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 不要命的東西

不要命的東西

“你先別急, 慢慢說,到底是何情況?”謝若暻心下一沉, 卻溫聲朝紅纓道。

聽了這話,紅纓才稍微鎮定了些,穩了穩心神道:“回娘娘,方才奴婢拿着果子去禦花園尋和充華,方才将果子放下離開。”

“便聽見身後一聲驚呼,奴婢轉身望去,就瞧見…”說到此, 紅纓臉上閃過一絲驚惶,擡眸望向錦妃,瞳孔微縮道:“便看見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從樹叢中沖出去, 幸得和充華身邊有宮人保護,只是也阻攔不急, 多少沖撞了和充華。”

聞言,孟璋面色一沉, 淡淡道:“繼續說。”

“然後奴婢片刻也不敢等待, 連忙回來報信了。”說完, 紅纓求救地看向錦妃。

“行了,你先起來吧。”錦妃淡淡擡眸,這宮中到底還是太平久了, 竟有人接二連三地對她宮中的人出手。

“可召了太醫了?”謝若暻問道。

“召了。”紅纓連忙點頭:“甫一出事, 玉衾便去太醫院, 剩下的人在原處照看和充華。”

“聖上, 可要去瞧瞧?”謝若暻擡眸小心道。

方解決完水患及科考兩件大事, 後宮便又鬧出這樣的岔子,想必孟璋的心情定然不會好。

“走。”孟璋微微垂下眼眸, 扭頭對錦妃道:“你便好好歇息吧,不必過去了。”

錦妃畢竟尚未痊愈,她火氣又大,若是一個氣急牽連了傷口反倒不好,只是錦妃顯然不是這麽想的。

“畢竟是妾宮中的人,妾随您一塊兒去。”說着,便在紅纓的攙扶下起了身,朝謝若暻安撫一笑:“不妨事。”

三人剛趕至禦花園時,那瘋女人已經被幾個有力氣的太監控制起來,牢牢摁在地上,口中不停嚷嚷着:“放開本宮!本宮乃天子嫔妃,你們也配用髒手碰本宮。”

不遠處的亭子中,和充華被好幾個宮女太監們圍着,半倚在柱上,一手護着肚子,另一手交由賀言致診脈。

見狀,謝若暻主動問道:“賀太醫,如何?”

賀言致心中一嘆,和充華這胎也算是自打懷上便是由他照看,這期間真真是,一路坎坷。

略微沉吟一番,賀言致朝謝若暻拱手道:“回娘娘,充華這一胎本就動過好幾次胎氣,幸得錦妃娘娘照看的好,這才胎像穩健,如今又動了胎氣,只怕後面的日子要格外小心才是。”

言下之意,便是孩子保住了,謝若暻松了口氣道:“既如此,還請賀太醫開些穩胎的藥方。”

“娘娘放心,臣省的。”賀言致垂頭應了,便朝各位主子行禮退下,皇家陰私,還是少知道為妙。

孟璋擡眸瞧了和充華一眼,眸光暗了些,皺眉道:“皇後還沒來?”

皇後所居的坤儀殿雖是比臨華宮離此要遠,但這麽些時候,也絕對是夠了。

說話間,皇後便扶着含章的手急急走過來,見狀微微欠身:“妾給聖上請安。”

“起來吧。”孟璋淡聲道:“永泉宮的蘇美人,是怎麽跑出來的?”

他倒是不知道,這建京的宮闱竟是松亂成了這樣,連一個已經關在宮中的失寵美人也能偷跑出來。

聽他這麽一說,謝若暻幾人才注意到,這瘋女人竟是早已被關進永泉宮的蘇美人。

“回聖上,妾馬上派人去查。”皇後面色一僵,随即側首t吩咐含章派人去查。

孟璋淡淡将視線移至皇後身上,停留幾瞬才道:“皇後,管好後宮,是你的責任。”

言下之意,便是皇後失責。

皇後暗暗攥緊自己的手指,垂眸道:“妾知罪。”

孟璋目光從皇後身上移開,遙遙看向不遠處的蘇美人,似是在思慮着對她的處置。

“聖上。”謝若暻柔聲道:“不若先讓人來将和充華擡回去?”

亭中的和充華額角早就冒出密密麻麻的汗,聞言,也強撐着虛弱朝謝若暻謝道:“多謝貴妃娘娘。”

看着和充華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孟璋終是道:“和充華孕育皇嗣有功,晉位容華。”

見和容華要掙紮着起來謝恩,孟璋溫聲道:“不必謝恩了。”

待和容華被送走後,玉衾才撲上來跪求道:“還請聖上明鑒,那蘇美人分明便是早早便候在一側的,還請聖上明查啊!”

此話說完,別說孟璋,就連皇後的臉色也是微微一變。

“妄議主子,可是死罪。”孟璋淡淡垂眸,蘇美人雖被打入冷宮,可好歹有個美人的名分。

“奴婢願以命相抵,還請聖上還我們主子一個公道。”玉衾眼神堅定道。

“倒是個忠心護主的。”孟璋輕輕轉了轉指尖的扳指:“張德保,帶人去永泉宮徹查。”

玉衾眼中這才溢出幾分欣喜的淚光。

正在此時,聞嬷嬷匆匆趕來,身後還跟着以檀等人,就連向來守在望舒殿的首領太監李祿都來了。

謝若暻心下咯噔一下,果然,便見聞嬷嬷面帶恨色道:“啓禀聖上,娘娘,老奴鬥膽,有一事要說.”

孟璋擡眸往人群中一看,便見昭華被丹婳制住,口中不住叫嚷着。

“這是怎麽了?”

“昭華公主趁守門的宮人不注意,偷偷進了前殿,還想潛入暖閣。”聞嬷嬷一番話說的言簡意赅,面上卻一派不善。

歲歲就是望舒殿衆人的心尖子,誰要是想動歲歲,衆人皆是恨不得将其扒皮食肉。

“歲歲可有事?”謝若暻蹙眉道,心中卻大約有底,若是有事,想必聞嬷嬷們也不會趕過來。

“回娘娘,小公主無事,只是老奴在昭華公主身上發現了這個。”聞嬷嬷攤開掌心,上面赫然便是一根一指長的銀針。

見狀,謝若暻臉色驟然冷下去,擡腳一步步走至昭華面前,蹲下身冷冷看着她。

其間孟璋伸手試圖要拉住謝若暻卻被她狠狠甩開。

“昭華公主,請你告訴本宮,這根針,你預備用來幹什麽?”謝若暻緩緩道。

“哈哈哈——”一旁被摁住的蘇美人快意笑道:“謝若暻!你也有今天,本宮要讓你後悔終生!”

錦妃聞言,連忙朝那太監們斥道:“都是幹什麽吃的!還不将她嘴堵住。”

沒瞧見貴妃娘娘臉色愈發陰沉了麽?

“不必了。”謝若暻回頭淡淡瞥了蘇美人一眼,便站起身,從聞嬷嬷手中取過那根針,慢慢走至蘇美人面前,轉頭對丹婳道:“請公主過來。”

衆人不知她要做什麽,皆是心中一窒,就連孟璋也皺眉道:“昭昭…”

“聖上若有話,不妨待會兒再說。”謝若暻淡淡瞥孟璋一眼。

丹婳向來便極聽謝若暻的話,因此也不管昭華是不是公主,手下一用力便将其扭送至蘇美人面前。

“你想幹什麽?”蘇美人警惕道。

謝若暻唇角一勾,眸中卻一片冰冷:“不幹什麽,不過是想問問公主,這根針她預想來做什麽?”

說着,便伸手捏住昭華的小臉,冰冷的針尖在昭華臉上劃過,引起一陣密密麻麻的顫抖。

“公主可莫要亂動,否則傷了這如花似玉的一張小臉可就不好了。”

昭華早已到了知美醜的年紀,更別說哪裏見過這樣的場景,聞言便忍不住哇地一聲哭出來:“母妃——嗚嗚——母妃——”

“貴妃!你這是在幹什麽?”皇後怒斥道:“昭華好歹是金枝玉葉,豈容你如此恐吓!”

“是妾說的不清楚嗎?”謝若暻緩緩将目光移至皇後面上:“本宮說了,只是想知道昭華公主想用這根針幹些什麽。”

見她如此無狀,皇後氣的發抖:“在皇上與本宮面前自稱本宮,貴妃你好大的膽子。”

謝若暻并不理她,只靜靜自言自語:“當年在太子府,自打懷上歲歲起,便坎坷不斷,被吳氏推攘,險些小産,生産當日,被兵圍太子府,一個不好,便是一屍兩命,從那時起,我便發了誓,此生若是有人要對歲歲不利,我便是上窮碧落下黃泉,也要讓那人償命。”

孟璋喉中幹的生疼,好容易才發出一絲澀然的聲音:“無論你做什麽,朕恕你無罪。”

皇後面色一僵,仿佛被一桶涼水從頭到腳澆了個透。

“如何?公主還是不說麽?”謝若暻眼中一凜。

見她來真的,蘇美人慌亂嘶喊道:“謝若暻!你敢!昭華可是聖上的第一個孩子!是頂頂尊貴的金枝玉葉!”

謝若暻譏諷一笑:“你以為本宮有什麽不敢的。”

話音甫落,便作勢手下用力:“啊——是母妃——嗚嗚——是母妃——”

謝若暻停下勢頭,溫聲道:“好孩子,告訴本宮,是母妃什麽?”

昭華早已崩潰,泣不成聲道:“是母妃讓我去的。”

見狀,謝若暻給丹婳使了個眼色,讓她輕輕将昭華松開。

昭華一邊抹着眼淚,一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是母妃說,如果父皇只有昭華,那她便能從永泉宮出來了。”

說着,昭華仿佛已經被逼到極點:“我讨厭你!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那個小賤人!我母妃根本不會被關進那個地方,我也不會見不到母妃!”

此話一出,別說謝若暻,場上所有人皆是面帶冷漠地看着蘇美人。

到底是什麽樣的母親,才會給孩子灌輸這樣的東西。

謝若暻面無表情問道:“蘇美人,這些話,都是你對昭華說的?”

蘇美人在永泉宮關了太久,早早便有些神志不清,癡狂笑道:“難道我有說錯嗎?若非是你,本宮現在還是高高在上的一宮主位,豈會淪落到如此地步。”

說罷,又癡癡望向孟璋:“聖上,您還記得嗎?當初在太子府,您便誇妾聲音好聽,最是一朵解語花,難道您忘了嗎?”

正值此時,張德保便帶着人回來,一臉驚惶:“聖上!”

第 101 章 科舉

科舉

眼看如今已到了九月, 荊西郡居然突發大水,再加上之前巡視曲東郡時, 并不達标的河工質量,孟璋整個人的氣壓低的可怕,便是張德保都不敢多說話,生怕惹了他不喜。

“來人。”孟璋低聲道:“立刻傳話給內閣,令他們立刻派威遠侯前往荊西郡,無論如何,荊西郡不能再有傷亡。”

“吩咐戶部尚書立即撥糧, 務必安置好難民,避免往其它郡縣流動造成流患。”

“此外。”孟璋一頓:“荊西郡所有官員,皆羁押回建京, 朕要親自審問。”

張德保連忙應下,依着孟璋的吩咐一條條快馬加鞭送往建京。

即使吩咐下去, 孟璋也只覺胸口堵着一團怒火,謝若暻見狀忍不住勸道:“聖上息怒, 莫要氣壞了身子。”

這一路謝若暻皆是與孟璋同行, 因此也是第一時間便知道了消息。

孟璋垂眸, 仍是帶出些怒氣道:“朕每年撥給荊西郡那麽多錢銀整治水利、修理河道、疏通江河!他們便是這麽給朕治理的!”

說着,孟璋忍不住低聲斥道:“一群屍位素餐的東西!”

因着荊西郡的地理位置,孟璋在治水這方面從未吝啬過, 如今卻仍舊引發水患, 若是引發糧價上漲、房屋淹沒, 只怕災民會愈來愈多。

謝若暻知他現下氣大, 刻意放緩聲音道:“所幸現在天氣不算炎熱, 只要積極救助受災民衆,想必損失不會太大。”

“希望如此。”孟璋沉默了一會兒, 才低聲道:“朕會遣官員去疏通河道,并減免荊西郡的賦稅。”

因着水患一事,整個隊伍更是加快了腳程,緊趕慢趕,終是在九月初八這日,達到了建京城。

孟璋一進宮,連衣裳都來不及換,便急匆匆進了乾盛殿。

這邊謝若暻剛回望舒殿,丹婳等人便迎了上來:“娘娘!您可回來了!”

丹婳這妮子哭的眼淚汪汪,整個人的眼神都黏在謝若暻身上:“快讓奴婢瞧瞧,您可傷着哪兒了?”

天知道她見錦妃受傷回宮她有多驚懼,又一聽,錦妃竟是為自家娘娘擋的箭,一時間又是慶幸又是擔心,甚至因着感激錦妃,日日往臨華宮跑。

“瞧你,怎麽還哭起來了。”謝若暻輕輕擦去丹婳眼下的淚,打趣道:“都是我不好,叫咱們丹婳擔心了。”

說完,又環顧一圈,發現衆人臉上皆是擔心之意,忍不住心頭一暖,側首吩咐道:“望舒殿每人加一個月月錢,但是切忌,萬萬不可聲張。”

如今聖上正為了荊西郡之事焦頭爛額,定是不宜大肆賞賜。

“是!”衆人皆是跪下謝恩,一臉喜色。

待衆人皆退下去做自己的事之後,謝若暻才拉着丹婳的手笑道:“你老子娘都過得很好,待他們年紀再大些,便讓沛叔将他們分去管莊子,也樂的自在。”

“謝謝娘娘!”丹婳帶着哭腔道,便是她未曾一起去也知道,這一路是極多事的,娘娘既然還能記得她的家人。

“哭什麽?”謝若暻輕聲笑道,親自為她将眼淚擦幹淨:“你老子娘還給你帶了信,我讓丹素收着了,你待會兒便去尋她看。”

說完,又扭頭對丹素道:“你家父母也是一樣的。”

二人皆是心中一暖,只覺自己跟了謝若暻此生算是值了。

這時,聞嬷嬷剛與拂風一起,将歲歲安置了,便見二婢淚眼汪汪的模樣,連忙笑道:“這是怎麽了?”

謝若暻擡眸一笑:“還是小孩子性子呢。

只是這一下突然也叫謝若暻想起,二人皆是到了婚配的年歲,她竟一直未曾想起,便有些正色對二人道:“你們年歲也不小了,若是有看得上眼的,便同我說,我自會為你們準備一份豐厚的嫁妝。”

此話一出,便是連侍立在側的以檀,眼中也流露出幾分羨慕。

因着水患一事,孟璋幾乎是日日宿在乾盛殿,竟是未曾踏入過後宮一次。

好容易等水患的事略微平息,便又到了科考,期間謝若暻倒是喚了丹素去謝宅給謝琰送了許多東西,若是順利,此次謝琰高中後便會一直留在建京了。

因此,謝若暻便将那張紙條交予了謝琰,總歸他在朝堂之上,要比自己機會多得多。

直至九月二十六,科舉結果塵埃落定後,孟璋才頭回踏進後宮,這一去便又是翟月閣。

“給聖上請安。”問安聲傳來時,謝若暻正拿着個穗子引着歲歲朝自己懷裏來,丹婳扶在歲歲身後生怕她跌了跤。

“朕的小公主。”孟璋兩步t上前,輕輕将歲歲舉起來,逗得她笑個不停。

“爹…爹。”此話一出,便是連謝若暻都有些驚訝,更別說已好久未曾見過的孟璋。

“好歲歲,來,再叫一聲。”孟璋哄着歲歲,想要她再喚自己一聲,豈料歲歲怎麽也不肯喚,惹得孟璋笑道:“這孩子,像你,鬼精鬼精的。”

謝若暻沒好氣地将歲歲交給丹婳她們,朝孟璋嗤道:“也不知您這是誇妾還是罵妾。”

“自然是誇,更何況,此次朕還給你帶了個好消息來。”說及此,孟璋刻意賣了個關子。

謝若暻索性也不去問,只在一旁的桌邊坐下,碰了盞茶輕輕品着。

“你就不好奇?”

謝若暻好笑地瞥他一眼:“聖上想說,便是妾不讓您說,您也是要說的。”

聞言,孟璋一陣失笑,這才抿了口茶道:“此次恩科,共取了一甲三人,二甲三甲各60人,你猜猜,謝琰排第幾?”

謝若暻伸手拿過一個果子,慢悠悠剝着,也不急着回答,待剝完了,才輕輕遞至孟璋唇邊道:“妾想,定是一甲。”

孟璋啓唇将果子含住,入口滿是清爽的汁水味,待将果子咽下才道:“你倒是不謙虛。”

“妾已經足夠謙虛了。”謝若暻笑道:“若是不謙虛,便是狀元也使得。”

“倒還真叫你猜中了。”說完,孟璋才有些感嘆,若謝家盡是這樣的子女,何愁不興旺?

旋即目光一掃,觸及到謝若暻腕間的翡翠玉镯,她皮膚本就極白,這镯子又極綠,如此戴着,倒像是一灣綠水圈住了月亮,好看的緊。

“你這镯子倒是不錯,不過朕記得,好像不是朕賞的吧?”孟璋挑眉。

“自然不是您,這還是阿琰送的。”謝若暻道:“如今阿琰在京中,妾倒也有了家人的關懷。”

她經常派丹婳去謝宅,孟璋自是知曉,聞言倒是默了一瞬,瞧見她臉上的溫暖笑意,忍不住道:“既如此,謝琰便留在京城,入翰林院吧。”

聞言,謝若暻道:“後宮不可幹政,聖上可是要害妾?”

孟璋不甚在意道:“朕恕你無罪。”

說完,又朝謝若暻道:“謝琰當真是個有才學的,若他沒有本事,朕也不會将他留在京都。”

謝若暻眉梢一挑,靜靜等着孟璋接下來的話。

“朕此次,将荊州郡水患一事納入考題,問他們當如何解決缺糧問題。”孟璋笑道:“謝琰倒是兵行險招,他稱,當是先提高糧價。”

見謝若暻若有所思,孟璋繼續道:“待各地糧商皆被吸引過去,再開倉放糧,迫使糧商降價。”

“倒是個有想法的。”這招雖險,比起那些只會照本宣科的,倒是頗為不一樣。

“聖上倒是擡舉他。”謝若暻笑道,随後岔開話題道:“聖上當是應去瞧瞧錦妃。”

畢竟錦妃上次遭了大罪,孟璋自打南巡後又不曾踏入後宮,如今一來便又是望舒殿,未免有些寒了錦妃的心。

若非謝若暻提醒,孟璋還真将這事兒忘了,既然提起來了,去看看也是應當的,便道:“走吧,你随朕一塊兒去。”

因着已至九月底,天氣是難得的涼爽宜人,二人便也未坐辇,而是慢悠悠地沿着宮道往臨華宮而去。

甫一至臨華宮,便見紅纓提了果子往外走,遇見謝若暻二人連忙欠身請安:“給聖上請安,給貴妃娘娘請安。”

“免禮。”孟璋淡淡道。

“這是怎麽了?錦妃不在宮中?”謝若暻看着籃子問道。

“娘娘在的。”紅纓笑道:“是和充華,充華近些日子,肚子愈發大了,時不時就出去走走,娘娘吩咐我将這些果子送出,給充華爽爽口。”

“既是如此,你便去吧。”謝若暻笑道,便拉着孟璋朝殿內走去。

臨華宮正殿,錦妃悠閑地靠在窗邊的美人榻上,一旁的桌上擺放了不少的果子糕點,她便一便吃着零嘴一邊賞着殿外的景色。

“你這日子過得倒是悠哉。”謝若暻輕聲笑道,她與孟璋刻意免了宮人通報,進來便瞧見這樣的景色。

錦妃一震,這才猛地一回頭,作勢要起身,又捂着肩頭痛呼一聲。

見狀,孟璋連忙上前将她摁回榻上,輕聲道:“既然傷還沒好,便不必起來了。”

“妾多謝聖上。”錦妃虛弱道,随即在看不見的地方狠狠瞪了謝若暻一眼,見孟璋看過來,連忙收了眼神勉強笑道:“妾有傷在身,還請貴妃娘娘恕罪。”

說話間刻意咬重了貴妃二字。

天知道她聽見謝若暻封貴妃的消息傳回來時,她有多震驚,恨不得去分一半望舒殿的例銀。

見她如此,謝若暻便知道她在想什麽,扭頭吩咐道:“丹素,給錦妃娘娘送去。”

錦妃不解地眨眨眼,便見丹素捧了個匣子到她面前,打開是兩幅亮閃閃的頭面,一副紅寶石的,一副綠翡翠的,一看便知得廢不少的心思。

“如何?錦妃娘娘可還滿意?”謝若暻忍着笑問道。

錦妃正要說話,便見紅纓一臉驚惶地進來,連頭都來不及擡便跪在地上道:“不好了,和充華出事了!”

第 100 章 回銮

回銮

謝若暻眼神呆愣一瞬, 随即便極快反應過來,面色如常地疑惑道:“逆賊?什麽逆賊?”

不待孟璋回答, 便面帶些了然道:“可是此前在曲東郡的那波逆賊?”

孟璋點點頭,看着她的眼神停頓了一瞬,便沉聲道:“昨日朕說的有要事便是此事,好容易将其捉拿,還未曾審問過,人便沒了!”

見他面色分外陰沉,謝若暻伸手勾了勾他的尾指, 嬌聲道:“不過區區一個逆賊,死了便死了,終歸他便是不死, 也不能留他活口。”

孟璋意味不明地一笑:“你倒是想的通透。”

“妾不過是不願見您煩心,便是妾說錯了。”見他語氣不陰不陽, 謝若暻猛地将手一抽,扭過身去不看他。

心中卻是在慢慢盤算, 死了?真死假死?

孟璋手心一空, 也有些不自在地撚了撚手指, 轉身拉起她的手輕聲道:“是朕不好。”

說罷,又皺眉道:“昭獄那等地方,若是那麽好自盡, 那豈非都能得個痛快。”

“聖上是懷疑…”謝若暻偏了偏頭。

孟璋忽然眼神幽幽, 一眨不眨地盯着謝若暻道:“你可知道那逆賊是誰?”

突聽此問, 謝若暻心口一緊, 終歸還是來了, 帝王之心,猜忌從未少過, 刻意皺眉道:“聖上這是什麽意思?便是妾應當識得他麽?”

“是你阿父曾經的學生,名諱喚作祁枭。”孟璋輕輕撚了撚另一手的玉扳指,便見謝若暻滿臉震驚地擡眸,驚道:“什麽!竟然是他?”

随後仿佛才反應過來般,又滿臉複雜道:“難怪在來汝南的路上,聖上曾問妾,是否識得祁枭,原來,原來竟是為此。”

謝若暻有些自嘲地扯起嘴角,似是氣怒,似是不甘心道:“聖上是覺得,妾與此事有牽連?”

說完,看也不看孟璋,兀自行了個禮道:“妾告退。”

未等孟璋叫起,便自顧自起身朝殿外走去,孟璋這才微微慌了神,兩步上前攔住她道:“朕什麽時候是這個意思了?”

“那是什麽意思?”謝若暻面色冷淡:“昨日,聖上連此事說都不曾說過一句,難道不是防備妾?”

見她真的動怒,孟璋才嘆道:“昨日不曾告訴你,是擔心你的安危,也是擔心你會于心不忍,為他求情。”

孟璋這話說的坦誠,謝若暻聞言微微擡頭,一雙眸子波光潋滟:“聖上此話倒是說對了,若叫妾知道了,說不得便要為他求情。”

見她毫不掩飾,孟璋反倒舒了一口氣,她願意直言不諱,便是對他的信任。

“好了,是朕錯了。”孟璋溫聲道:“不過有一點你錯了,此事,朕疑誰都不會疑你。”

謝若暻微微一笑,這才将面上怒氣減去幾分,擡手将丹素喚過來道:“那妾這雪梨燕窩還真是送對了。”

白嫩纖細的手指宛若玉雕,輕輕捏住白瓷勺在碗中舀出一勺送至孟璋嘴邊:“聖上嘗嘗?”

孟璋依言啓唇,輕輕将那雪梨燕窩抿入口中,略帶清潤的滋味一路浸進肺間,連帶着郁氣都消磨了幾分。

“好了,朕還有事,待晚些再去看你,你先去尋瓊樂玩一會兒,嗯?”孟璋輕輕握住謝若暻的手道。

“瞧您說的,真将妾當成瓊樂那個孩子了?”謝若暻莞爾一笑,便朝孟璋行禮告退。

“張德保,送你謝主子。”孟璋扭頭輕聲吩咐,張德保立即恭敬地為謝若暻引路。

待幾人身影淡出元政殿,顧北嶼才從一側的屏風後緩緩站出來,沉聲道:“據守門侍衛來報,昨晚卻是有兩名宮女出過宮門,夜半時分才回來,那兩個宮女,皆是自稱貴妃宮中。”

自從祁枭自盡後,顧北嶼便帶着一隊侍衛将行宮內徹查了一番,自然不會放過昨晚出宮的人群。

“可要讓那二人過來辨認?”

孟璋淡淡掃他一眼,将其中意思點明:“你懷疑貴妃?”

“臣不敢!”顧北嶼立即跪地:“只是…”

只是這宮中,與祁枭與汝南都頗有關系的,也只一個貴妃而已,顧北嶼眼珠一轉,換了個更委婉的說法道:“可要屬下查查昨晚翟月閣的動向?”

孟璋面色平靜,眸光淡淡定在顧北嶼面上:“朕說了,朕相信貴妃。”

“是!卑職明白!”顧北嶼垂下頭道。

“刺客屍首可在?”孟璋冷聲道。

“仍在。”顧北嶼垂了垂眸子,猜測道:“可要曝屍三日,以儆效尤?”

“簡單葬了吧。”孟璋眸色暗了暗,總歸是謝相的學生,若是做的太絕,只怕貴妃不會歡喜,孟璋心中微嘆,終究還是受了謝若暻的影響。

“是!”顧北嶼領命,立刻便起身去辦。

元政殿中,四周侍立的宮人們皆垂眉低眸,一派恭謹之色,孟璋緩緩靠在禦座之上,半個身子隐入陰影中,指節輕輕彎曲,叩在扶手上發出沉悶的敲擊聲。

昨夜他剛與貴妃安置,沈淮便夜扣宮門,緊接着,便有自稱是貴妃宮中的兩名宮女出宮,再後來,便是祁枭身死,這一切,未免有些過于巧合。

“貴妃。”孟璋喃喃道:“你可萬萬不要讓朕失望啊。”

便是謝若暻身上有諸般嫌疑,只要不太過分,他皆會縱着她容着她,區區一個祁枭,死了便死了。為了一個必死之人,傷了他與貴妃之間的情分,絕非他所願。

恰逢此時,便見張德保回來,面上卻帶上幾分忐忑道:“聖上,晏容華在殿外侯着呢,說是給您炖了滋補的湯藥,您可要見見?”

整個南巡途中,聖上除了宿在元政殿,就是在貴妃娘娘那裏,這跟來的大大小小的妃嫔們,就連皇後也未曾t侍寝。

這晏容華,當算是急了。

孟璋在禦座上默了良久,才在暗處擡了擡眸,輕聲道:“讓她回去。”

“是。”張德保小心退出。

“敢問公公?”晏容華扶了松枝的手候在殿外,見張德保退出來,面帶期盼道。

張德保面上一笑,刻意放柔了聲音勸道:“聖上心情不好,主子還是回去吧。”

晏容華一顆心緩緩沉了底,面上仍是禮數周全,溫聲笑道:“多謝大監了。”

說罷,便扶着松枝的手慢慢轉身,不急不緩往回走。

“主子?”松枝正要開口勸慰,剛一擡頭便見晏容華的臉色冷的能凝出水。

晏容華暗自垂眸,并不答話,心中卻是一片冰冷。心情不好?她可是得了信,貴妃不久前才來過元政殿,怎麽貴妃見得,她便見不得?

思及此,晏容華心中更加暗暗恨上了皇後,當初新人進宮,她才是其中頂頂得意的,若非皇後以病氣為借口,撤了她的牌子,她也不會仍是一個區區容華。

松枝見她面色難看的緊,心中莫名突了一下,小聲道:“主子,那端修儀投靠了貴妃娘娘,如今都如日中天,不如咱們…”

卻不料晏容華冷冷看她一眼,口中慢慢念道:“投靠貴妃?”

不對麽?松枝一愣,端修儀還不如自家主子得寵,都可以,自家主子為何不行?

晏容華了然松枝所想,意味不明道:“端修儀有的,咱們沒有,此事往後莫要再提。”

“是。”松枝垂頭,小心扶着晏容華。

這一頭的消息自然是傳到各處,長春館。

皇後一邊輕輕壓着手中香,一邊緩聲道:“也算不上有腦子,貴妃能進,她便能進了麽?”

劉嬷嬷站在一旁遞上香夾道:“這些個位分低的妃嫔,能有幾個沉得住氣的?若是沒了寵愛,這日子過得還不如咱們宮中的大宮女。”

“你這話說的也不假。”皇後并未去接那香夾,反倒是站起身淨了手,才從含章手上結果茶盞輕輕飲了一口。

“不過這些時日,貴妃卻是鋒芒過甚了。”皇後輕輕将茶盞放下,問劉嬷嬷:“消息可透給昭華了?莫要做的太明顯。”

“娘娘放心,含露只做引導。”劉嬷嬷笑道。

皇後這才滿意點點頭。

翟月閣,謝若暻方帶着丹素踏入殿中,聞嬷嬷便擔憂道:“娘娘?”

謝若暻淡淡搖了搖頭,又看了看四周伺候的人,才緩緩進了內室,見狀,聞嬷嬷連忙跟了進去。

“可是不好?”自打娘娘出門,聞嬷嬷這一顆心便提在了嗓子眼。

謝若暻垂眸:“祁枭自盡了。”

什麽!聞嬷嬷瞳孔一縮:“那昨晚?”

“端看聖上想不想查了。”若是孟璋想查,便是無論如何也能查的出來。

祁枭自盡的原因,她大概也能猜出幾分,他那個人,自打少年起,便是一身桀骜,向來不願欠了旁人的,如今也是不願欠她的。

更何況,只怕他自己也沒了求生的意志。

刺客一事了解,剩下的便是照例巡視河工,減免賦稅,只這些皆是孟璋的事。謝若暻等人倒是好好欣賞了一番太湖行宮的景色。

例行公事後,孟璋等人并未在汝南停留太久,便轉了水道去往丹陽郡。謝若暻等人雖是坐過船,可如此恢弘的皇家禦船與壯大的随護隊伍卻是不曾見過,因此也頗有趣味。

沿途風景更是美不勝收,便是終日事務繁忙的孟璋也難得心情好了一段時日。

在曲東與汝南經歷的風險仿佛為後面的行程換來了平靜,一路上皆無事發生。終于在九月初,南巡的隊伍于江陵郡上岸,至此結束了南巡的諸多事宜,坐上了返回建京的馬車。

而建京中,一直謹慎準備的科舉,也馬上便要拉開帷幕,就在衆人皆松了一口氣的時候,有消息經八百米加急遞到了禦前——荊西郡水患!

第 99 章 自盡

自盡

謝若暻暗暗捏了捏袖子, 便将罩頭的兜帽取下,露出通紅的一張臉, 那侍衛瞧了一驚,深吸了一口氣,才忍不住道:“這是什麽鬼樣子!”

“污了軍爺眼睛,還望軍爺行行好…行行好,救這宮女一命吧。”以檀讨好笑道。

這宮中的規矩自然都是知道的,若出了這樣的事情,便是寧願打死也不能有傳給貴人的風險, 因此也有不少宮女使了銀子想要出宮活命的。

見那侍衛還要猶豫,另一個年長些的侍衛咬了咬銀錠,摩挲再三才放進懷裏, 咧嘴一笑道:“行了行了,快走吧。”

“陳大哥…”

見年輕侍衛還想說些什麽, 那位陳大哥立即便擺了擺手道:“咱守的不過是個行宮,又不是正兒八經的建京皇宮, 能出什麽事兒, 得了得了。”

見他如此說, 年輕侍衛也不好再說些什麽,上前将宮門打開叮囑道:“可要早些回來,否則萬一出了事兒…”

“謝謝二位大哥, 奴婢省的。”以檀又是對着二人謝了一番, 才扶着謝若暻出了行宮。

宮門外, 先一步出來的流雲早早便架着馬車候在一旁, 見二人出來, 立刻便将簾子撩起:“女郎,請上。”

謝若暻聽見她的稱呼挑了挑眉, 不過也未多說什麽,出門在外,難不成還能叫她娘娘?

上了馬車,謝若暻用早已準備好的帕子沾了水潔了面,這才有功夫問道:“你家郎君可有說是何事如此着急?”

王玠不是莽撞之人,加上她下午才同他說了那番話,若非十萬火急的大事,他定不會冒險叫流雲潛進行宮。

正在駕馬的流雲眸中閃爍,壓低聲音道:“回女郎,屬下不知,不過既能讓郎君說動沈大人去拖住聖上,又喚了卑職來接您,想必定是片刻也等不得的大事。”

謝若暻緩緩在馬車內坐定,纖細手指忍不住抓緊了以檀的手,如此說來,能讓王玠做出此事的,只怕是為了祁枭。

果然,未過多久,便聽得流雲道:“前方便是大營了,馬車中準備了兩套将士的衣服,還請女郎與這位姑姑換上。”

片刻之後,三人剛進大營,便見王玠負手立在場中,見他們過來也是一副淡淡的神情,流雲将謝若暻二人領至王玠面前便飛身不見蹤影。

來往巡邏的将士見王玠此時尚在營外皆是恭敬行禮。

王玠皆是一一點頭應了,謝若暻與以檀跟在他身後,微低着頭,倒真像是随侍他的兵士。

到了昭獄,守門的獄卒明顯有些奇怪:“大人?”

不久前不是才來過一回?怎麽又來了?

王玠倒是一派平靜:“方才有幾個事情忘了問。”

那獄卒會意,立即便要上前引路,卻聽王玠溫聲道:“本官自己去即可,你也歇息歇息。”

他想來便是個寬宥下屬的性子,獄卒也不覺奇怪,伸手将腰間鑰匙串取下,恭恭敬敬地遞給王玠,便轉身退下。

“這昭獄中氣息駁雜,難免有些不好聞,你且忍着點。”說着,便遞給了謝若暻一方帕子,能隐隐聞見是用花香熏過的。

“無妨。”她還沒有矯情道如此地步,何況,那般作态,豈非傷了祁枭的心。

不過幾步便到了牢房外,祁枭聽見腳步聲緩緩睜開眸子,這腳步,明顯不是一個人的。

祁枭目光從王玠身上掠過,最後落在謝若暻身上:“你來了。”

謝若暻仰頭,露出那張欺霜賽雪的臉龐,輕嘆一聲:“當年一別,如今再見,竟是如此情景。”

祁枭不在意地扯唇一笑,随後問王玠:“能否讓我二人單獨說幾句話?”

王玠心中明了,也不猶豫,只淡聲提醒道:“她還要趕回行宮,有何話,盡快說。”

說完,便與以檀一同去昭獄轉角處候着,既能随時提防有人進來,又不會聽去二人談話。

祁枭是要犯,算的上單獨關押,此時二人都未說話,牢房內寂靜的可怕。

“你如今,可還好?”祁枭沙啞着嗓子道,可話剛出口,便似感覺到自己問的有多可笑般自嘲一笑。

沒給謝若暻回答的機會便說起另一個話題:“你可知,當年宋超屠殺汝南各世家并非私人恩怨,而是在找東西?”

什麽?謝若暻瞳孔一縮,蹙眉道:“找東西?有什麽東西值得他那般找法。”

所過之處,世家流血漂橹,竟是一個活口不留。

當初因着謝家之事,幾乎所有謝家人皆是朝建京而去,倒是躲過這一劫,不過就算謝若暻等人當時身處謝宅,只怕宋超也沒那個膽子,畢竟王氏嫡系,他也不曾敢動,不是麽?

祁枭擡起眸子,定定看着她道:“魏帝雖是昏庸,可大魏朝建朝伊始,便組建了一支暗軍,傳說這支軍隊便隐在建京皇城,可直至魏帝身死,這支軍隊都不曾出現過。”

“你是說…他們在汝南?”謝若暻渾身一震。

“不,是號令他們的令牌,那枚令牌在汝南。而宋超,便是為了此物而來,只可惜…” 祁枭眼中出現一絲快意與痛恨:“便是到他身死,也不曾找到此物的影子。”

謝若暻默然,是什麽讓他覺得,自己一個囿于深宮的嫔妃,能找到連宋超都未找到的東西。

仿佛是看穿她心中所想,祁枭微微掀了掀眼皮,喑啞道:“我阿父,曾見過那個東西,他說應當是在王家,或是謝家手中。”

謝若暻心下一沉,只怕宋超也是得了些消息,才會對祁家痛下殺手。

略一整理心思,謝若暻看着靠着牆的青年輕聲道:“你再忍忍,我會有辦法救你出去。”

“辦法?”祁枭嗤笑一聲:“什麽辦法,無非是去求你那位聖上。”

随即靠在牆邊假寐:“我的話說完了,你走吧,記住一點,你自不必管我,我有我的去處。”

能有你來送我最後一程,祁枭此生,倒也還算幸運。

聞言,謝若暻默然無話,恰逢此時,王玠進來提醒道:“時候不早了,你該回宮了。”

待三人出了昭獄,謝若暻才輕聲道:“可有法子…”

王玠輕嘆:“他自己不願。”

謝若暻斂眸,随即轉身帶以檀上了馬車,同樣是流雲駕車。

不遠處,王玠立于夜色下,眸中難得湧起暗色,最終隐于夜色。

與此同時,元政殿。

孟璋端起茶灌了一口,才覺這差早已涼透,張德保一怔,連忙就要換茶,孟璋卻道:“無妨。”

“沈大人既走,聖上可要回翟月閣?”張德保揣摩了聖意小心問道。

孟璋偏眸,瞧了瞧外間的月色,忽的一笑:“罷了,想必她早已歇下了,若是将她吵醒,免不得又要發t脾氣。”

那嬌人的性子他是曉得的,最厭旁人擾她清夢。

而此時,孟璋口中的嬌人剛至宮門外。

那年輕侍衛有些狐疑道:“不是說得了要命的病,怎麽又回來了?”

“幸得菩薩保佑,那郎中說只是吃了些不該吃的,過個一兩日便好了。”以檀笑道:“還是托了二位大哥的福,真是有勞了。”

那年輕侍衛還想再問,另一人卻道:“行了行了,快回去吧。”

二人一路回了翟月閣,也稱得上頗為順利。

聽見外間的響動,丹素連忙起身出來,撫着心口道:“娘娘您可總算是回來了。”

“如何?”謝若暻壓着聲音問道:“可曾有人來過。”

“不曾。”丹素搖搖頭:“興許聖上以為您睡了,便歇在元政殿了。”

謝若暻這才松了口氣,連忙洗漱一番換了寝衣。

“娘娘,奴婢伺候您歇息吧。”丹素見謝若暻臉色不好,有些擔憂道。

謝若暻搖搖頭,有些倦怠地倚在榻上,輕聲道:“你們下去歇着吧,以檀,你今日也累了,好好歇息。”

以檀點着頭應了,明日還要伺候主子,可經不起半點疏忽。

謝若暻此刻卻是睡衣全無,滿腦子都是祁枭所說的令牌,以及…難道她要眼睜睜看着祁枭去死麽。

思索片刻,謝若暻終是垂下眸子,眼中閃過一絲暗色,她還是做不到看着祁枭沒命,只怕孟璋明日又要動怒。

思及此,她苦笑一笑,随即慢慢将眸子閉上。

可世事無常,這天下沒有那件事是一定能做成的。

翌日,謝若暻吩咐丹素端了盅雪梨燕窩湯便施施然朝元政殿走去。

方至元政殿,便見多名官員神色凝重從殿中出來,經過謝若暻時皆循例問安。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心中惴惴不安。

果然,才吩咐了門口的太監往內通傳,便見張德保苦着一張臉出來,朝謝若暻道:“哎喲我的娘娘喂,您可算是來了。”

貴妃若是再不來,便是連他都受不住孟璋的怒氣了。

“怎麽了這是,竟還有連大監都犯難的事?”謝若暻心下一沉,果然出事了。

“娘娘您可擡舉奴才了。”張德保說完,又壓低聲音道:“昨夜大營那邊便傳了消息來,跟着聖上便召了官員進宮,再多的,老奴也不敢說了。”

謝若暻點頭,張德保這種在禦前伺候的,最懂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

随着謝若暻輕輕踏入元政殿,張德保的話也咽了下去。

“出去!”孟璋垂着頭,看也不看便擲出一個茶盞。

“砰”一聲,茶盞在謝若暻腳邊濺開,碎片險些濺到她身上。

“聖上真是好大的脾氣。”謝若暻驟然冷下臉:“既是不待見妾,妾出去便是。”

孟璋這才瞧見竟是謝若暻,連忙走下禦座,攬着謝若暻好一頓查看:“可有傷着你?”

“發生什麽事了?怎麽這樣大的火氣。”

聞言,孟璋臉色一凜,眯着眸子道:“汝南昭獄關押的逆賊,昨夜自盡了。”

第 98 章 各方算計

各方算計

謝若暻微微一笑, 提着裙擺輕輕朝孟璋走去,心下卻是一沉, 孟璋既然出現在此處,便證明——祁枭落網了,畢竟算是故人,一時之間,她心中難免五味雜陳。

“聖上可是辦完事了?”她仰着小臉問道。

“嗯。”孟璋輕聲應道,順手摸了摸她發間,溫聲問她:“可還玩的開心?”

說完, 又朝一旁的沛叔笑道:“辛苦沛叔。”

“聖上嚴重了,老奴萬萬不敢當。”沛叔一笑,連忙給孟璋行禮。

“您認識沛叔?”謝若暻奇道, 她可從未向孟璋提起過沛叔,但轉念一想, 孟璋身為帝王,想知道什麽自有自己的法子。

孟璋淡淡應了, 才問她:“若是還未盡興, 朕再陪你逛逛?”

謝若暻憂心尚在書房的王玠, 也不敢讓孟璋在謝宅久留,便刻意嗔怪道:“您辦完事兒了倒是想起陪妾了,也要看妾依不依。”

“就是!”站在一旁的瓊樂見縫插針道:“謝姐姐我們走, 才不要理皇帝哥哥。”

話音剛落, 便拉着謝若暻扭身往府外走去。

身後, 顧北嶼壓低了聲音道:“聖上, 可還順利?”

孟璋不着痕跡點點頭:“朕已讓人将他先押入汝南大營的昭獄中, 擇日再審。”

話雖如此,但是二人皆是心知肚明, 祁枭一案只怕沒有什麽再審的必要,總歸他孑然一身,也沒有九族可誅。

“卑職明白,只是…娘娘心善…”祁枭畢竟師承謝相,顧北嶼點到即止。

孟璋扭頭,平靜的眸子一寸寸打量他一番,才淡淡開口:“她不會知道的。”

至少,不會在自己面前表現出知道。

當初在馬車上,他可是問過謝若暻,是否認識祁枭,當時她的反應可稱不上熱絡,更何況…

“謝相乃天下士,門生更是不知凡幾,若是為了貴妃,便将這樣的謀逆之徒放過,朕天威何在?”孟璋靜靜看向燈火下的女子,擡腳跟上。

顧北嶼連忙随侍其後。

而另一邊,汝南大營主帳之中。

身着青衣的年輕男子單膝跪地,拱手道:“沈某見過郎君。”

白衣男子快速走下首座,親自将人扶起,口中溫聲道:“這是做什麽?如今你已是朝廷命官,當跪的,便只有天地君親師。”

青衣男子也不推辭,順從站起身,臉上仍舊一派坦誠道:“若沒有郎君救我,便沒有沈某的今日,便是稱郎君為再生父母也不為過。”

白衣男子聞言,面色一凜,正色道:“沈淮,我當日救你,皆是出自本心,與你無關。若是因此事折了你一身氣節,那才是真正的陷你于囹圄。”

說完,又刻意囑咐道:“便是我現下求你做的事,若有違你本心,也盡管拒絕便是。”

沈淮失笑,知他就是這麽個性格,也不再與他争辯,忙道:“子玉兄放心,沈某所為皆是心甘情願。”

如此,王玠才垂眸道:“貴妃如今在朝中勢單力薄,一切,便有勞甫澤。”

甫澤,乃沈淮的字。

“子玉兄嚴重。”說完,沈淮又有些猶疑道:“如今聖上尚無皇子,子玉兄怎麽就能斷定,将來坐上那個位置的,定是貴妃的兒子?”

要知道,如今貴妃膝下可僅有一個女兒,誰能斷定貴妃将來能不能誕下皇子?

王玠一頓,隔了半晌才道:“我信她。”

未曾料到竟是這個答案,沈淮深深看了王玠一眼,才笑道:“即使如此,沈某願為子玉兄馬首是瞻。”

恰逢此時,外間便有将士來報:“大人,禁軍副統領押了犯人,說是要下昭獄。”

賬內,二人對視一眼,沈淮随即轉身至屏風後站立,好在副統領等人并未進來,王玠将帳前厚厚的毛氈一掀,便見一隊禁軍皆是捉拿着黑衣人,為首被幾人已刀架在脖子上的,正是祁枭。

王玠不着痕跡地與祁枭對視一眼,随即眯了眯眸子對副統領問道:“敢問統領,這些人是犯了何事?”

“謀逆犯上,聖上有令,将逆賊押入昭獄,擇日候審!”副統領言簡意赅。

王玠點點頭,面帶關切道:“不知聖上…”

“聖上無礙,王大人,這逆賊便有勞你了,我等還要趕回行宮向聖上複命。”副統領點點頭,随即将祁枭一幹人等移交至王玠手中。

王玠站在原地,瞧着押送逆賊的副統領出了汝南大營,才垂眸進了大帳将沈淮送走。

汝南大營,昭獄中。

此時本就是晚上,昭獄又建在地上,更是陰沉的吓人,随着鞋子踏在地板上的聲音,長身玉立的男子緩緩出現在轉角。

“你們都下去吧,本官親自審問。”王玠看着獄卒淡淡道,那獄卒們聽了連絲毫猶豫都未有,便将腰間鑰匙摘下遞給王玠。

血腥氣與濕氣夾雜在空氣中,呼入肺中只覺令人作嘔。

牢房中,身着繡金玄衣的男子屈膝而坐,見王玠在他面前站定也只是懶懶掀了掀眼皮,漫不經心道:“你來了。”

“聚衆滋事、謀逆犯上,樁樁件件皆是重罪,祁枭,你可後悔?”王玠站在牢房外,目光透過豎起的立柱與祁枭相會。

“呵——”祁枭輕輕嗤笑一聲:“我只後悔,為何沒有殺了那狗皇帝。”

“祁枭,莫要再困在當年的事情中走不出來了,宋超已經死了,墳頭的草都有一人高,你若是還不解氣,大可将他挖墳鞭屍,曝屍荒野,為何非要搭上你自己呢?”王玠忍不住沉聲道。

“他是死了,可罪魁禍首還在。”祁枭輕輕閉上眸子,聲音沙啞:“你知道麽,這些年來,只要我閉上眼睛,便是阿父、阿母、阿兄、小妹,他們一個個在質問我,當初為什麽要遠赴邊城,若是我留在建京,興許,我便能将他們救下來!”

王玠站在原地看了他良久,終究是露出幾分不忍,伸手将鎖打開,輕聲道:“只要你同我承諾,此後再也不會接近孟璋,我便放你出去。”

天地廣闊,只要他換個無人認識的地方,便能從頭再來。

“放我出去?”祁枭嗤笑一聲,緩緩睜開眸子,看向不遠處的轉角:“我犯的,是弑君之罪,王子玉,放了我,你拿什麽和孟璋交代?”

聞言,王玠眉頭一皺,低聲道:“這是我的事,只要你答應我的要求,現在我便送你離開。”

說完,又冷聲道:“祁枭,你需得快點做決定。”

想必最晚不過明日,孟璋便會親自前來提審,倒是便是神仙也難救。

“你就不怕我騙你?”祁枭挑眉。

“你不會。”王玠篤定道。

“呵呵——”祁枭仰頭靠在牆面:“你走吧,讓我看着這麽多兄弟赴死,我一人獨活,這樣的事,我祁枭做不來。”

見他如此作态,王玠心下一沉:“過了今晚,你就是想走都沒有機會了。”

“你若是真想幫我。”祁枭一頓:“我想再見見她。”

這個她指的是誰,二人皆是心知肚明。

王玠眉心一跳,不贊同道:“此舉太過危險。”

若是被孟璋發現,極易讓謝若暻陷入危險之中,帝王之心,向來多疑。

聞言,祁枭靜靜擡手覆眸:“不過随口說說,你走吧,莫要讓人知道你我相識。”

王玠定定看了祁枭一眼,随即将牢房重新鎖好,轉身離開。

皎潔月色下,王玠靜靜立在地面,靜靜看着昭獄的方向,良久,才輕聲喚道:“流雲。”

“屬下在。”一抹黑影跪地。

“你去給沈淮傳個信,讓他想法子求見聖上,然後趁機将貴妃帶出來。”王玠心下一嘆,他終歸還是做不到無動于衷。

翟月閣。

孟璋與謝若暻正要安寝,外間便傳來t張德保略有些瑟縮的聲音道:“啓禀聖上,沈侍郎求見。”

天老爺,他也不想這個時候打擾聖上,可夜扣宮門向來便是十萬火急之事,他也不敢不報。

果然,孟璋身影一頓,皺眉對謝若暻道:“你先歇息,朕去去就回。”

謝若暻指尖一點:“聖上倒是不必回了,省的擾人清夢。”

孟璋見她嬌嗔的樣子一笑,随即便起身穿衣離開。

前腳孟璋剛離開不久,後腳謝若暻便聽見窗邊有“篤篤”之聲,起身至床前一看,忍不住瞳孔一縮——流雲!

流雲身為王家鼎盛之時培養的死士,自是輕功卓絕,趁着夜色潛入行宮還行,可要帶謝若暻這麽個大活人出宮,還要不驚擾守衛,稱得上是天方夜譚。

眼見時間一點點過去,流雲忍不住有些焦躁道:“這可怎麽辦,不知沈大人那邊能拖多久。”

“無妨。”謝若暻心下一沉,便朝以檀吩咐道:“給我拿套宮女的衣服。”

“娘娘?”以檀心中一驚:“這若是被發現了,可是滔天大禍。”

謝若暻睫毛微微顫抖:“如今只有這個法子了,待會兒我便裝成宮女的樣子,你說我生了要傳染人的急病,不得留在宮中。”

以檀原想出聲勸阻,可謝若暻的脾氣她也知道,只得咬牙稱是。

不過須臾,二人便到了宮門前,果然被守門的侍衛攔下來:“宮門落鎖,不得出宮,你們是那個宮的?”

以檀心中微顫,連帶着聲音也有些顫抖:“奴婢是貴妃娘娘宮中伺候的,這丫頭生了要傳人的歹病,娘娘命奴婢将她送出宮醫治,還請您行個方便。”

說完,便順手将一顆銀錠子塞進了二人手中。

“生了病?你!将頭擡起來!”其中一名侍衛掂了掂手中的銀錠,便以手指着謝若暻道。

第 97 章 下

落網 下

孟璋沿着街道慢悠悠逛着, 也并未刻意等在一處,總歸他也不能時常體驗民間樂趣, 趁此機會倒是可以好好看看。

“t都瞧一瞧看一看咯,玉香囊便宜賣咯。”街邊小販拉長了音調吸引主顧:“女郎們瞧了都喜歡的玉香囊咯。”

似是注意到孟璋停頓的目光,那小販立即讨好地笑道:“這位郎君,可要看看小的這玉香囊?”

孟璋目光落在其中一枚牡丹玉香囊上,那香囊整體用白玉雕成,上又挂了幾絲黃綠,正好在牡丹吐蕊的地方, 瞧着頗為好看精致。

“這枚如何?”孟璋伸手将那枚香囊拿起,小販眼睛一轉,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郎君真是好眼光, 只是這枚香囊,小人卻是不賣的。”

“不賣?”孟璋挑了挑眉。

那小販賠笑道:“不瞞您說, 小人祖上也是闊過的,這枚香囊就是那是, 小人的曾祖父贈與曾祖母的, 二人一生恩愛不移, 也正是如此,即便後來家道中落,這枚香囊也不曾被賣掉。”

說着, 小販撓了撓頭道:“小人将它放在這裏, 也是為了招攬客人前來看看, 只是大多卻是買不起的。”

“恩愛不移。”孟璋緩緩念着這四個字, 随後從腰間将荷包取下, 遞給那小販:“你看這些夠不夠?”

也幸得張德保臨走之前将荷包給了孟璋,否則當下他還真沒有銀錢來買下這枚香囊。

那小販原本是極不甘願, 可結果荷包一看,臉上竟連半絲糾結也無,驚喜笑道:“自是夠得,這枚香囊是您的了,這攤上的香料盡可送您一份,郎君可任意挑選。”

“香料便是不必了。”那嬌人向來挑剔,想必是用不慣這些香料的,孟璋将香囊揣入懷中,扭頭好心提醒了一句:“今晚有大亂之象,既是不缺銀兩,還是早些回家的好。”

那小販賺了如此大一筆錢,自然也是急着回家陪夫人和孩子,連忙應了。

正在此時,一旁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孟璋眸光一閃,立即快走兩步離開原地。

尚且不待孟璋走至河邊,人群中便驟然暴起多名黑衣人,皆朝孟璋的方向直沖而來,與之對應的,便是有常服打扮的侍衛加入打鬥。

街上的普通百姓見了連東西也顧不得收拾,立即便朝街道的另一邊湧去。好在這些黑衣人的目标是孟璋,因此也并未傷到百姓。

孟璋順勢從腰間抽出軟件,縱身一躍便加入到打鬥中,幾招下來便結果了幾名黑衣人。

“真是好身手。”暗處有人笑道。

孟璋順着聲音看去,身着黑色繡金錦袍的男子立在燈火下,面上覆了張閻王索命的面具。

“祁枭,你終于現身了。”孟璋蹙眉:“既已現身,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祁枭唇邊溢出幾絲惡意的笑:“因為,今日便是閻王來索你的命。”

話音甫落,祁枭便冷冷抽出長劍朝孟璋撲去,二人幾乎立刻纏鬥在一起。

“铮——”孟璋提劍擋住祁枭一劍,随即冷聲道:“你若是現在束手就擒,看在謝相面上,朕饒你不死。”

“就憑你,也配提謝相?”祁枭舔了舔略微幹澀的嘴唇,擡手又是一道劍光襲來。

“既如此,那便怪不得朕了。”孟璋神色一凜,随即周身爆發出一陣駭人的戾氣,不閃不避地迎了上去。

這邊二人打的火熱,就在另一邊的謝宅,謝若暻只覺心中惶惶難安,忍不住朝顧北嶼道:“顧統領,聖上可有說去辦何事?”

“回娘娘的話。”顧北嶼恭謹道:“聖上行蹤,我等不敢窺探。”

謝若暻眸光一點點冷下來,瞥了瞥一旁的張德保,盡管極力掩飾仍舊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樣,心下更是肯定,孟璋定然是有什麽極危險的事情,才會讓二人如此作态。

“謝姐姐,謝宅竟然這般精致秀美。”一旁的瓊樂明顯沒有那麽多的心眼,滿顆心都撲在了謝氏的宅院之中。

跟随在旁的管家謝沛道:“郡主請這邊來,相爺曾在後花園中依着別處景致造了一處假山,倒是別有一番逸致。”

管家謝沛乃是汝南謝宅的老人,若非要守着這座宅院以及照看年幼的小主子們,想必當初便随謝相一塊去了。

謝若暻不着痕跡地與謝沛交換了一個眼色,随後頗有些為難道:“我與沛叔許久不見,不知可否…”

幾人立即會意,顧北嶼更是拱手道:“娘娘自便。”

謝沛一臉和藹笑道:“那老奴便派一家丁帶諸位參觀。”

說完,主仆二人才緩步至位于湖中央的書房,當初謝相開渠建湖,又将書房定在這裏便是瞅準了此位置無人能竊聽。

“沛叔,這些人,有勞您了。”謝若暻心中複雜萬分,重回謝宅,說不感觸那定是不可能的。

“女郎嚴重了,相爺待老奴恩重如山,老奴此生,只要能守着這座宅子,能遠遠地知道女郎與郎君安好,便是老天待我不薄了。”謝沛眼中含淚道。

說話間,二人踏進書房,轉過屏風,卻赫然見一男子端坐其上,見她們進來,才起身遠遠朝謝沛一拜:“有勞沛叔。”

謝若暻有些驚愕地看着突然出現在此處的王玠,忍不住低聲道:“你不要命了!”

如今張德保和顧北嶼可是仍在府中,若是被他們瞧見了,以孟璋那對王玠頗為介懷的樣子,他還能讨得了好?

王玠卻是一笑,溫聲道:“無妨,我心中有數。”

既如此說,謝若暻也只能暗暗轉自屏風後坐下,才有空垂下眸子琢磨。

“祁枭。”謝若暻驟然道:“今日聖上便是要将他捉拿回去,可是這件事?”

謝若暻驀然擡眸,也只有這條路能說得通,否則孟璋為何要刻意落單,甚至連張德保與顧北嶼都不帶在身邊。

早知瞞不過她,王玠有些無奈地點點頭。

“為何?”謝若暻忍不住提高了嗓音,後才驚覺不對,壓低了聲音道:“你為何不攔住他?”

王玠一嘆,眼中浮現幾許無奈:“他什麽性子,你還不了解麽?我可能攔得住?”

“聖上此法,分明便是願者上鈎。”她不信祁枭看不出不對。

“所以。”王玠緩緩擡眸,目光平靜與謝若暻交彙:“他便是在賭一個可能。”

賭他真的能在被抓之前得手,以孟璋的傲氣,定不願躲在侍衛身後,只有在外界,才有與孟璋交手的機會,更何況,這是汝南。

以祁枭報仇心切的态度,即便前面是萬丈深淵,也只會心甘情願地往下跳。

謝若暻經過方才的沖動也漸漸冷靜下來,垂眸問道:“沒有轉圜的可能了?”

見王玠平靜的雙眼,謝若暻也知曉最後的答案。

“若有機會,我會在其中轉圜。”王玠輕聲道,若是可能,他也希望能保住祁枭。

謝若暻輕輕點點頭,随後擡眸問道:“既然如此,你今日冒險前來,便只是為了這事?”

若是如此,只怕不足以讓王玠如此冒險。

“沈淮,此人你盡可相信,當年他曾受過王家恩惠,只是私人恩怨,聖上也查不到這來。”王玠溫潤一笑,繼續道:“烏鷺中的紙條你可看見了?”

果然,謝若暻早便猜到,這棋盤乃是他送來的,如今驗證猜想,也只是悶聲“嗯”了一聲。

見她神色孱孱,王玠朝她笑了笑,溫聲道:“那上面的人皆是我再三挑選過,能為你所用之人,只是人心易變,你還是得多加試探,才能放心啓用。”

“李迦北是個得用的,他受了煙娘恩惠,又出身謝家軍,若有合适機會,我會暗中将他推入朝堂助你。”

謝若暻有些怔愣地看着他,她從未想過,在這些看不見的地方,王玠竟是為她做了如此之多。

“這些事,你大可以讓沛叔告訴我。”謝若暻垂眸看着手中茶盞。

王玠一愣,似是沒想到她會突然這般道,随即釋然地笑笑:“可是,我想見你。”

即使危險,即使名不正言不順,可他就是想見他,不顧一切地想見他。王玠心想,他終于徹徹底底地體會到了,飲鸩止渴是什麽滋味。

金烏西沉,謝宅中的每一處,皆漸漸點上了燈籠,瞧着窗外的燈火,王玠只覺自己分外可笑,世人皆贊他端方君子,可他确實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些不合規矩的事。

“王子玉。”謝若暻淡淡看着他的雙眼,平靜道:“往後若非必要,你我便不必見面了。”

如今這個局面,對他好,對她也好。

“好。”王玠扯了扯嘴角。

他如何不知道,二人不再聯系才是最好的選擇,昨日在t晚宴上,他也不該沖動之下說出此生不娶的話,那一瞬間的貪妄足以讓他悔恨良久,見孟璋仍是待她如初,他才堪堪放心。

“嗯。”謝若暻點點頭,随即站起身:“時辰不早了,沛叔,咱們走吧。”

再不走,怕是顧北嶼等人便要找過來了。

王玠仍是立在原地,嘴角噙着一抹淺淺的笑意,有些時光,總覺太匆匆。

果然,謝若暻這邊方踏出書房不久,便見瓊樂郡主幾人站在昏黃的燈火下。

見她出來,瓊樂郡主開心地踮起腳尖朝她揮手:“謝姐姐!我們在這裏!”

謝若暻擡眸望去,便見衆人身前,年輕帝王負手而立,聞言扭頭朝她看來。

燭火灑在臉上,便是連那人向來硬朗的面龐都柔和了幾分,二人目光相會,那人溫和一笑。

“過來,昭昭。”

第 96 章 上

落網 上

卻不料, 孟璋将眸光停至她身上,淡淡道:“靳容華, 端修容說的可對?”

頂着孟璋的目光,靳容華才收斂了幾分得意的神色,刻意将被掌掴的那張臉對着孟璋,掐尖了嗓子道:“回聖上,妾不過是給端修容請安,她便如此對待妾。”

張德保心中輕嘆一聲,這靳容華怎得便能蠢鈍如此, 她若是好好認錯,說不得聖上還能輕輕将此事揭過,眼下看來是危了。

何婕妤心中也是暗啐一聲, 無論如何,不敬高位嫔妃的罪靳容華都是要擔了, 好歹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何婕妤緩緩行禮道:“啓禀聖上, 靳容華不過是一時忘了規矩, 還請聖上繞過她這回。”

此話一出, 便見靳容華臉上神色一僵,有些不可置信地朝何婕妤望去。

“分明…”靳容華兀自不服。

“容華靳氏,不敬上位, 言語犯禁, 不服管教…着降位充華, 抄宮規百遍。”孟璋淡淡吩咐道:“端修容管理低位有功, 晉位修儀。”

聞言, 便是端修儀都有些睜大t了雙眼,她以為聖上不罰她便是最好的結果, 怎料竟然晉位一級,連忙伏身謝恩:“聖上隆恩,妾愧不敢當。”

孟璋輕輕掃她一眼,伸出手虛扶一把:“貴妃難得喜歡誰,你倒是有心了。”

如此,端修儀哪還有不明白的,自己一身榮辱皆是系于貴妃身上。

有人歡喜有人愁,靳容華方從降位的打擊緩過來,便開口求道:“聖上…”

“充華主子!”張德保立即道:“聖上面前不可喧嘩。”

一場鬧劇落幕,孟璋這才騰出功夫前去翟月閣。

身後,靳充華恨恨看了端修儀一眼便跺腳離開,何婕妤見狀連忙跟了上去。

“娘娘?”見端修儀仍舊立在原地,扶織疑道,不是說要去翟月閣給貴妃娘娘請安麽?

端修儀扶着扶織的手立在遠處,唇邊綻開一抹好看的笑意,悠悠道:“聖上方才離去的方向便是去娘娘那邊的。”

聖上既是去了,那她還去湊什麽熱鬧。

“聽說太湖行宮的景色乃諸行宮之最,本主倒是還未曾逛過,你便陪着本宮走走吧。”說着,端修儀便扶着扶織的手沿着太湖緩緩走動。

翟月閣,孟璋方到殿門口便想起昨日鬧的那出,一時臉上竟是難得有些燥熱。

“聖上,可有不妥?”張德保見孟璋難得躊躇,暗道是否有哪處不妥,卻被孟璋淡淡瞥了一眼,随即大步邁進了殿中。

“給聖上請安。”伺候的宮人們見孟璋聖駕,皆齊齊跪下請安。

“免禮,你們主子呢?”孟璋環顧一圈,皆未看見那女子,忍不住撚了撚藏在衣袖下的手指。

“回聖上的話,娘娘在暖閣照看小公主呢。”以檀上前一禮,随即便要為孟璋迎路。

“行了,忙你們的去吧。”

轉過屏風,謝若暻正哄着歲歲學說話:“來,歲歲,叫阿母,阿—母—”

“她年歲尚幼,哪裏就學得會說話了?”孟璋忍不住笑她:“你竟也有急于求成的時候。”

“什麽急于求成?”謝若暻面色不虞地瞧他一眼:“聽阿母說,妾便是幾個月就學會說話了。”

孟璋被她俏生生地一瞪,只覺格外有趣,特意俯下身子對歲歲道:“咱們小公主可有要求喽。”

歲歲不明白大人們在說什麽,只覺得孟璋垂下的烏發有趣,伸手便捉在手中往下拽。

“哎喲,奴才的好公主喂。”張德保連忙又哄又勸,才将孟璋從歲歲手中解救出來。

“聖上怎得這個時候來了?”謝若暻見歲歲累了,轉身出了暖閣。

孟璋連忙跟上:“正是午膳時辰,朕就不能來?”

忽見謝若暻勾唇一笑,朝丹素道:“去,拿些點心來,先給聖上墊墊。”

聞言,孟璋便覺着不好,果然,幾息只見,便見丹素捧了盞桂花糕上來,偏偏謝若暻還故意道:“聖上可以買的,也不嘗嘗?”

一番話,直将孟璋說的耳根通紅。

“晚上你收拾收拾,叫上瓊樂一塊兒,朕帶你們出去用膳。”說罷,便逃也似得溜走了,獨留謝若暻在殿中笑的開懷。

“謝姐姐,這是在笑什麽?”瓊樂剛至殿外便瞧見皇帝哥哥的背影,進來便聽見謝姐姐笑的開懷,忍不住好奇問道。

“沒什麽,不過是有些人尴尬罷了。”說完,才吩咐以檀給瓊樂上茶:“正好你來了,你晚些時候收拾一番,你皇帝哥哥帶咱們出去用晚膳。”

“好呀。”瓊樂一合掌:“這汝南城中什麽好吃,可沒有人比我更了解。”

說完,瓊樂又神神秘秘朝謝若暻道:“謝姐姐你猜,方才在太湖邊,端修儀和靳充華她們怎麽了?”

端修儀,靳充華?謝若暻敏感地抓住這兩個字眼,适逢以檀已經将午膳提回來,便随口道:“你可用午膳了?”

瓊樂這才一邊用着午膳一邊将方才的事說了,謝若暻夾向蝦餃的筷子一頓,随後撿了個好看的放入口中,待咽下去才道:“她這不過是自讨苦吃。”

靳充華向來不是個機靈的,不曾想竟如此蠢鈍,當初在宣平侯府,她到底是憑什麽才将靳玉清壓得死死的。

這話皇後也想問,鳳眸輕輕掃了眼殿下哭哭啼啼的靳充華,忍不住有些不耐道:“行了,聖上旨意已下,還哭哭啼啼地像什麽樣子。”

“端修儀不過區區貴妃擁趸,便能得到這般好處,真是叫妾不服!”靳充華道。

何婕妤見狀也不着痕跡笑道:“別說是端修儀,就連先行回宮的錦妃娘娘,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母家…”

皇後淡淡瞥她一眼,冷聲道:“自己不得聖上青眼,便想法子去争,若是什麽法子都沒有,便安安穩穩待在你們宮中,別出來給本宮惹是生非!”

未曾料到皇後竟是直接訓斥她們,何婕妤讪讪答了是,又狀似不甘道:“妾等不過是為着娘娘委屈罷了,娘娘才是大靖的一國之母,怎讓謝氏如此嚣張。”

說完,又悄悄擡起眼皮觑了眼皇後的神色,見她未曾動怒才繼續道:“這端修儀能扶搖直上,哪裏是她自己的本事,分明是仰仗貴妃的東風罷了。”

皇後輕輕垂下眸子,将茶盞重重放在桌上,二人皆是噤聲。

另一邊,瓊樂窩在翟月閣絮絮叨叨地與謝若暻敘了一下午話,從她如何到了汝南,再到王玠是如何對她,皆是事無巨細一一道來。

提及王玠,瓊樂才有些猶豫道:“謝姐姐,可是我昨日那些糕點,讓你和皇帝哥哥吵架了?”

“沒有。”謝若暻一笑,伸出手摸摸小女郎的腦袋,笑道:“若是吵架了,待會兒還能帶你出去玩兒嗎?”

說來也是,瓊樂郡主這才将心放回肚子裏。

張德保前來送衣物時,便是瞧見二人聊得正在興頭上,進來恭敬笑道:“還請娘娘與郡主更衣。”

“喲,張大監,您這胡子貼的倒是不錯。”瓊樂見狀便要伸出手拽,幸而被謝若暻攔下。

“你這丫頭。”謝若暻扭頭朝張德保笑道:“瓊樂玩心重,張大監不要介意。”

張德保自然連連搖頭,瓊樂也算他看着長大的,怎會生她得氣。

一回生二回熟,待二人将衣服換好便徑直上了馬車,張德保親自駕車将二人送至行宮外。

照舊是顧北嶼跟在幾人身邊,只是這回不清楚帶了多少護衛出來。

汝南的街巷卻是比曲東要繁華熱鬧的多,主要的大街分為東西南北四條巷子,達官貴人及太湖行宮都算是位于東巷。

三人此番也是順着東巷往下走,目光所及之處皆是人聲鼎沸,沿街叫賣聲更是不絕于耳。

瓊樂自告奮勇地帶二人去“食滿天”,據說是整個汝南最好的酒樓,見她講的眉飛色舞,謝若暻一時有些失笑,倒是不知道她們誰才是地道的汝南人了。

剛一落座,孟璋便看也不看地讓小二将菜單上的特色全上了一邊,謝若暻有些猶疑道:“如此多的菜,吃的完麽?”

“無妨。”孟璋溫聲道:“難得出來,便是都嘗嘗也無甚大礙。”

說完,又吩咐一旁的顧北嶼道:“待會兒你護送在夫人與小姐身邊,送她們回謝宅看看。”

聞言,謝若暻一愣:“郎君不與我們同去?”

孟璋點點頭:“有點事情要辦。”

此時,另一邊的廂房內。

“主上,那狗皇帝分明便是設了陷阱,誰會相信他未曾帶人在身邊,不如咱們再等一等!”黑衣人道。

祁枭垂下眸子,睫毛在眼下映出一片陰影:“就今天,吩咐下去,讓人都準備好了,成敗在此一舉。”

“可是主上…”那黑衣人還想再勸。

“怎麽?你怕了?”祁枭淡淡擡眸:“無人随護?孟璋何時會孤身一人?今日顧北嶼被引開,已是極好的機會,難不成還要等他回到建京,咱們再進皇城刺殺麽?”

他一番話說的嘲諷,黑衣人這才讷讷住嘴,低聲道:“是,主上。”

“行了,下去吧。”祁枭負手立在窗前,冷冷看着外面的富麗堂皇、車水馬龍。

當年,阿父阿母便是折在這條街,您們看好了,今晚,孩兒便為您們報仇!

此刻,孟璋等人也用完晚膳,幾人出了食滿天,便着顧北嶼護送謝若暻二人前去謝宅,就連張德保也跟在謝若暻身邊,對比下來,倒顯得孟璋是個孤家寡人了。

略微給謝若暻遞去個安撫的眼神,孟璋便轉身隐入人海中。

祁枭,朕就在這裏等你,就看你,敢不敢來了。

第 95 章 心結

心結

謝若暻一怔, 仿佛未曾聽清孟璋方才說了何話。

“呵呵——”孟璋唇間溢出一聲悶笑,說不清是自嘲多些還是悲涼多謝, 随即将頭埋進謝若暻頸間。

見二位主子有話要說,宮人們早早便識趣退下,室內僅留下謝若暻二人。

帶着酒氣的呼吸灑在頸間,只覺癢癢的,謝若暻不适地想要躲開,卻被一雙大手禁锢住:“別動,昭昭。”

謝若暻順勢安靜下來, 孟璋今日的情緒來的莫名,她目光緩緩落至那個油紙包上,問題應當就出現在上面。

“我這一生, 從無不可得之物。”孟璋的聲音緩緩響在寂靜的殿中:“年少承名師教導,壯年繼位, 朕的大靖正值盛世,四海昌隆, 僅一點。”

便是随永嘉帝征戰在外那幾年, 他也算得上是游刃有餘, 籌謀于胸,可惜,只一點。

孟璋擡起頭, 幽深的眸子緊緊攥住謝若暻, 仿佛在進行最後的宣判:“謝昭昭, 朕與你行過大禮, 喝過合卺酒, 那天,朕曾想過, 或許朕便如此得天鐘愛,才将你送來朕身邊。”

“所以,朕曾問過你,你是否心甘情願?你是否對王玠早已忘情?你可還記得你是如何說的?”

“聖上,您醉了。”謝若暻心頭莫名升起一股恐慌,王玠一直是她們彼此的心照不宣,而孟璋,此刻便是要将這層紙捅破。

果然,孟璋緩緩貼近她面龐,手指捏住她下颌,輕聲道:“朕從未像現在這般清醒過。”

他的目光貪戀地在她臉上流連:“你是朕明順言正的貴妃。”

“這後宮中,誰還能想你活的這般肆意?”

肆意麽?謝若暻心中一聲輕嘲,只覺好笑。

“王玠今日在殿上所言,到底為了誰?他清楚,你清楚,朕也清楚。”

孟璋指腹緩緩在謝若暻下颌摩挲,終是道:“這句話,朕只問你一次。”

謝若暻垂眸,等着最後通牒的來臨。

“朕與王玠,你到底愛誰?”孟璋松開捏着她下颌的手,緩緩阖上眸子,輕聲道:“你若愛的是王玠,念在往日情分,朕放你們走,你若選朕…這事便從此過去。”

說完這話,孟璋便不再看她,只屈膝垂首,等着她的最後答案。

這些日子以來,他再也受不了這般不上不下的感覺,索性問個痛快。

半晌,才感覺一只柔軟的素手握住他的掌心,女子冷哼的聲t音傳來:“在聖上心中,妾便是如此朝三暮四之人?”

孟璋睜眼,便對上那雙略帶薄怒的眸子。

“聖上此言,不僅是在侮辱妾,更是在侮辱您自己,這樣的話,妾以後,不想再聽了。”說罷,謝若暻故意冷下臉道:“今夜更深露重,聖上早些回元政殿吧。”

言下之意,便是逐客令,但孟璋思及她方才那番話,卻只覺一股熱烈的喜意從內心升起。

“昭昭…”孟璋一喜,忍不住伸出手去觸碰她的臉,卻被謝若暻躲開。

“妾說了,更深露重,就不送聖上了。”說罷,謝若暻便幽幽起身,回了內室,只是不忘将那油紙包帶走。

張德保原本驚心膽戰地候在翟月閣外,見孟璋出來,連忙上前扶住道:“聖上?”

這是怎麽了,如今子時已過,難不成跟謝主子吵架了?

孟璋卻是悶笑兩聲,輕聲道:“行宮中每人賞一個月月錢,禦前及翟月閣伺候的,賞三月。”

說罷,才大步走在前面,張德保雖是摸不着頭腦,也是連聲應了。

而內室之中,聞嬷嬷并丹素等人連忙進來,一臉擔憂地望着謝若暻。

見狀,謝若暻微微一笑,朝她們示意道:“聖上賞的,嘗嘗吧。”

桌上擺着一份桂花糕,只是其中仍舊夾雜着些桂花瓣。

“娘娘…這是?”聞嬷嬷仍有些驚惶不定。

謝若暻緩緩擡眸道:“嬷嬷盡管放心便是,并無大事。”

說着,親自拿起一塊桂花糕遞給聞嬷嬷,丹素與以檀見狀也拿着用了。

謝若暻說的輕描淡寫,心中卻是一聲冷嗤,若她只為兒女情長,當年便不會進太子府,既已選擇,那她便不再後悔。

如今,她要的,是謝家複起,是滔天權勢。

今夜無眠的注定不止翟月閣,另一邊的長春館。

“娘娘,老奴伺候您歇息吧。”劉嬷嬷掌着燭火上前道。

內室之中,皇後雖是釵環卸盡,只着寝衣,卻仍舊以手撐額,坐在妝臺前面。

聞言,皇後輕輕搖搖手道:“本宮這心中總覺不大安穩。”

今日聖上在清涼殿上的表現太過惹眼,別人或許不知道為什麽,她卻是一清二楚,貴妃對聖上的影響太大了。

劉嬷嬷身為皇後的奶嬷嬷,怎會看不出她在想什麽,旋即将燭火放在桌上,壓低聲音道:“聖上不是在追捕那賊人?何不趁此機會。”

“嬷嬷是說?”皇後緩緩擡頭,目光與劉嬷嬷相觸,随即皺眉道:“不行,遠在汝南,并無可用人手。”

“娘娘想岔了。”劉嬷嬷道:“咱們從建京帶來的人手可不少,只需稍微吩咐一聲,待那刺客再來時…”

劉嬷嬷言下之意,皇後哪有不懂得,随即無意識地用指腹在妝臺上輕叩,才蹙眉道:“不妥,禦前司可不是吃白飯的,更何況,貴妃如今不是還無子麽。”

禦前司雖未随護南巡,可依着聖上對貴妃的在意,做出什麽也不奇怪,若是不能将其一舉擊破,還是不做為好。

皇後唇角一勾,眼眸中卻并未有半點笑意,只聽她輕聲吩咐:“昭華也該長大了,去告訴含露一聲,讓她不着痕跡地将蘇美人進永泉宮一事與貴妃聯系起來。”

“是。”劉嬷嬷恭謹伏身。

皇後這才扶着劉嬷嬷的手緩緩走向床榻,心中暗自思忖,那蘇美人的事本就與貴妃脫不了幹系,如此說來,倒也不算本宮冤枉了她。

翌日一早,孟璋仍舊在元政殿召見各位汝南大臣,只是任誰都能感覺到,聖上今日的心情格外不錯。

待人散去,張德保才瞅準了時機添上茶,狀似不經意道:“聖上可要出去走走?聽聞這太湖行宮的景色倒是頗為不錯。”

孟璋輕瞥他一眼,哂笑道:“你倒是個機靈的。”

張德保一臉賠笑,您這心思,任誰看不出呢。

出乎意料的是,孟璋并未出元政殿,而是召見了禁衛軍統領顧北嶼。

“朕的意思,你可聽明白了?”孟璋曲起手指,輕輕叩着椅背。

“卑職明白。”顧北嶼拱手道,只是面色仍有猶豫:“此舉是否太過涉險?”

顧北嶼有些猶疑地看着孟璋,聖上上次的傷,應當還未好全。

孟璋卻是一笑:“北嶼,朕是天子,若是一昧退避,還如何統領這大靖江山。”

顧北嶼只得低頭道:“卑職明白了,定會準備的萬無一失。”

“行了,下去吧。”孟璋點點頭道。那祁枭一路都未出現,便是在暗中靜候時機,既然如此,那他便不妨給他這個機會。

安排好一切事宜後,孟璋才起身道:“走吧,随朕去瞧瞧你謝主子。”

尚未至翟月閣,剛經過太湖邊,便傳來女子争吵的聲音,孟璋忍不住皺眉道:“張德保,去看看怎麽了?”

“端修容倒是好眼光,早早便抱上貴妃這棵大樹,也帶的你雞犬升天了。”靳容華掩唇輕笑道。

見她出言不遜,端修容也半點不留情面道:“本主确實是好運氣,只是靳容華未免運道差了點,入宮如此之久,竟是連聖駕也不曾伺候過一回。”

“你!”靳容華臉色一變,随即冷下臉笑道:“端修容真是好大的膽子,便是連聖上都敢編排。”

何婕妤只是靜靜站在一旁看二人鬥嘴,見靳容華落了下風,暗道一聲蠢鈍,才開口勸道:“如今時候已是不早了,容華妹妹與我還要去給皇後娘娘請安,不若先行告辭吧。”

說罷,便給靳容華使了個眼色,可惜靳容華此時正在氣頭上,也未曾領會到她的意思,反而是對端修容咄咄逼人道:“有的人不過也就伺候了一回,有什麽好神氣的?”

甚至上前兩步,略帶惡意道:“這般靠着給旁人當走狗得來的,本主可不稀罕。”

見她愈說愈過分,端修容上前便揮手給了靳容華一巴掌,冷聲道:“靳容華若是還未清醒,本主就再給你醒醒神!”

靳容華一手捂住被掌掴的左臉,只覺臉上火辣辣地疼,一臉憤恨道:“你竟敢打本主!”

事态發展成這樣顯然是何婕妤不曾料到的,見狀便皺眉道:“端修容,無故掌掴宮妃可不是小罪。”

端修容冷笑一聲:“本主只是教教她,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對高位嫔妃不敬,同樣是大罪。”

說罷,端修容冷冷掃了二人一眼,輕諷道:“靳容華若是有什麽不服的,盡可去聖上面前告我一狀。”

說罷,便扶着扶織的欲走。

“你別想走,你現在便随我去聖上面前論個高低!”靳容華上前一攔。

“呵——”端修容淡淡看她一眼,冷聲道:“給本主讓開。”

話音甫落,身後跟着的太監便要上前。

“這是在幹什麽?”在一旁看完全程的孟璋終是從樹後站出來,目光淡淡環顧幾人。

幾人這下才慌亂請安:“妾等見過聖上。”

孟璋淡淡點頭,輕聲道:“這是怎麽了?端修容,你來說。”

“今兒個日頭好,妾便想着去給貴妃娘娘請安,不料遇見了二位妹妹,靳容華似是對妾不滿,言語中頗多怨怼,妾也不耐受這個委屈,便打了她一巴掌。”說及此,端修容朝孟璋盈盈行禮:“妾無狀,還請聖上責罰。”

一旁的靳容華,将一雙眸子瞪得通紅,眼下卻又能瞧見幾分快意,仿佛料定了端修容要受懲罰。

第 94 章 晚宴

晚宴

孟璋目光落在王玠身上幾息, 才淡聲道:“起來吧。”

衆官員這才依着品階入座,王玠作為汝南節度使, 自是坐在衆官之首。

“啓禀聖上,知您不缺好酒,可咱們汝南的桂酒卻是別有風味,還請聖上一品。”汝南太守站起身遙遙敬道。

孟璋倒也頗為給面子,仰頭便将杯中酒飲盡。

此次宴請的出了官員外,還有各府女眷,因此女眷們也尋着機會對孟璋的妃嫔們敬酒。

像謝若暻這種高位嫔妃, 更是她們敬酒的重點,只是謝若暻酒量尚好,除了香腮微紅外, 倒是并無大礙。

與汝南太守那邊的喧鬧不同的是,王玠僅端坐在自己的桌案前, 偶爾飲下一杯清酒,便是連眸都不曾擡。

酒過半巡, 孟璋目光突然落至王玠身上, 淡然笑道:“諸卿身邊都有佳人相伴, 倒是王卿,未免有些形單影只。”

王玠眸中一緊,正要擡頭回應, 卻不妨被一旁的汝南太守插話道:“聖上好眼力, 咱們這位節度使, 可是不知多少女郎的春閨夢裏人, 偏偏落花有意, 流水無情啊,哈哈。”

“哦?”孟璋一笑:“聽方卿這意思, 其中還大有文章?”

汝南太守方齊安一頓,随即順水推舟道:“聖上遠道而來,想必還未見過我汝南女郎的歌舞,這汝南女郎最是能歌善舞,為了迎接聖上,特意獻舞一曲,臣鬥膽請聖上賞臉。”

向來歌舞便是酒宴中必不可少的一環,衆人聽了也覺無甚趣味,孟璋自然也不意外,只是目光略微在王玠面上多停留了兩瞬。

“準了。”孟璋仰頭又飲下一杯清酒。

一旁的張德保有些擔憂地上前勸道:“聖上,飲酒傷身…”

話未說完,便被孟璋一個眼色逼退回去,只好侍立在側,孟璋向來不是個好酒之人,今晚倒是一反常态。

好在此時,古琴與長笛的聲音響起,身着輕衫的女郎們踩着節拍踏進殿中。

為首的一名女郎身着紅衣,腰間挂着一串各色寶石做的鏈子,腳上也綁了鈴铛,行動間不僅頗有美感,便是聲音也悅耳好聽。

除跳舞之外,女郎手中還持着一盞酒壺,随着樂曲聲音愈急,女郎腳步也愈快,直至到了王玠案前,才盈盈一笑為他添酒。

見此,衆人心中哪兒還有不明白的,這女郎只怕是奔着王玠去的,倒是出乎意料。

一曲終了,女郎才身姿曼妙地跪倒在地,舉起酒壺朝孟璋道:“臣女舞藝不精,不知聖上可否賞臉,吃臣女一盞酒?”

說完,便仰着臉看着孟璋,心中一陣忐忑。

好在孟璋只是沉默了幾息,便勾唇一笑:“允了,朕瞧你與方卿有幾分相似,可是他家中女兒?”

那女郎這才松了一口氣,起身盈盈為孟璋添上一盞酒。

方齊安适時拱手道:“小女方夷獻醜,還望聖上莫怪。”

孟璋微微垂下眼眸,目光落在王玠桌上再未碰過的酒盞上,語氣玩味道:“方娘子舞藝精湛,朕心甚悅,你有什麽要求,盡可說來。”

言下之意,便是只要不過分,孟璋都會允。

方夷面上閃過一絲毫不掩飾地喜色,慣性地朝王玠那邊一看,見他仍是一臉平淡,忍不住臉上褪去幾分喜色。

相應的,孟璋同樣也未将目光停留在方夷身上一瞬,而是不經意地看向謝若暻,卻見她臉上仍舊挂着合體的笑,不時還與身旁的端修容說說t話。

見狀,孟璋微微勾了勾唇角。

就這會子的功夫,方夷仿佛下定決心,撲通一聲跪在殿上,毅然決然道:“臣女早有心儀之人,還請聖上為臣女賜婚!”

此言一出,殿中不少人皆是将視線加諸在她身上,便是她父親方齊安,也是一臉欣慰與苦澀交織。

場下人如何想孟璋不管,只見他淡淡點了點頭,輕聲問道:“方娘子心悅何人,盡可說來。”

“汝南節度使,王玠。”方夷看也不看王玠,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孟璋。

場上氣氛一時間變得微妙起來,尚且不待孟璋與王玠開口,“咣當”一聲,便是瓊樂郡主冷着臉将酒盞摔在殿中。

禦前摔盞,可是大罪,衆人立即臉色一變。

只有瓊樂郡主仍舊冷着臉,絲毫不懼孟璋地對殿中的方夷冷嗤道:“這個要求,只怕皇帝哥哥不能答應你了。”

“郡主,殿前失儀可是大罪!”方夷不是不知道瓊樂郡主心悅王玠,可是當着聖上的面她就敢發作可是沒想到的。

“呵——”瓊樂郡主一聲冷笑:“本郡主倒是也沒想到,你竟是個如此死皮白賴的,若是子玉哥哥喜歡你,自會三書六禮迎你過門,可他不喜歡你,你竟是想仗勢欺人?”

看着方夷難看的臉色,瓊樂郡主接着道:“既然你想仗勢欺人,本郡主就讓你看看,到底你這勢是幫你,還是幫本郡主?”

見女兒受辱,方齊安不愧是個官場老油條,立即便腆着臉朝孟璋賠罪道:“聖上明鑒,小女不懂事,一時未曾察覺郡主心意,這才聽了您的話,未經考慮便不知好歹地提要求,還請聖上見諒。”

一番話,倒是将矛頭直指瓊樂郡主,先說方夷不知瓊樂心意,後又暗戳戳地指是孟璋給的恩典,此話說完,總歸是将方夷摘得幹幹淨淨,算得上是個愛女兒的好父親。

瓊樂冷嗤一聲,坐在座位上慢條斯理整理了一番衣袖,好整以暇道:“方大人不必說這般陰陽怪氣的話,本郡主向來是聽不明白的,本郡主要說的就一點,想嫁王子玉,你家女兒,不行。”

事态發展至此,孟璋才輕輕一笑,朝瓊樂輕斥道:“胡鬧!”

随即望向一旁不曾說話的王玠:“王卿,你作何想?這兩名女子中,可還有你看的上的?”

這話問的仿佛與閑談無意,可句句都是陷阱,若是堂堂太守嫡女與郡主之尊,王玠都看不上,那他想要什麽?

王玠靜靜站起身,他光是站在那裏,便給人一種世家的古樸與美玉的溫潤之感。

“回聖上。”王玠垂首低眉,聲音溫潤:“臣此生并無娶妻之意。”

“哦?此生?”孟璋指腹緩緩劃過杯壁,似不經意問道:“王卿年紀輕輕,便說下如此重話,可是有何緣由?”

王玠低低一笑,擡眸與孟璋目光交彙,朗聲道:“當年臣父仙去之時,曾讓臣立下誓言,在王家振興之前,臣不得娶妻,臣愚鈍,此生只怕難以完成家父夙願。”

說完,不懼孟璋一寸寸冷下的眸光,坦然對瓊樂及方夷道:“諸位擡愛,王某受之有愧,還望另擇良婿。”

事已至此,便是皇帝也沒有強要誰娶了哪家閨女的道理,只是衆人皆心中感嘆,這王家郎年紀輕輕,竟是因此惹了聖上不喜,實在年輕氣盛。

孟璋意味不明地低下眸子,輕輕飲盡一杯酒,才笑道:“既如此,那便賞方娘子百金罷。”

用百金抵一個心願,也不知是誰虧了,總之方齊安連忙拉着方夷謝恩便是。

後面直至宴席散去,也再未有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照孟璋這個喝法,說仍舊清醒自然是假的。

皇後見孟璋已是不太清醒,語帶擔憂道:“聖上,可要哪位妹妹來照看您。”

“不必了,都退下罷。”說完,孟璋眯着眸子靠在椅背上。

見此,衆人也不敢說什麽皆是心思複雜地回了各自住處。

良久,久至外面的天色已瞧不見半點亮光,孟璋才輕聲道:“張德保。”

“奴才在。”張德保立即遞上一盞溫熱的茶水,輕聲勸道:“聖上喝口茶解解酒吧。”

“你也覺得朕醉了?”孟璋淡淡瞥他一眼,随即仰頭将茶水一飲而盡。

目光落在王玠桌上的那杯酒上,自打被方夷碰過,那盞酒便再未被王玠碰過。

“張德保。”孟璋一手撐額,眸色幽深:“你說,女郎們是否都喜歡王玠那樣的夫婿?”

溫潤如玉,擇一人而待終生。

張德保自然是知曉孟璋對王玠的芥蒂有多深,自然是不敢作答。

所幸孟璋也并未等他回答,而是自嘲道:“呵——,便是連你都知道…”

孟璋話未說完,随即站起身道:“走吧,随朕出去走走。”

這一走,便莫名走到了翟月閣,如此時辰,加之滿宮都知曉聖上醉了,皆是早早便落了鎖。

因此孟璋為着踏進翟月閣,還頗為等了一段時間。

漫天夜色,瞧不見一點月光,只有些許星子灑下零零碎碎的光照,孟璋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瞧見謝若暻的,她僅着了一身寝衣,就那麽亭亭站在殿門口。

“這是怎麽了?怎得這麽晚還過來了?”謝若暻上前扶住孟璋,轉身對張德保道。

張德保也是有苦難言,只好扯了個難看的笑。

孟璋握着她的手也不說話,徑直将她拉進了殿中,自顧自環顧了好一陣,惹得謝若暻忍不住問道:“聖上是在找些什麽?”

聞言,孟璋看她一眼,卻賭氣般地不說話,終于,從一處桌上找出他白日裏扔給謝若暻的油紙包,略帶些委屈道:“你到現在都不曾打開看過?”

謝若暻無奈,見他這樣子又不像是聽得進道理的,只得哄着他道:“妾現在便打開,可好?”

說着,便伸手将那油紙包拿過來,正要打開之時卻被孟璋奪過。

仿佛是察覺到謝若暻話中的敷衍,孟璋牽着謝若暻的手便放至心口,悶聲道:“昭昭,你知道,嫉妒是什麽滋味嗎?”

第 93 章 情之一字

情之一字

“子玉哥哥?是你找我?”瓊樂郡主剛至太湖旁, 便見一白衣男子長身玉立,立于柳樹之下。

聞言, 王玠轉身,遙遙朝她一笑:“有勞郡主,王某叨擾了。”

“子玉哥哥這是哪裏的話,你找我,我高興還來不及呢。”說罷,瓊樂郡主睜着亮晶晶的一雙眸子,輕輕提起裙角快步走至王玠身旁。

王玠随即略有些為難地看了看瓊樂郡主身後的燕草, 有些躊躇道:“郡主是否…”

瓊樂郡主會意,立即莞爾一笑,扭頭吩咐道:“燕草你先去一旁等我吧。”

燕草猶豫看了一眼自家主子, 仍是聽話地至幾棵樹外站定。

流雲不忍見這般鮮活的小女郎傷心,也遠遠走至一旁, 一時間,倒是只剩下王玠與瓊樂二人。

“子玉哥哥有何話便說吧。”瓊樂郡主不是傻子, 自然能感覺到王玠想說的話, 或許并非她想聽的, 更何況,自打她來了汝南,王玠便從未約過她, 想必這第一次, 也是最後一次。

果然, 王玠垂眸一嘆, 便開門見山道:“郡主, 王某此生,并無娶妻的打算, 還望郡主,另擇良婿。”

瓊樂郡主聞言,眼中飛快閃過一絲黯然,卻很快勾起唇角道:“本郡主還以為你要說什麽呢,原來是這個!”

王玠見狀,微微一愣,瓊樂郡主如此表現倒是出乎他的意料,忍不住勸道:“郡主…”

“子玉哥哥,你不用再說了,本郡主懂的。”瓊樂郡主繼續道:“人活一世,并非必須談婚論嫁的,你看我阿母,不也活的肆意,更何況…”

她歪頭一笑道:“要不要喜歡誰,這是我的權利,哪怕我不是郡主,你也管不了,當然,不讓我打擾到你,是你的權利,本郡主定不做強人所難之事。”

王玠垂眸微微一笑,可笑他還沒有一個小女郎看的清楚,随即朝瓊樂郡主道歉道:“郡主說的是,是我着相了。”

“子玉哥哥。”她喚道:“你不必擔心的,我并不會因為嫉妒,或是什麽別的情緒,做出一些不好的事,也不會去皇帝哥哥哪裏胡亂說些什麽。”

小女郎笑的眉眼彎彎:“你和謝姐姐,你們都是很好的人,我都很喜歡。”

瓊樂回到翟月閣時,謝若暻尚未起身,以檀恭敬奉上一盞茶道:“請郡主用茶,娘娘尚未起身,可要奴婢進去通傳一聲?”

“不必了。”瓊樂郡主接過查輕輕抿了一口:“謝姐姐舟車勞頓,多休息些是好的,歲歲可醒着?”

對于這個小侄女,瓊樂郡主見得不多,卻頗為好奇,這下有機會,自然是想見見。

見她有興趣,以檀連忙笑着将她引進歲歲住的暖閣:“小公主不過幾個月大,白日裏通常是睡着的。”

話音未落,随着瓊樂踏進去的腳步聲,便聽見歲歲咿咿呀呀地喚着,瓊樂走近一看,忍不住笑道:“真是好乖巧的一張小臉,像極了謝姐姐。”

說着,便從自己脖子上取下來一枚小魚狀的挂件挂在歲歲脖子上,輕聲道:“這是我小時候,阿母為保我平安特意求來的,說來也奇怪,自打帶上了這枚玉,我倒也一路平平安安。”

“如此珍貴的東西,可使不得。”謝若暻笑盈盈地倚在門框便,一瞧便是尚未梳妝便出來迎她。

“謝姐姐!”瓊樂轉身撲至謝若暻懷中,聞着她身上的清雅香味,鼻子卻突然一酸,一股委屈湧上心頭,就連眼眶中也有淚珠打轉。

“怎麽了?”感覺不對,謝若暻低頭看她,輕聲道:“可是有人欺負你了?”

說着,眼光一凜,堂堂大靖郡主,誰人敢欺。

瓊樂的淚閘子卻被這句話打開,哇地一聲哭了個痛快,謝若暻連忙給以檀使了個眼色,以檀會意去前殿守着,才輕輕将瓊樂牽至內室。

終歸是個小女郎,便是在王玠面前說的豁然,心中總歸是有幾分委屈,如此發洩一通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謝姐姐,我沒事,讓你看笑話了。”瓊樂有些忸怩地揪了揪袖子。

“到底怎麽回事?”謝若暻有些擔憂道:“若是受了委屈,萬萬不可自己忍着。”

便是為着瓊樂對她的那份真心,她也不能讓別人欺負了瓊樂去。

瓊樂有些不自然地擡起眸子,目光與謝若暻一觸,臉上忍不住浮出幾分燥熱,連忙想要糊弄過去:“真的沒事!謝姐姐,我給你帶了桂花糕,你可瞧見了?”

這個年紀的小女郎都有了自己的心思,她不願意說,謝若暻自然不會追着問,見狀便附和笑道:“你倒是個有良心的,還能記着給我t帶東西。”

剛至外殿,便見正中的桌上擺着好幾包用油紙紮了的糕點,隐隐有糖蜜浸出紙袋。

謝若暻抽了抽嘴角:“你買這麽多作甚?”

便是将所有人都召來吃也吃不完,瓊樂郡主臉上一紅,便拿起一包塞進以檀手中道:“以檀姐姐,麻煩你給翟月閣其她人分分。”

見她如此,謝若暻嫣然一笑,也不再打趣她,自顧自拆開一包,卻是一愣。

“怎麽了?謝姐姐?有什麽問題嗎?”瓊樂詫異道:“這張記桂花糕是咱們全汝南最好吃的桂花糕呢,若不是早早便去排隊,定然是吃不上的。”

是啊,若非早早排隊,哪裏能吃的上,可現下已臨至晚膳,瓊樂又是如何買到的?

更何況,她自小便最愛張記的桂花糕,因為這桂花香味最甚,可因着她們家向來是用的前一年的桂花,因此她格外不喜其中的桂花花瓣。

後來,王玠注意到這一點後,每每便會多多給那做桂花糕的大娘一些銀錢,再央她将花瓣篩出來,看着手中通體淡黃的糕點,謝若暻還有何不知道的。

這哪裏是瓊樂出去買的,分明便是王玠,可他又哪裏知道自己那一天到汝南?只怕是日日皆去買來。

思及此,再一想瓊樂方才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為的是什麽,難道還不分明?

“謝姐姐,你怎麽不吃?可是不喜歡?”瓊樂偏了偏頭道。

“我很喜歡。”謝若暻輕輕一笑,随即将糕點放至口中輕咬,卻品出了滿嘴苦澀。

翟月閣外間,伺候的宮人們齊刷刷跪了一地,年輕帝王負手而立,站在屏風後,将殿中二人的神色看的分明,因此也并未錯過那女子臉上一閃而過的晦澀。

以檀心中忐忑,方才聖上一進來,便不許她們出聲,說是要給娘娘一個驚喜,卻莫名頓在了這屏風後。

良久,孟璋才信步走進殿中,顧也不顧瓊樂還在場,便将手中紙包随意扔在桌上,尚且不待謝若暻出聲,孟璋便冷冷對瓊樂道:“出去。”

“皇帝哥哥…”瓊樂愕然,她不曾見孟璋何時有這般難看的臉色。

“瓊樂,聽話。”任誰都能看出來,孟璋此時的心情極差,甚至差到等不及一個體面的時機。

擔憂地望了一眼謝若暻後,瓊樂依言退出了翟月閣。

謝若暻強自鎮定,面上一笑,朝孟璋道:“聖上這是做什麽?”

說着,便伸出手去牽他的手,卻被孟璋垂眸躲開。

孟璋在謝若暻面前,通常是笑着的,像這般沉着臉色的時候不多,卻回回都是大事。

不再看桌上的油紙包,孟璋幾步走至謝若暻方才坐的位置坐下,手指曲起,輕輕叩在扶手上,發出“篤篤”的聲響。

殿內的宮人們察覺到帝王此刻心情極差,皆伏在地上,大氣不敢喘。

“這是誰送來的?”孟璋淡淡問道,伸手随意将謝若暻用過的那塊桂花糕放入唇間,輕咬一口,贊道:“不錯,确是比曲東郡那幾家要好。”

“聖上這是怎麽了?區區一塊桂花糕罷了,您若是喜歡,盡管全拿去就是,何苦給妾擺臉色。”謝若暻故意嗔怪道,上前坐在另一側,素手輕輕搭上孟璋手腕。

“呵——”孟璋扯唇輕笑,眸光卻落在謝若暻握着他手腕的素手上。

“朕問你,是誰送的?”孟璋平靜道,只是這平靜之下蘊藏着摧山攪海之意。

謝若暻的另一只手忍不住攥緊,正要開口,卻冷不防對上孟璋晦暗的眸色:“只要你說,朕便信。”

她從未有一刻如現在般,感受到孟璋的壓迫,謝若暻面上血色一寸寸褪去,卻仍是笑着答道:“還能是誰,不就是郡主麽。”

“好。”孟璋的目光一點點掃過謝若暻面上每一個角落,終是起身淡淡道:“時候不早了,貴妃收拾收拾準備晚宴吧。”

說完,便轉身出了翟月閣。

這時,張德保才小心進來朝謝若暻道:“聖上剛到行宮便換了常服,親自騎馬去了東巷,又說了不少好話,才求來這…”

“張德保!”殿外陡然傳來一聲怒喝。

“哎!”張德保話未說完,連忙小跑着出去了。

獨留下謝若暻與一室跪着的宮人們。

“行了,起來吧。”謝若暻有些疲乏地揉了揉額角。

丹素連忙上前扶住她道:“娘娘…”

“無事,服侍本宮更衣吧。”孟璋說得對,馬上便是晚宴,不能出了岔子。

晚宴設在太湖旁的清涼殿,整個清涼殿三面傍水,倒是個宴會的好去處。

謝若暻入席時,孟璋與皇後皆端坐首位,孟璋向來是個極能隐藏自己情緒的人,當下便又恢複成了往日冷淡疏離的摸樣,便是謝若暻進來,也未曾往這個方向看過一眼。

汝南郡的官員規模較曲東郡更大,此次有資格參與晚宴的竟有二十來人,待孟璋微微颔首之後,張德保便拉長了聲音道:“傳!汝南郡官員進殿!”

為首的男子依舊如清風朗月,一身紅色的官袍更添了幾分豔色。

“臣等給陛下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