心情硬是被死黨胡鬧得好些了,“你變臉代替我去好了。”

“我也想啊!天哪,這消息不能傳出去,免得你被打。”

“沒這麽嚴重吧?”不知為何,卓學長在她眼中漸漸變成……和其他男人不大一樣的生物。她也說不上來,大概是因為他對她不假辭色,基本上只看到她的菜,沒看到她的人。

她對男人只有反感,沒有壓力,但學長給她的全是壓力。

忽然想要做好菜,向他證明她不是笨蛋,也沒有偷懶。

該上課了,芯容丢下一句就跑。

“你幫我要一張簽名,拜托拜托!”

她的好心情在面對那道門時又悄然無蹤了,她按下門鈴的手指微微發汗。

他立刻打開門,“你遲到了。”

“現在是……六點五十五啊。”她掏出手機察看。

“上課的話,準時就是早到半小時,比賽的話是一小時,進專業餐廳廚房是兩小時。”

她硬邦邦地說:“對不起。”這種規矩他為什麽不早說?

他沒關門,居高臨下看她,她被看得心裏七上八下,“怎麽了?”

“你準備好了嗎?”

再怎麽準備也沒用吧?“好了。”

她意外極了,“要去哪裏?”

“去餐廳廚房。”

“不是要在這裏特訓嗎?”

“不是。”

她吓得不輕,“你、你不會真的叫我做菜給客人吃吧?”

“為什麽不會?”

“我不行!”她立定腳步,“餐廳烹饪是要執照的,你不知道嗎?”

這話簡直可笑,他是名廚啊!但他明明就要她違法犯紀!

“實習生多的是。”

她忘了這一點,“可是……”

“閉嘴上車。”

她悶悶地上了他的車,心跳一路加速。

她是在緊張還是害怕?正常人都會緊張的吧?不對,芯容恐怕會驚喜大叫。

想到芯容就想到她的任務,雖然尷尬到不行,她還是硬着頭皮問:“學長,你可不可以給我一張簽名?”

他轉過頭來,眼中寫着不信,她趕緊說:“看路啊!”

他轉回頭,她才松口氣。

“你對朋友都這麽好嗎?”

是不是他用膝蓋想就知道這不是她自己要的?“也沒有啦。可以嗎?”

“你有男的朋友嗎?”

這下換她轉頭看他。他說“男的朋友”而不是“男朋友”。他為什麽要問這樣的問題?

“當然有。”她抿嘴說。

“誰?”

“這是我的私事吧?”

“朋友也當成私事,可見你根本沒有。”

“這跟你有關系嗎?”她脾氣上來了。

“還會生氣,那真的是私事了。”他輕聲說。

她用力轉過頭去,又有那種被看透的感覺了!跟他說話她常常有這種感覺。

“你有兄弟姐妹嗎?”

“學長,有必要做身家調查嗎?”

“你的廚房在家裏,我當然不能不問。”

她放在大腿上的手握成拳頭,她自己沒注意,他卻看得一清二楚。

“有。”她悶聲說。

“一定是兄弟。”

她幹脆不理他,反正她做縮頭烏龜越來越熟練了。

“好吧,”他輕聲道,“先不管這個。昨天的功課呢?”

她咬住下唇,又完了。“我……還沒弄懂。”

“這個你倒是承認得很快。”

“學長,”她轉頭正視他,“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要給我特訓?真的是為了社團嗎?”

“你覺得還有什麽原因?”他也轉頭,穩穩迎上她的目光。

“學長!你先開車,等一下再談好了!”

他很合作地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路況上。

他做什麽都這麽自信、篤定嗎?訓練人是這樣,泡茶是這樣,說話、開車、随便探人隐私……他好像從沒有猶豫不決的時候。

這種自信是打哪裏來的呢?就因為他成功了?

和向柏語那樣霸氣逼人的自信不一樣,卓因潋的自信是內斂的、深厚的,像一座高山般靜默,卻難以撼動。

她又為什麽要把這兩個人拿來相比?她沒事想這些做什麽?

暗斥了自己一聲,她努力着去想別的事,譬如等一下的魔鬼特訓,他硬要抓她進什麽餐廳廚房——你覺得還有什麽原因?

她心中一悸。還能有什麽原因呢?她為什麽那樣問?他又為什麽這樣反問?

“到了。”

她幾乎是害怕地往外看,結果果然是她最害怕的那種——黎筵,本市最知名的法國餐廳之一。

不是最大,卻是行家喜歡來的地方。這是向柏語告訴她的。

天!為什麽偏偏要是這個地方?她還記得那晚吃得很偷快,那男人說的笑話特別好笑。

但她有什麽藉口臨場落跑?真正的原因怎麽也說不出口。

“我們從後面進去就行了。”

她垂頭跟在卓因潋後面,拖着步子,好像這樣就能延遲一兩秒鐘上斷頭臺的那一刻。

好吧,只不過是實習,不是叫她上場主廚,她放殼眼睛跟上就是了。不同于一般餐廳後面的淩亂,這是專業高級的廚房,寬敞的走道非常幹淨,推門進到主廚房,更有讓人眼睛一殼的感覺。

原青從來沒有見過真正的餐廳廚房,腳步停了,眼睛睜得老大。

至少有十個人在廚房裏工作着,炒炸聲、鍋與鏟相擊聲、主廚吆喝和下屬回應……像是戰場,又如同繁複的交響樂,交雜濃重的食物香氣,幾乎是人五官難以馬上承受的。

卓因潋站在門邊耐心等待,直到那名中年主廚剛好擡頭見到他,卓因潋才舉手招呼。

“卓小子!”主廚笑開油油的嘴,好大的聲音蓋過一切,“就知道你會早到!救兵來得好啊!”

接着他轉頭向一個瘦小的年輕男子斥喝一聲,聽起來像是“再給我摸魚我就炒了你”,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半跑着過來。

他頭上沒剩幾根毛發了,油油殼殼,像他紅潤的雙頰;他身材适中,不然真會給原青聖誕老人的感覺,不過他笑起來雖然如陽光一般,罵人的樣子卻也吓人。

“這就是你提的那個秘密武器嗎?”他伸出厚實的手,原青的小手被整個包進去,“看起來還像國中生嘛!”

“您好,我叫唐原青,我已經大二了。”

主廚仰頭笑,“這麽小的女生卻這麽嚴肅,像老僧一樣!”

“他叫田漁新,我的師傅。”卓因潋介紹。

原青明白這主廚一定很有名,只是自己太無知,根本誰都沒聽過。

“您好!謝謝您讓我們進來。”

田漁新又笑,“現在可輪不到我來讓這個卓小子了!”

“田師傅,還是不要耽誤你吧,有什麽工作派給她都行。”

原青頭皮發麻,趕快澄清:“田師傅,想先告訴您,我真的什麽都不會,只是來學習的。”

“有其師必有其徒,原來卓小子就是看重你那副正經樣。”田漁新搖頭,“你別怕,我不會像他那樣操你的。”

他把她領到一個爐臺前,“很簡單,我做什麽你就做什麽,試着跟上就行了,可以嗎?”

她感覺得到卓因潋又站在她身後不遠處,保镖一樣的距離,卻是監考官一樣的存在。

“至于你,卓小子,能幫什麽我都感激不盡啦!”

田漁新又開始忙起來。才三十秒,原青就看得眼花撩亂。這個大主廚不是在做一道菜,而是同時做十道!再加上他還一心二用照看所有下屬,滿場跑來跑去,她也只好跟着追。

她沒時間分心去注意卓因潋,不過自己似乎已經練成自動雷達,清楚感覺到他就在旁邊,跟他們兩人做着一模一樣的事。

三人真要相比的話,高下立分。卓因潋幾乎能預測田漁新的下一步,有時甚至超前,有如做過千百遍一樣的動作。

他切菜仿佛最高速的鋼琴彈奏,炒菜如同在跳輕巧的芭蕾,油炸好比精密的實驗,時間和熱度都拿捏完美。

才三分鐘她就滿頭大汗,半小時後手腕和手臂都酸疼不已,背上傅來一種壓力,好像脊椎載重數公斤。

一小時像十分鐘飛速而過,她卻怎麽也追不上兩人的速度,一個不小心切到手指,鮮血立刻沾到切菜板。

“對不起!”她叫道,趕緊要把切菜板拿去沖洗。

卓因潋止住她,執起她的手指查看,“別管那些,跟我來。”

“可是——”沾到血的食材浪費掉了而且不衛生,她不清理怎麽可以——

“我說跟我來。”他不容質疑,拉着她便走。

“別擔心,小朋友!”田漁新在後面叫,“卓小子以前常幹這種事!”

她嚴重懷疑這話的真實性。卓因潋就像個超人,超人才不會笨到切到自己,田漁新只是想安慰她而已。

卓因潋似乎很熟悉這餐廳的內部,把她拉到一個休息室去。

“我自己可以走。”她抗議,他才放了她的手腕。

被他握住手腕,這是第二次了,那種讓人極度不安的燙熱感不變,似至少這次她沒有反應過度地胡亂掙紮。

他拿來急救箱,這好像快變成慣例了。“我自己來——”

“這傷口很深,我來。”

她又要拒絕,被他犀銳的目光堵住。

他臉色很黑,手勁卻很溫柔,幾乎沒施加任何壓力,有點像他在做菜時的輕巧。他一手握住她手腕,另一手消毒上藥。

因為對他的動作太專注敏感,她幾乎沒注意到傷口的疼痛。其實這傷并不是她受過最嚴重的,不過專業廚房的刀也是專業的利,輕輕一劃就可以又長又深,她剛好切在左手中指上,可能這幾天洗手做菜都會疼了。

被他照顧的感覺實在讓人心悸,等他貼好藥用膠布,她手都有些發抖了。

他大概以為她是疼痛,“今天這樣就可以了。”他站起來。

“不行,我不能因為受傷就抛下沒做完的工作。”她也站起來。

他看着她,沉默了半晌,“我還以為你會能逃就逃。”

她是想啊!但她從未逃開家裏的廚房,別人的廚房她更不能這麽沒責任感,不但犯錯,還半途落跑。

“我還可以,真的!沒關系。”她說得很懇切,怕他不準。

他看着她的眼神有着深思,看了很久,她幾乎要招架不住,幸好他終于轉身領她回廚房。

田漁新揚着半灰白的眉,“果然是卓小子帶出來的沒錯,還想挺下去。小朋友确定可以嗎?不會再血濺沙場?”

原青紅着臉說:“我、我會小心的。”

第 9 章 (2)

更新時間:2017-04-20 18:00:03 字數:4831

“既然破天荒被人讨厭了,我絕對得找出原因,免得重蹈覆轍。沒辦法,只好找你對症下藥了。”

天啊,她這是招誰惹誰了?不需要當牛皮糖的人為什麽偏要當不可?她幹脆轉身就走。

他輕松地跟在她後面。這路不是她開的,她自然不能趕人。要開口找架吵,又等于被他激得開口,她不幹。

他倒是開口了:“我跟你哥很熟,連他的衆女友我都看過好幾個,不過我跟他是完全不同型的。”

她不想聽也不行,糟的是腦子竟跟着他的話走——什麽叫不同型?哥見一個愛一個,跟這個男人的侵略性有什麽差別?還是他是指自己不會花心。

嗤,喝醉的男人從不承認自己醉,花心的男人又會承認自己花心了?她腳步加快;不過這是在表達她的反應,不是妄想能甩掉後面的人。“而且別誤會了,我不是在追你,我還沒真正認識一個女孩子之前是不會追的,你是不是想太多了一點?”

她煞住腳步;而他好像早就料到,穩穩停在三步之外。“那你這是在幹什麽?”

“我說沒在追,是因為還不認識;但如果都不接近,我能認識誰啊?”

“那我不想認識你可以吧?”

“不必這樣吧,你難道沒有男性的朋友?”

“沒有。”小學的早就沒聯絡了,國中高中讀女校,上了大學,她已經定了型。

他好像不太意外。“吃個飯不會怎樣吧?”

“沒必要。”

“我覺得有必要啊。”他還是笑意盈盈,“我問你,你覺得我是輕易放棄的那種人嗎?”

她抿着嘴不想答。

“不是吧?那如果每次你和那個好朋友在一起時,我都冒出來獻殷勤,你覺得你朋友會怎麽想?”

芯容絕對會加油助陣,把她給賣了。

“與其我锲而不舍,愈挫愈勇,不如你簡單地讓我請個午餐,然後吃飯時使出渾身解數讓我興趣大減,你的問題不就解決了?”

她真是哭笑不得。他說得一本正經,好像真是從她的角度來分析,其實仍然是腹黑牛皮術,兩人都心知肚明。

到底為什麽這個男人要花時間耍這樣的心機?

原極老愛說哥要的不是上床就是錢,所以幹脆找色與財都有的女人。說了這樣的話,當然被原青罵。

她問原極是不是也跟着哥學壞,弟弟聳個肩。

“有色有財的女人黏上來,我當然不會拒絕;不過我喜歡清純派的,然後把她們給帶壞,這才有成就感。”

她又罵,但弟弟只是笑。她真的很心冷,還好媽聽不到這樣的話了。

她有什麽?沒色沒錢,也不清純,因為她太憤世嫉俗。

後來她想過,她代表的是一種挑戰吧!她也給了向柏語成就感。

他很賊。真的一起去吃飯之後,他收起那種侵略性,保持朋友的距離,給她很大的空間。

第二次,她替爸和弟弟做好飯,一出門就發現他等在家門邊堵她。一番舌戰後她發現自己上了機車,又被他帶去吃飯。

後來就算不情願也熟了,差不多每隔四五天她做好晚飯出家門,他就會半坐在機車上等她,繞道到某個“他很想試試,但不想一個人吃的不太貴的新餐廳”,然後送她回宿舍。

為什麽他會知道她從不在家吃她不想問,因為怕那種話題。很可能是哥告訴他的。想到家裏的事被他知道了,她心情就不好,奇的是他從不多問。

有時載着載着就去逛書店,或走走路,倒是沒去喝過咖啡。

不知道為什麽,走着走着就走在一起了。她沒當他是男朋友,連“朋友”這種關系也不願去想,他也就沒挂在嘴上。

和芯容一起的時候,他通常不會出現,這該不會是他的體貼吧?

他生日那天,他主動邀她去他家玩,說朋友幫他開生日派對。

“你也是我朋友,對吧?”他很邪氣地笑。

他會邀她去大派對,一定是知道光兩個人的慶祝她絕對敬謝不敏;但她想起要和他的一夥男的朋友認識,尤其哥大概也會在場,她一定會成為調侃捉弄的對象,打死她也不要去。

“我從沒說過我們是朋友。”她嘴硬。

他安靜了半晌。平常笑罵慣了,他的皮厚得像大象皮,她覺得他根本少根筋,他卻突然臉色收斂起來,像要藏住什麽。

“對我家長得怎樣一點都不好奇,我很受侮辱喔。”他又笑了,恢複成她所熟悉的那個他,百毒不侵。

算她閃神了吧!但隔天他生日,她腦中卻揮不去他的那個表情——沒有表情的表情。

她連個生日快樂都沒說,更別提送生日禮物了。她為什麽要做得這麽絕?連她打工地方的男同事生日,她至少會跟着大夥唱生日歌。

這麽特意地劃清界線,這其中說明了什麽?

她不喜歡這個問題;但到了七點派對時間,她已經坐立不安一整天,頭都開始發痛。

至少……去送個禮再走?

不行。後到或先走都會很引人注目,加上哥和向柏語會說些什麽渾話,她是一點把握也沒有。

像顆地雷,她白癡才會去踩。

她照例回家做飯,弟弟又褂彩回來,爸當然又是一陣狂吼,小弟鎖上房門放着震耳欲聾的嘻哈歌,結果被罵的變成是她。

她做完飯就逃出門。今晚當然沒有向柏語的“突襲”,她慢慢走到公車站,旁邊就有文具店,她不知不覺走了進去,眼睛沒有目标地浏覽,冉到看見一本記事本,上半部畫了兩個月殼,下半部一個“友”字。

朋,兩個月字在一起。朋友,就像兩個月殼的關系嗎?可是一個天空,怎會有兩個月殼呢?

她沖動之下就買了記事本,請店員用藍色的包裝紙包起來,沒買卡片,覺得太別扭。

然後她翻出手機,找到向柏語不管怎樣也要傳給她的地址;看着看着,又把手機收回袋裏。

她是烏龜、鴕鳥、軟殼蝦。

還沒到家,便開始下雨了,她心裏又多了一個藉口。

回到宿舍,記事本靜靜躺在袋裏,她準備着下周的考試。看了兩個小時才看了大約半頁。九點,手機來了簡訊。

——我的朋友沒有到齊喔。

他現在應該是衆星拱月、樂在其中才是,而且當主人必定很忙,卻還想到她嗎?

十點半,宿舍快關門了,想出去的話就必須立即行動,但派對早就結束了吧?

“你今晚怎麽啦?”芯容問:“那個來了哦?”

她滿心只有“窩囊”兩個字。自己到底變成什麽樣子了?她都快不認識自己了。

十點四十五,她背着袋子閃出了門,芯容吓了一跳,但什麽都來不及問。

沖進雨中,還好公車馬上就來了,而他也住得不遠;不過他住的大樓一看就知道是高級住宅,她在人行道上站了好一會兒才收傘走進去。

“我找——”

“我知道,9D的向先生。”

門房的笑容很詭異,她不禁要猜想到底今晚的派對有多大,向柏語又是怎麽交代的。

到了門前,門沒有關,音樂從裏面隐隐傳出。她運氣好,不用按門玲。

看一堆傘把傘筒插得滿滿,就知道人不少。推門進去,她眼前一暗,原來天花板的燈被改成舞池的旋轉燈,只見彩光點點,讓人目眩。

音樂與其說是震耳欲聾,不如說是無所不在。她聽得見隐隐笑聲,看得到四周黑黑的人影,有人在睡覺,有人在跳舞,還有一群人在打牌喝酒。

室內再黑,她也看得見這公寓奇大無比,但還是滿了八成,他到底有原青腳下踩到硬硬的瓶子,差點跌倒,原來到處都是酒瓶;她也踩到倒出的酒,酒腥味沖鼻而來。

原青立刻後悔自己不請而來——其實是有邀請,但她明明說不會來的。她根本看不清誰是誰,而且大家都醉了……

“你終于來了。”她被一雙有力的臂膀從後緊緊抱住。

原青尖叫,本能地掙紮。這輩子大概五歲以後就沒被抱過,她完全沒有心理準備。

耳邊濕熱的笑聲狂野不羁,“是我,別怕……”

她認出向柏語的聲音,可是慌亂感并沒有稍減,“不要這樣!”

刺鼻的酒味是熟悉又令她厭惡的,男人的力道則是陌生又令她不安的,她用力要掙脫。

他上身竟是赤裸的!

他太強壯,她怎麽也掙不開。

“你真的不喜歡嗎?有時候我實在很想知道……”他的嘴湊向前試腳捕捉她的,她再也忍受不了,狠狠用頭去撞他的鼻子。

他痛叫出聲,踉跄退了一步,終于松手去揉鼻梁。

她的尖叫似乎引來別人注意,一個女人不穩地走過來,室內仍是彩燈亂轉的漆黑,她走近,原青才看見她襯衫前襟全打開了,露出裏面的黑色胸罩。

“柏語……怎麽可以做到一半要拿酒呢?”她星眼迷蒙,笑得滿是在目。

原青倒退一步。這也是他的“朋友”之一嗎?他邀她來慶祝的就是這樣的狂歡?這就是他的真面目?

向柏語瞥那女人一眼,又往原青跨近一步;原青轉身就想跑,馬上撞到後面的沙發,差點倒在正擁吻的兩個人身上。

向柏語過于用力的手抓住她左肩,她忍住沒有尖叫,努力閃避;那手忽然抽開,她轉頭看到那衣衫不整的女人,像章魚一樣從後面緊緊抱住向柏語往後拉,同時拯救了她。

驚恐、尷尬、憤怒、屈辱……所有情緒同時向她鞭打過來,她沖向電梯,又跑過那讪笑的門房,在雨中盲目跑了好幾分鐘,才停下來用手機叫計程車。

濕淋淋地上了車,才發現傘雖忘了,背袋仍在,奇蹟似地沒有在這:切混亂中陣亡。

她這個“朋友”卻沒有這麽幸運……

她拿出記事本,眼前模糊得看不清上面的字。罷了,和男人交什麽朋友?是她自己糊了眼。

她下了車,兩個月殼的記事本躺在後座上,被載走了。

隔天當她走出家門口看到向柏語,簡直不敢相信這男人臉皮會厚到這種程度。

“你的傘。”他遞給她,她沒有伸手。

他的臉色很不好。當然了,縱慾加宿醉,大概狂歡整夜,臉色怎麽可能好?

“你來過了,看到了什麽?”他的聲音沙沙的。“該看的都看到了。”她繞過他要走。

他攔住她。“說清楚!”

她心裏像打了一個死結,又緊又痛。他為什麽不滾遠一點,最好滾到她再也看不見的地方?

他難道不知道什麽叫做真正的傷人?那就是當你用某種藉口來脫罪的時候。

他真醉到什麽都不記得了,還是假裝不記得?

不管是哪個藉口,都讓人心寒。

她什麽都不想說,硬推開他的手。他顯然沒預料到她的力道不小,後退一步,給了她逃跑的空間。

“小青!”

他要追上她是輕而易舉,但他大概心虛,所以沒有追來。

她跑着,手握成緊緊的拳頭。他們什麽都不是,什麽都不是,她在心裏默念。

甚至,不是朋友……

所以,沒什麽好傷心的。

那是一個月前的事了。

那天晚上哥回家,她草草做完飯就要逃,哥破天荒地進來廚房。“聽說你昨天去了柏語的慶生會。”

她不理他,加快清洗碗盤。

“他是壽星,被起哄就喝多了——”

“哥!”她以為自己可以聽而不聞,但還是不行。“我的事請你不要管,拜托”

她說得堅決,她很确定自己的聲音沒有在抖,自己看來很鎮定。

但哥一定是看到了什麽,居然沒有再為向柏語說情。

整件事就像一場鬧劇,但為什麽她會一想到就不舒服?只要思緒往那邊跑,心中就自動退縮?

她不要再去想了。向柏語,還有“朋友”這兩字。

她把食譜移到架上,加入其它的食譜中。

第 8 章 (1)

更新時間:2017-04-20 18:00:03 字數:5163

食藝社的門又鎖了。今天只有三個人,其中兩個是被叫來讨論全國大賽的準備事宜。于奇晏向來尊敬卓因潋,覺得他嚴謹的作風雖然不合自己的風格,但社團能有今天,卓學長是最大功臣。

沒有食藝社,于奇晏不會終于對自己肯定該走哪條路。他能當上社長,也着實發掘出自己在管理上的能力,不管将來是經營餐廳還是置身廚房,他都可以考慮,說不定兩者包辦。

不過這次的大賽絕對得搞定才行——“學長能夠幫忙,我們真的很幸運。”于奇晏說。

卓因潋沒有回話,低頭翻着前兩年出賽的擋案。自從他任內幾乎所有獎項全包,就差不多奠定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地位。果不其然,下一屆很可憐地大為失色,他拿到的個人冠軍沒了不說,連全隊冠軍的寶座也還給宿敵羅大餐研社。

羅大是貴族式大學,連餐研社都和瑞士一家六星級飯店合作,財力雄厚,人脈更是寬博。在卓因潋之前,聯大食藝社最多只有第二名的份,他能帶領全社勝出,已經是破天荒的事了,大家也沒期望之後能繼續。

卓因潋大四掌舵的那年,于奇晏和徐汀緣是大一新生,一年的調教讓他倆很清楚卓因潋的作風,但因程度與年級上相差太遠,加上卓因潋不易親近,他倆和這個名學長也就談不上熟稔。

但學長一回國,于奇晏便去找他;于奇晏沒有猜錯,學長果然很在意食藝社是否能奪回當年得來不易的寶座……

但學長投入這次比賽的程度,連于奇晏都感到意外。即便當年打拚得最如火如荼的時候,也沒有單獨特訓這種事。

“學長還是對社裏的事這麽關心,”徐汀緣笑說,“特訓什麽時候開始呢?”

“已經開始了。”卓因潋淡然地說。

“已經開始了?”徐汀緣詫道,和于奇晏互望一眼。集訓也不過是前天的事。

“一對一特訊會不會太吓到學妹了?”徐汀緣調促。

“我就是要吓她,你們沒有看出來?”卓因潋說,“但她怎麽吓也吓不走,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于奇晏說:“學長本來就夠吓人了,老實說,如果學長忙,我倒可以——”

“是我的特訓,你們不要插手。”

“學長真是的,對誰都這麽吓人。”徐汀緣嗔道。“是我讓她進來的,學長可別欺負她。”

“是你負責甄試的?還有誰?”

“就只有我。那天剛好大家都很忙。”

“她表現得怎麽樣?”卓因潋問。

“學長是在懷疑我看人的眼光嗎?”徐汀緣半笑半抗議。

“到底怎麽樣?”

“她甄試的時候很緊張,但是她做起料理的神态,有點——”

“不專心。好像心在別的地方。”于奇晏說。

“剛好相反,是很專注,”徐汀緣搖頭,“她好像想在菜裏找到什麽東西,做得滿頭大汗,小臉脹得紅紅的,嘴唇都咬腫了……但我有種感覺,讓她緊張的不是甄試,而是其它什麽原因。”

“我沒有說她不努力,而是說她做起料理來總是心事重重,有點像在做最後的晚餐。”于奇晏說。

“你觀察得很仔細。”卓因潋語聲平平地說。

于奇晏有些奇怪地眨眨眼,學長的冷面好像比平常更冷了。

徐汀緣問:“學長,這次比賽還有什麽其它該注意的事?”

唐原青的事就暫且結束讨論,于奇晏還想說什麽,又決定還是不提的好。

“這次的評審名單,我建議也要從候選人中抽簽決定,大會接受了。這樣一來,沒有人能事先研究評審的喜好,只能開發出自己的味道。”

“學長……還真公平。”徐汀緣吐舌。

“既然推不掉評審的位置,就應該這樣。”

“學長,您不是和羅大有什麽仇吧?”徐汀緣問。

“我們是平民學校,他們是貴族學校,不必有仇就有得打了。”于奇晏說。

他倆等了一下,其實沒有冀望卓因潋會回答,卓學長說話常常讓人無法招架,因為他剛好和于奇晏的圓融相反,沒有說不出口的話,只有讓旁人聽了後悔開口問的話。

“沒有仇,只是不屑而已。”

兩人都吓了一大跳!這、這聽起來好像更嚴重啊,發生過什麽事?

“學長——”兩人同時鼓起勇氣想問。

卓因潋不疾不徐地站起,“他們也會有一個評審,不過誰也不知道誰會被抽到。不要光說八卦而忘了我們究竟在比什麽。其他社員你們要密切監督,我有事先走了。”

就這樣,卓學長不想說的,其他人識趣的話就最好閉嘴。

徐汀緣不死心,“學長……你特訓學妹,不是還想把她吓走吧?”她不懂為什麽學長存心吓走學妹,心中覺得不對勁。

“唐原青由我來負責。”

丢下這句話就走了。

學妹才剛進來一個月,就引起這麽大的注意……

她印象中的學妹,是對她特別恭敬、天天和好友膩在一起、從來不跟男孩子走得近的靜默小女生,怎麽會對學長如此強硬呢?那個任誰看了都不自覺要敬畏和心跳的卓因潋。

而歷練驚人的卓學長,又為什麽鎖定學妹來特訓?他在社長任內那年都沒有這麽做過,那時大一就入社的徐汀緣記得很清楚。

卓學長從不對任何社員特別關注,只是一視同仁的嚴格,偷懶或趕不上的一律退社,無一例外。

是學長變了,還是有什麽特殊原因?

原青回到家裏,看到床上有一本食譜。

她心一跳。不可能是卓學長吧?他不知道她家在哪裏,而且要給東西剛才當面給不就行了?

她翻開第一頁,上頭大大的字跡——“不願見我,下廚時可以想想我嗎?”

是向柏語。

一定是哥代放的。到底向柏語是怎麽說服哥的?

她把食譜砰然合上,放到桌上去。

想丢掉,但不知怎的竟猶豫了。

腦中忽然浮現學長櫥櫃裏上百本的食譜;把好好一本新食譜丢掉,學長知道了一定會把她罵到臭頭不對,學長從來不用罵的,一兩句義正辭嚴的話就讓人擡不起頭來了。

她瞪着那本食譜。原以為早就過去了,他為什麽還要生事?

第一次見到向柏語的時候,覺得他很招搖。

他和哥站在家門前談話,比哥還要高上一截,身穿黑色皮衣,長發微卷,一副搖滾歌手的打扮,和總是西裝筆挺的哥形成視覺上的強烈對比。

哥不知說了什麽,向柏語大笑,笑得前仰後合,雪白的牙在陽光中閃耀,長長的睫毛蓋住了那雙大眼。

他的笑聲豪邁不羁,事實證明他的人也一樣。

她走近的時候他沒有停住笑聲,邊擦眼角邊看着她,笑完了對她眨眼,“眼睛和嘴巴跟你哥很像,只是沒有那麽性感。你一定就是那個正經八百的妹妹了。”

她不喜歡被拿來跟哥或弟比較。唐家男人都俊,從小聽膩了帥哥之領的評語,覺得天下膚淺之最莫過于此。

人生得怎樣本來自己就無法控制,加上現在整容技術發達又平價,美醜的價值就更值得懷疑了。到底為什麽大家都像被洗了腦似的,專看人的皮相?

現在她看到帥哥就自動扣分,因為深知他們從小被衆人寵大,就算不是他們的錯,也挽救不了他們養成的習性。

原青看過新聞上一則研究報告——專家派了打扮成美醜胖瘦老中青不.的研宂生去求職,結果越順眼的人當然越容易找到工作。另一個是美國餐飲業的調查,發現越漂殼、打扮越性感的服務生小費就越高。

這種現象,就算說是人性使然,也不能稍減讓人想吐血的沖動——尤其是那些不美的女人情何以堪?

人類再進步,結果還是只看一眼就定了高下,這是什麽世界?

那是不是大家都該去整容?結果每個人都差不多漂殼,世界就大同了嗎?

還是再繼續去整去比,像核武競賽一樣?

這個人還劈頭就說什麽性感不性感的,簡直有病!

“我不是。”她故意這麽說。她的意思當然是“我哪有正經八百”,而不是“我不是他妹”。

結果那男人又笑了,轉頭對唐原希說:“你說得沒錯,真是有夠正經的。”

她不想理他們,迳自要進門,那男人說:“我叫向柏語。”

簡簡單單,好像全世界都該認識他。

這種自信,就是帥哥族最大的本錢,也是他們的致命傷,就像帝國必亡一樣,帥哥也都沒救。

“你這樣變成歧視帥哥了,你知不知道?”芯容抗議過。

“他們被優待了半輩子,就被我一人歧視,沒差。”

“可是帥也不是他們的錯啊。”

“我沒說是他們的錯,可是他們被多加的分我就要扣回來。”

芯容絲毫沒被說服,繼續去迷她的帥哥,後來機會終于來了,拚命拿向柏語來取笑原青。

“我”點也不覺得他帥。”這是原青的真心話。

“拜托,你是眼睛瞎了還是打死不承認?”

向柏語第二次碰上她,是幫哥拿錢來給她,要給家用的。原青正和芯容看完電影,本來是跟哥約好碰面,沒想到來的是向柏語。

“嘿,那個搖滾歌手型的高個子是不是朝我們走過來?”芯容眼尖,一下子就鎖定他。

原青蹙眉,很想轉身就走,不過眼睛已經對上向柏語的,來不及了。

“唐原青,你還真好找。”他笑着說,“你哥托我來的。”

“原青很好找嗎?為什麽?”芯容也笑,顯然遇上帥哥心情大好。“因為滿街上沒有笑容的就只有她。”

芯容左右張望。“這也太誇張了吧?”

“不誇張。她一天會笑幾次,你說說。”

“真的耶!我得努力想才想得起來。”

他們談笑風生,如果原青脾氣真有那麽差,早就翻臉了。不過她是不可能對芯容翻臉的,只是無奈地說:“你們談完了的話,東西是不是可以給我了?”

她不喜歡談錢,因為哥的錢從哪裏來的她常常搞不清楚,可是自己又還沒有能力賺錢貼補家用,假日在超商打工的錢只夠交學費和作為自己的生活費。

向柏語一肩背着背包,雙手仍插在牛仔褲口袋裏。“有這麽急嗎?你們還沒吃午飯吧?”

芯容舉起雙手。“我今天斷食,完全禁不起誘惑,先走一步了!你們慢慢吃。”

“我不餓。”原青拉住她,“我們說好要逛書店的,你怎麽可以不要?”

“人家是你哥的朋友吧?招呼一下朋友的妹妹有什麽不對?你不像我,瘦得像竹竿,一餐也不該錯過。”

芯容是豐滿型的,老是怪食藝社害她變肥,叨念着原青為什麽越煮越瘦,人都快要看不見了。

“你哥交代的。”原青正要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走人,向柏語丢下這一句。

她咬牙。哥是在幹什麽?明明電話裏說自己會來,現在這又是怎樣?

雖然哥常半取笑地要幫她拉線,卻從來沒有做到這樣的地步,難道是向柏語開口要來的?

她沒有那麽自戀,只是疑心病特別重。她轉向芯容。“我馬上就冋去。”

芯容好像松了一口氣,走了。原青猜想死黨想促成好事,又覺得她脊翻臉,所以決定先走為妙。她不願為難芯容,只能放人。

芯容一定覺得這是一個治她“反帥哥病”的好機會,不過好友的算盤顯然打錯了,原青才不覺得這個男人有多帥,只是自我感覺良好罷了。

身材精練、打扮狂野,這是向柏語沒錯;但帥是一種很主觀的定義,她既然讨厭,也就從來沒想過自已對帥的定義是什麽。

向柏語給她的感覺就是侵略性過強,大剌剌地逗人、評論,好像有多了解她似的。他們碰面兩次,說上的話連五句都不到。

她不想再說更多的話,但這樣就得真的無禮拒絕,她再度伸出手去。“謝謝你。東西呢?”

他看了一眼她的手,雙手仍沒有抽出口袋的打算。“你不會是怕我吧?”

該死的!“我為什麽要怕你?”明知道可能是激将法,還是忍不住。

他聳肩。“好像還沒有女人怕我的,你是第一個。”

“我才不怕你。”既然他不要禮貌,她也沒辦法。“我是讨厭你。”

“那你絕對是第一個。”他笑了。

牛皮糖說的就是這種人嗎?但他根本不需要當什麽牛皮糖,就算她不覺得他帥,也能感受到他的一種魅力,不光是單純的自信而已。

家裏男人沒一個靠得住,使她對哥推到她眼前的男人也興趣缺缺,尤其哥的朋友多半皮相好,更是讓人皺眉。

說讨厭他,好像太過分了一點,她最多也只是不耐煩罷了。

第 7 章 (2)

更新時間:2017-04-20 18:00:03 字數:3893

她眼前有些模糊,手停了下來,用力眨了眨眼,想用手去揉,手卻是濕的,也怕被卓因潋發現。

“怎麽了?”

她咬住下唇,還好,眼睛眨開熱氣,沒有留下痕跡。

“沒什麽。”她繼續煮醬汁。

他沒追問,她大大松了口氣。

醬汁是法國料理中的重點之一。吃的人常常只看到一小條或幾點的醬汁,當作是裝飾用,不曾好好去品嘗,殊不知這是廚師熬了多久的精華。她喜歡先從醬汁開始,這樣可以熬久一點。

“你主菜還沒出來,就知道醬汁怎麽配合嗎?”

“我會先熬一個湯底,最後的醬汁可以加料調整。”

“比賽時爐子有限,要充分利用空間,你會發現湯鍋占位,很快又得先移開。”

這是經驗,她當然沒有。她把湯移開,改成先腌要煮醬汁的料。

他沒說話,大概就是不反對了,她接着專注于主菜。

通常主菜的重點是動物性蛋白質,也就是肉類;她既然挑了處女鲟,那麽主角便是它。螃蟹清理需要時間,她加快動作。

哥有時會帶螃蟹回來,媽看了總是很高興,但做好以後都沒有吃,說機會難得,給大家吃就好。

媽是從沒做過什麽法式料理的,她自己也是從電視和書上看來的,直到這一個月才在食藝社學到一些正宗做法。她經驗不足,只好靠想像力和創意來補足。

如果做成一種卷,應該比較有變化吧?她想。

她決定用味道較淡的大黃瓜做卷皮,蓄麥加蛋當中間,蟹肉便可以做實心。前兩者不會跟珍貴的蟹肉搶味,又可以増強口感的硬度,顏色搭配上也好看。

比較難的可能是讓薔麥夠黏,必須煮爛以後用蛋來結合。她趕緊動手煮薔麥。

有了蟹卷,盤上其它部分就比較好決定了,一種青菜,一種泥,再加上兩種醬汁,一個沾卷、一個配泥。

她最喜歡的就是青菜,總覺得種類越多越好,想到菜沒拿夠,她轉身,又和他面對面。

說是面對面很勉強,因為她的頭只到他的肩,她向上瞄他一眼就要繞道,他稍移半寸又擋住她。

“比賽時沒時間讓你跑來跑去,用你已經拿的做。”

為什麽她有種感覺——他老是提比賽,但醉翁之意不在酒呢?他根本不像是在乎比賽的那種人;他太過自信、執着,區區比賽會入他的眼嗎?但把她抓來特訓,不是為了比賽是為什麽?他絕不是沒事找事做的人。

她轉回去。好吧,她只好硬着頭皮做下去。她拿起魚腥草,是完全沒吃過的東西;她折了一小節來嘗。天!有種古怪的腥味,這是野菜嗎?

拿到這樣的菜,若是努力煮掉怪味的話,最後會變得什麽味道都沒有,不如利用它的味道。她想起油炸可以用香味包住怪味,有點像炸九層塔,會比較有意思。

如果ta起司去包來炸,怪味加怪味,應該可以互抵。

最後是松茸和茗荷了。她記得這兩樣都是日本料理愛用的食材,但她想煮成法國味的話……

她決定用奶油嫩煎,越輕淺越好,等于三分熟的沙拉,她做的熟食菜通常都是這樣。泥呢,紅蘿蔔加蟹膏打出來,加紅又帶甜。

決定了,手法就篤定得多,也輕巧得多,她幾乎忘了時間,直到擺盤完畢,才如大夢初醒,發現自己做了超過一個半鐘頭。通常比賽一個鐘頭要做好幾道,她這樣肯定完蛋。他怎麽沒叫時間到呢?

“好了?沒有忘記什麽嗎?”他倚着廚臺,手臂又環抱在前了,這好像是他的标準動作。

“我忘了時間。”她低聲說。

“還有呢?”

還有什麽?她趕緊掃視自己的作品。作為主菜,這應該很完整了啊,——

“你知道這道主菜吃起來什麽味道嗎?”

“我當然知道。我一邊做一邊确認過了——”

“你一道菜分成五部分來做,但這是一道菜,不是五道。”

她忽然懂了。吃的人雖然是一口一口地吃,但其實先後次序難分,每一口最後全混合為一。法式料理講求的是渾然天成、完美結合,她卻不知道這整道菜吃起來究竟是什麽味道。

“你應該要就評審要求的盤數再多做一份,給自己試吃、實驗、調整。你自己應該是第一個食客,你自己就是評審。”

她無言地點頭。犯這種錯,她簡直想鑽進地洞裏去。“那你試吧。”

她在他注視下拿起調羹。他給人的壓迫感簡直像攝影機一樣,她差一點難以下咽。

吃了第一口的蟹卷,她覺得應該可以過關,特意清淡的薔麥和大黃瓜突顯了蟹肉的原味,完全沒加味的蟹肉備覺新鮮可口,更讓人吃出這不是普通的處女餺,而是最上等的。

但第二口的蟹膏泥她就皺眉了。本來想讓處女餺發光才做成兩種不同的菜色,但紅蘿蔔本來就帶甜,混進加了一點楓糖的蟹膏本來應該很可口,卻壓制了方才蟹肉還留在口中的餘香,甚至混濁了口感。

原是要突顯蟹肉的原味,現在卻變成畫蛇添足了。

原青沒有再試其它的配菜,把刀叉放下。

“學長……怎麽會知道呢?”他連試都沒試啊。

他定定看着她。“不用試,看就知道了。蟹膏味濃,就是因為這樣才名貴,你應該要用別的食材襯托,而不是混加東西。把蟹膏打成泥又加料,就跟把生魚片打成泥又加料一樣,簡直是暴殄天物。”

在他明殼的眼光之下,她有無地自容的感覺。

“但如果你在端出食物以前先嘗過,又保留足夠的時間,任何錯誤都可以糾正過來。你知道自己最大的問題在哪裏嗎?”

她搖頭,低着眉。

“你只想着技術,沒有想到我們吃飯是怎麽吃的,吃的人又有什麽期待。我告訴你要做能讓大家一直想吃的菜,你真的有用心這樣做了嗎?沒有。你做飯是用腦袋去做的,沒有用你的心去做。”

心?他老是說心啊心的——“到底是怎樣才叫用心?到底要用的是什麽樣的心?我就是不懂嘛!”她終于沖口而出。

他突然輕握住她右手手腕,執到她眼前,她吃驚太甚,本能地就用力掙脫——“別碰我!”

她用力太大,他卻沒用上力,因此被她握起的拳不小心重重打到下颚。

他連眉都沒皺,高大的身軀也沒動,倒是她自己吓得不輕。

“對不起!我——”

“是我忽然碰你。”他淡淡地說,雙手垂在身側,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我只是要你看看你的手背。”

“我的手背?”她舉起手查看,這才發現上頭有熱油濺到的燙傷,斑斑點點的,紅得相當刺目。

“你連被燙傷都沒有發現,連我的存在也沒注意,但食材上還是沒有用到心。我只想知道,你心都跑到哪裏去了?”

她愣愣站在那裏。她的心嗎?她做飯明明很專心、很專心的……他要的,到底是什麽心?

她一直站在那裏,直到他拿了東西回來才回過神。

他把一盒藥膏、酒精和棉棒交給她。“你脖子上也有燙到,冷藏櫃過去右轉就是浴室,你自己去擦吧,我還是不幫的好。”

她走到轉角才想到他最後一句。他是在指她剛才過于激烈的反應嗎?臉脹紅了。慶幸她慢半拍,他沒看到。

回到廚房,發現他正在嘗她的成品。她煞住腳,在浴室好不容易褪去的紅暈又回來了。

她以為他根本碰也不會碰她做的菜,剛才被罵得那樣體無完膚……

“你吃過法國料理嗎?”

雖然不情願承認,她點頭。

“用三個字形容一下。”

“很……精致。”

“喜歡嗎?”

那時候是喜歡的,因為對面坐的人;現在不喜歡,也是因為同一個人。

“不喜歡吧?不喜歡還做,只因為策略上的考量,這就是失敗的關鍵。”

“很難吃吧?”她把視線移開,希望他把那盤菜整個倒掉,太丢臉了。

“不難吃。”

她猛然轉回眼。“不難吃?”

“甚至可以說很精致。”

“可是你說——”

“法國料理不在于精致。”

“噢。”她又低下頭去。

“不管哪國料理,道理都是一樣的。”

“什麽道理?”

“自己想,我告訴你沒有用。”

他開始整理廚臺,她趕緊揮手。“我來我來!是我用的,當然我來——”

“你手剛上藥,而且你有更重要的事做。”他手下沒停,效率奇高,幾秒內的成效大概是她好幾分鐘的,把她的刀全洗好拭幹。

“刀拿回去吧。”

她看到他把廚臺殘佘一掃而空,卻把她那一盤放在大理石置物臺上,沒有倒掉。

真的、真的很想幫他倒掉,但她只是拿了刀袋走向門口。

他幫她開門。“明天我要驗收成果。”

“明天?”什麽成果?

“別想偷懶,晚上七點。”俊逸的面容無比嚴肅。

大門被關上了。外面的車輛行人,讓她有種忽然回到現實世界的感覺,好像門後的那個世界不太真實。

她發現自己頭暈目眩。這場特訓像一陣龍卷風,她被刮得七橫八豎。腦中忽然浮現他的一句話。他說的所有話,她沒資格說是錯的,只有那一句——

他說她連他的存在也沒注意。

他錯了,錯得離譜。

不管是反感、抗拒還是敬畏,她沒有辦法忽略他的存在。

明天……她到底得告訴他什麽?

第 6 章 (1)

更新時間:2017-04-20 18:00:02 字數:4616

走了幾步,就能看到偌大餐廳的另一邊是廚房。

開放式的設計現在已經不稀奇了,稀奇的是這裏是專業的廚房,足夠十人以上同時工作,配備及動線都像是在電視上烹饪比賽看到的那種,人在裏面跑來跑去都可以。

烤箱就有四個,瓦斯及電爐各十個,炭烤爐三個,冷藏及冷凍櫃占了一整面牆,抽油煙機空罩整片爐臺,料理臺上覆蓋起碼十尺寬的切板,還有各種原青叫不出名字的機器,整整齊齊排列在櫃上。

還有一大櫃的食譜,琳琅滿目,各種語文都有。

兩側面對面的牆是落地窗加玻璃門,灑進被圜中高樹篩過的光;最後一道牆的櫃子裏全是酒——葡萄酒、烈酒、唓酒、清酒,最高級的,不下數百瓶。

原青看了一眼就轉身。光是餐廳展示就有這麽多,酒窖裏的難道成千上萬?

一擡眼對上卓因潋,她又避開眼。

“你常上餐廳嗎?”

“以前上過一些。”不想提某男人,所以她盡可能輕描淡寫。

“你做的東西沒有餐廳的味道。”

“什麽意思?”原青獲眉。

“味不夠重。”

“味重比較好?”

“我沒有說比較好,只說餐廳的東西味道比較重。客人吃飯時會因為聊天而分心,要味道重才能感覺到口中的食物,也才能記得每道菜的味道而再度光臨,還會喝更多的酒來解渴,酒比菜更好賣。”

原青聽了,覺得不可思議。“我還以為學長是大廚,不是餐廳收帳的。”

“我沒有說比較好,你沒聽清楚嗎?”

“那學長幹嘛說這個?”

“讓你想想自己做的東西宂竟是要給誰吃的。”

給誰吃嗎?

原青被問住了。她做飯就是給爸和弟弟吃,哥回來時當然也吃。她自己……除了邊做邊嘗确定味道如何外,她其實不喜歡吃自己做的東西,也不知道是為什麽不喜歡。

食藝社做的……通常芯容很捧場地吃掉,很義氣地說好吃。她自己……還是沒怎麽吃。

以前上餐廳時……确實是吃得比較多;所謂分心,真的有道理。

媽沒走之前,幫媽一起做飯,她常趁媽不注意的時候偷吃;做好飯之後,她會堅持媽多吃一點,不要老是讓爸他們給搶光;她甚至跟着搶,搶來的都給媽……

“是給誰吃?”他又問。

她定了定神。“給家人。我又不在餐廳做。”“那全國大賽,你覺得給裁判吃的應該是什麽樣的食物?”

她真的不知道。裁判是比較像餐廳的客人還是家人?或者都不是?“裁判要看的是廚藝,那當然就要……精致、複雜、力求完美?”她推理地說。

“說得很有道理,但錯了。”

“那是要表現個人特色?”她又猜。

“用心想。”他臉色一沉。

用想的她怎麽想得出來!他的問題都像是無解的謎,又玄又讓人慌張,尤其它總問得咄咄逼人,比考試還可怕。

她只好說出自己的疑惑:“你說過要比的是态度和用心,但我們一上場當然都是全力以赴,不是嗎?”

“不錯,”他看着她,“所以比賽是絕對主觀的,評審經驗何其豐富,要使他們驚豔,不如使他們感動。什麽樣的菜會讓你一直想吃、怎麽吃也不夠、心情好時想吃、心情不好時更想吃?”

“我媽做的菜。”她低聲說。

“就因為是媽媽做的?因為從小吃?因為常常吃?”

“因為……”她搖了搖頭。

他等着,但她垂下眼。他終于說:“好,就算評審個人口味不同,就算你不知道他們的口味如何,只要希望自己做的菜能讓大家想一直吃,就這樣去做就行了。”

“這樣……要怎麽做?”她不懂為什麽這樣想就行了。

“現在就做。”他指着她手中的刀袋。“打開來吧。”

她手指有點不穩地把刀放在廚臺上打開。媽媽的刀很簡單,也不多,一把剁刀、一把菜刀、一把切片刀。食藝社在學校廚房裏多達十幾種的專業進口名牌刀,媽恐怕見都沒見過。

“刀不夠利。”

“我沒有磨刀石。”

他指着廚臺一角,她發現原來廚臺有一個邊緣臺面鑲入一整條磨刀石。她走過去,刀準備好了卻不确定怎麽下手。擡頭看他,他雙臂環抱,像在等着看好戲。

她發現他的特訓有一個特點,那就是等她先做,讓她自己去摸索,然後他才開金口糾正。

可是這很丢人的好不好!她沒別的選擇,只好把刀斜拿着就開始來回磨。

果然——

“錯了。”

她停下來,“你為什麽不先示範一下?”

她這樣是學生犯上了吧?但這樣特訓下去,她的自信心絕對會跌停板。

“那我怎麽知道你錯在哪裏、需要什麽?”

他走過來,拿起石條上一個扁平的東西,原來是扣上刀背,鎖定15度角用的。

然後他握住刀柄,輕輕施力,按着刀面以圓形弧度将切口往自己的方式推,幾次以後,反過刀面,以反方向的弧形再将切口往自己的方向推。

原來要有一定的角度、逆着切口來磨啊。

手勢熟練優美,有如在雕刻一件藝術品。

“換你。”

原青照做一遍。她發現自己很會模仿,大概以前媽總要她照着做,又館說她沒注意看,要教好幾次;她不願意讓卓因潋教好幾次才會,雖然沒辦法做得那麽好看,磨利了就行。

“現在試試夠不夠利。”他拿來一張白紙,兩指夾着兩端,要她由上将紙切兩半。

拿刀對着他,她好像才是緊張的那個人,努力穩住手,刀刃才輕觸最上緣,白紙就無聲化為兩半。

她吓了一跳。這麽利!還好自己刀有拿穩。

“可以了。”他收起紙,“磨過度了刀口會太薄,容易缺角。”

她把其它兩把也磨了,自覺戰戰兢兢,不知道是因為磨刀本來就有危險性,還是他那種士官長的态度讓人自動立正站好。

連磨刀也有技術,必須自己來,他的特訓越來越給人爬天山的感覺,她得學的東西究竟有多少?

再擡頭時,她發現他就站在她眼前,趕緊把刀拿開一些。

“你工作的時候,完全不注意四周的情況嗎?”

“當然——”本能地就要辯解,但她很有自知之明地收口。

這些年來,自己一個人在廚房忙,從來沒有人幫忙;在社裏時則埋頭做自己的,直到卓因潋出現才盯上她。

要分工合作。這是他訓她的第一件事,她卻仍然沒有學會。

卓因潋繞過料理臺走到她身後,她轉過身去,卻發現手上的刀正對着他胸前,趕緊往旁邊移,他卻把手擱在料理臺上擋住她。

她整個人都緊繃起來。除了家人,還沒有男生這麽靠近她過,因而自己像有雷達本能地閃避。她就是不喜歡。

“學長,有必要靠這麽近嗎?這樣很危險——”

“有必要。在廚房裏摩肩接踵一整天,要懂得閃,更要懂得擠,撞到了會打翻東西、會燙到,連切到割到都有可能;但為求出菜速度,還是要鑽着空隙不能等,轉過去繼續做。”

她想辯駁,卻硬是止住自己,僵硬地轉過身去。這樣感覺更糟糕——他像座山一樣就杵在身後十幾公分的距離,手仍放在料理臺上。

這樣……

像是被他從身後半圈着一樣。

但她能有什麽選擇?明知道他有一半的目的是要看她能在他廚房裏撐多久。她咬着牙,加速把刀磨完。

“好了。”她小心地把刀放下。

“刀清洗一下,去冷藏櫃拿菜。”

她照做,清好刀繞過他走到冷藏櫃前,打開來看見琳琅滿目的食材,簡直像是高擋超市的陣仗。

要拿什麽呢?他如果沒告訴她該拿什麽,那就是訓練的一部分,她腦中一片空白,但逼着自己努力幹脆……拿她沒做過的東西算了!如果是來學東西的,做她拿手的還有什麽意思?

所以她索性專挑貴的食材,都是她向來買不起的:日本的松茸、法國ta起司,薔麥、魚腥草、茗荷、處女餺。有的她根本連吃都沒吃過,但她沒吃過的必然是稀有的。

把東西都放在料理臺上,她才自問是不是想挑釁他,會不會又自作自受。

“還在等什麽?開始做。”

天!他的特訓就是看她怎麽盲人摸象嗎?她怎麽這麽笨!竟然自己往洞裏跳,為什麽不選常用的東西?

她深吸口氣。好,如果要丢人,就丢到底吧!

她看着自己像亂碼選出的食材,努力要把它們結合在一起。最簡單的組合法是三明治,最難的是濃湯。如果她做成法國餐的主菜,就可以在盤上分成幾個單元,但必須有共通的特質将它們串連在一起,互相増補。

天,她頭已經開始痛了。

但心在跳,且跳得很激昂。在廚房裏她常常有這樣的感覺,心像在坐雲霄飛車,又怕又興奮。

要上去那一刻躊躇不前,上去之後暗罵自己為什麽會那麽笨,但一開動以後又不想下來了。

她本能地就開始洗菜、切菜、熱鍋,做着任何料理都必須的前置工作。她的眼睛和手感覺着食材,腦子裏轉着念頭,——篩選。

她小時候粗手粗腳,洗東西會掉到水槽裏,打蛋會混進碎殼,水果上留着捏痕,切東西一點也不細致,切出來的大小都不一樣。

“你小心一點嘛!”媽會訓誡,“我們吃的東西本來都是活過的,是有生命的,我們要尊重,不能随便。”

小小的她才不願去想自己吃的東西是死的咧,聽起來多恐怖!

但媽的意思是要珍惜吧,要感念我們吃的東西是很珍貴的;我們要活下去,是很多人的勞力、很多生命貢獻的結果;所謂一粥一飯,當知得來不易。

這些名貴的東西,又是多麽難得呢?

有錢人吃飯的時候,有想過這些嗎?

好不容易取得的食材,在廚房裏費時又精心調理出來的美食,用錢來換,幾口就吃完了。

這中間,有足夠的快樂和滿足來交換嗎?

她手下的動作變慢了。不知道吃的人會不會珍惜,但她這個做的人呵以珍惜,細心地做,讓這些原本有生命的東西成為另一種生命。

她知道自己想做一道什麽了。她要呈現這些食材最樸素的原樣,用最溫和的調理法帶出本來的味道,但巧妙地将它們融合在一起,因為那就是她對生命的感覺。

生命,誰也分不開誰,就像她和家一樣。

有時想分開,又挂念着回去了。

不知媽如果能用到這些食材,又會做些什麽?

如果爸能清醒地吃到這樣的東西,心情會好些嗎?

如果她做的菜更好一些,哥和弟會更常回家嗎?

她感覺到身後那人的體溫,她的思緒很遙遠,但她的感官變得敏銳;他很靜止,但她知道他正密切注意着她的每一個動作。

她覺得很赤裸,好像他不但能看到她的做法,還能讀出她的想法——那些她最隐密的思緒,從來沒跟任何人說過……

連媽都不知道她的想法;後來媽一直住院,她擔心媽的病,聊天時總是揀輕松的來說,更從不聊做菜。

因為她讨厭。那時的她,真的很不喜歡待在廚房,尤其,連媽都不在的廚房……

第 5 章 (2)

更新時間:2017-04-20 18:00:02 字數:4082

看着芯容離開,原青轉頭正要問他怎麽這麽無禮,握了手之後就趕人,卻被他先聲奪人。

“我說過,閑人勿近。”

他是說過。原青想辯駁,又覺得他不是無理,只是無情罷了。

但他有什麽義務要事事近人情?

他這樣也好,公事公辦,她工作起來也單純些,不需要顧慮其它。

對女人和對男人沒兩樣的男人,她還是頭一次碰到,不能不說有一新之感。

“請開始吧。”進門後她說。

卓因潋沒有移動腳步,瞄了一眼她的背包。“裏面有什麽?”

“筆記本和媽媽的刀。”“媽媽的刀?”卓因潋偏着頭問。

“不知道學長的工具我會不會用,就帶了幾把我熟悉的。”

“跟我來。”

他說話的語調為什麽都這樣平平的?這樣的人就算上了電視,應該也紅不起來吧?

喔,不對,原青在心裏小小糾正一下:他靠那張臉就行了。

她被帶到寬敞的客廳,正确來說是餐廳中央;那裏有幾張厚重的木頭圓桌,每張圓桌圍着六七把椅子;但室內又散布着沙發和茶幾,加上盆栽與矮書櫃的巧妙布置,還有幾盞長長的吊燈暈着溫暖的光,整個空間給人的感覺就像一個可以讓家人和朋友在假期中舒适聚會的地方。

“這裏坐。”

她依言坐在一張餐桌邊,不解他為什麽沒有直接帶她進廚房。

但她沒有問。不知為何,這個男人讓她心裏升起戒備,覺得自己行事說話都要小心。

憑良心說,只要是男人她都會有所戒備,不過這個男人居然讓她在意起自己的反應,這更讓她警覺。

他在她旁邊坐下來,背靠向椅背。“你為什麽加入食藝社?”

考驗來了。

“我想試試不同的做菜方法。”

“為什麽?”

這個問題好像很多餘,但當她要回答時才發現不管什麽答案都會有問題。如果不是對當廚師有興趣,食藝社怎能任她浪費資源?

不過,她還沒有認命到撒謊的地步。“我不是很喜歡做菜,所以想改變這一點。”

說了之後自己也吓一跳。原來把心裏不怎麽具體的念頭說出來,是這麽驚心動魄的感覺。她一直沒有真正去正視自己對烹饪愛恨交織的情感……

“你大概是我們社裏有史以來第一個說自己不喜歡做菜的人。”

“也不是讨厭,”她急急說,“只是……”她說不下去了。

他看了她半晌,“通常不喜歡做菜的人,不做就是了,你有非做不可的理由嗎?”

“有。”她簡單說。

“你該不會有老公、有小孩了吧?”

她笑了,有點酸澀。“沒有。”

如果幫老公小孩做飯是和這幾年來做飯一樣的感覺,那她可能永遠不想結婚。

默默而孤獨地在廚房裏忙,時間晚了點就會被埋怨甚至責罵,做得不合胃口也得看人臉色,永遠得不到稱贊和感謝……

這是媽媽的生活;雖然她一點也不想要,卻是确确實實重複着。

她是可以撒手不管,而且沒有誰會怪她,也許只除了她自己。

所以這一切終歸是自找的吧?

“要喝茶嗎?”

她驚覺地擡頭,剛才她是不是洩露了什麽情緒?他已經起身去泡茶了,沒有等她回答。

幾分鐘後他端着一盤茶具回來,樸拙的陶壺和陶杯上同樣有動物手續,色彩很讨喜。

“這陶器是……哪裏買的?”她忍不住問。

“我七歲表侄女做的。”

“喔。”她說,“門邊那些花盆也是,對不對?”

“對。她很喜歡做陶器給別人,送禮都是送這些。”

“很可愛。”原青由衷地說,接着睜大了眼睛。

“這家餐廳……不會是你家吧?”

“為什麽不會?”

原來真是私房菜!這是他家……這是他家……這個事實讓她不知所措。

“誰都可以來嗎?”

“當然不行。”

她居然問這種問題,真笨!他是誰啊,當然不行了。

那她又是誰,他怎麽讓她進來了?

“我以為這餐廳是請你來指導的……”

“他們轉賣給我了。”

原來他是買得起餐廳的人……他們之間的鴻溝似乎越劃越寬,感覺他越來越不只是個學長而已。

他泡茶的功夫很精練,态度從容不迫,動作溫雅;原青雖然不懂何謂茶道,但是看得出他行家的氣韻。他倒水的角度、放茶的方式,看起來像是在做一道名菜。

“廚師是什麽都要學嗎?”

他看了她一眼。她臉有些熱,怎麽覺得自己的問題聽來都很笨?

“差不多。能入口的都是食藝,早晚都要接觸。”

那是多大的世界啊,距離她家的小廚房……實在太遠了。“好了。”他示意。

她拿起小小的茶杯,覺得自己的手指特別笨拙,也不大穩;但輕啜一口以後,熱而不燙的綠茶滑入口,有些甘味的苦,熱氣則帶出香味。

真是……好喝。

原青感覺心裏定了些,舒暢了些,也溫暖了些。

為什麽他要特別沏茶呢?這餐廳對上門的客人都是這樣招待嗎?

不對,她是來受訓的,不是客人。

“這就是特訓嗎?”她忍不住問。

他沒有笑,不過她也沒期望他會。他啜了口茶才說:“這是一部分。”

但她不知道自己學到了什麽啊。“我不懂。”

“不必懂,去看、去聽、去想就行了。”

“但全國大賽——”

“比的是态度和用心。”

那她可能沒救了吧?原青在心裏自嘲。

她低頭啜茶,心裏突然想到,媽也喜歡喝茶,常常在廚房等什麽湯滾的空擋,喝着有時已經冷掉的一因為很忙,沒時間一再重泡。

媽問她要不要喝,她總是嫌冷;冷掉的茶特別苦,她才不愛。

那時,應該陪媽喝的……

她感覺他又有了動作,擡起頭來,看到他正在沏第二回,眼睛卻盯着她。

她心裏一突,趕緊揮去那些傷感的回憶。

“烹饪部分的特訓,到底什麽時候開始?”

他手下流暢的高沖沒停。“那要看你什麽時候準備好。”

天!按這樣的進度,她是不是得來好幾次?

“真的有必要嗎?我知道你很忙,全國大賽我一定乖乖比、盡令乃比——”

“這已經不只是全國大賽的問題了。”

“什麽意思?”她呆住。

“就算我見不得食藝社裏有人對烹饪有心病好了。食藝社不是我創立的,卻是我大學四年大部分的心血;食藝社像是我的家,社員也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樣,你懂嗎?”

她居然被當成孩子看待了?原青不死心。“我也是很忙的——”

“比我忙嗎?”

她被堵住了。“但這樣實在……”

“你随時可以退社。”

他那不留情面的标準語氣又回來了,令她氣結。“當廚師的人都這麽一板一眼、不知通融嗎?這種完美主義的冷血世界,到底為什麽有人打破頭也要擠進去?”

“因為只有最嚴格的過程才能造就最溫暖的食物,”他嚴肅地說,“我說過了,我做不到的,絕不要求別人。主廚做不到的,也絕不能要求副廚、領班、甚到七級之下的助廚去做。料理的世界是公平的,廚房裏只見得到努力,因為不努力的結果甚至有受傷的危險;而不努力的人一秒鐘都待不下去。最後獻給別人的,是心血的結晶,就是最高的心意。烹饪,基本上就是犧牲與奉獻。”

她被他犀利的目光釘在原地動彈不得,他的語氣堅決而不容置疑。

“其它的社團我不管,連學校的餐管系我都沒有興趣,因為很多人是照分數進來的,或者對當廚師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但聯大食藝社不一樣。我在任內已經把它打造成一個你不必進來、進來就要苦幹的地方,就算最貴的烹饪學校也找不到我想傳承下去的這種熱情,我一定要為這個造就我的社團保住這種熱情。你聽懂了嗎?”

原青覺得呼吸困難,只能點頭。“我、我聽懂了。”

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社圑對大家的意義,只是自私地想随意做自己想做的菜而已,如果她真的想留下來……

她想嗎?她又能嗎?

她已經發現最後的決定權根本不在她手上。

“第一步,你要想清楚烹饪對你的意義。你為什麽要做飯?除了要喂飽自己、喂飽別人以外,還有嗎?”

她遲疑了一下,才慢慢點頭。

“你還沒想清楚。”他說。

“我以前沒有想過。”

“那從現在開始想吧!對你沒有意義的事沒必要去做,那是在浪費卞命。雖然烹饪是我的生命,但天底下多的是可以做的事。如果你一有時叫不是想往廚房跑,而是想做別的事,那廚房就不是你非進不可的地方。”原青覺得心很亂。

非做不可的事、非進不可的地方……她一直覺得自己沒有選擇,必須照顧家人,因此覺得食藝社可以讓她放松,但他的食藝社根本不是可以讓她放松的地方。

那為什麽……想起必須離開,卻讓她滿心不願?就只為了咽不下一口氣?

“不,我一定要進廚房。”她擡起頭直視他。

“因為別人要你進?”

“不,是我自己要的。”

“為什麽?”

“我……有我自己的原因。”

他看了她半晌,那雙利眼似乎什麽都不放過。“好,你不必告訴我,但要時時告訴自己,別忘了那個理由。開始特訓以後,你最好不要想半途放棄。”

“我不會的。”原青肯定地說。

“很好。這只是第一步,”他站起身,“帶着你的刀跟我來吧。”

她也起身;感覺這第一步,像是已經跨越了一座山。

第 4 章 (1)

更新時間:2017-04-20 18:00:02 字數:4345

才走到巷口,就看見公寓大樓門前站着一個美女;原青沒看過她,在心裏暗叫不好,因為這不是第一次了。

她低頭在背包裏掏鑰匙,希望那人不要看到她的臉。

“你是原希的妹妹吧?”

原青只好擡起頭來。“是。你是?”

一雙楚楚可憐的大眼此時蓄滿了晶瑩的淚。“我叫姜喻,原希沒有提過我嗎?”

哥提起女人的時候,原青都會忍不住抗議,說他視女人如內衣,天天換,一兩次之後他當然不提了。

哥那一張驚人的女友名單,即使提過,她也不可能記得住,只有上門來的她不記得也難;因為通常是模特兒特質,而且每個見了她都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哥造這麽多孽都不怕嗎?

“呃,我住校,很少見到我哥,所以……”

“你這兩天見過他嗎?可不可以讓我知道怎麽找他?”

一樣的問題,原青的答案當然也只有一個。哥不回家是有原因的;常在不同香閨裏打轉,大半是因為要讓人找不到。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哥不讓我管他的事。”原青看到那雙大眼終于盛不住淚水。

她差點就想邀這個女人進去,但即時想到爸在家而打消了念頭。

“對不起,我爸會找我,我得進去了。如果有聯絡上我哥我會轉告他。”

這種話連自己聽了都覺得無情,但她又能說什麽呢?

把美女關在門外,原青狠狠在心中詛咒哥;不過,她知道詛咒他的女人應該已多不勝數了,他還不是随心所欲地玩?

她沒有要詛咒他被雷劈,只是詛咒他有一天被他真正愛上的女人給甩了,那才叫有天理。

進了家門,赫然發現那個被詛咒的男人正好端端地坐在沙發上,跟爸在談笑喝酒。

“哥!”她站在門邊叫他,“樓下有人找你。”

唐原希輕笑,那所向披靡、沒有女人能拒絕的俊美笑容帶着興味。“傻瓜,方圓一裏內有女人我怎麽會不知道?就是要讓那女人死了心。你不用理她。”

原青火氣上來了。“她在哭耶!你怎麽可以這樣!明知道她在樓下癡癡等你,還故意躲起來!”

“原青,你哥受歡迎你也不是不知道。”唐益升也笑,“每個都要去安撫,哪裏安撫得完?”

“可是——”

“我特別幫你哥買了好吃的,你也來吃吧,今天不用做飯了。”唐益升慈藹地說。

看到除了他們手上的進口唓酒,桌上還未有空酒罐,這表示父子同歡派對才剛開始。當唐原希破天荒回家一次,唐益升就會這樣興高采烈地慶祝,好像大兒子回來是天大的喜事。

“你幹嘛這麽常回來?一定是沒約會吧?”唐原希對她眨眼,“你這個年紀怎麽可以沒有男朋友。學校裏沒好的,哥朋友很多。”

天!這是原青最讨厭的話題,她趕緊往自己房間走,但還是不夠快。

“說真的,柏語又問起你——”

她把門關上,輕輕地,雖來不及截斷那個名字,至少已經把接下來的話隔絕在另一端。

她這輩子再不要跟哥的任何朋友扯上關系。上次被打鴨子上架,結果呢?原青發現自己眼熱了,咬牙打開電腦,開始惡補食譜。

很多事情,不去碰就會過去,至少原青是這麽希望的。

但一小時過去了,原青還是沒辦法專心,耳朵不自覺地傾聽着外邊的動靜。

通常哥回來也不一定住下,陪老爸吃飯喝酒聊天以後,又會失蹤一段時間。

不知道樓下那女人走了沒有?今天天氣有點涼啊……

但原青最放心不下的是爸的情況。哥老是來上什麽不醉不歸,也不管爸的身體和精神狀态。

她深吸一口氣,開門走進客廳。

“小青,你怎麽沒吃晚餐,躲在房裏幹什麽?不想念你老哥嗎?”唐原希盈盈笑着,眼角的醉意滿是風情。

原青嘆一口氣。哥是怎麽喝都喝不醉,但就是這樣爸跟他喝才特別危險。

“小青,你也來一罐!”唐益升從桌邊掏出一罐唓酒要放在桌上,卻因距離沒有對好,擊在玻璃上砰地好大一聲。

原青心一沉,知道爸已經開始醉了;往常哥回來,她想着爸有得吃,有哥陪,醉了就會睡倒,她不想加入酒局,當然就打道回校。

但今天樓下那個女人讓她有些卻步。如果又碰上,她是不是得撒謊?這輩子她最讨厭的事,說謊排第一。

而第二和第三,當然是第三比較能忍受。她看向原希。“你陪爸喔,我明天社團有特訓,先回去準備。”

“叫你喝,你老是不喝,真會掃興!”唐益升的聲音已經有點不穩。

“沒關系,爸,我們男人喝才過瘾。”唐原希豎起指頭對原青示意,“別對那女人亂說話,知道嗎?”

原青只想走人,冷哼一聲,回房收了東西就下樓。

她在鐵門前深呼吸了幾次,再小心翼翼打開門探出頭去,立刻松了一口氣。

外面正飄着細雨。

還好,那女人不必淋雨。原青想着,心中有些酸楚。

曾經,她也當過那樣的白癡啊……

再也不了。

第二天一下課,芯容果然跑來押人。原青查過那地址,是間非常高級、但只有行內人熟悉的餐廳,搞不好是要有邀請函才去得的那種。

就在學校廚房不行嗎?全社特訓不都在那裏?不過如果那男人真是人名人,也算情有可原。兩次特訓,她發現廚房門禁森嚴,連遲到的社長也被鎖在門外,好像在訓練特務似的,八成是要擋粉絲團。

做個飯菜為什麽可以搞得這麽複雜?什麽全國大賽,什麽明星廚師,有的專門在電視上做菜,她覺得那些都把人拉離了廚房,原本單純享受烹調與吃的快樂,最後都變成了名利的追逐與競争。

她絕不會想要當廚師;整天按點單做着一成不變的菜,或是想盡辦法闖出名號,當上了大廚,才終于能做自己想做的菜。

她很想就此打住,但她生命中被打鴨子上架多少次?從讀書到家庭,現在是朋友和社團,處處都要顧慮到別人,何時能只顧自己?

她甚至不是特別喜歡做菜,也從來不覺得自己會做菜。

不像媽。

她記得媽再忙也一定要為他們四個人做三餐。午餐先做好,放進冰箱讓他們帶去學校。

媽在一家小公司當助理,平日做的事很雜,回到家時相當累了,但做起飯來還是慎重其事,從不忽略細節,連飯都不願用電鍋煮,也不讓原青偷懶。

“小青,電鍋很好用,但自己煮出來的口感就是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她覺得又煮得太軟了,因為不小心放太多水。

“因為是自己煮的,不是等電鍋自動跳起來啊。”媽傾耳像是在聽水滾的聲音。

“這樣你就得特別注意熟度,試吃好幾次才能關火……這樣你的口舌就會變得很敏感。”

不是将時間和分量固定算好,而是很不科學地一直掀蓋來試吃,這樣真的有比較好?

“可是這樣好麻煩。”

“做飯就不能怕麻煩,不然買現成的不是最省事?”

她是很想買路邊攤啊。原青在媽媽背後伸舌頭。

媽也真是的,每餐都把她叫進廚房幫忙,為什麽哥哥弟弟就不用?

“我要做功課——”

“吃完飯有的是時間。”

吃完飯後她想看電視,但一定會被叫去收拾洗碗;另一個天下大不公。

媽很老派,爸也是,哥和弟則是樂得偷懶。她學做飯,其實根本沒得選擇。

但那是她和媽相處最多的時光,在廚房裏摸摸弄弄……

她還是不知道為什麽媽煮出來的東西特別好吃,她自己做的卻好像少了些什麽。到底是什麽呢?

現在,她連問的機會都沒有了。

“你怎麽一路都不說話?怕了吧?”芯容幸災樂禍地調侃:“名廚之前,我們的女霸王也要低頭吧!”

“少來。我這是舍命陪君子,君子就是你這個不知感恩的小妮子,知道嗯?”

“好啦,算我欠你一次嘛!我會請你吃一頓,餐廳你挑,夠誠意了吧?”

“錢對你來說不算什麽,根本沒誠意。”

“等你看到卓學長手上的帳單,你就沒話說了!好餐廳都是超貴的你知不知道!”

“他有開餐廳?”

“‘沁心’就是他特別回來指導的啊!今天不只是要來看他,更是要一睹‘沁心’真面目,你懂不懂?”

“怎麽,這家餐廳真的這麽神秘?”原青只是快速在網上捜尋了下,主要是看地址,沒研究太多。

“真服了你。特勖當前,你對這個請也請不到的大師居然一點都個奸奇嗎?”

“我不像你那麽想鑽研廚藝,我只要能留在社裏就行了。”

芯容搖頭,待要繼續開導,不過目的地已經到了,他們整整早到半小時。芯容不希望時間太趕,讓卓學長留下更糟的印象。

要不是按着地址尋來,一般人可能會以為這是一間民宅;雖然四周都是精品店和餐廳,但這家餐廳是在巷弄裏,而且高牆老樹,還有,扇大紅門,看來是古董級的。沒有看到大招牌,但門柱上鑲着兩個橢圓玉牌,刻着‘沁心’二字。

門關着,玉牌旁有個門鈴鈕。

“還得按鈴的餐廳,真不愧是卓學長!”芯容驚嘆。

雖然訝異,原青卻不得不承認這裏完全沒有商家味,只有種清靜感,像是回到民初時代的大戶人家。

她們沒聽到鈴聲,但顯然裏頭的人聽到了,門咿呀一聲開了。

芯容推開門,卻沒看到人,只見一條石道,兩旁花草,蜿蜒通向主宅。

“好刺激!”芯容興奮得不得了,原青跟在她後面。

說自己不緊張是騙人的。原青從來沒有到過這樣的地方。許多餐廳都走自然風,但這個地方風雅卻不做作,不像專業設計出來的,反而比較像素人藝術家的私宅。

這樣的地方,使她第一次領悟到卓因潋的不同;也許他真的不只是名聲響殼而已。

“所謂私房菜,就是要在這種地方吃才對吧。”芯容說。

終于走到屋前,兩層挑高的木屋四面落地窗,門邊擺了十幾盆香菜類盆栽,陶盆上都是手繪圖案,添了許多趣味。

兩人到處欣賞的眼光被打開門的高大男子截斷了。

“卓學長!”芯容伸出手去,“您好!”

雖然芯容要握手的模樣顯得滑稽,但卓因潋沒有笑,握過手之後說:“你知道出去的路吧?”

芯容臉上笑容霎時凝住,但馬上回過神來。“啊,沒問題!沒問題!我現在就回去了,原青你要加油……”

第 3 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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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青走下樓梯,腳步聲顯得空蕩蕩地……

最後一次集訓,除了那個什麽卓學長盯着她之外,芯容也緊盯着她不放,就怕她又生事。

她哪裏有了?好在這次是跟陵珊同組。陵珊雖然有大小姐脾氣,但在那學長虎視眈眈下,卻變得特別溫柔可人,原青好笑之餘,做得也就順手多了。

她當然能跟人分工合作,只是跟男人不對盤罷了,又剛好被一個臭男人抓到。

冠軍又怎樣?能力不比态度重要,而他跟她談态度時,不就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踐樣?

這些不滿不屑她當然只能壓在心中,如果真因此而被踢出社團,她可能會氣到內出血,不是更劃不今天最後的特訓指定泰式綠咖哩雞,這道有人叫它傻瓜菜,其實火候不好抓,辣度更是沒有單一标準,加上色香味都要挑剔的話,簡直可以變成一道地雷菜。

“卓學長,你幫我看一下火候好嗎?中偏小是不是差不多這樣?”

陵珊今天聲音特別甜美,連原青聽了都覺得心曠神怡。但何苦呢?她很同情被男人迷到神智不清的女生;而男人基本上對美女沒法免疫,但問題是也無法持久。

原青連頭也沒擡,繼續切菜。

“對不起,我們要成果出來了才能指導,不然就是作弊。”

原青差點就要擡頭看他。這個被拱成神的學長上次确實曾說過他對誰都一樣,難道不是說說而已?

他說得不愠不火,只是也沒啥溫度就是,堪稱校花之一的陵珊頓時僵在那裏,大概是太少被拒絕,一時難以接受。

原青并沒有幸災樂禍的心理,倒是暗想:男人要有紳士風度沒聽說過嗎?話講得這麽不留情面幹嘛?

又不是不知道學妹們都暗戀他。

不過,這年頭的男人不要利用女人、欺負女人就很難得了,紳士?作白日夢比較快啦。

接下來的沉默有點尷尬。原青眼角瞄到陵珊臉色有些白,好像不知道要怎麽反應,讓她有些不忍心。

她放下手上的刀去看火候。“我覺得這樣剛剛好。陵珊,沒問題啦!”

她感覺那雙鷹眼再回到她身上,她有點後悔又招惹那男人的注意,不過今天她反正是他放大鏡下的标本,沒差。

“謝謝,我本來還不确定……”陵珊語氣充滿感激,趕緊過來幫忙切菜,不敢再去打擾學長。

唉,還是女生可愛,有時還很可憐。原青很想瞪那男人一眼;如果她們的成果不佳的話,他也有錯吧?

不過她已經向芯容發過毒誓:就算那男人故意挑釁,她也會乖乖接受、順利過關。

這發毒誓容易,實行起來很難啊。

她已經在家練習這道菜兩次了。一次被爸爸罵故意要辣死他,第二次小弟又繞回廚房掃光剩菜,只是照例沒有任何稱贊。她之所以會這麽慎重,就是因為知道一定會被那男人習難,不練好功夫不行。

因她做得比較熟練,所以陵珊自然變成助手,這讓原青有點擔心,不斷确定陵珊是不是有分到相等的工作,免得等一下被那男人用作借口踢掉她。

她已記不得上次在男人跟前這麽小心翼翼是什麽時候了……不,不對,每次爸心情不好,她為了避免動辄得咎,搞得家裏更烏煙瘴氣,不也總是小心翼翼?

想到這,她心情郁悶了起來,趕緊揮開不必要的思緒,重新專心做菜。

她用筷子試探馬鈴薯悶熟的程度,再給三分鐘,然後把紅辣椒加下去。

“你好厲害喔。”陵珊小聲對她說。原青苦笑。這輩子好像還沒人稱贊過她的廚藝。芯容比她資深,根本不可能誇她。

突然感覺自己好像做了一輩子的飯了,媽是……六年前走的吧?

原青拿着湯勺的手一抖,灑了一些湯汁在流理臺上,直覺擡眼看向那男人,果然被抓個正着。

她趕緊把流理臺抹幹淨。這次那男人倒沒說什麽,不哓得是不是在暗中扣分。

她做飯時好像常會想東想西,實在是個壞毛病。

心在疾跳,一半是擔心讓芯容失望,一半是在那男人的監視下坐立不安。一定是因為在乎芯容才讓她那麽在乎那個男人怎麽想,她平常根本不會這麽孬種。

“好了!”原青最後撒上香菜。

她感覺這輩子做飯從沒這麽辛苦過,要照料像洩了氣的球的陵珊,又要注意到每一個烹調步驟細節。

但完成之後還是覺得很充實。一盤綠得很鮮、炒得很香的咖哩雞,将一些不起眼的食材像變魔術般融合為色香味俱全的美食,讓人垂涎不已。

“哇!”陵珊眼睛發殼,手指捧着盤沿,像捧着一盒寶物。

十幾組的成果排排放,黃教授身後跟着卓因潋,然後是現任社長于奇晏,和當初讓她進社的學姐徐汀緣,每個都是拿過獎杯回來的。

原青和陵珊的擺在最後,原青注意到學長的穿着非常正式,穿西裝打領帶,學姐穿套裝,仿佛他們參加的是重要會議,而不是特訓。

原青不禁要猜想這是否是歷屆的傳統,還是上上屆卓學長大人起的頭。

第一組的雞肉不夠嫩,第二組的辣椒沒悶出味道,第三組的五種菜料熟度不齊,第四組的椰汁太濃,“想補救咖哩雞沒煮出的味道……”卓因潋一個一個批判。

輪到原青時,她幾乎已經放棄過關的希望了。如果其它組都被那男人挑到沒戲唱,她還是準備打包吧。

四個評審都嘗過以後,其它兩個學長姐點點頭,黃教授贊美甜辣适中,只有卓因潋面無表情。

來吧!原青有種大義凜然面對斷頭刀的感覺。不管怎樣,她都已經盡力了。

“你多放了兩種青菜,而且除了馬鈴薯和紅蘿蔔以外,五種都是燙過三分而已,沒有真炒,為什麽?”

卓因潋直接問原青,很明顯地知道這是她的決定,陵珊不必回答。原青答道:“我覺得高熱炒青菜比較會破壞營養素,三分燙能保留脆度,顏色也好看,所以——”

“你是說你喜歡噃比較脆的菜?”

很明顯,這是個怎麽答都會完蛋的問題。原青只好誠實說:“我自己是喜歡,既然大家口味喜好不同,只好照我自己的喜好來做。”

卓因潋看着她的眼光總讓她覺得像探照燈一樣,她很想躲開,卻對自己這想法惱火。

“你沒有加酒。為什麽?”

她抿緊嘴。“我不喜歡酒。”

所有人的耳朵都豎直了。不喜歡酒的廚師?各國名菜裏加酒的至少過半,這樣要怎麽做菜啊?

卓因潋眼睛眯了眯,眼光的強度加倍;原青固執地不加以解釋,已有了豁出去的決心。

但卓因潋放下湯匙,表示評審結束,和其他評審回到前頭。

芯容跑了過來,不由分說地S了一口。“不錯吃耶!只可借——”她看了原青有點石化的臉,不敢說太多,她對唐家有不少了解。

原青沒有半途發飙,她已經很慶幸,能不能過關就看卓學長了。

卓學長對女社員不是不好,而是實在被粉絲包圍得太嚴重,素來有一絲不茍、緋聞不上身的作風,甚至還被某些人套上“冷面大廚”的封號。芯容覺得,這樣的他更令人佩服;不過,碰上原青就變成了硬碰硬,沖突當然免不了。

幾位師長低聲交談,大夥兒則坐立不安。全國大賽的規定很嚴,為了避免大學校總是包辦前三名,全國大學烹饪社都會要求報上社員名單,到時再做機率抽號,如果到場人數不夠,便不能參賽。

明白規則以後,原青才知道那男人說要踢她出社團不是随口威脅而已。

聽說那男人一回國便出任總會的幹事,而總會的行事會如此嚴格,大概跟他脫不了關系。原青在心中吐舌頭。

就算她對他的行事作風不以為然,但這确實是一個可以讓她好好做飯的好社團,當初她能進食藝社是運氣好,如果真的不能待下去……

芯容不會是唯一失望的人。

于奇晏負責宣布結果。這個現任社長是大四的風雲人物之一,是人見人愛的那種陽光王子,也難怪會被選為社長;不過,他辦事還真是有一套,看這一屆的比賽過程就知道他辦事是多麽的有條有理。

想也知道若沒辦好這次的比賽活動,那麽讓特別回社指導的卓因潋看到自己任內大攬全國各大獎的風光不再,将情何以堪。

于奇晏微笑地說:“大家都做得很好,很努力!不管結果怎麽樣,努力去做就是唯一的辦法。烹饪是科學,也是藝術,所以除了用腦,也得用心。今天這一道菜就是很好的例子。這一道菜雖然很尋常,但裁判會很挑剔;因為不這樣就評判不出最好的廚藝。”

說了半天,無非是要給做得不好的人打氣。

他一說話就給人滿室春風的感覺,原青覺得這種人應該去拍廣告;哥也有這種特質,只是全浪費在女人及游樂上。

不過,這麽會說話又這麽會做人,該是要多麽“假”才能辦得到?原青自己說話直,有時得罪人都還不知道是怎麽得罪的,本能就覺得真心和圓融是水火不容的兩回事。

明明是要宣布被淘汰的社員,他卻還能說得這麽婉轉,讓她不由得起了雞皮疙瘩。

再加上他好像多看了她兩眼,讓她的一顆心直往下沉。

為什麽不趕快宣布?雖然其他三位評審好像沒什麽意見,原青卻心知肚明那最大牌的一個對她會有什麽決定性的評判。

“好消息是,基本上大家都過關了。大家能夠進食藝社,就表示有一定的程度;我們現在評的是大家的用心如何、這一年來有沒有足夠的進步;至于是不是有參賽、甚至獲勝的水準,倒不是全國大賽最重要的目的。如果早就知道,那還比什麽?”

大家又笑又歡呼。原青眨眨眼。過了?她過關了?一時之間還真是意外;難道那男人沒有她想像的那般小心眼?

“不過卓學長提出了一個特別的要求,”大家的耳朵又全豎起來了。“唐原青學妹比較晚加入,可能需要再特訓,卓學長願意親自指導。學妹,你可以嗎?”

原青忘了眨眼,瞪着眼坐在那裏。她就知道沒有那麽簡單——她生命中又有什麽事情簡單了?大概除了進食藝社那一關以外。但現在——大夥兒嘩然。原青原以為是在同情她,仔細一看,才發現全是羨慕或嫉妒的眼神;女生一副“早知道我也要搞砸”的表情,男生則是饑渴于學習這個年輕名廚的撇步。

聯大以出專業人才知名,而食藝社比聯大本身的餐旅管理系更嚴格,社裏九成九是将來準備以廚師為業的人,所以這個宣布才會這麽驚人。

“卓學長,我們可以旁聽嗎?”徐汀緣開着玩笑。

原青特別喜歡徐汀緣,一個個性開朗的學姐;當天進社,她因為不熟悉社裏的廚房設備,做得綁手綁腳,當時徐汀緣對她說:“今天既然只有一個評審而不是三個,那你做壞的話應該還有兩次機會吧!”

當然不可能真的還有兩次機會;但就是這樣一個小玩笑,竟讓原青定下心來,才順利過了關。至于學姐有沒有放水,她就不知道了。

對于徐汀緣滿含希望的問話,卓因潋淡淡地說:“特訓就是操人。閑人還是勿近的好。”

說什麽閑人勿近!也虧得徐汀緣笑容不減,好像習慣了這樣不留情面的回答。

原青聽到“操人”兩字就頭皮發麻,沒想到大夥兒居然還露出流涎的表情,簡直搞不清楚狀況。

如果不是她個性特倔,早就來個敬謝不敏;不過那樣可能會變成社刊頭條吧,居然笨到推掉這種機會!

但她并不想當什麽廚師啊!她只不過是單純想在家裏以外的地方順着自己的心意做做飯……

集訓解散後,芯容一邊收東西一邊大呼小叫:“天!卓學長耶!沒有找你麻煩,居然還願意特訓——”

“特訓就是找我麻煩好不好!”

“你知道什麽!”芯容斥道,“學長的時間最寶貴了。聽說他什麽電視報紙雜志網站的專訪或節目統統都推掉,什麽企業啊商展啊也邀不到他。他在烹饪協會的指導是要邀請函的,我們能見到他還是于學長特別去找——”

“大忙人會這麽關注一個小小的我,還說要操人,你不覺得很恐怖嗎?”

“如果我能跟卓學長獨處十分鐘,要我跳脫衣舞都行!”

原青差點岔氣,因為卓因潋剛好走到芯容身後;芯容感覺到有人接近,轉頭看是卓因潋,不禁跳了起來。“卓學長!”

芯容滿臉脹紅。卓因潋蹙眉說:“社團也是公共場所,請不要亂說話。”

原青向前一步。“人家說話就不應該偷聽,不小心聽到了裝作沒聽到就好,你這個人怎麽這個樣子?”

看到好友為她出頭,芯容雖然感動,卻怕這兩人關系越搞越糟,原青還得受特訓呢。

“卓學長,我只是開玩笑的。”芯容說。

“他當然知道,只是天生愛訓人。”原青瞪他。

“原青——”

“學妹,”卓因潋看着原青,“我沒有時間鬥嘴,只是來告訴你明天開始特訓,請下午五點準時到,這是地址。”他遞上一張名片。

實在很想對他說沒時間的話特訓就免了,但已經當衆宣布的事她再怎麽不願意也來不及了。只是為什麽明天就開始?而且還得跑去別的地方?

她瞪著名片,和那雙修長好看、卻磨出老繭的手。芯容趕緊幫她收下來。

“學長,我會把原青護送到的!”

卓因潋再看原青一眼便走了。原青轉向芯容:“你幹嘛?想把我賣掉啊?就算這樣卓因潋也不會多看你一眼,他根本就是冷血動物。”

“他想幫你特訓耶,這麽用心,怎麽會是冷血?”

“你剛才明明被訓了,怎麽還幫他說話?”

芯容聳肩。“學長風格特殊,這叫酤好不好!”

原青無語問蒼天。有些時候她真的很想敲芯容的腦袋,或全天下女人的腦袋。

“喏,收好了。”芯容把名片塞到她手上,“而且別想逃,我已經記住地址了,明天騎車送你。”

“你是想多見那男人一眼吧?”

“你有義氣一點好不好!好男人要跟好朋友分享,知不知道?”

“我才不要,你全拿去。”

“學長是誰也要不到的。”芯容又用那種發閃光的眼睛眨呀眨的,“我只是要瞻仰一下他的容顏,有錯嗎?”

“呸!還國父呢,瞻仰什麽容顏?”原青已經覺得想吐了,“走吧走吧,我回家了。”

第 2 章 (1)

更新時間:2017-04-20 18:00:02 字數:6226

“大家準備好了嗎?”

爐臺擦得殼晶晶,整個廚房裏充滿躍躍欲試的興奮氣息。

聯大的食藝社,全名是:“專業飲食藝術研習社”。是全校五十三個社團中唯一需要經過甄試才能進入的社團。

唐原青聽說其它學校的烹饪社男女比例都是二比八。本來嘛,君子遠庖廚是個好借口,不是君子的好像也都不喜歡下廚;這就更加顯得聯大食藝社的男生數量多得反常,居然是八比二!原青自認這是她的大不幸。

她是大二轉學進聯大,進食藝社也就比別人晚。聽死黨芯容說她那天運氣好,只一個學姐有空來“監考”,不是通常的三個學長姐。

這樣高的門檻,只因為聯大食藝社得獎無數,還出過一個大名廚,使得這個鼎鼎大名的食藝社變成了儲備廚師訓練中心。至于男生較多,則是因為專業廚師多半是男人;這是不争的事實。

為了一年一度的全國大賽,食藝社已開始展開集訓,還請來師長指導,做的是難度極高的法式紅酒炖牛肉;這使得食藝社一向認真的氣氛更添加了幾分緊張。

通常這種人數衆多的情況下,廚臺就必須分組使用,原青在心裏默禱了幾分鐘,才閉眼抽簽。

“王騴星。”唉,是那個小學弟。

自己運氣一向背,果然就抽到男生。

白白淨淨的王騴星一進社就很受學姐們歡迎,個性內向,簡直我見猶憐,此時正滿臉猶豫地朝她蹭過來。

既然是學弟,原青便不假辭色地下令:“我們不必分工,你做一份,我也做一份,我們做兩鍋,大家更有得吃。”這是她忽然靈光一閃的主意。

王騴星不安地朝門口看了一眼。“今天有師長要來耶,這樣不好吧……”

原青瞪他。“人這麽多,菜的分量要足夠,分組是因廚臺不夠,又不是一道菜兩個人才做得成。”

王騴星縮了縮肩。“但是時間不夠我們輪流用廚臺……”

“你先做,我很快。”原青坐了下來。

有她盯他,王騴星顯得手忙腳亂,看得她很不耐煩。

頭頂上傳來聲音:“你不幫忙嗎?”

她回頭,得往後傾才看得清發話的高個兒。“他就是該練習,有人幫他怎麽會進步?”她說。

一個她從沒見過的男生雙臂盤胸,揚着濃黑雙眉看着她。“專業廚房裏不會只有一個廚師在忙,我們食藝社的立社目标寫得很清楚,推廣專業精神,不是沒事在廚房裏随便玩玩就好。你以為我們那個全國冠軍的獎杯是怎麽來的?”

“我不是随便玩玩。”原青抗議,“我只是想各做各的,應該沒關系吧?”

芯容跑過來打圓場:“卓學長,我跟王騴星換好了。”

那個學長的眉頭揚得更高了。“和你同組她就願意分工合作了?”

芯容不敢解釋太多。“我們比較熟……”

“她看起來不是怕生的型。”

“喂,我也在場,請不要‘她’呀‘她’地說我。”原青火氣上來了,“如果我做出來的結果不合格,請學長再指教好了——”

“這不是結果的問題,是過程的問題,是态度的問題。”

學長只不過虛長她一兩歲,有必要這樣倚老賣老嗎?還是男人常有這種毛病?原青瞪着他。“那學長的态度——”

芯容立即打斷她的話,“原青,拜托啦,時間快不夠了,等一下老師要來打分數,你就破例一次嘛,拜托拜托!”

女生拜托原青,她從來沒拒絕過,更別提是死黨了。原青嘆口長氣,又瞪了那個臭學長一眼才開始上工,王騴星則是滿臉感激。

那人雙臂盤胸,像警衛一樣監督了好久才移往下一組。原青暗松一口氣,随即又莫名上火。她幹嘛那麽注意他,還怕他看?通常她可以對男生的存在完全漠視,怎麽今天忽然不靈了?

她生起氣來手上動作特別快,乒乒乓乓地好像一次做的是三道菜,而不是一道菜。王騴星看傻眼,根本插不上手。

“學妹,你好像又忘了分工合作的道理。”頭上又有聲音劈下來。

怎麽又來了!今天他是專門來找她碴的嗎?那麽閑為什麽不去看別組的?

“學長,反正我是社團後輩,選不上代表去比賽,請學長去指教前輩好不好?”

“你忘了比賽時我們是全社到場,他們會臨場抽簽?”

有這種事?“那我不要去參加可不可以?”

“如果你參與社團的态度是這樣的,還是請你退社吧,免得影響我們的活動。”

她火了。“我又沒做錯什麽,怎麽可以叫我退社?!”

芯容又跑過來了。“學長——”

“你不必幫她說話。我們社團是有傳統的,而且關系到每一個人,不是只有她一個。”學長的聲音溫和卻不容辯駁,聽在原青耳裏像是一條鞭子狠狠打下來一樣。

“你這人怎麽——”

“原青!”芯容小聲叫道,“沒有你我在社裏就沒意思了,拜托啦!”

死黨都這麽說了,好像眼前這人真有把她踢出社團的本事,原青很想再噴火,但為了好友,硬是忍了下來。

“我會好好分工。這樣行了嗎?”

“看你是不是說得到做得到吧。”

原本圍着看好戲的衆人,在那人一揚眉下全部乖乖回去上工;只見那人拉了張椅在流理臺邊坐定,擺明是要全程監督她了。

死男人!就知道他們和她八字不合,怎麽碰上怎麽氣死人。

王騴星其實手腳滿俐落,只是被這種場面吓得不輕,把酒倒得太多,火又開得太大,原青在生悶氣,沒有特別去注意,等回過神時來炖肉已經快焦了。

“該死的!”原青詛咒,身邊坐着的高大男人臉上已經從不耐轉成不豫,臉皮硬邦邦的。

王騴星看起來簡直快要哭了。“學姐,真對不起——”

“你不用道歉。她是學姐,本來就該帶你的,不是讓你自生自滅。”

她哪有讓學弟自生自滅了?原青真的、真的很想甩了鍋子走人,但想想要走的話剛才就該走了,既然都忍到這個地步了,總不能讓這男人太過得意。

她咬牙不再吭聲,簡直咬到牙都快斷了。動手把鍋底快焦的部分盡量除去,上面的炖肉還能勉強入口。

當然,最後他們這組敬陪末座;而那個男人的眼睛老瞪着她,好像她是本社有史以來最差勁的社員,根本帶不出去,更別提參加全國大賽了。

不去最好。但這樣芯容一定會很失望,她已經提過好幾次那大賽有多棒多精彩……

一直到全部收拾完畢,原青還在等那人開口叫她滾出社團,最起碼也會要她全國大賽時蹲在家裏。

芯容一直滿臉乞求地看着那學長,原青不想看,但那人就杵在門邊和食藝社的指導黃教授說話,她想不經過他都不行。

身子已經半出門檻,頭上發話了。

“學妹。”

原青深吸一口氣,跟芯容說:“你先把東西帶回宿舍,我馬上來。”

芯容原想舍命陪君子,但看到兩人的臉色後,只好乖乖離開。

社裏的人都走了,可能也是因為看到他們的對峙而走的;原青幹脆學他雙臂盤胸,仰頭看他。

“學長。”她學他的口氣叫。

“學弟妹要我來幫忙,我就有義務為社團争取第一名。”他審視着她,“我不認識你,一切就事論事。我自己做不到的,絕不會要求別人。剛才對你很嚴格,但我對誰都一樣,你懂嗎?”

該死!她以為他一開口不是要嘲笑她,就是要教訓她,沒想到他居然義正辭嚴,口氣還有種特別忍耐的意味,像在對小孩子說話。如果她真的發飙了,在他眼裏一定變成跟小孩子沒兩樣。

她莫名其妙地不想被他更瞧不起,吸氣又吐氣後才說:“學長,我不知道社團的規定這麽嚴,以後我遵守就是了。”

“明天最後一次集訓,也是給全團的測驗,能不能跟團就看你的表現了。”

她不吭聲,點頭算數,趁他還沒有接口,一溜煙走人。

多留下一秒,她不哓得自己會說出什麽樣的話來。

回到家裏,又是一股酒臭味,原青蹙眉,把今晚不用的菜放進冰箱,發現裏面的唓酒已經沒了。

每次看到冰箱裏有唓酒她都很想把它丢掉,但知道即使丢了爸還是會再買,徒然浪費錢。

“爸?”她輕聲問。

“誰?”不耐煩的沙啞聲從沙發旁傳來。

原青走過去。果然,爸又倒在沙發旁的地上,身邊還有半空的唓酒瓶,酒液倒了大半在瓷磚上。

爸醉得連沙發都躺不住,常滾下來,有一次甚至額頭磕碰得紅腫才醒來。

“是我。”原青又不自覺地壓低聲音。

“這麽晚回來?”唐益升語氣很兇,“找都找不到!”

“我下課就回來了。”現在根本五點不到。

“冰箱裏什麽都沒有!是要你老爸餓死嗎!”唐益升掙紮着坐起來,氣喘籲籲。

原青深吸口氣。“我買菜回來了,馬上做飯。”

“你媽如果在,才不會讓家裏髒成這樣!偶爾打掃一下會死嗎?!”唐益升重重拍了下旁邊的茶幾,立刻抱住頭詛咒。

“爸,我先去泡茶讓你醒醒酒。”

原青走進廚房,喘了口氣,才發現自己渾身繃得好緊。

提到媽,她的心情就更加黯淡。媽最後幾年病得嚴重,眼見不會好了,爸爸便開始酗酒;本來原青體諒爸是因為難過才喝酒,但眼見媽病重還要擔心爸,有時還會被爸吼罵,原青的心情便從沉重轉為怨懑。

現在爸越吼越兇,原青還沒進家門,就已經頭痛欲裂。

廚房照例是一團亂,地上還有滑滑膩膩的剩菜,不知道是家裏哪一個男人又給她找事做。

她把水放在爐子上燒,動手把水槽裏堆得老高的髒碗盤洗了,然後擦地板。

客廳門碰地一聲關了,唐益升大吼:“幹!是誰?!”

只有鞋子落地的聲音,沒有回答,這表示是唐原極小少爺撥冗回家了,全家也就他敢不甩老爸。

“我跟你說話你沒聽到嗎?!”唐益升叫得更大聲了,接下來又是一聲詛咒,顯然是被自己的叫聲弄得頭更疼。

“老爸,你現在自己說了什麽等一下又忘了,還是省點口水吧。”唐原極嘲弄的聲音已經拐到轉角,接下來又是甩門聲。

原青在廚房裏繼續忙,不想出去當受氣包。她開始做晚餐,心裏不知為何想苦笑——真實生活裏,做飯有在分工的嗎?

那為什麽從來就沒有人跟她一起做飯?

自己又為什麽想去食藝社搞東搞西的,今天還受了氣?平常她天天做飯還沒做夠嗎?

不知怎的,在食藝社做起飯菜感覺就是不一樣,究竟是什麽原因自己也說不上來。也許是因為沒有人跷腳等着她喂或對她大呼小叫吧!

她心一沉。才去食藝社一個月,那種為自己做飯的美好感覺已經被破壞殆盡,就因為那一雙鷹眼死死盯着她不放。

早先她一回到宿舍,芯容馬上抓着她埋怨:“原青,你幹嘛連王騴星都不給好臉色看?這下被學長給盯上了吧。”

“我幹嘛給他好臉色看?笨手笨腳的。”

“人家像只怯生生的小白兔,你怎麽還兇得起來?”芯容不可思議地搖頭。“而且那個學長是誰你知不知道?”

“自以為了不起的臭屁大王,我知道。”

“天哪,原來你真的不知道!”芯容一臉她“沒救了”的樣子,“卓因潋是上上屆社長,在學校時就有‘廚神’的外號了,還得過全國大專烹饪比賽的個人冠軍。企管系畢業後直接到法國米其林三星餐廳任職,聽說在法國已經小有名氣,剛被聘請回國在全國烹饪協會指導一年,報上都報導了,你居然沒聽過?”

芯容特別省略了長相啊身高啊之類的贊美,因為知道原青聽了一定會自動扣分。

“又不是高中生,還在搞偶像崇拜啊?”

“這個偶像剛好是我們的學長耶!愛下廚的男人多難找啊。而且他還願意特別抽空回社裏來指導……

你知道多少媒體找他都被推掉嗎?聽說他今年回國而擠進食藝社的學姐學妹不知有多少!”

聽起來頗像花癡宣言,完全看不清男人的真面目。“你慢慢去崇拜他好了,我得回家一趟。”

芯容眼露同情。“又要回去啊?明明住宿舍,你卻天天往家裏跑……”

她也不想回來。原青望着笛聲響起的水壺,直到一聲大吼傳來。

“夭壽!你是要把廚房燒掉才甘心啊?!”

原青趕緊把火關了,泡茶的手有些不穩。

把茶端到客廳,唐益升半躺在沙發上,眼睛半眯半張。

“晚餐咧?”

“我馬上做。”原青耐心地說。

“回來多久了還沒開始做?”

原青沒有回答,快速收拾唓酒瓶,把地板抹了抹,回廚房去了。

唐原極閑閑逛進廚房,倚在冰箱旁看着她忙。

十八歲的大好年紀,臉孔頗俊,卻被眼角和脖子上的新傷痕破壞了畫面。

“又打架了?”原青皺眉。

“老姐,不要開口閉口都是一樣的問題行不行?”唐原極口氣吊兒郎當,“大哥都不念了,只有你還改不過來。”

原青也不想當老媽子。問題是,在這個家裏,她的身分就是這樣,使她說起話來一天比一天像老媽子。

“你倒是懂得回家吃飯。”原青白他一眼。

“你寧可我晚歸?”

當然不。原青有時要照顧父親便沒有回宿舍,結果都變成在等門,因為小弟一直沒回來,手機也不接,她常等到淩晨三四點,等得心髒都快衰竭了。

既然叨念完全沒用,難道要她動手?跟這個天天打架的小弟?

原青覺得很氣餒;那是這個家向來給她的感受,常讓她一股氣堵在胸口出不來。為什麽她做不到眼不見為淨,就留在宿舍不是很好嗎?

“哥呢?”

“誰知道。”原極聳肩,從她正在炒的青椒肉絲裏挑肉吃。“去臺北最貴的幾家夜店找找看,絕對跑不掉。”

原青把鍋鏟重重放下。“又去散金?他卡偾,到底欠多少了?”

“誰知道。”原極還是那一句。“他是大哥,他花錢我們管得着嗎?”

“不是管不管得着的問題。他欠偾我們能不擔心嗎?如果他賭博的老毛病又犯了——”

“他有數不清的女朋友等着接濟他,你就不用操心了。”

她是該開心小弟也有安慰她的時候?還是該擔心他那還沒成熟的心智已經被這個不健全的家給扭曲得不成形?

“你打他手機。”

“要打你去打。”原極一口回絕,又是那副沒大沒小的小混混吊兒郎當樣,鍋裏的菜被他夾去大半後,回房了。

原青把飯菜端上桌便準備回宿舍。

“你就恨不得搬出去對不對?”身後傳來嘴裏塞滿食物的模糊話聲。

原青拿了背包,加快腳步往外走。

“你走啊!幹嘛還老是回來?!”

她把門輕輕帶上,在門邊站了半晌才掏出手機。

沒人接。就算她故意不顯示號碼,哥大概也知道是她打的。

他雖然沒有正式搬出去,卻很少回家,聽說是跟不同的女人半同居。

這個家,又有誰想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