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MAKIRA SAMA

被人誤會自己居然喜歡“巨魔”,村上直也氣得差點吐血,臉色因此漲得通紅。

但在別人看來,他的臉紅完全就是因為被彥真輝戳穿了心思。

站在他旁邊的兩個男生暗暗拉開了兩步距離。

村上直也很生氣,可他跟彥真輝的體格差距還是挺明顯的,只能色厲內荏地吼道:“哈?我會喜歡一個巨魔?不要亂開玩笑!”

彥真輝也不搭理他,只是回頭沖近江由衣輕輕笑了笑:“近江同學,失禮了,請上前一步。”

近江由衣大概從來都不知道什麽叫做拒絕,聞言輕輕往前走了一步,然後低着頭偷偷看彥真輝的臉色。

她留着一頭齊脖短發,唯獨前面的劉海特別長,遮住了幾乎半張臉,看起來很陰沉。一身明顯大了一號的校服和改裝加長過的裙子,加上總是彎腰駝背的樣子,讓她看起來體型有些臃腫。

不僅男生們發出了嗤笑聲,就連女生們也都開始低聲議論了起來。

“巨魔長得這麽胖的嗎?”

“MAKIRA樣(真輝的羅馬音)怎麽會幫她的?真讓人不爽。”

聽到了女生們的議論,近江由衣頭垂得更低了。

彥真輝卻一把掀開了她遮住半邊臉頰的劉海:“你們敢說她不漂亮嗎?”

島國人一般形容女孩子都是說卡哇伊,很少會有人說綺麗(KIREI),但彥真輝這一次在“漂亮”這兩個字上加了重音。

彥真輝的動作堪稱無禮,但在場無論男女都被近江由衣劉海遮住的那張臉震住了。

那是一張漂亮的鵝蛋臉,眉如墨畫,眼若秋波,幾個女生已經忍不住發出了驚嘆:“綺麗!”

彥真輝沖一名女同學招了招手:“三枝奈未同學,請你過來握住近江同學的腰部。”

近江由衣就像個木頭人一樣,完全不敢反抗,任憑興沖沖跑上來的三枝奈未一把抓住了自己的腰。

三枝奈未身高不到155cm,長了一張圓臉,大大的眼睛很靈動,非常符合島國人的審美,經常被人稱贊說卡哇伊。

但她在雙手握住近江由衣腰部的時候,立刻如同摸到了烙鐵一樣彈開了,嘴裏不停叫着“污嗦”。

女生們都被她一驚一乍的表情給弄迷糊了,齊刷刷地問道:“三枝同學,你怎麽了?”

三枝奈未哭喪着臉,雙手掐了掐自己的腰,語氣沮喪到了極點:“巨……近江同學的腰好細啊!”

她一邊說着,一邊舉起手比劃着,兩只手握成的環的确很小。

女人無論年齡,永遠都在追尋美的道路上。

三枝奈未略有些可愛的舉動立刻就讓女生們爆發出了極大的熱情,她們直接擠開了已經尴尬得不行的男生,把近江由衣圍在中間,用手去量近江由衣的腰圍。

“真的诶!”

“明明這麽高的個子,居然比我的腰還小啊,無念!”

“豈可修,以前一直以為她長得胖,現在才發現原來是她太兇了。”

“真羨慕近江同學,身材真好。”

“近江同學,你是怎麽保持身材的呀?能告訴我們秘訣嗎?”

被女生們圍在中間的近江由衣再次低下頭,任憑長長的劉海遮住自己的眼睛,但卻掩蓋不住她臉上的櫻紅。

“沒有的啦,我……”

她的聲音如同蚊蠅,埋沒在了女生們的叽叽喳喳聲中。

男生們也不傻,聽女生們的讨論就知道,原來近江由衣不是胖,只是單純因為身材太火爆,所以總是穿大一號的衣服而已。

OK,塵埃落定,村上直也坐蠟了,就連他最好的兩個朋友都跟他拉開了距離,顯然在大家的心中,他已經成為了“不敢告白的膽小鬼”。

彥真輝拍了拍村上直也的肩膀,在他耳邊低聲道:“喜歡就去表白啊,小孩子的方式是追不到女孩子的。”

村上直也瞬間否認三連:“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說罷,村上直也猛地反應了過來:“大家都以為那個巨……近江同學是個胖子,你為什麽會發現她長得那麽可愛,身材還那麽好?你肯定在偷偷觀察她吧?”

面對村上直也的指責,彥真輝只是輕輕拍了拍村上直也的肩膀,同樣來了個否認三連:“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然而兩人處境不同,哪怕說的是同樣的話,産生的效果也是不一樣的。

彥真輝重新回到窗邊,再次打開初中三年級數學教科書,全神貫注地看了起來。

村上直也滿肚子不爽,最終只能化作無能狂怒:“哼!裝逼。”

是不是裝逼村上直也說了不算,要看女生們的态度。

看到彥真輝回到窗邊,很快就重新變成了美麗的畫卷,女孩們的交談聲也随之放低,似乎是怕影響到了他看書。

三枝奈未雙手捧心,眼中的桃心都快蹦出來了,花癡道:“啊,MAKIRASAMA,他真是一位騎士,把我們的公主從噩夢中拯救出來,真的是賽高。”

彥真輝聽到了三枝奈未的話,暗暗搖了搖頭,他不過只是嫌同學們欺負近江由衣的時候太嚣張,聲音太大,吵到自己學習了,這才出手幫忙,沒想到在女生中的評價居然意外地不錯。

細谷遙有些羨慕道:“MAKIRASAMA會不會是喜歡由衣醬啊?畢竟她身材那麽好,臉蛋也好漂亮的。”

女生之間的感情來得很快,之前近江由衣被欺負的時候,這些女生沒有誰站出來幫忙,但不過短短一會兒功夫,就已經開始用親昵的稱呼了。

近江由衣雙手攪着手指頭,臉都紅透了,心裏隐隐有些期盼。

三枝奈未經常被人稱贊說可愛,養成了開朗的性格,聽到細谷遙的話也産生了好奇,立刻就摸到了彥真輝的身邊,輕聲問道:“真輝同學,請問你喜歡什麽類型的女孩子啊?”

她微微仰着頭,眨巴着大眼睛的樣子,有點惡意賣萌的嫌疑。

而且彥真輝不吃她這一套,并沒有覺得她那張沒什麽特點的圓臉有什麽可愛的地方。

随意地笑了笑,彥真輝的眼神在女生們中間掃了一圈,心中已經有了主意:“我喜歡的是……”

第 9 章

第9章

“蒜香青菜,再來一個醬香肉片,今天有肉有菜,大家可要感謝天神大人啊!”為首的李姨原本是學校食堂的店主,現在肥胖的身軀瘦成麻杆,但力勁依然大,單手抄起大鍋,一勺油淋下去滋啦滋啦。

李姨看到女人,提醒道:“小姑娘你讓開點別站那,等一下煙都噴到你身上,餓了是吧,待會先給你盛飯。”

女人默默讓開一點,不可置信地看着鍋:“炒個青菜就用那麽多油?會不會太浪費?”

在希望基地,無論什麽油,都屬于稀罕物,只有上層的人才能享用。

像他們平時出任務賺積分也只兌換有一些土豆充饑,這已經算很好了,體力差沒資格出任務的人只能含着冰塊慢慢等死。

“炒菜當然要放多點油才香,而且這油也是神明大人賜下,祂讓我們不要省着用,不然祂會生氣的。”神明大人發話他們哪裏敢忤逆啊。

女人眨了眨眼睛,意有所指道:“這個神明大人口氣也太大了。”

不要省着用?這是能拿出多少油啊,竟然敢說出這種話。

“小姑娘,你對天神大人要尊重才行。”李姨對她剛剛說的話很不滿,旁邊幾人也是同樣情緒。

女人默默閉上嘴,心裏卻有些悲哀。

完了,這些人已經被這個所謂的神明大人洗腦。

她一瘸一拐轉過身,因為心裏想着事沒注意看路,一不小心撞上東西。

“沒事吧,你腿受傷就不要亂走,坐下休息吧。”一人好心道,随即又嘀咕,“還好神明大人賜下的油夠多夠重,不然被撞翻怎麽辦。”

油?這是油?

女人僵硬轉過頭,看着比水缸還高的白色圓柱狀,想了想,她咬牙走上旁邊臺階,這才看清楚裏邊的東西。

真的是滿滿一缸油。

“竟然有那麽多油!到底是哪弄來的!”女人驚呼的聲音很小。

不過林思羽一直在關注她,所以清清楚楚聽見,在心裏嘀咕道:“不算多吧,就倒一瓶蓋。”

哦,不過對于小人們來說确實是非常大。

三百人量的飯菜,至少也能用一兩月。

小人世界裏炒菜的香味飄上來,林思羽聞着竟然有點餓:“小人們做的複古美食怎麽那麽香啊。”

好想吃啊,但她吃不到!一整碗給她,都不夠塞半顆牙的牙縫。

女人完全弄不懂了。

這個所謂的神明大人送出那麽多珍貴的物資,到底想幹嘛?

曙光基地有什麽值得這人大手筆設局?

“曙光基地的人救了我,我不能任由他們被騙。”女人叫陳嘉詠,她下定決心後找到徐若謙,向他坦白。

“我受了傷,還被扔到外邊,是因為得罪希望基地的異能者。”陳嘉詠坦白。

徐若謙抓住關鍵詞彙:“異能者?”

“沒錯,希望基地有人覺醒異能,什麽風系火系,就跟小說裏寫的一樣。”

陳嘉詠頓了頓,繼續說:“原先基地勢力分作兩股,一股為民考慮,一股草芥人命,後者勢力較大,在他們壓迫下,基地人民生存非常艱難,現在這些人竟然都覺醒異能,前者根本制不住了。”

接着,她又停頓一下,似乎想到什麽可怕的事,臉色變得異常蒼白:“他們讓普通人脫光衣服躺在冰塊上取樂,凍死就直接扔出去,我反抗一下就被打得鼻青臉腫。”

陳嘉詠拳頭捏緊,聲音不自覺揚起:“他們還自封為神!所以我擔心,你們口中的天神大人也……”

“希望基地竟然有異能者出現,這确實是一件棘手的事,但你放心,天神大人絕對跟他們不一樣。”徐若謙打斷她的話。

現在他已經是天神大人最虔誠的信徒,聽不得有人說祂壞話。

陳嘉詠眼底浮現頹敗,唇角苦笑,完蛋了。

看來曙光基地的人也沒救了。

蒜頭泥爆香,下青菜炒熟。

李姨擦了擦額頭的汗:“鹽呢?”

幫忙打下手的人哎呀一聲:“忘記了忘記了,快把鹽抱過來。”

陳嘉詠直接黑人問號臉:什麽鹽啊,竟然還用得着抱?

接着,她就看見有人抱着像個足球一樣的東西過來。

陳嘉詠:???

對于小人們來說,天神大人賜下的鹽真的非常大一顆,需要用工具敲碎磨成粉,再把鹽粉撒進青菜裏翻炒,美味的炒青菜才能成功出爐。

打下手的人連忙把一大鍋青菜擡到旁邊。

李姨開始炒肉片,很快,醬香肉片也好了。

大家排起打飯的隊伍。

這一幕讓李姨想起一群名為“大學生”的清澈愚蠢生物,表情頗為感慨懷念。

她記得剛剛答應陳嘉詠的事,于是感慨完,立馬給她添飯添菜。

陳嘉詠捧着手裏熱乎乎的飯盒,一時間不敢動作。

她很害怕這是一個夢,不小心就醒過來了——香噴噴的米飯沒有,只有半生不熟、被凍成冰塊一樣的土豆。

直到原本就空蕩的胃在香味的誘引下劇烈收縮,饑腸辘辘的感覺鋪天蓋地來。

陳嘉詠拿起勺子,挖一大口粘着醬汁的米飯塞進嘴巴裏。

米飯雖然沒有粒粒分明,但還是很香,有點像在吃果凍。

肉片炒得又滑又有嚼勁,香味滿滿。

這久違的滋味太過于美妙。

吃着吃着,陳嘉詠的眼淚又湧了出來,內心突然出現一絲動搖。

或者那個天神的人是真實存在?

這個想法才冒出頭,陳嘉詠連忙用力掐一把自己,試圖清醒些:“別被糖衣炮彈騙了!這個天神大人肯定另有目的,不行!我還是得警惕點,不能讓曙光基地的人上當受騙。”

曙光基地的碗不算多,所以有好幾個人圍着一盤菜肉吃,吃完後,大家充滿幹勁,齊心協力将防空洞內收拾幹淨。

打開門口一條縫隙,讓油煙味散得更快些。

等到夜色漸漸暗下來。

陳嘉詠看見大家秩序地從定點一處領取棉被。

“你們竟然能一人睡一床棉被。”陳嘉詠震驚,而且這個棉被看起來非常暖和,像新的一樣。

範悅悅跟她說:“被子是我們自己做的,但是棉花跟布料都是天神大人賜予,你等等,我去給你領一份。”

過了會,陳嘉詠低頭打量手上的棉被,棉花非常厚,布料上縫紉的針線很粗很結實。

範悅悅拉着她:“走吧,你跟我去睡覺。”

他們在防空洞內走過一段落,發現前面擺滿一列長長的“床”。

“我們原先都是睡地上,但天神大人說那樣對身體不好,所以又賜給我們床鋪。”範悅悅跟她科普,“男的睡這裏,女的睡這裏,小孩子們也是自己睡。”

陳嘉詠摸了摸棉被,又摸了摸,整個人顯得呆愣,心中原先非常堅定的“天神大人”肯定是騙子的想法竟隐隐約約有些動搖。

不行不行……

陳嘉詠深呼吸,告誡自己千萬不能像其他人那樣沉淪。

“對了,你要去洗澡嗎?”範悅悅又問。

陳嘉詠:“還能洗澡?”

範悅悅點頭:“對!天神大人說希望我們幹幹淨淨的。”

陳嘉詠心中警鈴大作:“悅悅,我覺得這個天神大人很不對勁,食物是為了讓你們放松警惕,讓你們洗得幹幹淨淨,會不會是另有圖謀,比如說他是想要……”

陳嘉詠沒說完,但她們都是女人,再明白不過。

範悅悅撓頭:“啊,如果只是想要這個,天神大人就算只給個面包,也有很多男女願意出賣自己的身體,何必弄得那麽麻煩。”

陳嘉詠突然啞口無言。

“而且,”範悅悅笑道,“天神大人,是女的哦。”

陳嘉詠:“啊?”

範悅悅用力點頭:“天神大人的聲音聽起來就是女性,不過好奇怪呀,你為什麽聽不見天神大人的聲音?我們都能聽到。”

陳嘉詠尴尬地拉扯下衣服:“我也不知道。”

她實在找不出關于“天神大人”的疑點,但在末世生存下來的理智與警惕心又讓她無法接受“神明”這渺若雲煙的東西。

範悅悅看出她在想什麽:“放心,天神大人是世間最善良的神,至今為止都沒有要求我們上供什麽呢,不過我們商量過要給天神大人建立一個神臺。”

“神臺?”

“對啊,你看古書上不都些神明靠人間的香火才能存世嗎?天神大人那麽好,我們要多拜拜,要讓祂獲得很多很多香火。”範悅悅用手在半空中比劃一個大圈。

洗完澡,醫生又來給她上藥,躺在床上,陳嘉詠有種重生的感覺。

躺在床上,這一晚,她睡得很香很香,綿軟暖和的被子頭一次讓她感覺到,原來自己的身體還是熱的。

像在媽媽懷抱裏一樣溫暖。

直到第二天早上。

防空洞大門噼噼啪啪傳來劇烈撞擊聲。

陳嘉詠迷迷糊糊睜開眼:“是天神大人嗎?”

她記得範悅悅說過,天神大人賜下東西時,會敲門告訴大家。

範悅悅卻臉色難看道:“不是!天神大人才不會那麽粗魯!”

話音剛落,遠處負責守門的人驚聲大喊:“不好!着火了,着火了!”

那火焰仿佛有生命般,竟然順着門縫飛竄進來。

聽見火字,陳嘉詠立即反應過來:“是不是希望基地的異能者?”

範悅悅下床:“你腿受傷,在這裏待着,我去看看。”

陳嘉詠哪裏待得住,範悅悅剛走,她也拖着腿傷趕到外邊。

此時防空洞大門已經被火燒得融化,一張熟悉的、可憎的臉出現在陳嘉詠的視野裏。

“張連東……真的是他。”

完了,他們找上門,這下子曙光基地在劫難逃了。

林思羽點開光腦剛剛收到的短信。

“這小房子可算開始派送。”她翻看之前的派送記錄,大概一個小時後就能送到她家裏,于是林思羽決定先起身告訴小人這件事。

讓他們準備準備,入住新房子!

第 5 章 還是個獨眼龍

“打啊!上啊!廢話什麽啊!”

小草哇哇大叫着,如果她有眼睛的話,此刻一定都在冒綠光了,淼淼如是想着。

不過……

打啊!用力啊!上啊!媽蛋,打死穆修這小王八吧!

淼淼內心激動,枝葉不受控的亂顫了起來。

反正這個點大家都在忙,活動下筋骨也沒人發現。

強大的劍氣卷起無數沙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堆起一道風牆,帶着千箭萬發之勢撲面而來!!!

咦?

內心正歡樂的淼淼忽然覺得哪裏不對。

阿勒?

我為什麽要用“撲面而來”這個詞?

“大,大樹……”

小蘑菇帶着哭腔的聲音傳來,“那,那劍氣好,好像是沖我,我們來了……”

納?!!尼?!!!

笑容瞬間凝固在臉上,如果她還有臉的話!

神識掃過,正面對上劍氣,只見那劍氣帶着勢不可擋之勢直直射向自己……

我xxx個娘個xxxx!

淼淼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這是往哪瞄準的?!!

那穆修在左邊呢,你大爺倒好,這偏差也太多了!

聖樹怒了,結果很可怕!

所有的枝葉瞬間緊縮:大俠,饒命哇!!!

一絲光亮瞬間從穆修眼底劃過,忽然,他的手指以極快的速度掐了個法訣,一道光幕在淼淼面前撐開,只見一道白光閃過,光幕散,劍氣消,穆修略帶沙啞的聲音響起,“陳述,你傷我可以,但此樹是我無極門的聖樹,你怎敢亵渎?!”

“哼!師兄你跟他說什麽?誰不知他左邊那只眼睛是瞎的?!劍氣亂揮也不是第一次了!就你這樣的還想跟師兄争?”

淼淼目瞪口呆了,當然,她還有目和口的話。

看着那個冷氣直冒的剛毅男子忽然感到一陣難過。

顏值如此高,奈何獨眼龍,命運還真是奇妙啊!

最悲催的是,心上人還給人弄死了,啧啧……

抱成一團的淼淼完全沒發現自己已暴露了,見危險散去又開始思維發散了。

“實力不濟又如何?”

陳述冷笑着,“師姐身為掌門之女卻是自甘堕|落,我等修士雖是視世俗禮法為束縛,可若連起碼的羞恥之心都丢棄與邪修有何區別?!”

話音落,劍氣起,剛還是清明月亮的天空忽然下起了雪,仔細一看,那雪居然是紅的,帶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壓抑,好似心頭流出的血,悲戚中帶着絕望,淼淼忽然覺得自己此生變回人身無望了,居然有種想哭的感覺。

自己為人的時候仗着家世好,人漂亮就時常嘲笑那些努力上進的同學,其實自己與穆修差不多,都是人渣……

越想越是難過,忽然,她覺得枝幹中心有什麽東西湧上來了,而此刻小蘑菇,小草,蕪瓊花的聲音也斷斷續續傳來,“我真是沒用,我就該死,我為什麽是個草木之妖?還長在這懸崖上,無人欣賞我的美……”

“我該死,利用天賦偷看掌門的小丁丁,一點也不好看,嘤嘤嘤,大樹,我聽人類說,我這樣偷看的會張針眼,我以後修成人身了會不會成針眼?”

“嗚嗚嗚,大樹,我有罪,我生來就是有罪的,我會催動人的欲|望,我有罪……”

為什麽會這樣?

淼淼的思維有些遲鈍,為什麽大家都好壓抑,自責啊……

還有,我是怎麽了?自責那種東西我楊淼淼也有麽?

她越這樣想越覺靈臺混沌得厲害,而枝幹裏湧來的東西忽然讓她很渴望。

她不知那是什麽,她只知她吃了那個東西會好……

“以我心之血祭劍之魂……”

陳述執劍于胸|前,劍尖對月,發出寒冷的光芒,一片紅色的雪花落在劍尖上化成一滴血滴,暈染開來,銀白的劍身慢慢變色了,而雪花也是越來越多,洋洋灑灑的雪花忽然密集起來,忽然就打起轉來,形成了一個血色旋渦,飛劍也懸浮到了旋渦中心,天地好似一下變得暗淡,只餘血紅,密密麻麻地将所有覆蓋。

“劍意!”

女子驚呼,“瘋子!你,你居然用心頭血養劍!”

心頭血乃人之精血,最是珍貴,此人居然用心頭血養劍,果然劍修都是瘋子!

“劍意?”

陳述的眸子裏閃過一絲清冷,“劍修有禦劍三境,化劍三境,靈劍三境,天劍四境,師姐,你身為我輩翹楚,竟看不出我這已是化劍三境中的人劍合一了嗎?!”

聲音如黃鐘大呂,震蕩着耳膜,話音落,血霧彌漫,一束光亮猛地射起,帶着不可違逆的氣勢直直劈向穆修,陳述的左眼變得通紅,一行血淚流下,穆修的聲音在漫天血霧中回蕩着,“畜生!這是邪門歪道,你居然敢用祭劍術?!師妹莫怕,我這就清理門戶!!”

“師兄,我真是下賤,我等修真之人,雖不重視皮肉,可我卻與師兄在此茍合,我真是……”

那女子忽然哭了起來,穆修呆愣了下,随即臉色大變,“陳述,你用了什麽功法?!”

陳述的左眼滴着血,竟有種妖異之美,殘酷而誘|惑,“吾劍名為攝魂!”

話音落,旋轉成旋渦的雪花倏然收緊,形成圍合之勢,密密麻麻地附上穆修之身,轉眼的功夫便聽到穆修的慘叫傳來,“師妹,饒了我!我非有意害你……”

陳述的左眼湧出更多的血來,“畜生,果然是你!”

他忽然癫狂大笑,“師妹,我為你報仇了!穆修,你是不是奇怪,我與你修為差這多,為何對付你如此容易?!!”

他捂上自己的眼睛,越來越多的血順着指縫出來,鮮豔的血使得陳述的手指看起來異常白淨,“我用了我這只眼睛和心頭血祭奠劍魂,就為這一劍!畜生,受死吧!”

言罷,忽然狂風大作,越來越多紅色雪花飄起,就在這時,一抹綠色之光慢慢飄溢而出,在空中形成點點綠光,對上那雪花後,那雪花忽然開始消散!

而被困在雪中的穆修忽然狂笑,“區區小道焉能困住我?破!”

“木為生命之機,陳述,你忘了我主修木靈根麽?!專克黑暗之法!祭奠劍魂非正道,你受死吧!”

綠光忽然化作無數枝蔓,從那血紅中透出來,并以極快的速度吞噬那些雪花,陳述“噗”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臉上出現了驚異!

“萬木生機,你,你居然練成了?!”

他後退着,靠到了樹上,眼裏滿是驚駭與不甘,忽然他猛地舉手,那柄懸浮在雪花旋渦中央的飛劍“嗖”的一下飛了回來,冷清的眼裏燃起鬥志,只是此刻看來那鬥志卻是有些悲涼。

枝條四下漫長,很快穆修的身影顯現出來,整個險象峰上一下子生機盎然,穆修一步步上前,冷笑道:“今日,我要清理門戶!”

“本座不知何時我的徒弟輪到你來教訓了?!”

一股威壓漫天漫地的壓下來,那是屬于金丹後期的威壓,穆修受不住,噗得一下吐出一口鮮血來,一個穿着一身藍色道袍的男子飄然而下……

哇,好舒服啊!

枝幹裏湧起的東西淼淼說不清是什麽,但吃了一口後竟覺靈臺異常清明,她進入了一種玄妙的境界,渾身的奇經八脈好似被疏通了一遍,舒服得不行。

不夠,不夠,還要更多!

點點綠色從樹幹底處升騰而起,靠在大樹上的陳述身子一抖,有種奇異的感覺升起,用眼睛祭奠劍魂不僅僅是瞎了那麽簡單,每日都要遭受無盡的疼痛,可現在……

他覺得那裏很清涼,以至于穆修被他師尊呵斥而退都沒注意到,完全沉浸在了那股舒适感中,而且心裏竟是感到了一絲平和。

玉璞的威嚴穆修不敢反抗,而且他與玉容在此茍合的确不是什麽好聽的事,怕再打鬧下去會驚動師門,而玉璞似也沒追究的意思,也不敢争論,便是老實認錯,然後走了。

祭奠劍魂說不上是邪修手段,名門正派中到緊要關頭也是會用的,只是到底是黑暗法術,所以也不能光明正大。

這點抓着用處也不大,穆修也沒那麽蠢,自然見好就收,帶着張玉容下了山去。

玉璞轉過身來看自己弟子卻是大吃一驚,瑩瑩綠光環繞在他心口和左眼上,那些血跡好似被淨化了一般,竟是慢慢消退,而那綠光明顯是從太虛菩提樹裏出來的……

想起前不久的事,他心裏明悟,看來這顆樹真得是開啓靈智了。

萬年,整整萬年,太虛菩提樹終于開啓靈智了!

這樣一來,因着徒弟瞞着自己修煉祭劍術的怒氣也是去了不少,盤膝而坐替弟子護法了起來。

沒多久便有幾人飛來,這裏這大動靜不驚動人是不可能的,只是見玉璞在這兒,又見了這奇異景象,哪裏還會去問其他?有真人做了處理就夠了!

倒是太虛菩提開靈智了那可是大事,得立刻禀報!

幾人又迅速消失,而淼淼也從玄妙中醒來,靈識一掃,頓時傻眼。

咦?

那對狗男女呢?怎麽換了一個男人在這兒?

在看看靠在自己身上的陳述,很是懵逼,啥情況?

“菩提樹,你可聽見?”

一個男中音猛然響起,淼淼頓時吓尿了……

第 61 章 前夢

第64章 前夢

“放過我……求求你,放過我……”

皇帝掙紮的動作變得緩慢起來,他渾濁的雙眼逐漸失去焦慮,嘴裏只會機械的呢喃着求饒的話。

胥清歌就在旁邊靜靜的看着,直到他快死了才雙手結印,一朵黑色的小火苗從她指尖飛出,沒入那人眉心。

等他徹底斷氣後,胥清歌手指一勾,将他魂魄扯了出來。

剛扯出來的魂魄有些呆,雙眼無神的僵立在原地。過了好一會,他的魂魄才慢慢有神智,看到自己的屍體後本能的恐懼想逃跑。

胥清歌冷笑,不用她出手,魂魄身上就自己燃起了黑色的火焰,火焰并沒有讓他魂飛魄散,也沒有讓他有多大的損傷,就只是疼,烈火焚骨一樣。

胥清歌勾了勾嘴角,看到一旁的姜喻渾身發寒。

對方收起皇帝的魂魄,準備把他丢進惡鬼道中。

“胥姑娘……”姜喻叫住胥清歌,“你是不是要走了。”

胥清歌停步,點頭回答,“我要回家了……”她要回去找找有沒有什麽方法能救回她哥哥。

胥錦年消失時,胥清歌立馬就去找他的魂魄結果一無所獲,她哥哥就好像完全從這個世界上蒸發了一般,一絲痕跡也沒留下。

胥清歌也猜測,會不會哥哥的魂魄其實已經回族裏了,所以她才找不到。

姜喻有些低落,“那我們是不是就再也見不到面了。”

胥清歌不打算說好聽的話安慰他,她直接點頭,“是,回去了之後我就不會再離開族地。”

雖然已經猜到了,但姜喻胸口還是難受的一抽,他絞盡腦汁,還想再說些什麽,最後卻只能硬生生幹巴巴的擠出“保重”兩個字。

胥清歌朝他點頭,走了兩步後又回頭看他,“我把龍脈斬斷了,以後想修煉就只會更加困難。想來他們也不會再卷入世俗中了。”

姜喻老老實實點頭。

“你身上有龍氣和氣運加成你能做好一個天子的。”

姜喻點頭,嘴角抿成一條直線。

“還有……”胥清歌轉身不再看他,“你師傅和李顯師叔我都送他們入輪回了,他們下輩子會過得很好,一輩子安康順遂。”

姜喻終于不點頭了,他鼻頭一酸,認真而慎重的朝胥清歌行了個禮,“多謝。”

胥清歌沒回答也沒停留,頭也不回的走出了大殿。等她離開皇宮後,那些被定住的人全部恢複。

大殿上的大臣們一個個臉色驚懼蒼白,有上了年紀的直接被吓的暈倒。

他們雖然不能動,但是意識還在,剛剛發生的一切他們全部都看在了眼裏。

胥清歌給姜喻加成的氣運很有用,他做什麽都很順,運氣好到令人牙疼。

他沒花多長的時間便徹底坐穩了龍椅,百姓其實對誰坐龍椅,當皇帝沒有多少意見,只要這個皇帝能讓他們吃飽飯就行。

後來,修士也慢慢淡出了百姓的視線,那些能禦劍飛行,斬妖除魔的人慢慢變成了人們口口相傳的傳說。

…………

胥清歌回到了當時離開的那片森林,她在外面踟蹰了很久。她很想回家,可她把哥哥弄丢了……

胥清歌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素白纖細的手指沒有什麽變化,可只有她知道這上面沾染了多少鮮血,其中還包括她哥哥的。

她帶着一手鮮血,一身業障因果……該怎麽面對父母,怎麽面對族人……

胥清歌眨了眨眼睛,逼退眸子裏的霧氣,深吸一口氣提步向森林裏走去,可越走她就越覺得不對勁。

當初從族裏跑出來的時候森林裏有許多陣法,她還是靠着法器才走出來的。

現在她走了這麽久,怎麽連一個陣法也沒有?

胥清歌心底慌亂,一絲不安感萦繞在她心頭,怎麽也散不掉。

她越走越快,慢慢跑了起來,被伸出來的樹根絆倒也只是咬牙爬起來繼續跑。

終于,她跑到了當初出來的那個地方,可那裏卻什麽都沒有了。

胥清歌腦子嗡嗡的,她愣在原地,緩了好一會才開始發瘋一樣的在這裏找起來。

她聲音打顫,帶着哭腔。“阿爹,阿娘……”

她以為自己記錯了,又折回去跑了好幾趟,可次次都是一樣,結界沒有了,山沒有了,什麽都沒有了……

“噗……”胥清歌吐出一口血,臉色慘白惶然。

“唔,嗚嗚……”

她忍不住蹲在地上哭,嘴裏叫着,“阿爹,阿娘,哥哥……”一聲比一聲難過,一聲比一聲絕望。

“你們是不是不要我了……你們是不是都在怪我……”

“對不起,我錯了……我錯了……”

“阿娘,阿爹,我想回家……”

“白澤……我想回去……”

此時已經天黑,清冷的月色透過樹林灑下斑駁的光。

“我沒有家了……我沒有家了……”少女一聲一聲的嗚咽散在光影斑駁間,無人能聽到。

“我沒有家了……”

…………

夢境世界開始不穩定起來,一直沒有實體的沈星然在一陣崩塌搖晃間顯現了出來。

他顯現出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沖到那個抱膝坐在地上嗚咽哭泣的少女身邊,他想用力的抱抱她,安慰她,将她護在羽翼下。

想讓她永遠長樂無憂,永遠開開心心,無憂無慮的做他們的掌中明珠……

然而他的手卻從少女身體上穿了過去。

他們之間隔着一整段千年的歲月,連擁抱安慰都是不可能的奢望。

沙沙的腳步聲在沈星然身後響起,沈星然就保持着雙手懸空的姿勢圈住隔着千年時光的少女。

“這些都是已經發生過的,是改變不了的。”

清淩淩的熟悉音色讓沈星然有幾分木然的腦袋猛的清醒。

他回頭,果然就看見胥清歌一襲素裙,眉眼透着幾分散漫與疏倦,俏生生的站在他身後。

沈星然站起身,在胥清歌錯愕與詫異的眼神中一把将她扯進自己的懷裏。雙臂收緊想将這個人揉進自己的骨血之中。

“沈星然你……”

“你有家,有人要你……”

胥清歌的聲音就這樣卡在了喉嚨裏出不來。

那人還在她耳邊一遍一遍的重複,“你有家,有人要你,沒人會怪你,你沒有做錯……”

第 5 章 是落花水也是流水

第5章 是落花水也是流水

他手持花枝剪,對着那株養了兩年的玫瑰逐一剪除花苞,毫不手軟,再剪去細枝,讓母株留待秋天開出更健美的花朵。

樹蔭下,他精神專注,嗅聞着微風送來似有若無的樹蘭清香。

夏家庭園遍植花木,圍繞着宅邸展現不一樣的風情,随着四季嬗遞飄送着應時花香,那香氣無論澹雅或纏綿,都成為構築夏翰青少年記憶最重要的基底。

他仰起頭,望了一眼二樓卧房那扇綠色窗框。年少時的他經常就着窗外陽光伏桉做功課,花香不時萦繞在鼻端,耳朵同時捕捉到大妹芷青尚不成熟的大提琴樂音,二妹丹青一邊抱着電話喁喁細說一邊蹦跳着,夏太太則在花園仔細叮囑園丁修剪過于茂密的樹叢,缺席的幾乎是夏至善,但他不很介意,他一直是個能自處的孩子。

十一歲正式進入夏家的他鐘愛這般從前未有的恬靜;他自小愛靜,厭煩私人領域裏充斥着嘈雜人語;為了這番得之不易的靜谧,為了保有內心的平和,人說新不如舊,在夏翰青的眼裏沒有新舊問題,只有适性與否,即使在夏家必須謙讓有禮、言不由衷,他幾乎不再返回終日瀰漫着沖突氣氛的原生老家。

從夏至善表明要帶他離開自小生長的李家,他外公未曾起意挽留他,私底下只給了他幾句話:「翰青,你生得像媽媽,性子我看誰也不像,跟着你爸過是好是壞就看你自己。外公不要求你別的,記得,以後別忘了小蘿。」

還懵懂人事的小妹蘿青,與他同出一母,容貌卻并不相像。他臨走那天,話都說不全的蘿青不哭不鬧,偎在外婆身邊,眨巴着大眼瞪着他,拇指還含在嘴裏。他靜靜俯看着她,就只看着她,然後銘記在心,一輩子都要眷顧她;他心裏有誰,就眷顧誰一生,以他的方式。

小蘿,多久沒聽見她的聲音了?他該去看看她了。

「除了蘿青,你心裏還有誰呢?」劉佳恩上一次在電話裏這麽問。

他沒有正面回答。在劉佳恩面前,他不是一本攤開的書,這或許是她當年離開他的原因之一。

他揩了一下額汗,仲夏早上不過九點,暑氣已漸逼人。

異于平日的寧谧,他耳聞到不尋常的争執聲,源自一男一女,聲音起初低抑短促,聽得出雙方皆盡力克制,不消多久,嗓音漸轉高揚,不再遮掩,尤其是來自女方,夾帶着滿溢的憤怒與委屈,在一陣激動的痛訴後,男方迸發出一聲威凜的喝叱,女方頓時痛哭起來。

至此,夏翰青已完全确定了争執者為何人──夏至善和太太,多年來始終相敬如賓的一對夫妻。

這是不曾有過的事。懷着萬分驚異,他擱下剪子,脫下手套,繞過前院,從正門進入大廳,在玄關處與正要離開的父親迎面相逢。

夏至善面色鐵青,難掩恚怒,一見兒子詢問的眼色,下巴匆匆朝偏廳一努,「讓你媽別鬧了,連點樣子都沒了。」

夏翰青登時心裏有數,他父親連表面功夫也不做的時候,泰半大勢已抵定。

他略思量,拾步往前直走,經過轉角,遇上從偏廳追出來的丹青,他扳住忿忿疾行的妹妹,低聲阻喝:「別去,妳這樣只會誤事。」

「哥,你這次不會也站在爸那一邊吧?」丹青脹紅了臉,怒瞪着他,「你早就知道了對吧?你見過幾次那個女人了?你也矇了心──」

他打斷她,「好好說話,都要訂婚的人了,還跟個孩子一樣!這事妳不用插手,我會處理,妳要是信不過我,就放手鬧吧,妳以為爸爸是什麽人?」他面不改色,卻緊扣她手腕。

「……」丹青氣勢頓減,頹下肩,猶有不甘道:「這事要傳出去,外人會怎麽看?」

「妳是怕妳未來夫家怎麽看吧?」他點破她,「不用擔心,他以後還得靠妳呢。」對于他的未來妹婿,他沒在客氣,丹青的擇偶眼光不及芷青一半。

放開妹妹,他邁步走進偏廳,放眼望去沒見着人,再走近些,才發現蜷坐在沙發旁地毯上的夏太太,那長年矜貴自持的女人一掃過去的驕态,半伏在地,聳着肩飲泣,揪緊地毯的手背上全是滴落的淚珠。

他半屈身子,右手掌輕搭在夏太太背上,他聲嗓放柔:「媽,起來吧。」

夏太太不理會,兀自抽噎,他繼續哄慰:「媽,別做徒勞無功的事,起來吧。」

夏太太僵住,停止了哭泣,許是不願狼狽模樣示人,臉仍低垂,幽幽啓齒:「翰青,我做得還不夠嗎?當年妳媽那件事我不都認了?對你,對蘿青,我自認盡心盡力。蘿青不解事,你不一樣,你應該能體會。我做這麽多,不都為了你爸?他在外頭如何,只要不當真,我可以裝聾作啞,他越遮掩,我就當他至少尊重我,把我放在心上。這麽多年了,我一句也沒問過那個女人,以為他終會明白我對這個家的心,怎知我低估了一切,她有辦法讓你爸堂而皇之帶着她公開露面,還想安插她兒子進公司──我程如意真徹底被看低了,哪天她鸠佔鵲巢,我還得笑着恭迎她不成?」

夏翰青安靜聽完,使勁撐扶起程如意肘臂,柔聲但堅定道:「起來吧,媽,沒有任何人值得妳失态。」

這話說動了程如意,她傍着夏翰青起身,面上淚痕猶濕,神情恢複了幾分鎮定。她仰看着和自己沒有半分血緣的兒子,眼底流過濃濃的悵憾。

夏翰青取出手帕,拭去程如意臉頰上的濡濕,溫柔消失在眉眼,篤定取而代之,「媽,別怕,妳做的我都明白。」

「……」此言一出,淚又汪漫了女人的眼眶。

「不過,媽得想清楚到底要什麽,又能得到什麽。」他不疾不徐道。

「……」嘴半張,女人眼裏淨是惶惑和憂懼。

「愛是不可靠的,無法強求,其它都好辦。」他一眼看穿了女人的猶豫,直言無諱。

他想着這女人多年來煞費心思,狀似精明,骨子裏卻是缺乏洞悉人心的傻勁,與外人的印象相去甚遠;她對丈夫的努力不下于郭家宜,到頭來卻是一場空,縱算局外人的他內心也不禁湧起了一股憐惜。若說夏家誰對他好,程如意倒是踏踏實實地照應了他的生活起居和學生生涯,無論最初起心動念為何,她做得比夏至善還妥貼,且高明到讓外人看不出有一絲籠絡之嫌;在國外念書那幾年,無論酷夏嚴冬,千裏迢迢探望他的也幾乎都是她,人非木石,若說要為她做點事,他可以坦言出自真心。

程如意顯然亂了方寸,默不作聲,夏翰青從她煞白的面龐讀到了濃濃的怨憎和不甘。他耐心等候了一會,代替她說出心聲:「那──就讓外面的女人,永遠在外面吧,妳永遠都是夏太太。」

程如意愕然擡起頭,神情激動中交織着困惑,「我以為──你為的都是你爸。」

「不,媽誤會了。」他彎起唇角,笑得真心誠意。「我為的都是這個家,妳撐起來的家。」

今天公司氣氛和往常不大相同,哪兒不同說不上來,看出來的蹊跷就是走動聊天的人減少了,戰戰兢兢待在座位上的人變多了。

她還是倒楣地遲到了,落了個把柄不太妙,尤其在她威脅了某人之後,一舉一動都會成為不适任的罪證。

可捷運忽然固障停駛可不是她的錯,她飛奔最後兩百公尺,拼命擠進動彈不得的電梯裏,還是遲到了十分鐘。

剛結束業務會議的小林看着範柔急匆匆走到隔屏後,興沖沖湊上前,「看妳一頭汗,急什麽!有沒有好康的?拿出來去去黴氣。」一只手伸向她眼前。

「你又被檢讨了?」她拿出鑰匙打開抽屜,翻出一包全新口味洋芋片,「你不好好跑業績,怪不得經理檢讨你,這個月又沒達标?」

「跟業績沒關,我們組裏來了個新人。」小林抓了一把洋芋片,憤憤嚼着。「今天報到。」

「新人又怎麽了?你們不是常換人?」

「這個不一樣。」小林瞄了瞄會議室方向,「是總經理的弟弟。」

她濃眉一挑,滿臉問號,「總經理都快退休了,弟弟應該也年紀不小了吧?還從小業務做起?真辛苦啊。」

小林翻個大白眼,「小姐,改朝換代了,剛才週會公布了,總經理是夏翰青。」

她眼睛一亮,「公布了?今天星期三,我差點忘了。」星期三她的打卡時間是九點半,錯過了一大早的週會。

公布了!果不其然,夏翰青榮升了!但──他哪來的弟弟?她向來以為他是獨子,毫無驕縱氣息的獨子。

「你确定是弟弟?」她完全摸不着頭腦。

「兩人有七分像,名字就差一個字,妳說勒?先前早就有人在傳了,只是沒見人影就當是謠言。他們這種人家就怕人丁不旺,哪時冒一個弟弟妹妹出來也不奇怪吧?現在他當總經理了,名正言順有人事權,要安插誰都可以。媽的!偏要安插在我這組,嫌我陣亡得不夠快,跑業績還得帶個拖油瓶見習,徒弟表現不好不都推到師父身上?我看他根本是想趁機幹掉我。」

「……」她呆在座位上消化訊息良久。若傳言為真,她對夏翰青的了解可真淺薄啊。

她從背包拿出礦泉水灌進喉嚨,喘口氣後,跟着抓起洋芋片塞進嘴裏。新口味果然不同凡響,檸檬海鹽摻着澹澹玫瑰香,意外地協調。吃了一會,想起什麽,又從抽屜抓了一把蒟蒻果凍貢獻給小林,「這是類似口味的,超好吃。」

「謝了。」小林不客氣地撕開封口,把果凍擠進嘴裏。「我就知道讓那傢夥升上去準沒好事。」

她斜睨着他,「不過就是不能開小差罷了,你好好帶人,他能拿你怎樣?」

「開玩笑!妳想想我能帶貝勒爺到花樓嗎?他要是一五一十向皇太子報告,我不是立馬被抄斬?」小林瞪凸了眼低聲叱道。

「這就是你的問題了,沒事談合約談到花樓去,就不能去茶樓嗎?」她不以為然。

「妳當客戶個個是吃素的?不趁機敲你一筆,合約怎麽簽得下?」

「嗯,說到底是怕以後公關費核銷不了吧?」她眯眼賊笑。

「妳每天在辦公室吹冷氣哪知民間疾苦啊,沒有付出就沒有收穫,瞭嗎?」

是嗎?她想起連目不斜視的夏翰青也不免俗地出現在鋼琴酒吧,便不再接腔,一連心不在焉地吃了幾顆果凍。牢騷還沒聽完,眼前多了道陰影,她擡起頭,逢上一張寒涼的臉,她忙一口吞下果凍,險些噎着。

「上午十點不到就開起下午茶會了?」夏翰青微撇嘴角,掃了眼她桌面上攤開的零食,又掃了範柔和小林兩人一眼,澹澹下了指令:「小林,麻煩你帶斐青認識一下環境。」

巴不得開熘的小林像領了聖旨,精神抖擻地向站在夏翰青身後的男子道:「沒問題,這邊請。」

小林側身一讓,高大的夏斐青霎時落入範柔眼簾。年輕的他嘴一咧,粲然一笑,精神奕奕地向她遞手,「妳好,我是夏斐青,這是我哥。」手往旁大剌剌一指。

令人傻眼的自我介紹詞!

範柔呆了一瞬,噗哧笑出。夏翰青瞪她一眼,她趕緊止笑,遞手和這個肖似兄長的年輕男子一握,「你好,我是範柔,歡迎!」

瞧那熠熠生輝的眼瞳裏淨是巴不得衆人皆知身旁的才俊是他至親的驕傲,搭上充滿陽光的語調,大男生并不讨人厭。

「可以給我一個果凍嗎?」夏斐青指着她桌面。

「沒問題,喜歡就拿,我這有很多。」她大方地抓了幾顆塞進他手心。

夏斐青開心地收到口袋,離開前還向她友善地眨了一下右眼。

這真是親兄弟嗎?範柔納罕,尤其是還站在眼前的男人,比起散發着四月天暖意的弟弟,那瞅着她的冰涼眼神根本入冬了吧!

「妳到我辦公室一下。」夏翰青不假辭色。

她的頂頭上司李主任恰好捧着一疊文件走過來尋她,瞄到夏翰青身影,向來動作慢吞吞的阿伯很伶俐地九十度轉彎循原路回去。

範柔憋不住笑,噗哧一聲,再次遭夏翰青一記譴責白眼。

跟在他身後,範柔注意到他所經之處,人群有自動朝兩旁退散的跡象,和以往主動找他商讨的積極勁頭大相迳庭。想來是職銜不同,人們自動腦補該有的應對進退。夏翰青雖是個工作狂,平日裏不拒絕幫忙解決各部門的疑難雜症,但論起親和力在公司排名根本倒數,遠不如長袖善舞的夏至善,同仁小心翼翼的退避心情可以想像。

升任的消息剛發布,夏翰青尚未搬遷至總經理室,她随他走進原來的特助辦公室,知他不喜掩門,她垂手站在他辦公桌前,路過的職員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今天幾點到的?」夏翰青一坐上皮椅,噼頭便問。

「九點四十。」她老實回答。

「遲到多久?」

「十分鐘。」

他漠然望着她,「錯了,是遲到四十分鐘,公司規定九點正上班不是嗎?」

「……」這是在拿她開涮嗎?新官上任,他第一把火先燒她這個微不足道的小職員?他瞧她沒順眼過吧?「我和主任協調過──」

「那是以前的事,妳我都知道并不合理,為免一個公司有兩套标準,從今天開始,妳跟着大家一起上下班,早到或加班我不反對,遲到或早退就按人事規定辦理,都清楚了嗎?」他流暢地說完,臺詞顯然反覆思慮過。

「……」果然是拿她開涮無誤。是因為上週她提出的要求吧?聽他一番語意,他是不考慮她調職這件人事了,而是要她規規矩矩窩在總務部,不必懷有它想?她想了想,點點頭,「清楚了。」

「還有,辦公空間不是休閑中心,以後不準在位子上聚衆吃吃喝喝,影響工作士氣。」

「……」彷彿回到學生時代被風紀糾舉行為不良,一股笑氣熘上喉口,她連忙屏住了──這個男人認真得很哪,她得識相些。「小的遵旨。」

他眉心蹙攏了一下,臉上漫過不明心思,離座跨步走向門口,自動關上門,回身俯對她,聲調不再克制,「答應得這麽幹脆,是想動什麽歪腦筋?」

「唔?答應也不行?那我抗議好了──我哪有聚衆啊?他們愛吃我的零食才喜歡湊過來,工作一天輕松一下有什麽關系呢?就算是軍營也有放風時間啊。」

「放風?妳以為我不知道妳整天在忙什麽?李主任交給妳的工作我看到妳不到半天就做完了,至于電腦維護工作上個月已外包給專業公司負責,妳已經用不着兼職待命了。倒是我看妳網購做得很起勁,老是全公司傳送採購單,公司三不五時都有一箱箱東西送進來,收件人九成都是妳,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妳是專營代購,妳還想要什麽放風時間?妳根本不務正業吧。」

範柔目不轉睛谛聽,聽罷也沒顯出愧色,反而像發現了新大陸似地雙眸炯炯發亮,她恍然大悟道:「原來你一直這麽注意我啊?」

「……」他霎時語塞,沒好氣地反駁:「少給我耍嘴皮!」

她不以為忤笑道:「那些東西你不也吃了麽?好吃對吧?」每次團購的各種吃食她總不忘進貢一份在他桌上。

「誰告訴妳我吃了?我不吃甜食的。」

她怔住,驚訝地問:「咦!不然是誰吃了?」

「──這是我們讨論的重點嗎?」

「不是……」她歪着頭狐疑──不是他吃的,那麽便宜了誰的肚子了?難道是董事長祕書順手牽羊?最常進夏翰青辦公室的職員就屬她了。

「在打什麽鬼主意?想找出誰吃的嗎?妳對我的處理有意見?」那變幻莫測的神情說明了她的陽奉陰違。

「小的豈敢!」她不是滋味地噘起嘴。

「說話正經一點!」他低叱,「依我看妳沒有什麽不敢的。有關助理這件事妳可以試着再找董事長說情,我可以奉陪。」

「你很擔心麽?」她微歪着頭打量他。

「──我不擔心,我只是提醒妳不會有用的。」

「不試試看怎麽知道?」她垂眼咕哝着。

「……」他清秀的臉瞬間繃緊,「妳到底想要什麽?」

她肩一聳,「不是說了,就是你辦公室裏小助理的職位啊。」

「這次我如果買單了,下次妳想要個主管位置,我還有話說嗎?」

「我發誓我沒這個野心。」她舉起右掌,「真的!你若不相信,我可以寫保證書,按指紋,保你放心。」

「保證書?妳當這是兒戲?」他滿臉不可思議,忍不住趨前逼視她。

「我很認真啊!」她并未退怯,甚至迎向前,眼珠子朝他面上不停熘轉,原本緊抿成線的嘴角緩緩上揚,終至成彎。

夏翰青原本無意久盯着範柔瞧,但他在她那變幻莫測的神情中陡然瞧出了端倪──不對!這女孩是在玩他嗎?那鬼靈精似的黑眼珠浮晃不停,來回在他的面龐細部搜尋着,專注的模樣簡直像要把他的毛孔看出個所以然來;最啓人疑窦的是那藏不住的笑意,正慢慢從她眉梢、唇畔、眼角輕洩出來,某種不明就裏的興味也随之流露,那分明是感覺好玩的神情啊,只差沒撫掌笑開。

終于覺察出了她的心思,她根本在觀察他的反應吧?像在觀察飼養箱裏的昆蟲對外來刺激的反應,并且從中獲得某種樂趣。但這又所為何來?他身上有哪一點值得她取樂?

尋思這女孩出現在公司的第一天起,處處盡顯乖異,只因他父親有心偏袒,他才放棄深入追究,暗想一個小職員又能如何生事?現下看來,她可一點都不安分,她究竟在玩什麽把戲?目的又是什麽?

兩人的間距忽然顯得過近,他倏地調開臉,暗暗掂量。半晌,緩下情緒,換上另一種表情,回頭對臉上還洋溢着興致的範柔道:「好,讓我考慮一下,妳先回去吧。」

「唔?」這是哪招?變臉也變得太快了些吧?「真的嗎?」她又伸長脖子湊近他,圓臉滿載着驚奇。

「妳……」他微眯眼,不解道:「妳別老是這樣看人行不行?」

「好看嘛!」她不假思索。

「……」他結實愣住。

她打開門,離去前向他笑了笑:「希望會有好消息。」

希望以後都是好消息。

範柔這麽冀盼着,雖然門內那張臉可不像她這般眉開眼笑,雖然夏翰青不容易捉摸,和他交手總有碰不完的釘子,沒有人明白,她就是有滿腔說不出的愉快,說不出的愉快裏還有模煳的期待,這期待蟄伏在她心底漫長深久,直到因緣際會萌了芽,展了葉,迎風招揚,她才徹底明白,這個男人從未真正離開過她的人生。

消息在一個月後以奇異的方式降臨,在範柔準時刷卡的時候。

安可一看到她,按住刷卡鐘,表情和口氣皆直板板,「人事張小姐剛剛通知,從今天起妳不用刷卡了。」

範柔心裏打了個突,脫口道:「我是正式職員,為什麽不用打卡?」

「誰知道妳又闖了什麽禍。」

她瞪着不懷好意的安可,一陣不祥掠過心口,轉身快步尋至人事部門,這裏總有人會告訴她實話。

張小姐一見她現身,随即面露異樣,不等她發問,一開口便顯得氣虛:「範柔啊,從今天開始妳就到總經理室報到,擔任助理,待會把總務的工作交接一下就行了,員工證記得交回來。」

她頓了幾秒,霎時又驚又喜──夏翰青果真買單了!她還等着看他萬分掙紮、懊惱不堪的模樣咧!可還沒擡出夏至善這法寶就這麽順當成事,肯定有鬼!

暫且按捺住欣喜,她指出了怪誕之處:「不過是轉個部門,為何不用打卡了?」又不是升任高級主管。

「是這樣的──」張小姐喝了口水,眼朝桌面不看她,「總經理說,以後妳不屬于公司編制內的職員,不必遵守人事規章。」

「不屬于公司,那屬于什麽?」這奇妙的說法令範柔摸不着頭腦。

「總經理私人聘用的助理啊!」

「私人聘用?差別在哪?」

「差別在──」張小姐徐徐擡眼,對上她,範柔在那閃爍的眼光裏看到了同情,「他自掏腰包聘用妳啊,妳照他吩咐辦事就行了,打卡就不需要了。」

「……」她一頭霧水。

「範柔妳過來一點。」張小姐左顧右盼兩眼,确認部門裏沒人注意這一頭,對着俯身過來的範柔附耳道:「妳又得罪他啦?」

「……」這不好回答。

「夏先生這人行事可真奇怪,坦白告訴妳,本來總經理室是有祕書助理的編制,但他把它給撤掉了,卻又安插了妳,把妳弄成編制外,這代表以後公司升遷獎勵都和妳無緣啦。他不動用公司資源聘用妳,就意味他私人的規定就是規定,不必符合公司獎懲規章,妳要是工作稍有不力,他開除妳不必通過任何部門同意,一句話通知妳就夠了。」

「噢……真狠!」聽出了機關,她圓臉瞬間垮下。

「所以妳要長眼一點啊!他和董事長可不一樣,董事長只管大事不管小事,他連穿着都管,瞧妳今天穿的──公司新的規定出來了妳不知道吧?以後牛仔褲、迷你短裙都不準穿上班了,我看搞不好有一天大家都要穿制服上班了。」

不愧是夏翰青!範柔回頭走在廊道上思量着,他想出了這法子治她,肯定費了不少心神吧?私人聘用,表面上他妥協了她的私人要求,另一方面又給了夏至善面子繼續留用她,實則完全掌握了她的人事權,以後他想找些芝麻蒜皮理由開除她真是易如反掌啊!看來很快她就沒戲唱了吧?

她長嘆口氣。不過,恐怕他也認為範柔讓他極不舒心吧?想到自己竟能讓夏翰青擱在心上萬分傷神,她忽然不憂反樂,兀自咯咯笑起來。

「很好笑嗎?可以說來聽聽嗎?」

肩上不期然一拍,她驚回頭,夏斐青笑語晏晏,眼神透着調皮。

「你今天不用拜訪客戶嗎?」她上下打量着他。

真神奇的大男生,渾身都是元氣,總是未語人先笑,昂揚的笑聲有種奇妙的鼓動性,聽得人莫名愉快起來,和誰都能自來熟,全無新鮮人的青澀。原以為他的精神奕奕在和客戶交手幾次後會自然地消退,未料一個月了,不論是和小林結伴外出,抑或跟着開檢讨會,依然滿腔不滅的躍躍欲試,不知情的人見狀,會以為一幹人根本去冶游。要是業務部專揀這種奇才,光景應該很不一樣吧?

「再半個鐘頭。」他瞄了下腕錶。

「那好,我有東西給你。」她領着他往座位走。

「什麽東西?」萬分新奇的口吻。

範柔放下背包,取出鑰匙開鎖,拉開抽屜伸手往裏一探,抓出一把果凍,塞進他懷裏。「喏,給你,新口味,超好吃。」

「……」夏斐青神祕一笑,「妳抽屜是百寶箱欸。」

「冰了再吃,別給你哥看見了。」

「我哥才不管我這事。」他笑。

「可是他管我啊。」

「妳這麽可愛他管妳做什麽?」

「……」她微縮眼,盯着那張可謂寶光流動的盛世美顏,意有所指道:「你騙起女生來應該很上手吧?」

「何必騙?我說的是實話啊。」他面露無辜。

「喂!說實話──」她驟然壓低音量,湊近他,「總經理真的是你哥嗎?你告訴我真相我發誓不會說出去。」

他跟着好玩地學樣湊上前,悄聲答:「不騙妳,他真的是我哥。羨慕嗎?」

她轉了轉眼珠子,由衷答:「很羨慕!」

他乍聞濃眉戲劇性一挑,「哇,看來整個公司只有我們倆想法一致欸。」

不過短短一段時間,夏斐青似乎已經敏覺出夏翰青在衆人心裏微妙的形象。

「──他們不知道你哥的好。」

「那妳是怎麽知道的?」劍眉又是一挑。

「……」

她似笑非笑,視線忽然被遠處對角線出現的身影吸引,夏翰青和兩名部門主管併走交談,轉彎時似想起了什麽朝她的方向掃了一眼,兩人目光瞬間觸及,他面色微有波動,但很迅疾且澹漠地掉開眼,步履從容地轉進了他的新辦公室。

「你哥啊,老把自己藏得好好的……」她輕聲吐露,狀似自言自語。「我知道,是因為我是受害者啊!」

把自己藏得好好的夏翰青果然行事出人意表,下了道令人大惑不解的指令。範柔座位從最末尾的不招眼角落,搬遷至總經理室,但可不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工作;他的辦公室佔地寬廣,隔着一扇水紋玻璃門為界,分割了一塊空間提供祕書辦公,範柔的小助理座位自然無法和祕書分庭抗禮,得以一左一右,而是傍着出入口倚在牆角,誰進門求見一眼便瞧見她,活像個裝飾的門房。

門房想當然耳做不了什麽大事,資深女祕書是前任總經理的留任員工,是位俐落能幹、笑容節制的中年熟女,她一人掌握了九成重點工作,剩餘一成不必動腦的雜事,舉凡影印、跑腿取送文件、泡咖啡送茶水一概分給了範柔。這項分派顯然是謹遵上級指示的結果,位置既是範柔強求來的,縱是冷板凳也不能有異議。

升任後的夏翰青加倍忙碌,每天進出總經理室求見或商議的人絡繹不絕,每當進行會客時,那道水紋玻璃門通常會閤上,隔絕了不相幹的耳目。夏翰青總是行色匆匆,進出從不看她一眼,不道早問好,縱使茶水由範柔親自泡制,送上桌的動作卻是由祕書接過完成。嚴格算起來,她看見那道間隔門的時間多過見到夏翰青的次數。

範柔不擔心被邊緣化,就怕呆坐着無所事事,但一天之內被差遣的時間加起來根本不到一個鐘頭。女祕書不知是樂在工作還是謹言慎行,絲毫沒有和範柔閑聊的欲望,不輸夏翰青,也很有把範柔晾曬于一旁的本事。

被當成透明空氣并不好受,夏翰青分明想讓她領會,越靠近他越得不到關注。他沉得住氣,她就得頂得住被晾曬的無聊,否則很快就遭三振出局。

坐以待斃不是範柔的作風,無事可做,那就吃吧。

她的網購頻率越來越高,抽屜塞滿了各地名産零嘴,邊吃邊在電腦上瘋狂追劇,在茶水間和其他女職員交換心得,盡管像只礙眼的米蟲嘻哈度日,夏翰青依舊未向她投射一絲關注。

不禁興嘆,人與人之間的關注真是沒有道理可言。例如那位她搞不大清楚來頭的應先生透過小蜜獲得她的手機號碼,前後打了三通邀約電話,她找了藉口暫時推辭了;她着實摸不清他看上她哪一點,他不是才見過她兩次嗎?時隔多日,他連她是圓是扁都印象模煳了吧?

今天追劇又告一段落,女主角歷經千山萬水後竟還是未得君心,範柔心裏驀地發悶起來,連帶嘴裏莫名有些微苦。她從抽屜摸出一罐腌漬紫蘇梅,用牙籤叼出一顆含進口中,甜酸立即融在舌上,稍稍緩解了苦澀。

她托腮發呆,同時,一陣清洌的風很有存在感地掠過面前,她警醒地擡起頭,捕捉到男人颀長的背影,肘臂上還挂着西裝外套,夏翰青離開辦公室了!

下午五點十分,他離開得早了些,會是赴飯局麽?

她取出一個小圓碟,盛上數顆梅子,送上女祕書眼前,「陳姐,嘗嘗看,這是我家姨婆腌的家鄉味,不一樣的喔。」

女人很少能抵抗蜜餞,酒漬的香氣濃郁,女祕書鏡片後的鳳眼一亮,沒有二話接了過去,立刻吃進一顆,嚴肅的表情頓時軟化,「妳零嘴花樣可真多。別說我不告訴妳,妳別老讓夏先生看見妳吃吃喝喝,在暗地裏扣妳分數。」

「他想扣分我也沒辦法。」她笑嘻嘻,她在他心裏從沒及格過吧?她倒不擔心這點,會被老師記上一輩子的通常是壞學生。「陳姐,夏先生有應酬麽?」

「算不上應酬吧,雖然葉律師和我們公司有業務往來,今天應該只是純粹吃飯。」

「葉律師……」心髒不由自主擂了一下。一張女性秀麗的輪廓立即浮現在腦海,夏翰青的品味無庸置疑,他再忙也會有私人社交。「餐廳是陳姐訂的?」

「這次不是。餐廳是葉律師訂的,我只負責提醒夏先生。」

「餐廳──等級應該很不錯吧?葉律師看起來品味不凡。」

「是不錯,一個月前就得下訂,凱朵這種餐廳臨時是不會有位子的。」

「凱朵……」她默唸了幾次,邊尋思邊走回座位,想了想,抓了一整罐紫蘇梅直接塞進吃得津津有味的女祕書手上。「陳姐喜歡就盡量吃吧,我家裏還有很多,零嘴拌飯兩相宜。」

「這怎麽好意思──」嘴上推辭着,眼中發亮着。

「別客氣。」她回頭一股腦收拾桌面,拎起背包,朝女祕書笑道:「既然夏先生不回來,那我留下來也沒用了,我先走了,請陳姐一個人多擔待喔!」

「喂!下班時間還沒到欸──」

她奪門而出,拿起手機撥出了一組不熟悉的號碼,對方兩聲便接起,低沉的笑聲別有意味地傳進耳朵,她趕緊出聲:「應先生,我是範柔,今晚有空吃個飯嗎?」

「是妳請客當然有空。」

「太好了,那能麻煩您訂下凱朵這家餐廳嗎?就是您上次電話裏提到的──」

數來數去,她稱得上大咖又能立即派上用場的朋友只有應氏這位人士了。她父親交游廣闊,三教九流葷素不忌,她從小卻只對班上的邊緣人物有興趣──不,正确形容是邊緣人物之間相處當然快樂自在多了,這是自然而然的選擇;只是踏入社會後,偶爾會遇上朋友用時方恨少的情形,她開始領悟出自己的偏頗,檢讨了幾回自己的作風後,兩年前她開始調整路線,像夏至善這號人物她也發展出了應對之策,至于今天的應先生,她決定順其自然──當然是順自己的自然。

應氏果然不是普通人,一刻鐘後他告知她餐廳順利訂到了,準備驅車前往接她,她忙不疊拒絕了。依夏翰青提及過他的來頭,要是他耍派頭派輛黑頭加長車出現,她不想引人側目都不行。

凱朵這間餐廳她上網查過,以結合中西料理、菜色變化豐富知名,價格卻不到天菜等級,所以饕客趨之若鹜,不易訂位;葉律師選擇此地會面,必然知悉夏翰青懂得料理,投其所好。

投其所好?她至今所作所為恐怕都投其所惡吧?是不是該調整一下了?

她搭捷運兼步行抵達凱朵,在櫃檯報上應氏名號後由侍者領位。應氏風度良好,人已在座位上端坐,沖着她微笑。他一派悠閑,注視她的雙目熱切,她趁機仔細打量他,這次要好好記住他的長相,這可是禮貌!禮貌!免得日後相見把他識作路人甲。

「今天怎麽肯賞光了?」他語氣和善,眼底卻有一瞬精利閃逝。

「我欠應先生人情啊,總得還一還。」她漫不經心笑。

「妳以為前幾次我打電話給妳是為了讨人情?」

「……」她默思了一下,「不是。應先生是想交我這個朋友。」

「我看起來像缺朋友的樣子嗎?」

「……」聞言頓住,她呆瞪着他。

「範小姐,我叫什麽名字,妳恐怕都沒搞清楚吧?」

「……」臉一熱,這問題直接讓她社交成績不及格。

「我叫應天培,這次記住了?」他聲調雖放柔,眉宇間卻有抹除不去的威色。

「……」她點頭,拿起菜單半遮臉面,狀似研究菜色,直覺這人不好應付。

範柔忍不住臆想,她父親某方面是老狐貍了,各色人物見怪不怪,但夏翰青不過三十許,是怎麽和應天培交手的?。

「妳第一次來不熟,我來替妳點菜吧。」他揮手叫了侍者,極其娴熟地點了數道菜,她連菜名都沒看清,菜單即被收回。

她忍不住訝異,這人要不是平時作慣決定了,就是瞧她生嫩沒主張。

「抱歉,我上個洗手間。」她站起身,暫離男人渾身強勢的氣場。

長舒口氣後,她提醒自己,她不是來社交的,對方好不好相與都不是重點。

餐廳設計幸好敞亮大方,動線也簡單,一目了然。她繞了半圈,略微張望,便在一角落瞧見了夏翰青的背影,一陣欣喜湧現,驅走了方才的緊繃和不舒坦。

他真是人參果啊,連背影都具備療癒效果。

懷着無比的興奮,範柔腳底像生了磁鐵,朝人參果方位直行而去,兩眼像只見到對他柔聲說話的女子,咧嘴揚聲喚:「葉律師嗎?真巧,在這裏遇見您。」

葉律師一陣驚愕,擡首和她打了照面,不愧是慣見場面的律師,有識人之明,兩秒內認出她,職業笑容立刻釋出無誤,「妳不是翰青的──妳好,真巧!」可惜她叫不出範柔的名字,她應該沒想過記誦小助理的姓名。

原本垂眸品茗的夏翰青眼神随之對上範柔,再怎麽鎮定,顯而易見的驚詫在他眸中表露無遺;範柔故作驚喜,兩手一拍,眉眼俱揚,「咦!總經理也在啊!難得耶,我以為總經理日理萬機,從來不約會的。」

此話一出,葉律師略有尴尬,但仍面帶笑意,甚至微有喜色;夏翰青臉半沉,難掩不豫,兩人目光交會了片刻,他生硬地開了口:「妳也和朋友一起來的?」

夏翰青冷掃了範柔一眼,她身上仍穿着上班時的衣裝,當然絕非中規中矩的粉領套裝。範柔在公司表現随和,卻總在小地方沖撞體制,夏翰青新拟定的服儀守則她視若無睹,不是一身輕便率性的運動裝束,就是過于活潑的青春便裝。

今早乍見她穿着粉藍無袖短背心,配上黑色短至大腿的丹寧褲,褲腳不僅抓鬚還垂挂一圈莫名布條,腳踩一雙金色夾腳拖。他目睹忍不住生起火來,想出言訓斥一頓,卻不願着了她的道;他有理由相信她以觸犯規矩為樂,否則她眼角唇畔不時洩露的惬意之色又是什麽意思?

「是啊!我今天在公司坐了一天冷板凳,幸好有人約吃飯,幹脆提早下班。」她眼尖,瞥見夏翰青顴骨部位隐約抽動了一下,她屏住喉頭一股上湧的笑氣。

「陳祕書沒告訴妳我讓妳在辦公室等着?」

「哦?總經理有事要我做?」她眨着殷切大眼問。「總經理有事直接吩咐就行了,不必透過祕書,大家都在同個辦公室不是嗎?」

話一出,他面色又沉三分,兩人目光再次交鋒,範柔隐約可見他眼瞳中燃起苗火。葉律師左看範柔,右瞄夏翰青,這對上司下屬之間瀰漫着異樣的空氣任誰都能嗅聞到,她正想啓口暖場,夏翰青已別開臉,「沒事,妳好好用餐吧。」

範柔欠個身,「那就不打擾了,祝兩位用餐愉快,晚安!」

獻上祝褔,轉個身,她一路暢笑歸位,臉頰因此渲出一抹澹紅。

她這是圖什麽?一時痛快?這下她在夏翰青心裏的形象分數跌落谷底了吧?

忍不住扪心自問,才思考過不再反其道而行的,怎還是破了功?

可就想見他變臉啊!變了臉,心底必然已産生波動,有了波動,印象自然深刻,不再忘卻……

她愈想愈樂在其中,加以菜色果然令人驚豔,心情沒來由地舒坦起來。

應天培整場吃得不多,他泰然安坐,多半靜默地打量範柔。她暗想和他的約會以後不會再有,放膽了任他觀看,吃喝沒半分矜持。席間她不忘藉口打電話、上洗手間,在夏翰青視野所及之處晃悠,料想自己礙眼得很徹底,她回到座位後心情大好,笑得益發燦爛了。

應天培見她春風滿面,對上桌的菜色一個勁道好,興味盎然地觀賞她的吃相,中場想起了什麽,慢悠悠道:「妳父親上次安排我們倆見面,事前沒和妳說一聲嗎?」

「……」鼓滿了食物的腮幫子停下咀嚼,她迷惑地看向他。

「看來是沒有了。」應天培不以為忤地笑開,「難怪妳吃飽立刻走人,連想和妳聊聊都沒機會。」

範柔勉力吞下食物,思前想後,終于理解了對方的意思,一陣窘迫,她硬着頭皮解釋:「那個──我爸年紀大了,有時候操煩過度,怕他女兒眼力不好找錯對象,又怕女兒給釘子碰,老是沒說一聲就偷偷安排相親。應先生可別怪罪我爸,上回吃的那頓飯就當嘗嘗我姨婆的好手藝,沒別的意思。」她咬牙決定,今後嚴格禁止她父親借飯局之名,偷渡相親之實;不管從哪個角度看,她和眼前這位應先生根本八竿子打不着邊,她父親是如何興起此等荒謬念頭的?

「怎麽會怪罪呢?有緣分不就再見面了?」

「……」這可真糟,他所謂的緣分是她瞎搭上的,若遭他誤解可不妙。她動了動腦,幹脆自我毀滅,省得生事。她擱下筷子,擠出爽落又善解的笑容,「應先生,您說我爸是不是異想天開?在外頭見誰英明有為就想把自己女兒推銷出去,不知道人家也是有考量的;他也真煳塗,自己女兒連家務都做不好,生得國色天香也就罷了,至少還有賞心悅目的功能,偏偏普通得很,想當花瓶還不夠格。坦白說教我想破頭,也想不到夠讓人探聽的優點──呃,自知之明應該可以算一項,可誰找對象要這一項的?這件事請您別放在心上,如果我爸讓您為難了,我替他賠不是,您就直接回覆他不中意就行了,他早習慣了,不會見怪的。」

聽罷,應天培神色有異地盯着她好一會,她被盯得心頭發憷,卻見他沒來由地笑起來,揚眉道:「可是我明明中意啊,怎麽能欺騙他呢?」

她啊了一聲,嘴圓張,登時啞口,不必照鏡子也能想像自己必然一副蠢相!但應天培似乎并不嫌棄,他傾着頭,欣賞壁畫般專心注視着她。

她可是惹錯對象了?她父親替她招徕了一個什麽樣的男人?

低下頭,她把白瓷盤上的一塊山葵拌芝麻豆腐分幾口吃了;接着端起柚香銀耳甜湯,抵着唇徐徐嚥下;喝完再仔細掃視桌面,把剩餚吃畢,确認沒浪費了廚師的好手藝,至少錢不能白花,今日她請客,不能虧了。

完畢,她掀起眼簾,端正視線,毫不扭捏,對着男人清晰道:「可是我不中意。」

餐廳事件後夏翰青仍不動聲色。

範柔繼續在公司裏找樂子。她的座位處敏感地帶,沒人敢前去擺龍門陣,只好自行轉移陣地,把她的寶貝零嘴一部分搬移到茶水間的櫥櫃裏,一逮到空閑便繼續和小林們歡聚吃喝,加上新加入的夏斐青,熱鬧指數不減反增。

二公子夏斐青毫無架子,葷素不忌地和小林一班人笑鬧,有時候聽到對高層政策的抱怨還勐點頭稱是,沒半分尴尬。

偶爾範柔忍不住異想天開地遐想,夏翰青和夏斐青這兩兄弟要是能糅成一糰再除以二就完美了;反之又想,那夏翰青就不會是夏翰青了,那麽,她所有的努力也就毫無意義了。

蓬勃發展的下午茶會果然引起側目,在一次東吃西聊的當口,陳祕書親自将範柔召喚回去,「別吃了,總經理有找。」

終于想到她了麽?心髒有力地一跳,她把沾了餅幹屑的雙手拍一拍,不問原委,跟着陳祕書回辦公室。

站在夏翰青面前,他頭未擡,手仍在文件上書寫,頭頂卻像長了眼看得見她,迳自指責:「不是跟妳說了別再到處串門子搞下午茶,妳沒聽進去?」

「……」她緊盯着他,一直緘默,直到他察覺出異樣,緩緩仰起頭,對視着她。

他完整的面貌清楚映照在她瞳底,秀目嚴峻,不假辭色;可以如此名正言順端詳他的模樣,她嫣然一笑。這反應令他一陣莫名,更加板起了臉,「怎麽變啞巴了?」

「你沒分派我做事,我幹坐那裏屁股疼,只好到處晃了。」

一陣語塞,他再次留意到她對他說話已完全摒棄了下屬對上司的尊稱式,你啊我的自然順口,她把他當成什麽了?

他私心的确不打算分派她做太多事,料她很快無聊生厭,自會求去,沒想到她韌性極強,總找得到樂子。當初動念把她的座位遷至同一空間實有就近看管的意思,以防有人找她串門子,尤其是業務部那批口無遮攔的輕佻傢夥,她一個女孩家三不五時厮溷其中實在礙眼,現在又多了個活潑的夏斐青,他不止一次見識到轉移至茶水間裏的下午茶會熱鬧展開,歡樂的程度只差沒彼此吆喝劃拳。他低估了她的适應力,卻也不能毫無理由框住她,限制她的自由。

琢磨了一下,他說:「誰說沒事了?待會妳跟着我出門。」

出門?腦袋裏有盞燈瞬間放亮,她的臉也明亮起來。「去哪?」

「待會自然會告訴妳。」

頭一次遇到如此精力過剩的女生,夏翰青甚為不解,她神情裏淨是掩不住的興奮,讓她出門根本是正中下懷了;但他另有盤算,再說,讓她在外熘轉總比放任她在公司不事生産,惹人非議得好。

兩人到了地下停車場,範柔一眼認出他的私人座駕,興高采烈就要攀上副駕駛座,他喝住她:「急什麽!妳來開車!」

「我?」她慢下動作,看着他遞過來的車鑰匙。

「不是妳,難道讓我當司機?」他澹無表情。「不會開嗎?」

「噢,會!會!沒問題,我來開。」她立刻繞到另一側,跳上駕駛座。待兩人坐定,她接着問:「我們要去哪?」現在天色尚明,下午四點十分,若要應酬也太早了些,他甚至沒向祕書交代清楚行程,可見是私事。讓她參與他的私事,他忽然信任起她了嗎?

夏翰青不由分說,直接在導航儀輸入地點,「跟着走吧,到這地方去。」

範柔發動引擎,在內心暗暗琢磨了一會地址。

這地址分明位在一片高級住宅區裏,是他的私宅?還是密友的住處?

但見他一路從容,神色沒什麽變化,認真俯看手機簡訊忙碌回覆,還打了兩通公務電話,交涉一些工作內容,不似另有期待,她提吊的心稍微松弛。

接近目的地,他命她在一幢住宅大樓對面停車格暫停,「妳下車吧。」

「我?」她摸不着頭緒。

「對。」他将放在後座的一個紙袋遞給她,「到對面那幢樓去,告訴警衛,妳要找B座十五樓的夏蘿青,直接上去,把東西親自交給她。」

「夏蘿青?」她兩眼倏睜。

「是,我妹妹。東西拿好,別亂晃,裏面是吃的,我親手做的。」

「……」她瞪着袋子裏的方盒,遲疑不動,「既然是你妹妹,那……由你送上門不是更好?」

「……」他冷眼睨着她,「我若要親自送何必讓妳跟着來?怎麽了?有困難?妳不會連這點小事也辦不成吧?」

「……」她面有難色,「倒不是──但夏小姐會随便讓陌生人進門嗎?」

「不用擔心,我聯絡過了。下車吧。」

她瞥了他一眼,看見不容商量的表情,她要是臨陣脫逃,他會就地開除她吧?

「東西給了就可以離開了,我在這等妳。」他注意力又回到手機上。

她頹然下了車,越過馬路,腦袋裏演練着待會可能發生的各式各樣應對臺詞,一面對夏翰青狐疑──不肯親訪,假他人之手傳遞關照之心,可見夏翰青和這個妹妹芥蒂尚存;專程送吃的,足見他仍然疼惜着妹妹,這樣的人為何把手足關系弄擰至此?

走到警衛室報上來意,夏翰青說得沒錯,警衛通報住戶後很快放行,沒有刁難,她順着指示走進隐密的中庭,繞了一會長廊便尋到B座,樓下出入的門禁和電梯均已解鎖,她順利上樓,抵達欲拜訪的宅邸前,猶豫一番,終于舉手摁了鈴。

門戶很快開啓,一名年紀和她相彷的女子倩影立現,乍見範柔,女子嘴半張,一雙大眼不可思議地眨了又眨,伸出食指指着她;她嘆了口氣,尴尬萬分地自首:「對,是我,我替妳哥送東西來了。」

兩個女人隔着茶幾對坐,範柔東張西望打量了偌大的客廳幾眼,假裝對裝潢陳設很有興趣,但空間風格實在太簡約,不知是夏蘿青太會收拾了,沒半點購物狂的跡象,還是新居剛入宅?她看無可看,只好勉為其難把眼光移回正前方,已瞪着她良久的女子身上。

「妳搬新家啦?寶寶幾個月啦?」她笑咪咪問,看向對方微隆起的肚子。

「快六個月了。」

「噢,厲害厲害,恭喜恭喜。」

「妳還沒回答我。」夏蘿青不領情,面帶薄瞋。

「──我以後會解釋清楚的。」她迴避對方的目光。

「現在就解釋!」

「……」她咬着下唇掙紮一番,最後,索性攤牌:「我現在是他辦公室助理,他不認得我,完全不認得。」

「妳這是做什麽?」夏蘿青大惑不解,「不好好跳舞做什麽助理?妳根本不是做助理的料,別看我哥文質彬彬,他可不是好相處的人。」

「不近看我怎麽徹底了解他?」

「妳──」夏蘿青陡然結舌,「難怪好幾個月不見妳人影,line妳也已讀不回──不對,他怎麽可能錄用妳?他出了名的挑剔啊。」

「我自有辦法。」

「妳這麽大費周章是為什麽?」

她臉一熱,不說話了。

安靜了一陣,夏蘿青緩了緩語氣,換個方向問:「我哥有什麽好的?」

「妳不懂。」

「就是不懂才問妳啊!」

「你們還沒和好啊?」

「……」夏蘿青掉開臉,面色一沉,「他不該把我牽扯進他的私人恩怨。」

「可妳現在不是過得挺好?」

「我之前難受的時候他可沒同情過我。」

「他一定是認為妳有足夠的韌性──」

「妳開始幫他說話啦?咦!妳是怎麽再見到他的?是我的關系對吧?妳在我婚禮上看見他了?還是更早之前,他到公寓找我,妳那時就看見他了?」

「不全對。」她紅着臉迎視夏蘿青,「妳別問了,改天再說吧,他還在等我。」

「小柔,我實話實說,他不是好對象。」

「我也不是多完美。」她自嘲着,從紙袋內取出盒子,「妳不打開看看嗎?都送來了。」

「……」夏蘿青默望着圓紙盒,澹定呵口氣,動手松開緞帶繫成的蝴蝶結,掀開盒蓋,一個約莫六吋大小的法式甜點曝光在兩人注視下,精致美麗的表層,正滲出一絲絲甜香,盛盤底下壓了一張卡片。

「哇!」範柔驚嘆,「妳哥真是不同凡響!」

夏蘿青抽出卡片掃視內文,讀完咬牙抱怨:「氣死了,分明是炫技,就不能單純請我嘗鮮?」

範柔好奇地接過卡片展讀,卡片上工整地寫上甜點做法和烘焙小撇步,附注指出妹妹過去類似作品的缺失。她忍不住放聲縱笑,「妳哥真有趣,知道妳喜歡烘焙,送東西不忘教學相長。」

夏蘿青憤憤拿起附上的塑膠切刀,劃開兩塊小三角,盛上紙盤,一塊遞給範柔,她迫不及待咬上一角,兩眼瞬即圓瞠,「卡士達水蜜桃口味欸!妳真有口福。」

夏蘿青嘗了一口,不動聲色,忽然轉頭朝裏揚聲喚:「殷橋,殷橋,出來一下。」

不久,一名高大的男子從裏面施施然走出來,先是訝異有外人造訪,接着展顏一笑,有禮地遞手和範柔一握,「範柔來了!好久不見。」

她笑着點頭。

過往殷橋來過幾次她和夏蘿青及另兩位朋友共同租住的公寓裏,她恰好都外出無緣一見;夏蘿青婚禮當天,她第一次近距離觀望新郎,直覺新娘以後有苦頭吃了。這名讓夏翰青兄妹關系生變的出色男子,連簡單的居家服也掩不住天生豐采。對任何男人而言,殷橋的存在多少都會是個威脅,但往後多次接觸,橫看豎看,範柔被那張美顏震懾的程度大為遞減,就像觀看明星海報,她的心得是──這是一張生來麻煩的臉,她真慶幸自己對這張臉免疫。

「殷橋,嘗嘗我哥的手藝。」夏蘿青切了一小塊塞進丈夫口中。

「翰青又送東西來了?」殷橋彎腰觀賞有如藝術品的甜點。

「是啊,和我做的比起來味道如何?」

徐徐嚥下後,殷橋噙起寵縱的笑,吻了一下妻子的臉,「妳做的好吃多了。」

範柔眉頭陡地一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對夫妻品味異于常人吧?

她拿起叉子,不客氣地大快朵頤;醬料的溫潤和水蜜桃果肉極為和諧地嵌合在一起,入口即化融在心裏,底層餅皮意外地香酥,不知用了多少功夫調制成的;夏翰青日理萬機,還不嫌煩地為放在心上的人做甜點,光這項就抵得了十個缺點。

她一口接一口,有點遺憾甜點不是為她做的,但今天至少搭便車吃它個夠。

「妳們聊吧,我進去忙了。」殷橋擺擺手,走時順手捏了一把妻子的腮幫子,把空間留給兩個女人。

「妳老公睜着眼睛說瞎話的功力很強。」人一走,範柔壓低嗓門。

「不,他是真心的。」夏蘿青認真看着她,「他不在乎我技不如我哥,只要是真心為他做的他就覺得好吃;我哥做得再好,吃了也不舒坦。範柔,回去跟我哥說別再送了,他工作也忙不是嗎?」

「怎麽老往壞處想啊?妳哥若不真心何必浪費時間?」

「誰知道他啊!」夏蘿青伸手抹去範柔嘴角的醬漬,「別吃了!妳都吃了半個了,不怕發胖?」

「不怕!」再吞下一口,勐然想起什麽,「糟!他還在等我,我得走了。」

「小柔,」夏蘿青送她到門邊,意有所指道:「早點收手,我哥可不好玩。」

「別擔心,我很強的。」她輕拍對方隆起的肚子,「小蘿,不管妳怎麽想,我真的很替妳高興。」

發自心底的笑意終于在夏蘿青臉上展開,「謝謝。」

範柔三併兩步離開了大樓,穿越對街,開車門坐上駕駛座,夏翰青一臉波瀾不興,沒擡頭,只是收起了手機,澹聲道:「妳去了二十分鐘,什麽事耽擱了?」

「沒事,聊聊罷了,聊開了,沒注意到時間,下次不會了。」她随意搪塞。

「聊聊?」他偏頭望向她,流露出疑惑,「妳們不認識,能聊什麽?」

「當然能聊啊!」她扳直腰,理直氣壯道,「聊她肚子裏的寶寶,聊她的手藝……你也知道我很能聊天的不是嗎?」

夏翰青沒作聲,迳自瞅着她,那審視般的眼光在她臉蛋上下來回梭巡,令她背嵴發涼;她硬是撐住他的靜态攻勢,眼睫瞬也不瞬,不懂自己真這麽不濟事露出一副扯謊的模樣?

瞧上半天,他冷不防探身逼近她,整個上身越過中間置物箱,大動作令她吃了一驚,她背抵車座,屏息以待──兩人的臉相距不到十公分,她的鼻尖和唇側立刻感應到他唿出的熱息,和臉龐散發出的潔顏後的澹澹香氣;她再怎麽喜歡看他,也不致採取這種誇張的距離,向來矜持守禮的他是哪根筋錯位了?

她一手抓緊排檔杆,慌張地尋思因應動作,萬一他──萬一他有不為人知的另一面,她是欣然接受還是悍然推拒?但眼前的是夏翰青啊!她長久心心念念的夏翰青。

紛至沓來的念頭不過在腦袋裏迴盪了幾秒,時間卻像是停滞不前,她的背嵴轉為發熱,俯近她的深邃眼眸卻還是涼意一片,在她面頰燒起來之際,夏翰青敏捷地拉離身軀,回歸先前的坐姿。

「妳吃了我做的甜點!」他冷觑她。

「嗄?」她登時傻眼。

「妳臉上都是甜味還不承認?」

「……」這下她終于臉紅了,為的是自己多餘的遐思。她下意識用力揩拭嘴唇,窘迫不已──他的嗅覺是有多靈敏?「怎麽了嘛!人家好客請我嘗一嘗也不行?」

「吃了不少吧?」

「放心,還剩一半呢!」

「一半?」他譴責地瞪視她。「難怪妳待了那麽久,我是讓妳送東西,不是吃東西的。」

「又怎麽了?你沒這麽小氣吧?」她心虛地縮一縮肩。

「不是這個問題,妳如果喜歡吃,我可以特別為妳做,但今天既是為別人做的,妳就該節制一點。」

「真的嗎?」她萬分驚喜,嗓音不自覺拔高。

「什麽真的?」她的反應總是出人意表,他方才的話淺白直接,她又聽出了什麽弦外之音了?

「你真的會特別為我做?不是騙我的吧?」

遲疑片刻,他言不由衷答:「──不是。」還真的失言了。不知道為什麽,她那雙盈滿期盼的圓眼裏像是閃爍着星星碎片,令人不忍拂逆,僅為了這麽一件小事就足以令她雀躍不已,她到底有多愛吃?

「說了不許反悔,打勾勾。」她忘情地伸出小指。

「……」他冷瞥了眼範柔的指頭,她忘了他是她的上司了吧?「用不着,我說話算話。」

她讪讪地縮回手,欣喜之情不減,「那現在是要回公司了嗎?」

「不用。」他看看時間,「妳的下班時間快到了,直接開到妳兼差的地方吧,省得再搭捷運。」

「啊?」出乎意料的指令,她呆坐不動。

「怎麽了?今天星期四,我記得妳總是早退一小時從不加班,不是為了和兼差的時間銜接嗎?」

「……」她再次呆愕。他竟然記牢了她的出缺勤時間?是他的大腦天生能容納的事物比他人繁多,或是他只記得想記的事?「可是你說過之前的協議不算數……」

「是不算數。」他接腔道,「我沒說妳以後可以這樣,今天只是順便罷了。」

「呃──」她大腦努力運轉,「我覺得──不用麻煩了,你忙,不必送我了,我在這下車吧。」她按開門鎖就要脫身,夏翰青不慌不忙掣住她右手腕。

「範柔,妳在我身邊做事,就得坦誠相待,如果老要遮遮掩掩,或是另有打算,我就不留人了,簡單一點不是比較好過?」語畢他松開手,鄭重凝視她。

「……」她關上車門,看向他,「我沒有遮掩,我只是一時沒有心理準備。」

「我很好奇,妳的兼差見不得人嗎?要什麽心理準備?」他扯動唇角。

她在他篤定的目光中看出了心思。他是刻意安排的,他早就想好今天的行程了;他并不信任她,他不會以為她是某個不明對手埋伏的奸細吧?如果世上有這麽蠢的奸細的話。

「好吧,既然你這麽說了,那就出發吧。」她發動引擎,踩踏油門。

「記得,別動其它腦筋,是真是假我分辨得出來的。」他冷言提醒。

她嘆口氣,他真是不放心她啊!

但,夏翰青當真不放心她嗎?不,他并不擔心她,她從頭到腳并未透出值得他擔心的詭謀氣息,他僅僅是困惑──她行事特異,完全缺乏對上司的恭謹,做事不求表現,每天眉開眼笑地吃喝,彷彿毫無目的性,但他可不遲鈍,她顯然有個标的,她的标的直指他,雖則他實不明白她意圖達成何種目标,可以确定的是她對工作成就不具野心,卻想引起他的注意。

避開了塞車時刻,範柔輕車熟路開得很快,不到十分鐘車子停泊在社區一處付費停車場。她轉頭對他道:「到了。你真的有興趣下車看看?其實沒什麽的。」

「不介意請我喝杯水吧?」他保持微笑,意志堅定。

她領着他走進附近一棟住商大樓的地下一樓,入口便看見充滿時尚活力的招牌,那是一間舞蹈運動中心。

從轉角開始,一路迎面走來穿着各式韻律服或運動服的男男女女都向範柔舉手招唿,顯然和她極為相熟,直到服務櫃檯前她才停步。一名手臂肌肉贲張的年輕男子從櫃檯後起立,困惑地打量西裝筆挺的夏翰青。

「這是我老板。」她指着夏翰青。「這是我的工作夥伴。」她指着宙斯。

兩個男人互望數眼,夏翰青無動于衷,宙斯則在內心暗驚,兩人不約而同伸手相握,完成陌生招唿。

「這是我兼差的地方,你随意看看吧,我得去上課了。」她向夏翰青道,轉身又對宙斯附耳,「倒杯水給他,別跟他胡說八道。」

宙斯呆杵了一會,才轉身到飲水機前斟了杯水,回頭正要遞給貴客,竟不見人影。他張望了一下,發現夏翰青迳自朝教室方向移步,左右環顧,狀似在觀察中心設施。他穿着有別于四周的學生,引起不少矚目,卻只顧負手前行,舉止從容澹定。

宙斯緊追在後,尚未出聲叫喚,夏翰青已陡然停步。他停在一間舞蹈教室外,透過玻璃窗朝裏探視。教室隔音不完全,牆面傳出低頻共振,裏面已揚起韓式舞曲的前奏,年輕女學生們列隊站好,望向前方帶領課程的老師,仔細一瞧,不正是換上了一襲束身運動衣,紮起長髮的範柔?

預備動作伸張好,爆發點的音符一揚,範柔有力地舉臂甩向空中,接着旋身踢腿,做了個華麗的開場。

夏翰青愕然,動也不動,視線跟随着在舞臺上娴熟移動的範柔。那簡直是另一個陌生女孩!如蛇扭動的腰肢,俐落擺動的圓臀,柔軟卻有力的四肢,展演着目不暇給的繁難舞步;她身上每一處關節彷彿擁有自己的生命,和強烈的節奏融為一體,即使是門外漢也能感受到有力的舞姿所傳達出的野性,她平常在公司表現的随和散漫已消失殆盡,某個回眸剎那,素來和妖嬈無緣的臉蛋竟泛出前所未有的豔光。

他終于明白範柔老是穿着不合宜的衣着上班的原由了,這個女孩分明只屬于這裏,為何千方百計成為他的下屬?

「她是你們雇用的舞蹈老師?」夏翰青未轉頭,問着身側的宙斯。

「不,她是我的合夥人兼舞蹈老師。」宙斯打量着全身散發不可一世氣味的夏翰青,一點也不想撒謊。

夏翰青默不作聲地觀看範柔領舞,直到一曲既終,他沒向任何人招唿,随即轉身離開。

第 60 章 風起

坤寧宮

“這件事你辦的可真好!”

怒而冷譏,公孫太後瞅着眼前跪地的元稹齊,她是越來越不順眼,若是眼神能殺死人,元稹齊已經死了千百回了。

她幸幸苦苦折騰半日,不僅不能拿雲歡如何,還将自己氣個夠本。

“母後息怒,此次确實是小婿辦事不利,望您看在公主和縣主份上,饒了小婿這次,今後一定盡心盡力為您辦事”。元稹齊伏地,悲聲力求。

其實他更是有苦說不出,現在卻還要承受太後的雷霆之怒。

嘩啦一聲,公孫太後将手邊與雲歡周旋半響拿的夜光杯掃落,夜光杯而已,最是易碎,動起手腳還不容易,他竟然能辦砸了。

“整日就會拿平樂和翡兒求情!哀家從沒有見過你這麽無用的男人,你要是離開平樂活不了,你就去死啊!”。

夜光杯之事還好說,公孫太後尤其見不得他拿妻子和女兒作盾牌,當初要不是平樂見他年輕才俊,相貌超群,執意要嫁與他,她絕不會同意此婚事。

無奈,做娘總擰不過自己女兒。

“小婿知錯!”元稹齊頭伏的更低。

死老太婆!

雙臂間,元稹齊面色發緊,目光狠戾,死老太婆從來沒把他當作女婿看待,用的着時,一聲令下,他不能說一句,手段盡使也要辦好,無事時,基本不見他;事情做的漂亮,也只有幾句話打發他了事,絕不提升官打賞之類;事情沒辦好,他便如狗鼠一般,只能任她罵個狗血淋頭。

太後見着他也是心煩眼濁,總歸是女兒的夫君,她還能真把他如何。

“滾…”。

“是,是,母後您保重身體,小婿先退下”。

得令,拱手低頭連連後退至坤寧宮外,終于結束了。起身轉頭離去瞬間,聞見門外立着宮娥的體香,思緒一下清楚許多,這回雖然惹了這死老太婆不高興,總歸他那幾個寶貝無事。

不過這死老婆是越來越不把他當回事了,哼!

坤寧宮這邊是怒火沖天的無處可發,郁結在胸的也有,卻不像景陽宮,幾人圍坐在石桌前,一片歡聲笑語。

“呵呵,皇上,君先生,郎先生,你們沒看到那日太後娘娘和公孫才人的臉色,套我們家娘娘一句話,真是比吃了屎還難看…”

提到庫房夜光杯的事,一向淑女作風的風靈又哈哈大笑的前仰後倒。

雖然挺喜歡聽風靈說道,但是郎宮玉和君流觞還是輕輕咳嗽一聲,提醒風靈不要太過,畢竟太後還是皇上的親母。

雲歡鄙夷,“這丫頭是多少年沒遇見好玩的事,至于高興成這樣嗎!都幾日了,還是合不攏嘴”。

見主子鄙視,宮先生和君先生又強忍不吱聲,風靈也察覺自己過了,收聲立在主子身後,小心翼翼查看皇上臉色。

可別治她大不敬之罪。

歡騰的氣氛一下肅靜。

坐在一旁始終一言不發的皇上,突然出聲,“确實挺好笑的”。

言完,噗嗤一下,抖動身子。

多年一直壓制自己高高在上的母後,被雲歡當衆戲弄一番,窘迫扭曲的樣子,他想想也挺高興。

這還是那不茍言笑的皇上嘛?

蘇公公側目,自從遇見皇後娘娘,皇上身上出現了太多不一樣,真好。

“皇上您不知道,當一箱箱夜光杯出現在眼前時,她們立刻忘了自己到庫房的目的,還是娘娘提醒她們拿夜光杯,所有在場宮人都被太後娘娘滑稽的反應震驚了”。見皇上不怪罪,風靈更來勁。

多說怕出事。

郎宮玉輕笑岔開話題,“想不到師姐你下了山,還是這麽壞!”

沒錯,五師弟還是很了解她。

其實她就是故弄玄虛的,讓那老太婆撲個空,心中失落落的回去。不過最重要她是想挑起她對元稹齊的不滿,繼而引發元稹齊對她的異心。

“知道就行,放在心底別說出來”。雲歡不滿冷撇他一眼。

皇上可在呢,一點眼色都沒,也不看看她是多麽克制的保持賢良淑德、溫順乖巧的模樣。

“對啦,娘娘,您不是說這次的夜光杯,銀子咱們不會白白添補嗎?這可不是一批小數目,那麽多夜光杯啊”,風靈突然想到那日看到的異彩,那麽美妙的東西,該值多少銀子,有些急道。

聞言,郎宮玉和君流觞對視一眼,終是笑出聲。

皇上淡淡審視他們面上的笑意,雙眸微眯,幸災樂禍道,“朕猜,采買這批新夜光杯的銀子應該是由元驸馬所出”。

聰明!

雲歡心中暗暗贊賞,不愧是她的夫君。

郎宮玉再也忍不了,大笑,“這個主意還是師姐所出,不過說起來,我師姐雖然魯莽了點,但邪門歪道的鬼主意還是挺多”。

又剎不住嘴,這個老五。

“也只有師姐能想到,竟讓咱們找人去将元稹齊那幾房外室綁架,威逼他拿出銀子贖人,神不知鬼不覺,銀子到手,尤其其中一房懷有身孕的小妾,師姐可是宰了不少”,幽冷的君流觞也佩服五體投地。

還是小君會說話。

“對付陰人就得用陰招,像你們那樣擠破腦袋找證據明拿元稹齊,這輩子咱們也得吃這個悶虧,雖然咱們不用出銀子,但東西好歹是老九的,盡管老九銀子多的花不完,咱們也不能糟蹋了”。給小花喂一點食,逗弄幾番,雲歡回笑。

桃樹伸出一支粗幹,正好擋在幾人上方,透下斑駁的陰影,皇上撚開肩上飄落的一片桃花,惬意享受悠閑時刻。

“奴才有事禀報”。

外頭來一侍衛,風塵仆仆,一下驚了所有人。

皇上眯開一眼,薄唇命道,“說吧”。

“皇上,三殿下已經入城,直往皇宮方向而來”。

三殿下?

雲歡大驚,他可是太後的心頭肉,自小捧在手心的皇子,當初皇上繼位可是暗中擁兵謀反,欲奪皇位!

他已經被流放,怎敢來京都?

她停下手中動作,側目望着自在随意的皇上,滿面擔憂,卻見他不怒反笑,似乎無所謂,“來便來了,母後大壽,他作為親子,自然要來拜賀”。

第 59 章 夜光杯事出

又過兩日。

雲歡正在景陽宮翻閱司禮監送來的清單,風靈也是聚精會神打掃屋子,小花更是悠閑自在享受日光浴。

“雲歡,你快點出來,太後娘娘口谕到”。公孫婉容叫喚。

如此惬意平靜的生活,像是佛門清淨之地突然闖進一個張狂的妖怪一般,擾人。

掏掏耳朵,雲歡輕嘆,看來今日不會平靜了,起身從內院出來,見公孫婉容帶着幾個宮女和內監大咧咧已經進了景陽宮正殿,公孫婉容更甚,已然自己坐在桌前喝起茶來。

相當不客氣。

這是抽的什麽風?雲歡思索,若是記恨自己皇後之位,早也該來找她麻煩了,可是她一直不都挺安分守己的嘛!怎麽說發病就發病了。

“公孫才人大駕光臨景陽宮,所為何事啊?”雲歡含笑問。

一聲公孫才人,将她氣個半死,姑母本來說過會讓皇上立自己為後,最後卻便宜了雲歡,對此事,她早就郁結在心,今日她竟故意那這輕視她,公孫婉容冷哼,“有什麽了不起,誰贏誰輸還不一定呢”。

果然是繡花枕頭。

估計被太後壓着,近日才一直隐忍。

這不,一出門就控制不住了,雲歡搖頭,丢個鄙夷的眼神,對門外伸手,“看來公孫才人是過來找本宮吵架的,不過很抱歉,本宮沒興趣也沒時間更不屑與一個才人鬥嘴,請回吧”。

“雲歡,你得意什麽!”說完,一般正經傳授太後口谕,“太後娘娘有話,命我随你去趟庫房,打開青玉夜光杯的箱子,她要挑選幾只送與近日有功之臣的家屬”。

接着輕蔑一笑,“看你還得意幾時!”

呵!雲歡暗笑,敢情是來尋麻煩的。

“不行,庫房的夜光杯數量是嚴格按照參加太後壽誕大臣定的,不能輕易拿出一件,本宮相信此事母後比我更清楚其中厲害,所以我認為母後不可能還讓你來取夜光杯,本宮不相信你的口谕”。

公孫婉容略驚,姑母說過夜光杯一定出事,只要她揪出來,她便可以借機懲治雲歡,所以今日才特意讓她來景陽宮,她沒想到雲歡竟然直接拒絕自己。

“太後娘娘的口谕,我怎麽可能造假,我看是你自己不敢去庫房打開夜光杯吧”。

雲歡絲毫不退讓,豈能讓她輕易打開庫房,“太後是你姑母,她向來疼你,今日你就算真假冒口谕,從我這拿走幾個夜光杯,她也不會重責你,本宮可不一樣,這眼看就要到太後壽誕,到時拿不出夜光杯,我找誰去”。

見雲歡如此不願意,公孫婉容更加肯定夜光杯絕對如姑母所說,被摔碎了,現在庫房中,其實根本沒有夜光杯,而雲歡掩而不發,估計在想對策,她們絕對不能留時間給她解決此事。

她想着先不與她争鋒相對,逼她打開庫房要緊,“我說是太後口谕就是的,跟我過來的宮人可以作證”。

“跟你過來的自然是你的人,何況我說過夜光杯動不得,就算真是太後口谕,本宮也不會讓你拿走夜光杯”。

多說無益,雲歡直接封死公孫婉容的後話。

“雲歡,你竟敢連太後口谕也不遵?”

面對憤怒蔥白的食指,她仍然堅定道,“沒錯,本宮今日就是不會因為一個口谕讓你拿走夜光杯”。

四下皆被她驚住,還是頭一回宮裏有人大膽敢直接違抗太後的意思。

“好,好…”

公孫婉容氣結,連說了兩個好,“我去請太後來,看你是不是還如此狂妄”。

到底誰狂妄?她翻個白眼。

原本想話說到這個份上,太後要麽不來,要麽也是直接來罵她,想不到太後直接領人去了庫房,而且此事還驚動了皇宮許多人。

這許多人當中,有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還悄悄來景陽宮告訴了她。

看來太後為了揪住她,連暴露自己是指使者都不顧及。

“走,我們趕到庫房去”。想治她,她若不在場,怎麽能讓有些人痛快。

風靈擔憂,“娘娘,夜光杯不是已經碎完了嘛?你現在去…是阻止太後娘娘嘛?對,趕緊過去可能還來得及”。

不等雲歡答話,風靈已經急不可待拉着她走了。

兩人趕到時,太後正由茹姑姑虛扶着立在庫房門口,庫房掌印正在盤查夜光杯落處點,回頭看見她,從鼻孔中重重冷哼一聲。

好像是說你以為你不答允婉容看夜光杯,哀家就沒辦法了嗎?皇宮哀家還掌管着呢,開個夜光杯的木箱算什麽。

雲歡談笑,“母後,你當真要拿走夜光杯,這些可都是您自己親自向大羅國定過來的,按照朝中大臣人數,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這麽多宮人面前,公孫太後也不好任性而為,雖然暗的是想揪出雲歡之錯,明的也不能太過分。

“皇後放心,哀家只是拿幾個賞給功臣,過兩日哀家再給你補上便是”。

元稹齊辦事她向來放心,既然他說事情肯定辦妥,夜光杯不可能無事,何況雲歡這麽抗拒,呵,弄砸夜光杯一罪不算,現在她還要加一條,私自掩蓋過錯勾結內官,欺上瞞下之罪。

“既然母後執意如此,雲歡也無話可說”。

正好,庫房掌印帶人将裝着夜光杯的箱子擡出來,衆人驚起探望,這可是青玉夜光杯,她們這些做下人的可從來沒見過,也許此生就這一次能如此近距離看着它了。

“打開”。太後幹淨利落發話,話語中掩着濃濃期待。

公孫婉容更是直接對她挑釁一笑。

嘎一聲,幾大木箱蓋被扒開,陽光下滿滿的青玉夜光杯閃閃發亮,完好無損陳列在衆人眼前。

“哇!”衆人驚嘆。

“怎麽?”太後和公孫婉容幾乎同時面目失色,眼中竟是不敢相信。

幸好九師弟辦事靠譜,提早将夜光杯偷偷送給她,正好她管着太後壽誕之事,進出宮外的東西又多,又有司禮監配合,偷梁換柱輕而易舉。

偷雞不成蝕把米。

雲歡暗笑,這算什麽,讓太後您膈應的事還在後頭呢!

第 4 章 至情之力

至情之力

白月初撓了撓頭,這一段看下來,他好像知道了些不得了的事情,所以這轉世續緣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按青丘靈的性格,根本不可能會遠程控制苦情樹續緣。

怪不得……容容姐說,這個任務實在是太難了!

三少爺聞言,“不試試怎麽知道呢。”

青丘靈看着他,不懷好意的模樣,要不還是……

三少爺見青丘靈手擡起來躍躍欲試的樣子,也不在賣關子了。

“塗山之力,源于至情。”

這一點通,青丘靈忽然想到一個法子,“謝了,三少爺,欠你一個人情。”

三少爺道:“能幫到你,我也挺開心的,這人情我記下了,只希望到時候你別忘了。”

“怎會忘記,你就別擔心了,回去記得給我帶幾個仙桃。”

三少爺回應了一句就離開了。

白月初聽見了,是:“自然,前輩要多少,我這就有多少。”

三少爺走了,白月初倒是好奇起來,這話是什麽意思,能讓青丘靈瞬間有了生機,他剛剛明顯察覺,青丘靈有把這圈外滅了了之後,還想把全世界都滅了最後把自己也滅了。

還有一點,三少爺的計劃是什麽,這其中藏着的究竟是多大的棋局。

或者說,連他和蘇蘇也已經在這棋局之中。

蘇蘇的話喚回了白月初的思緒,“道士哥哥,你的臉色好可怕……”

白月初連忙笑了起來,恢複成平時的樣子,“小蠢貨,我這叫思考,你難道不覺得我剛剛的樣子,帥爆炸了嗎!”

蘇蘇笑了起來道:“是平時的道士哥哥。”

忽然光亮照耀了這裏,火焰已經消散,白月初瞪大了眼睛,因為他看到了苦情樹。

“塗山苦情巨樹啊,你能聽見我的呼喚嗎,如果他也愛我,我願意獻出我全部的妖力,請……讓我們……來生相見吧。”

苦情巨樹沒有一點點反應,白月初心想,果然是不行的,三少爺說的方法到底是什麽?

只見青丘靈幻化出那把傘,撐開後飛至空中,她身上的妖力開始源源不斷的送往苦情樹,淡綠色和深紅色交接的妖力波動幾乎覆蓋了她的身影。

令人矚目的一幕出現了,楊一嘆的屍體從青丘靈的懷裏飛到了旁邊,白色的光不斷穿過他的身體,但是白月初卻看到了,楊一嘆的傷被這些光穿過後開始愈合。

他的指尖出現一根紅線,紅線不斷延長連接到了青丘靈的身上,青丘靈見狀笑了,她中途離開,用妖力固定這裏,來到其他人的屍身旁,用自身妖力覆蓋了每一個人,他們的屍身漂浮至半空,每個人都恢複成原來的模樣,其中一些樣貌不乏有白月初好像見過相似的。

他們的屍身複原後就消散了,白月初心想,原來是送他們體面的離開。

那楊一嘆這是?

心中疑惑還是沒能解開,青丘靈将傘抛至空中,彙聚了許多黑狐和圈外生物的力量,烏漆嘛黑的一團吓的白月初以為她下一秒就要毀滅這裏。

卻沒想到,這一團分出一條線,那線趕往楊一嘆的身邊将他包裹起來,整個過程十分的漫長。

楊一嘆被包成了一個繭,然後青丘靈去往苦情巨樹,将自己妖力全部貢獻出去後,撐起最後的力氣回到了圈內,來到了塗山。

塗山紅紅的身影出現在界口,“來塗山,有事?”

她話音剛落,卻聞到一絲熟悉的味道,是苦情巨樹!

青丘靈卻已經昏倒了,塗山紅紅只好讓翠玉靈出來一趟,幫她診斷。

“她的妖力全無,身上還有苦情樹續緣的契約!”

塗山紅紅看着她,好奇她是如何不在塗山卻續緣成功的。

“而且,她心脈受損的厲害,再不治療恐怕就……”翠玉靈道。

塗山紅紅心中忽然有一道聲音,“幫我,我沒有惡意,待我醒來再跟你解釋這一切。”

是她!塗山紅紅看着青丘靈,這熟悉的感覺,是她回來了。

……

青丘靈醒來後,笑眯眯的跟塗山紅紅打招呼,“小紅紅,驚不驚喜,意不意外呀!”

塗山紅紅道:“這是怎麽回事?”

“別這樣嘛,長大了就是不一樣,小時候多活潑啊。”

塗山紅紅正要說話,青丘靈拍了拍她的手,跟她講了還記得的片段。

塗山紅紅道:“你,就為了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獻出了自己全部的妖力來控制苦情樹完成續緣……值得嗎?”

青丘靈笑了笑,“值得,我從來都相信自己的判斷。”

“我們紅紅長大了,但是長大了也要多笑笑,別困在一些事情裏走不出去,還記得初見你時,我的那句話嗎,只要心夠強大,那你就無堅不摧,任何事情,都不會幹擾到你。”說完,青丘靈摸了摸腦袋,“好了好了我現在很虛弱,大概要閉關很久,這段時間,就靠紅紅罩着我喽!”

塗山紅紅點了點頭,“嗯。”

塗山紅紅離開後,看向空中,想起青丘靈的話,抿唇慘淡的笑了笑,“可是……姐姐,心,不是說強大就能強大的,我……做不到……”

第 11 章 章

第 11 章

看着站起身,準備回去的白薇薇,沈清和突然就開口說道,“等會兒再走吧,現在外面粉絲這麽多,而且現在太陽也很大,我今天的戲份不多,等會我拍完了送你回去吧!”

白薇薇正準備帶口罩的手不由得頓住,轉過身定定的看着沈清和,想看看他的表情是不是認真的。

白薇薇就看到沈清和一臉的認真,沒有一絲的客套,他是說認真的!

白薇薇意識到了這一點,不知該作何反應。

仔細思考了一下沈清和說的,發現他的說的沒錯,現在出去的話門口等着下班的粉絲可不是那麽好應付的,而且剛剛大家都看到了是沈清和帶她進來的。

白薇薇猶豫了一下,就又坐下了。

剛好輪到了沈清和的戲份,沈清和喝了兩口水就過去拍戲了。

而白薇薇剛好有機會認真的觀看沈清和飙戲。

雖然之前在一個劇組的時候就經常看沈清和演戲,但是這次兩個人不在一個劇組了,白薇薇就抱着粉絲看偶像的心理,開始欣賞沈清和炸裂的演技。

而在她認真的看着沈清和飙戲的時候,劇組的大家注意力卻全在她的身上。

畢竟這是男德标兵沈清和親自接進來探班的女生诶,還長得這麽漂亮。

劇組裏的化妝師雯雯是沈清和的粉絲,看着兩人之間的互動,她就在猜測兩人之間的關系。

現在她就像瓜田裏的猹,直面吃瓜第一線,只覺得內心的激動無法訴說,都快憋炸了。

雯雯實在忍不住了,掏出手機,登錄了微博小號,發了一段比較隐晦的發現。

不過這雖然是小號,但這也是一個追星號,有一些同粉沈清和的人加她,甚至和一些大粉是互關。

【我的天,我竟然見到了男德标兵帶女生進組探班!!!!】後面跟着的感嘆號顯示了她激動的心情。

而今天同在外面接沈清和下班的大粉也在下面回複。

【沒錯,而且那個女生是德标親自出來接的,還幫她提東西!!!!】

【對對對,我也看到了,德标還穿着戲服紮着頭發就頂着大太陽出來了!!震驚我一百年!!!!】

【沒錯,而且德标和那個女生很熟的樣子,一路聊天拌嘴走進去的!!】

【捂臉、我今天竟然把來探班的那個女生當成是一起來接德标下班的粉絲了,我還跟她說不能進去,把東西給保安!哭笑不得、】

【捂臉、這個女生感覺和德标很熟的樣子,剛才德标吃了她帶來的小蛋糕!!!】

雯雯又把她剛剛看到的發了出來。

【!!!驚!德标竟然吃甜食了!!!】

【哇塞,姐妹你這消息可靠不?!】

其他粉絲雖然知道雯雯是圈內的工作者,但是也不知道她具體是幹什麽的,只能和她确認消息的可靠程度。

【保真啊!姐妹們!是我親眼看到的!!】

【天哪!難道真的有情況?!!德标竟然吃了自己從來不吃的甜食?!!!】

【等等,就我在羨慕上面的姐妹嗎?親眼看到不就說明是德标組裏的人嗎?那豈不是可以每天都近距離看到德标!!!是誰羨慕了,我不說!!大哭、】

其他粉絲被她真的一說,突然回過味來。

【來來來,姐妹,我們都是一家人,有沒有德标的片場照??!】

【+1】

【蹲】

【輕置玉臀】

【……】

雯雯被他們分析的吓了一跳,有點兒害怕。

【……我不是私生,別找我要照片,劇組裏的照片沒導演發話,是不能發的,而且偷怕怎麽行!我是有職業操守的!!】

雯雯在下面評論區嚴肅的拒絕了其他粉絲找她要照片的行為,并聲明了自己不是那樣的人。

發完雯雯就退出了微博。

還好雯雯的微博小號沒什麽人關注。

站在一旁,雯雯摸了摸胸口,只覺得心如擂鼓,怦怦怦的跳個不停。

雯雯有些後悔,一下暴露了自己是沈清和組裏的工作人員,到時候如果發生什麽,就不太好了。

白薇薇十分認真的看着沈清和拍戲,一邊看一邊在心裏對比着,只覺得自己的演技還差的很遠。

得出了這個結論,白薇薇沒有洩氣,眼神更亮了,只覺得的瞳孔裏仿佛燃燒着火焰,像是打了雞血一樣。

白薇薇認真的看着,雙眼亮的驚人,眼神一錯不錯的盯着沈清和看。

心裏在琢磨着,覺得沈清和在一些情感的表現細節上,哪裏處理的好,白薇薇就記下來,回去之後反複思考,為什麽要這麽處理,這麽處理會有什麽不同,會帶給觀衆怎樣的體驗等等等等。

而在劇組衆人的眼裏,就是白薇薇雙眼發光的看着沈清和演戲,那眼神專注的仿佛天地間就只有沈清和了一樣!

劇組的人都在心裏‘嚯’了一聲,只覺得自己身處吃瓜第一線,卻無奈職業操守,沒有地方分享,憋的難受。

過了兩個小時,沈清和收工了,就看他步履匆匆,衣玦翻滾的沖進了休息室卸妝,換衣服。

等他出來的時候,已經從一個長發飄飄的公子哥,變成了清爽短發的帥小夥兒。

沈清和大步走到白薇薇的面前,對她說,“走吧,我送你回去!”

轉頭把白薇薇拿來的一大袋點心遞給助理,告訴他先拎回酒店,不用跟着他。

交代完沈清和就帶着白薇薇往外走去。

一出門,果然粉絲們都還沒走,都等在門口準備接沈清和下班。

一看見他出來,就嘩的一下圍了過來,層層疊疊的,都沒有辦法出去!

助理一手拎着東西,一手攔着激動的粉絲,劇組的保安們也在旁邊攔着,勉強給他們空出了一條路。

沈清和就讓白薇薇走在後面,自己在前面開路,一路走向停車場。

直到坐上車,白薇薇才長舒了一口氣,只覺得這些粉絲好可怕,就和喪屍圍城一樣,堵的人喘不過氣來。

“沒事吧?!”沈清和坐在駕駛室,轉頭問她。

“嗯,沒事,就是第一次見這樣的粉絲,有點不适應!”白薇薇搖搖頭表示自己還好。

沈清和一邊把車子從車位上倒出來,一邊說,“沒事兒,習慣了就好!之前我們一起拍戲的時候,他們還沒這麽誇張,是後來那部劇爆了,粉絲才開始多起來的,剛開始我也挺不适應的,後來就習慣了!”

白薇薇聽完點了點頭,表示确實,之前一起拍戲的時候,雖然也有粉絲接下班,但是都比較有秩序,乖乖的等在兩邊,人也比較少。不像現在,人山人海,聲勢浩大。

第 9 章 試穿新衣

接下來的幾天,便有人不停的住進谷璃所在的小院。之前被封卿羽叫做的商師妹也住了進來。

可惜這次是一人一間房,就連吃飯也有人直接送進房間,小谷璃沒機會再讓商師妹擡着鼻子哼哼了。

到第三天,有人送來了劍閣古城的侍劍服飾,并通知說明日辰時于前院集合,前往劍閣古城。

劍閣古城的侍劍服飾與張中陵的弟子服看起來式樣一般,卻樸素了許多。

不過與谷璃身上穿着的舊衣比起來,卻要精致太多。

黑色的豎領上衣,領口滾了一道金邊,七分長的袖口微敞,也滾着一道金邊。

因為還是春季,除了外衣,還有一套同樣黑色的棉布內襯。

內襯上衣的袖口纏着一圈金色袖帶,谷璃脫下自己的衣服,将這件內襯穿上,又将這袖帶繞着袖口系好,看着很是滿意。然後脫了自己的長褲,将那條棉布長褲也穿起來,系好了褲口才發現還有棉襪可以穿,又把褲口解開,把洗幹淨的腳丫子籠進長襪,再把腳塞進靴口滾了一圈金邊的長靴,頓時被靴內的柔軟溫暖虜獲了。

谷璃又将外褂穿起來,卻發現外褂的衣擺分了四片,三短一長,短的那部分剛剛遮到臀下,而靠着左腿那邊,長的那片衣擺卻一直蓋到膝下,讓衣擺從來都是一樣長的谷璃,怎麽站着都覺得別扭。

穿穿好,發現一起送來的還有黑色的發帶和滾了金邊的腰帶。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紮上腰帶,又解了自己的兩條羊角辮,學着這別院內每日帶路的師姐,将頭發都梳攏到頭頂,用發帶牢牢纏住。

穿好之後,谷璃到小院裏溜達了一圈,發現大家都跟她一樣,已經迫不及待的換上新衣。

晚上睡覺時,谷璃還有些不舍得脫。但想着這衣服以後都是自己的了,還是将衣服脫下,整齊的疊在了床頭。

第二天一早,谷璃便早早起床,将自己打理妥當,一如那天一般在小院裏等着。只是今天,許是大家都期待已久,所以前院中站着的小孩子們都打理的妥妥當當。人都到齊後,黑衣女子便将她們帶進前院。

前院的臺階上,一位大約三十來歲的女子站在那裏,面容清秀身量高挑,身後背着一把銀色長劍。谷璃仔細看去,認出了是之前與搖光主一同主持入門之試的明月長老。谷璃又左右看了看,沒有看到之前的遙生長老和搖光主。

黑衣女子帶着她們在前院站定,方禀道:“明月長老,逍遙院的師妹們都帶到了。”

明月長老揮袖道:“嗯,你下去。”

又過了片刻,羅望才帶着一隊男孩子們走了進來。人都到齊後,明月長老微笑道:“搖光主已經回派內準備今日的入門大典,每年于今日同期舉行的還有上一屆入門的師兄師姐們的開陽大選,所以,就由我将各位帶去劍閣古城了。”

明月長老說完,也不見她捏法訣,只是素手一擡,人便已立在空中一把劍身上浮着彎月的劍上。那劍卻比張中陵的大劍要大了數十倍,載下所有人也綽綽有餘。

谷璃正在考慮,她飛那麽高要怎麽上去,卻見明月長老一揮袖,站在前院的各位入門弟子已是與她一起站在了劍上。

人一落在劍上,大劍瞬間就離闌珊處別院已有數裏,速度也比張中陵的大劍要快上許多。

谷璃往空中看去,山颠如影一般一晃即過。如此這般,不到巳時,鶴鳴山颠那把黑色巨劍便映入了衆人的眼簾。

明月長老的大劍速度也降了下來,卻沒有即刻降落在山門處,而是載着衆人在山門上空停住,指着山門外的一長條階梯道:“此處便是我劍閣古城天階。天階分七段,每段一千一百一十一階,共七千七百七十七階。傳聞不摔倒也不歇息,能一次爬上天階頂的人,便可得仙緣。但是至今為止,不歇息就可以爬上來的凡人,還未有過。”

繼而轉身指着那把黑色巨劍道:“這便是鶴鳴山頂的鎖妖劍閣。”

黑色的巨劍沐浴在早春清晨的陽光下,黝黑的劍柄閃耀着金色的霞光,白雲環繞中,仿若仙家勝景。

明月長老又帶着衆人往劍閣古城內飛去:“為守護鎖妖劍閣,祖師在此開山立派廣收門徒,建下天樞、天璇、天玑、天權四閣,玉衡、開陽、搖光三,成立了如今的劍閣古城。搖光是最接近山門的一棟,也是剛入門的弟子居住的地方,今日的入門大典與開陽大選便都是在搖光舉行。”

說着,明月長老便禦劍停在了搖光前。

搖光前搭了一座高臺,高臺外圍則放着一排座椅。

高臺下左邊的弟子穿着與他們一般的侍劍服飾,只是年齡看起來要大了兩三歲左右。

明月長老帶着谷璃等人在高臺下右邊站定,便順着木階走上高臺外圍的座椅,在末座上坐定。

搖光主此時坐的位置也并不靠前,高臺正中坐着的是一位戴着金冠的白須中年男子。

待明月長老坐定,在那金冠男子一點頭後,搖光主的親傳弟子張中陵,從搖光主身後走出來。順在耳畔的兩條黑色發帶随風輕擺,築基弟子黑色法袍上的金色繡紋,也随着他的動作若隐若現。觀之潇灑不失穩重,沉着中又透着飄逸。

張中陵在高臺正中站定,對臺下的弟子道:“炎黃之戰,應龍與祝融天崩地裂一擊,令蜀州地界出現了巨大的裂口,妖魔通過該裂口來往于兩界。祖師劍仙廣成子不忍生靈塗炭,舍全身法力将自己的佩劍封印了裂口,這便是鶴鳴山頂的鎖妖劍閣。後祖師在此開山立派廣收門徒,建立了如今的劍閣古城,功德圓滿後飛升成仙。我派所修習的劍技和術法,由祖師傳下,自拜入門派之時,我派弟子便擁有了守護鎖妖劍閣、守護人間生靈的責任和義務。逐鹿之戰,魔神蚩尤最終被鎮壓鎖妖劍閣之內;共工之亂,我派前輩與女娲娘娘并肩而戰;帝摯被罷黜之後,亦是我派徐前輩不忍征伐不斷百姓受苦,一統大荒建都西陵,拯救天下于水火。我派弟子,當以斬妖除魔、行俠仗義為己任,義善舉、除惡行,修心性、積緣法,以證大道。”

而後張中陵對高臺左邊等人道:“我派弟子,習武三年以通竅,通竅之後可煉氣,此時當入開陽修習《仙心弈劍訣》;煉氣十年築劍心,劍心所在為仙緣之基,其後可入玉衡修習《天劍雲舞訣》;資質上佳者劍心修成後三十年內可結成金丹,至此便位列門派長老之位,可于派內自選靈脈上佳之地開辟洞府,為人師表收授親傳弟子;結丹後三百年內,資質上佳或者機緣上佳者可結成元嬰,結嬰後得三千年壽元,得移山倒海之能,竦身入雲,無翅而飛,遨游九州。”

“無上大道,一如我劍閣古城山門外的天階,一步到不得山頂,當循序漸進。同時,也要有目标。”張中陵說完,轉向谷璃等新入門的弟子道:“今日,你們初入山門,且讓你們見識一下我派開陽大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