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如今皇宮裏一派兵荒馬亂之态,劉意映低着頭,與秋霜走在其中,也不打眼,再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平日高高在上的昭平公主,此時正與自己一起逃着命。眼前着永寧門已經不遠了,劉意映突然聽着路旁有一個驚慌地叫道:“娘娘,你怎麽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我走不動了,我不走了!夏桑,你走吧,別管我了。我太難受了,讓我自生自滅!”

聽到這個聲音,劉意映不由自主地停下腳。

“娘娘,你別這麽說。我們一定能逃出去的!”

劉意映循着聲音的方向往路旁望去,只見宮女夏桑正着李儀韻倚在牆邊。李儀韻用手扶着腰,挺着肚子,大口喘着氣,一臉痛苦的模樣。

見此,劉意映心中有些吃驚。為何李儀韻還在這裏?她不是應該與皇兄一道離開了嗎?

想到這裏,劉意映跑上前去,對着李儀韻問道:“李貴妃,你怎麽還在此處?為何未與皇兄一道離開?”

聽到劉意映的聲音,李儀韻緩緩轉過臉來。當她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劉意映時,她怔了怔,随即冷哼道:“我為何還在這裏?因為你皇兄離開的時候,只帶了陳皇後與周淑妃走,其他嫔妃都被他像破布一般扔了!他根本就不顧我們的死活!”

聞言,劉意映一怔。皇兄就算再不喜歡李儀韻,但她腹中總是懷有龍裔,怎麽會不管她,任她自生自滅呢?

見李儀韻言語不善,秋霜皺了皺眉頭。她拉了拉劉意映的衣袖,說道:“公主,現在形勢危急,我們不能再耽擱了,還是趕快出宮乘馬車去找陛下吧!”

聽見秋霜的話,李儀韻似乎有些意外,她對着劉意映問道:“劉意映,你也要離開雒陽?”

劉意映點了點頭:“叛軍就要進宮來了,皇兄在永寧門外為我留了一輛馬車。貴妃,你要不要與我一起離開?”雖然她不太喜歡李儀韻,特別是想到她與司馬珩之前那段情意,她心中更是不舒服。不過,李儀韻的腹中畢竟懷有皇兄的孩兒,她不能不管她。

李儀韻一聽,似乎有些怔忡。

夏桑見李儀韻沒吭聲,趕緊在一旁點頭說道:“求公主救救我家娘娘,帶着她一起離開!”

“那我們這便趕緊走吧。”劉意映轉臉對着秋霜說道,“秋霜,你與夏桑一道扶着貴妃,務必小心。”

“是。”秋霜點了點頭,便上前将李儀韻扶住。

李儀韻盯了劉意映半晌,突然高聲大笑起來。

聽着李儀韻的笑聲,劉意映覺得有些瘆人。她皺着眉頭問道:“貴妃,你笑什麽?”

李儀韻沒有回答,仍然捧着肚子大笑,半晌才止不住。

“不知有何事,讓貴妃如此開懷?”劉意映冷着臉問道。

李儀韻搖了搖頭,對着劉意映說道:“劉意映呀劉意映,沒想到你也要跑路啊!對了,那叛軍不是你的驸馬嗎?你跑什麽跑呀?”說到這裏,她面上笑意盡斂,盯着劉意映,冷冷說道,“原來你也知道,大公子并非真心娶你的!原來你也知道,從別人手裏搶的東西,終究長久不了的!你也知道,從司馬家起兵那一刻起,你的驸馬已經與你決裂了。”

看着李儀韻唇邊那抹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劉意映心裏一沉。可她知道,此時不是與李儀韻鬥嘴耍狠之時。她冷冷瞅了李儀韻一眼,然後對着秋霜與夏桑說道:“你們倆好好扶住貴妃,我們這便出宮去!”說罷便轉過身,向着永寧門外走去。

夏桑、秋霜趕緊扶着搖搖晃晃的李儀韻跟了上來。

幾人混在宮人,出了永寧門。這時,一個二十來歲男子跑過來,湊到劉意映說道:“小人高平見過昭平公主。陛下命小人在此等候公主,還請公主随小人來。”

劉意映仔細一瞅,這自稱為高平的人有幾分面熟,應該是榮福手下之人,平日也确實在乾元殿當差,日間她好像還在暖閣外見過他。見此,她放下心來,沖他點了點頭,說道:“你在前面帶路,我們随後就來!”說完,她回過身對着秋霜叫道:“秋霜,你們可要跟住我們。”

“放心吧,公主。”秋霜應道,“我們能夠跟住。”

劉意映便轉過身,跟在高平的身後,往前邊一處巷子走去。

幾人一直走到小巷深處,劉意映看見巷中停了一輛馬車,有十來個年輕力壯的男子坐在車旁,似乎在等着人。看見高平等人來了,男子們紛紛站起身來。

劉意映擡眼瞅了瞅,見這幾人雖身着平民布衣,但看模樣身手,應當都是軍中之人。

其中一個頭領模樣的人,走上前來,看了劉意映等人一眼,然後對着高平拱了拱手,問道:“敢問高內侍,可是公主來了?”

高平點了點頭:“袁侍衛,昭平公主已到,我們可以起行了。”

袁侍衛一聽,對着後面的人揮了揮手,叫聲:“兄弟們,出發了!”

“是!”

“是!”

後面之人紛紛應道,馭夫也将馬車拉了上來。

袁侍衛走到劉意映跟前,行了一禮,說道:“有請公主上車,小人這就護送公主前往定州與陛下彙合。”

劉意映點了點頭,說道:“貴妃也與我一道走。”

聞言,袁侍衛怔了怔,然後答道:“小人收到命令,拼死護衛公主周全。”這意思很明确,他只管公主的周全,不顧貴妃的。

李儀韻一聽,臉當即便黑了。再怎麽說,自己也是正一品的貴妃,沒想到這小小的侍衛絲毫不将自己放在眼裏。

“我與貴妃一道,護衛貴妃便是護衛我。”劉意映說道。

聞言,袁侍衛一頓,然後躬身行禮:“小人一切皆聽公主吩咐。”

“那便好!”劉意映點了點頭,然後讓秋霜與夏桑扶着李儀韻上了馬車,自己也跟在三人身後上了車。

高平見劉意映等人已上車坐好,便叫馭夫駕車開行,自己也跳上車,坐在馭夫旁邊。袁侍衛則帶着人跟在馬車兩側,一行人便往開陽門的方向走去,準備從開陽門西出雒陽前往定州。

雒陽城北十裏處,有一處剛紮下的軍帳營地。

此時,一身戎裝的韓協跳下馬,将手中的缰繩丢給迎上前的兵士,便向着營地正中的軍帳走去。

守在帳前的侍衛看見他過來,行了一禮:“小人見過韓将軍。”

“丞相大人可在裏面?”韓協問道。

“回将軍,丞相大人與二公子在裏面。”侍衛恭敬地回答。

韓協點了點頭,然後站在帳前,對着帳內躬身道:“韓協求見丞相大人。”

随即,一個渾厚的聲音響起:“進來。”

“是。”韓協應了一聲,便掀開簾子走了進去。一進帳,看見司馬珏正躺在床榻上,臉上驚惶之色未消,司馬曜正與他輕聲說着什麽話,似乎在安慰着他。

韓協行了一禮,叫了一聲:“姑父,侄兒來了。”

司馬珏看見韓協,叫道:“協表哥。”

韓協沖他笑了笑,柔聲問道:“阿珏,你好了些嗎?”今日在鷹澗峽圍剿劉祯的伏兵時,兩兵相交,血肉橫飛,司馬珏見了,當即吓得大哭暈厥。

司馬珏怯怯地看了一眼司馬曜,然後又回過眼,對着韓協點了點頭。

司馬曜輕輕拍了拍他的背,說道:“阿珏,你自己躺會兒,爹爹有事跟你協表哥說。”

“嗯。”司馬珏應了一聲。

司馬曜站起身來,嘆了一口氣,對着韓協說道:“這孩子,看點血腥就吓成這樣,以後如何領兵打仗?”

韓協笑笑說道:“阿珏自從便不喜習武,姑父也別勉強。再說了,不是還有阿珩嗎?”

聞言,司馬曜想到長子,心中略懷安慰,遂點了點頭,說道:“是啊,阿珩可比阿珏膽子大多了,十三歲便帶着人闖入狼群,親手獵殺狼王,膽色驚人。你說,都是我司馬曜的兒子,這兄弟倆怎麽差別如此之大?”說到這裏,他一臉埋怨道,“說起來,都是你姑母太嬌慣阿珏了。”

韓協笑了起來,說道:“阿珏是幼子,姑母自然心疼他一些。”

“罷了。”司馬曜搖着頭嘆了一口氣,又問道,“對了,阿協,進城還順利吧?”

“很是順利。”韓協應道,說道:“李明成已經如約打開了城門,如今先鋒軍已經全部進了城,現在正趕往皇宮捉拿皇帝。”

“那便好。”司馬曜點了點頭,說道,“不過,劉祯那小子現在還不能死。”

“姑父放心,阿珩已經傳令下去,務必活捉皇帝。”韓協說道。

這時,司馬曜看了韓協一眼,又說道:“阿協,姑父叫你來,卻是另有安排。”

“姑父請說。”

“除了劉祯的命留着還有用外,其他劉氏皇族盡可誅殺。”說到這裏,司馬曜頓了頓,又說道:“特別是昭平公主劉意映。”

韓協一聽,大吃一驚:“姑父,這是為何?昭平公主不是已經嫁與阿珩為妻了嗎?為何要殺她?”

司馬曜望着韓協,一臉凝重:“阿協,你也知道,我司馬家遲早要奪劉家的天下,那劉意映畢竟是劉家的女兒,怎可讓她繼續留在阿珩身邊?本來她只是一個公主,留着她也起不了多大的風浪。要是阿珩心裏沒有她,她也不用死,讓阿珩與她和離或休棄她便可。可阿珩偏偏對她情根深種,所以,她必須得死!”

“那,那阿珩會答應我們殺了昭平公主?”韓協看着司馬曜,神色不定。

聽了韓協的話,司馬曜眼中的陰戾越來越甚:“他自然不會答應我殺掉劉意映。可阿珩是要成大事之人,不可讓他為這些兒女私情所牽絆。他對劉意映用情至深,也就相當于把他自己的命門交到了敵人手中,我怎可能容忍此事發生?所以,我必須要替阿珩鏟除這一障礙!劉意映,非死不可!”

“那,那阿珩知道了,會不會怪我們?”韓協小心翼翼地問道。

“如今雒陽城內兵荒馬亂,劉意映在逃亡之時被亂軍所殺,他能怪得了誰?”司馬曜似乎對此不以為然,“再說了,只是一個女人而已。日後待他坐擁天下之時,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說罷,他轉臉望着韓協,“對了,我已經派人将阿珩從前方招了回來,你只管放手去做!”

“是!”韓協頓了頓,又說道:“姑父,侄兒還有一件事相求。”

“說。”司馬曜看着韓協。

“那個,姑父,可否先将安平公主劉燕竹留下。”韓協撓撓頭,嘿嘿笑了笑,“想必姑父也聽說過那安平公主之事。不瞞姑父,那女子可真是世間少有的尤物,侄兒甚為喜歡,還沒玩夠呢。不知姑父可否留下她,讓侄兒多玩些日子。”說到這裏,他頓了頓,然後笑道,“如果姑父日後真要清洗劉氏皇族的時候,要殺她也不遲。”

聞言,司馬曜轉過臉,半眯着眼睛盯了韓協半晌,然後點了點頭:“若是阿協當她是玩物,就先留下她吧。你先進城将劉意映除掉!”

“侄兒知道了,侄兒必定為姑父辦成此事!”韓協趕緊應道,心中提着的一口氣終于放了下來。

“那你快進城去!”此時,司馬曜眼中兇光畢露,“看見劉意映,即刻殺掉。”說到這裏,他頓了頓,又說道,“為她留個全屍吧。不過,我要親自看見她的屍身!”

韓協面色一凜,應道“是!”說罷領命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時間

渣焉:驸馬,你爹要殺你老婆了。你怎麽一點不着急呀?

司馬珩:我為什麽要着急啊?

渣焉:你老婆被你爹殺了,你就沒老婆了。

司馬珩:我老婆不是你這文的女主嗎?

渣焉點了點頭:是啊!

司馬珩:你這才多少字?女主死了你還怎麽玩?

渣焉狂汗着退下。

第 39 章

劉意映活了十八年,第一回覺得自己是如此無助。她擡起茫然無措的眼,呆呆地望着劉祯,眶中盛滿淚水,似乎輕輕轉動眼珠,那滿眶的淚水便會傾瀉而下。

劉祯見狀,輕聲一嘆。他拉過劉意映的手,緊緊握在自己的掌中,一臉愛憐地說道:“意映,你要知道,在這個世上,你能倚靠的人,始終只有我和母後。司馬珩對你,只是虛與委蛇而已。現在,你對他已無利用價值了,他自然将你棄如敝履,不管你的生死。”

劉意映呆了呆,然後點了點頭,瞬間便是淚如雨下。

見劉意映應了自己,劉祯放下心,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說道:“你先回寝宮吧,皇兄還有要事要做。今晚,司馬曜應該會趁勝追擊來攻打雒陽城,我們要做好應對準備。”

聽到這裏,劉意映神色擔憂地望着劉祯,問道:“皇兄,此一役,你有勝算嗎?”

聞言,劉祯一怔,随即搖了搖頭,說道:“司馬曜早着存二心,大齊的主要兵力盡握在他手中,朝中大臣,也多與他為伍。”說到這裏,他一聲苦笑,“說起來,皇兄真沒有什麽把握。”

“那怎麽辦?”劉意映不安地問道。

劉祯望着劉意映笑了笑,說道:“好在雒陽城還算堅固,我們只能先依靠城牆與他對峙着。張煊已經派人前往定州調派老敬國公一手帶出的龍騰軍前來勤王。我們如今盡力先拖延,待龍騰軍來了,便可伺機反撲。”

雖然劉祯面上帶着微笑,但劉意映從他眼底仍然看出了焦慮之色。看來,他只是在安慰自己而已。大齊二百多年基業,父皇交到他手中時,已是千瘡百孔。皇兄憑一已之力,便能夠回天嗎?

可心裏雖然諸多擔憂,但她不想在這個時候,還讓劉祯煩心。她望着他勉強笑了笑,說道:“聽皇兄這麽說,意映便放心了。”

劉祯撫了撫她的頭,說道:“皇兄定會盡全力護你們周全的。你瞧你,這眼睛腫得,都快連母後都認不出你來了,趕快回寝宮歇息吧。”

“好。”劉意映點了點頭,“皇兄,我先回去了。”

“去吧。”劉祯站起身來,摟着她的肩膀,将她送出暖閣。

劉意映走下石階,回過頭,看見劉祯還站在暖閣門前。見她轉過臉來,他又對着她揮了揮手,面上仍然帶着絲絲笑意。看着劉祯孤寂的身影,想着他此時內心所受的煎熬,她忍不住眼睛便濕潤了起來。她忍住眼淚,望着他努力笑了笑,然後迅速轉過身來,眼淚傾瀉而出。

她悄悄拭去眼淚,然後便上了儀輿。一年長的寺人立在輿側,恭敬地問道:“公主,這時是回海棠殿嗎?”

劉意映愣了片刻,然後搖了搖頭,說道:“我不回海棠殿,你們送我去清心堂。”

“是。”寺人躬了躬身,然後起身對着擡辇的寺人說道,“送公主去清心堂。”

衆人應了一聲,便擡着劉意映往清心堂而去。

清心堂與慈念堂是宮中的兩處供後妃理佛的佛堂。慈念堂是田太後一人所用,而宮中其他人,就算陳皇後,平日要理佛,都只能去清心堂。

已是日薄西山之時,平日衆人理佛多是清晨,因而清心堂中除了幾個負責打掃的宮女寺人外,再無他人。清心堂的大宮女紫絹看見劉意映進了院門,愣了一下,趕緊帶着宮人上前來行禮道:“奴婢見過公主。”

劉意映點了點頭,說道:“紫絹,替我準備香燭,我要理佛。”

聞言,紫絹訝然道:“公主這時辰了還要理佛?”

聽了紫絹的話,劉意映眉頭微微一皺:“不理佛我來這裏幹什麽?”

看劉意映面色不善,口氣也不太好,紫絹不敢再多話,趕緊應道:“請公主稍候,奴婢馬上就備好香燭。”

劉意映點了點頭,然後擡腳進了佛堂。她仰起臉,看着身前慈眉善目的菩薩,她緩緩走上前,跪了下去。

梅坪離雒陽不過五十裏路,司馬曜所派遣的虎贲軍,說不定此時已經到達雒陽城外,所以,今晚對劉祯來說,事關生死。一方是她的兄長,一邊是她的丈夫,她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辦。如今,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尋求菩薩的庇佑。

紫絹拿了香進來,在花燭上引燃之後,奉到劉意映跟前。

劉意映伸手接過香,說道:“你出去,将門關上。”

紫絹微微一怔,然後點頭應道:“是。”說罷便輕輕退出去,将門掩了起來。

劉意映捧着香,對着菩薩拜了三拜,然後起身将香插在香爐中,又回身跪在佛前,望着菩薩,誠心許願道:“信女劉意映,求大慈大悲的菩薩,保佑信女之兄劉祯,此次能夠逢兇化吉,反敗為勝,我大齊國祚綿長。”

說到這裏,她頓了頓,又說道,“信女還有一事相求,求菩薩保佑信女之夫君司馬珩能夠長命百歲。”說到這裏,她咬了咬唇,眼淚慢慢從她眼中溢了出來。雖然知道他幫助父親謀反,雖然知道他現在正帶兵攻打雒陽城,雖然知道在他心中,自己只不過是一顆棋子,可是她在心裏,還是舍不下他。

半晌,她才止住眼淚,顫聲說道:“若是菩薩能夠幫信女達成這兩個心願,信女願意減壽二十年,以感謝菩薩的大恩大德!求菩薩成全!”說罷,她将頭重重地磕了下去,一下又一下。

夜色已深。紫絹從門縫中往裏面望了望,看見劉意映仍然雙手合十,閉着眼睛,虔誠地跪在佛前。她又悄悄地退了開來。

看着紫絹返回院中,一個小宮女湊上前來,對着紫絹問道:“紫絹姐姐,公主還不打算離開嗎?”

紫絹搖了搖頭,說道:“看這模樣,公主怕是今晚都不會離開了。”

小宮女一怔:“公主不會要在這裏跪一宿吧?”

紫絹轉過臉,眼睛望向佛堂,輕聲一嘆,說道:“看來,公主定是遇到什麽難事了。我們也別去打擾她,由着她去,待她叫我們的時候再進去。”

“是。”小宮女點了點頭。

以前,劉意映理佛都是陪田太後,那時,她跪一小會兒,便會覺得腳累得慌。這一回,是她自己誠心求佛,也不知道跪了有多久,可她一點都不覺得累。只要劉祯和司馬珩都能平平安安的,就算讓她在這裏跪一輩子,她也是願意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劉意映突然隐隐聽見宮中傳來喧鬧之聲,在夜深人靜之時,顯得分外嘈雜。她眉頭微微皺起,高聲喚道:“紫絹!”

很快紫絹便進了門來,躬身問道:“公主,你叫奴婢可是有事?”

“外面何事如此吵鬧?”劉意映問道。

“請公主稍候,奴婢已經派人前去探聽情況了。”紫絹應道。

“嗯。”劉意映面色微微緩和下來,對着紫絹說道,“有消息速來報我。”

“是,公主。”紫絹應道。

正在這時,只聽清心堂的大門“砰!”被人推了開來,一個小宮女踉踉跄跄地跑了進來,一邊跑,一邊還大聲喊叫道:“不好了!虎贲軍就要打進宮來了!大家快逃命啊!”

清心堂的宮人們聽到此話,一下便像炸了鍋似的,亂作一團。

紫絹臉色一變,看了劉意映一眼,說道:“秀桃,你別胡說。”

“紫絹姐姐,我可沒有胡說。陛下已經帶着太後、皇後離開雒陽前去定州,沒被陛下帶走的人,都各自逃命呢。”秀桃一臉着急地說道,“紫絹姐姐,我們也快逃吧。那虎贲軍中皆是些腌臜漢子,待他們進了宮來,還不知道怎麽作賤我們呢。”

紫絹轉過臉,看着呆呆跪在地上,一臉蒼白的劉意映,走上前,将她扶了起來,輕聲喚着她:“公主,你怎麽辦?”

許是跪得太久了,劉意映一起身,腳下一個踉跄,差點摔倒在地。紫絹眼急手快,趕緊将她扶住,叫道:“公主,腳下小心。”

劉意映轉過臉來,用無神的雙眼看了看紫絹,半晌,才張開毫無血色的雙唇,喃喃道:“他們真的攻進來了?皇兄,皇兄可怎麽辦呀?”語畢,淚如雨下。

見她如此,紫絹心中也是一陣難受。她輕聲說道:“公主,你趕快去找陛下和太後,跟着他們一起離開吧。我們賤命一條,随便往哪裏一躲就是了。可你不同,你是大齊公主,司馬氏進了城來,必定大肆誅殺劉氏皇族。你還是趕快離開吧。”

聽了紫絹的話,劉意映一怔,然後點了點頭,說道:“對!我要去找皇兄!生死我都要與他和母後在一起!”說罷便轉過身,向門外跑去!

看着劉意映遠去的背影,紫絹轉過臉,對着清心堂的宮人說道:“大家也收拾一下,分頭逃命去吧!”說罷叫着秀桃收拾了幾件細軟,往宮外逃去。

劉意映跑在宮中,看見宮女寺人皆四處尖叫奔逃着,這皇宮瞬間仿佛成了阿鼻煉獄,全無平日的莊嚴肅穆。

劉意映跑到乾元殿,這裏已經空無一人。她又向着田太後居住的安陽宮而去,仍是人去樓空。

劉意映腦袋一懵,有些不知所措。皇兄不見了,母後也不見了,自己該怎麽辦?

“公主!公主!”

這時,秋霜的聲音響了起來。

劉意映轉過身,看見秋霜遠遠地向着自己奔來。她趕緊迎了過去,問道:“秋霜,你怎麽還在這裏?”

“公主!”秋霜一見劉意映便哭了起來,“你到哪裏去了?陛下派人來叫你出宮,你卻不在海棠殿裏,我們四處都尋不到你,急死我們了。”

“皇兄呢?”劉意映急切地問道。

“陛下帶着太後、皇後和周淑妃先離開了。陛下臨行前,讓我們找到你後,便叫你從永寧門離開。陛下在那裏為你留了一輛馬車。他去了定州,讓你随後去定州找他。”秋霜說道。

“那我們快走吧!”說完,劉意映便往永寧門的方向跑去。

秋霜忙将劉意映拉住,說道:“公主,現在時勢非常,你先換一身民女的衣裳。” 說着将背上的包袱取了下來,拍了拍,“要換的衣裳,奴婢已經為公主準備好了。”

劉意映點了點頭,便與秋霜回了安陽宮,在田太後的寝殿裏,脫下宮裝,換上一身民間女子衣裳後,兩人便往永寧門的方向跑去。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的更新會在晚上23時之後,大家可以星期五早上起來看,麽麽,愛你們。

小劇場:

司馬珩:聽說昨天有人說我跑路了?

渣焉:是啊,你不是把你媽和你妹把帶着一起跑了嗎?

司馬珩嘿嘿一笑:那現在再來談談人生,到底是誰跑路了?

渣焉:你大舅子……

第 38 章

看着劉意映茫然失措的神情,劉祯心裏一沉。看來,自己多半猜準了。想到這裏,他冷聲問道:“意映,回答我的話!你是不是愛上了司馬珩?”

聽到劉祯的話,劉意映身子微微晃了兩下,似乎這才回過神來。她望着劉祯,使勁搖着頭:“沒有!皇兄,我,我不喜歡他!”

“不喜歡他?”劉祯面色冷峻,“那你為何要求我饒他?為何要哭得如此傷心?”

“我……”劉意映語噎。

是啊,為什麽要讓皇兄留下他的命?為什麽一想到皇兄要殺他,心裏就像被人用刀在戳一般的難受?難道他真的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走進了自己的心裏。不!不可能!劉意映怎麽可能會愛上司馬珩?一開始便知道,嫁給他只是權宜之計的,而且,他心裏早有別人的呀。劉意映怎麽會愛上一個心中有別人的人?

想到這裏,劉意映拭了拭頰上的淚水,苦笑道:“皇兄,不管怎麽樣,我與司馬珩,也是夫妻一場。讓我就這麽眼睜睜地看着他去死,我,我狠不下這個心來。”

看着劉意映眼中流露出的憂傷之色,劉祯長嘆一聲:“意映,這些年來,你一直都知道皇兄在圖謀什麽。你也知道,皇兄隐忍司馬曜這麽多年,一直在等今天,等着這樣一個機會,拿回屬于我的一切。所以,我絕不容許出任何差錯。”

聽到這裏,劉意映擡起滿是淚痕的臉,怔怔地望着劉祯。

“所以,”劉祯定定看着她,一字一句說道,“不但司馬曜要死!司馬珩也必須死!”

話一說完,劉祯看見劉意映身子一顫,随即連嘴唇都失了血色,平日靈動的眼睛瞬間失了光輝。縱使她自己不承認,但他已經确定,自己的妹妹,已經愛上了司馬珩。

想到這裏,他心一下跌入谷底。默了片刻,他對着劉意映冷聲說道:“意映,今晚你便留在宮中,暫時別回公主府了!”

聞言,劉意映一呆。明日天不亮司馬珩便要離開,如果她今晚不回去,那麽,她便再也見不到他了。這一面,可是她與他的最後一面了。所以,今晚她必須要回去,見他這最後一面。

想到這裏,她擡起頭,張開顫抖的雙唇,對着劉祯說道:“皇兄,我與司馬珩夫妻一場,你可否容我今晚回去,與他見最後一面!”話一說完,臉上早已是一片濡濕。

“意映,你看看你如今這個模樣,我還敢讓你回去嗎?”劉祯冷着臉,緩緩說道,“你這樣回去,司馬珩必定會起疑心,說不定便會發現明日的異常?聽皇兄的話,你還是乖乖留在宮中,待明日他出了城之後,你再離開!”

“皇兄,我今日回去,會像平常一樣的,我不會讓他看出端倪來的!”聽到劉祯不讓自己回去,劉意映心中一急,上前一把抓住劉祯的手,哭道,“皇兄,我求求你,你就讓我回去吧!求你讓我再見他最後一面!”

“意映,你已經愛上司馬珩了。”劉祯看着劉意映,眼底一片哀憐,“你心中已經舍不下他了,所以,不管你怎麽藏,你的心是藏不住的!他總會看出異常來的!”

劉意映身子一僵,呆立半晌,再也忍不住了,伏在劉祯的腿上,大哭起來。不管是否願意承認,可事實是,她真的愛上了司馬珩。可當她明白自己愛着他的時候,卻要眼睜睜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死亡。她知道,自己改變不了他的命運,她只想在他臨走之前,再見他一面,讓他知道,她是愛他的。

“皇兄……”劉意映泣不成聲,“你,你就讓我最後再見他一面吧!”

“你死了這條心吧!”劉祯長嘆一聲,“只要你一見他,他便什麽都知道了。所以,我不可能讓你再去見他!皇兄最多能夠答應你,盡量留他一個全屍!”

“我不要他的全屍,我要他好好的活着。皇兄,你不殺他好不好?”劉意映此時已是涕淚橫飛,“你可以活捉他的!你哪怕關他一輩子,或是流放極苦極寒之地都行,只要留他一條命就好!”

“意映!皇兄最後再跟你說一次,司馬珩必須得死!你也不要指望再見到活着的他!”說罷,劉祯一狠心,将劉意映抓住自己衣裳的手指掰開,把她推開,站起身來。

劉意映伏在地上,無力地大哭着。第一回,她感覺自己是那麽的無助。她不知道,這一刻還有誰能來幫自己。以前寵着自己,嬌着自己的人,如今,都不會再幫自己了。

畢竟是自己寵了多年的親妹妹,看見劉意映如此,劉祯心中終究還是有幾分不忍。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心軟!他絕決地轉過身去,背對着劉意映,然後對着門外大聲叫道:“來人呀!”

榮福很快出現在了門前。

劉祯說道:“榮福,你叫兩個宮女,将昭平公主帶回海棠殿安置!明日巳時前,不得離開海棠殿!另外再派人回公主府通報,就說太後身染微恙,昭平公主留在宮中侍奉太後,今晚不回公主府。”

“是。”榮福趕緊叫了兩個宮女過來。

見狀,劉意映知道,今日自己怕是回不去了。她擡起淚眼,對着劉祯哭道:“皇兄,當初是你硬逼着我嫁給司馬珩,如今,你又讓我看着他去送死。我只求你,讓我見他一面,可你為什麽連這個也不能應我?皇兄,你太狠心了!”

聞言,劉祯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硬下心腸不去看劉意映,只對着榮福說道:“還不快請昭平公主回寝宮?”

榮福趕緊應道:“是!”然後便讓宮女趕緊将劉意映扶起來。

“我不去!我要回公主府!”說罷劉意映掙紮着将宮女甩開,不讓她們靠近自己,然後便向殿外跑去。

榮福見狀,吓得趕緊上前攔住劉意映:“公主,你還是回海棠殿吧。”

“你讓開!”劉意映一把将榮福推開。

榮福不敢與她動手,只得跪下來抱着她的腳,哀求道:“公主,你不要為難小人了。”

劉意映掙紮着兩下,見榮福死活放不開,她只好咬着牙說道:“你自己不讓,可就怪不得我了。”說罷便用腳踢了榮福一腳,正中榮福心窩。他悶哼一聲,便倒在地上。劉意映擺脫了榮福,拔腿便往宮外跑去。

見劉意映如此,劉祯猛地轉過身來,大喝道:“意映!給我站住!”

劉意映身體猛然一震,停了下來。

劉祯緩緩走到劉意映面前,用冷凜的目光攝着她,厲聲道:“意映!當初皇兄是怎麽跟你說的?你是大齊昭平公主,你應該知道,何事當做,何事不應當做!”

劉意映咬着唇,說道:“皇兄,身為大齊的公主,意映自問做了自己應當做的事,至少在你和司馬珩之間,我最後還是選擇幫你。只是……”說到這裏,淚水再次噴湧而出,“我別的不求,我只求能見他最後一面呀!為什麽,連這最後的請求你都不能答應我?”

見劉意映聲淚俱下,傷心至極,劉祯面色也有些動容。他轉過身,走到殿前,看着乾元殿上清透湛藍的天空,緩緩說道:“意映,為了祖先留下的基業,有些事情是要犧牲的。不只是你,就算是我,該犧牲的時候,也是一樣的!”

聞言,劉意映一怔,随即大笑起來:“是啊,我們都是該犧牲的。我犧牲了自己的婚姻,犧牲了自己的清白,如今,也要犧牲自己的夫君。”她擡起滿是淚痕的臉,看着劉祯冷冷的背影,“皇兄,其實你不如直接讓我犧牲我的命,也許我還沒有這麽傷心!”

聽到劉意映的話,劉祯面上微微一震。他沒有回頭,頓了半晌,然後聲音緩了下來,慢慢說道:“意映,我讓你嫁給司馬珩的時候,千算萬算,都沒有算到你會對他動情。可你有沒有想到,那司馬珩值得你如此對他嗎?”說到這裏,劉祯轉過身來,看着劉意映,“你以為司馬珩為何要娶你?你嫁給他之後,他為何對你百般順從?”

“不是皇兄下聖旨要他娶我的嗎?”劉意映流淚冷笑,“我是公主,他能不對我好嗎?”

“你錯了。”劉祯搖了搖頭,“以司馬曜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就算要拒絕我的賜婚,也并非難事。可司馬曜父子為何不拒絕?你以為他不知道我将你嫁過去是什麽打算嗎?他之所以願意娶你,他之所以對你那麽好,要的就是這一天!”說罷,劉祯緊緊盯着劉意映,說道,“他就是要慢慢軟化你,讓你喜歡上他,舍不得他,然後再倒戈相向!”

她一怔,随即搖了搖頭,喃喃道:“他,他,他不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劉祯冷哼一聲,“若不是這樣,他為何要如此防備你。”

劉意映一呆,無聲地流着眼淚,卻說不出話來。

劉祯見狀,嘆了一口氣,說道:“意映,相信皇兄,他不值得你如此相待!”

“其實,你們兩個都當我是棋子吧?”劉意映捂着臉大笑起來,眼淚卻從指縫中不停溢出,“所以,我的命運從來都不由我自己掌握。兄長這樣對我,夫君也是這樣對我,我只是由你們擺布的偶人。”

看見劉意映如此傷心,劉祯心中也無比酸楚。她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是他從小寵大的,可有些事,也是由不得他的。想到這裏,他長嘆一聲,說道:“意映,你別怪皇兄,皇兄也是迫不得以。要怪,就怪自己為何要生在帝王之家吧!”

“我不怪!我誰也不怪!這些,都是我的命!”劉意映似乎也哭累了,深深吸了一口氣,用繡帕将臉上的眼淚擦幹,對着劉祯行了一禮,“皇兄,我先回海棠殿了。”說罷她也不再理劉祯,徑直向門外走去。

看着劉意映僵硬倔強的身影,劉祯只能長聲一嘆。就像劉意映說的,這些都是命,誰也改變不了的命。

劉意映走到殿門前,正看見張煊拾階而上,她一愣,陡然停下了自己腳步。

他也看見了劉意映,微微一怔,随即上前行禮道:“臣見過昭平公主。”

劉意映微微點了點頭,然後便要走下石階離開。

“公主。”張煊又叫道。

劉意映轉過頭來望着他,問道:“世子還有事?”許是先前才哭過,她的聲音有幾分暗啞。

“微臣見公主雙目紅腫,頰有淚痕,可是有傷心之事?”張煊問道。

“無事。”劉意映勉強笑了笑,“只是與皇兄争執了幾句。世子快進去吧,皇兄還在等你。”說罷也不再與張煊搭話,快步下了石階,往海棠殿而去。

張煊見劉意映遠去的背影,呆了片刻,然後回過身向暖閣走去。

榮福看見張煊過來,忙上前向劉祯禀報道:“陛下,左中郎将張煊大人到!”

“讓他進來。”劉祯應道。

榮福回過身去,對着張煊恭敬地笑道:“張大人,陛下宣你進去。”

“有勞榮內侍。”張煊拱了拱手,然後進了門去。

見劉祯面色不太好看,又想到先前劉意映的模樣,張煊心中微微一動。他走上前,對着劉祯伏身行禮:“臣張煊見過陛下。”

“起來吧。”劉祯擡了擡手。

“不知陛下招臣前來,是不是明日的計劃有變?”張煊輕聲問道。

“确實有變。”劉祯走到茶幾前坐下,又示意張煊坐到自己身邊,然後才說道,“意映告訴我,司馬曜父子明日從梅坪返回的時候,将會走鷹澗峽那條路。”

張煊一愣,說道:“那司馬曜一直瞞着此事,我們費了許多力氣都未打聽到,昭平公主又是如何得知的?”

劉祯便将劉意映如何從司馬珏口中得知這一消息之事告訴了張煊,并說道:“聽意映說,司馬珩一直沒有告訴她出行的線路,看來也是防着她呢。可沒想到這個傻丫頭還是一頭栽了下去。”說到這裏,他長嘆一聲。

張煊聽到這裏,面色微微一變。他端起桌上的茶杯,輕輕飲了一口,然後再擡起眼,望着皇帝,問道:“陛下,你的意思是,公主她,她對司馬珩……”

劉祯看了張煊一眼,點了點頭,說道:“意映怕是對司馬珩動了真情。”

張煊的心猛地一沉。他頓了頓,才問道:“陛下是如何得知的?是公主告訴你的?”

“她沒有明說,是我看出來的。”劉祯搖了搖頭,嘆聲說道,“她求我放司馬珩一命,我沒答應。她又要回去見司馬珩最後一面,我仍不答應,她便在這裏又哭又鬧的。”

“陛下答應她了?”張煊擡起頭,眼中波滔暗湧。

“怎麽可能?”劉祯苦笑,“那丫頭喜歡上了司馬珩,她能舍得讓他明日去送死?她一見司馬珩,就算她不說,司馬珩從她的表情中也會發現異常。”說到這裏,他又是長聲一嘆,“她以為司馬珩是真的對她好?還不是想利用她來對付我!”

張煊低下頭,沉默不語。

劉祯看了張煊一眼,赧然說道:“張煊,我對不起你。我違背父皇的意願,拆散了你和意映,将她另配他人,沒想到倒真的把她賠了進去。”說到這裏,他拍了拍張煊的肩膀,“你不會怨我吧?”

張煊才擡起頭來,怔怔望着劉祯,半晌,又垂下眼,說道:“陛下,臣知道,要成大事,有時候必須要犧牲一些東西。只求陛下護得公主周全,張煊便別無所求。”

聽到張煊如此說,劉祯松了一口氣,點了點頭,說道:“意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自然是盡全力護她。待司馬曜父子之事解決了,過兩年,意映對司馬珩的感情也淡了,到時,我再成全你們。”

張煊擡起眼望着劉祯,緩緩擡起手,拱手一禮道:“多謝陛下!”

劉祯嘆了一口氣,不再言語。

這時,蔣繼海等人也陸續到了,劉祯便招呼着衆人一起商議重新部署伏擊司馬曜一事。

因為明日要犒軍出行,司馬珩在官署忙得較平時晚一些,待他離開官署的時候,已是戌正時分。他騎馬直接回了丞相府,準備簡單洗漱一下,便去公主府陪劉意映。明日注定将是不尋常的一天。他不知明日之後,他與她之間将會變成什麽模樣。既然明日不可知,何不好好把握今日,至少在今晚,他還是她的驸馬。

可他沒想到剛一進院門,良伯就上前向他禀報說,冬雪先前過來傳了話,說是太後身體抱恙,昭平公主在宮中侍奉,今晚就不回公主府了。

聽到這個消息,他微微一怔。沒想到,她居然就這麽回了皇宮。是對她來說,自己再無利用價值,所以,連虛與委蛇都不屑了嗎?

看見他面色不好,範元小心地說道:“那公子就留在府裏歇息吧,小人這就叫人為公子收拾一下床被。”

“不用了。”司馬珩擺了擺手,“我今晚還是去公主府歇息。”

聽司馬珩這麽一說,範元一愣,卻也不敢多說,只好應道:“那小人服侍公子洗漱。”

“嗯。”司馬珩點了點頭。

洗漱完畢,他便像往常一般,去了公主府。

看見司馬珩和範元進了院來,冬雪愣了愣。她也不敢怠慢,趕緊上前行禮道:“驸馬,公主在宮裏未回來呢。”

“我知道。”司馬珩淡淡應了一聲,擡腳便進了劉意映的寝居。

冬雪一見,慌忙問道:“驸馬今晚還要宿在這裏嗎?”

司馬珩轉頭看了冬雪一眼,唇角一抹冷冷的笑意:“怎麽,我不能宿在這裏嗎?”

看着他的笑容,冬雪心裏一陣發寒。她趕緊低下頭去,說道:“奴婢去給公子鋪床。”

“不用你服侍。”司馬珩冷冷開了口,“下去吧。”

“是。”冬雪行了一禮,便退了下去。

“小人為公子鋪床。”說完,範元往床邊走去,準備為司馬珩鋪床。

“範元,你也下去。”司馬珩叫道。

範元一愣,問道:“公子不要小的服侍?”

“不用了。”司馬珩揮了揮手。

範元知道今晚司馬珩心情不佳,也不敢多說什麽,行了禮,便退出門來,回過身,将門掩上。

此時,只餘他一人在屋裏了。

司馬珩呆立了片刻,然後吹了燈,走到床邊,将衣裳挂在床邊的木桁之上。拉過被子,躺了下來。沒有女子嬌笑着将手伸過來,放在他身體上取暖,只是鼻端有淡淡的馨香傳來。錦被之上,還殘留着她的味道,可她人已經不在了。他知道,她這一走,再也不會回來了。

不管怎麽欺騙自己,這一刻,夢還是醒了。他閉上眼,全都是與她在一起的畫面,想到她的一颦一笑,心底卻是一片悲涼。

此時,海棠殿中,劉意映同樣輾轉難眠。上一回躺在這裏時,他就在她身邊,她與他極盡纏綿。而如今,躺在這裏的,只有她一人。想着他對自己的種種好,她心一陣疼痛。

她在心底問道,司馬珩,你真的像皇兄說的那般,所有的一切,都是騙我的嗎?如果真是這樣……想到這裏,劉意映凄然一笑。司馬珩,你贏了。因為,我真的陷進去了。你好狠,你知道,就算你死了,我再也忘不掉你了。

側過身子,淚水順頰而下,浸濕了頭下的布枕。

第二日,劉意映不到卯時便起了身。因為流淚到半夜,又是一夜未眠,此時,她的雙眼紅腫,眼中滿是血絲。

秋霜見狀,驚了一跳,忙找了濕布巾來為她敷眼消腫。

“秋霜,別敷了,我要出去一趟。”劉意映将秋霜推開。

她算了一下時間,司馬珩等人應該會在辰時天亮之後才會出發。就算司馬珩早就離府前去官署準備,她只要這時候趕到廣陽門,便可以在他出城門時,遠遠地看他一眼,也算見他最後一面了。

“公主。”秋霜為難地看了她一眼,“陛下有令,在巳時之前,公主不可以離開海棠殿。如今海棠殿四面還有侍衛守着。”

劉意映一怔,随即苦笑:“我知道了。”昨日劉祯好像确實說過巳時之前不讓她離開海棠殿。看來,此生此世,她是再也見不到他了。一想到這裏,她便心如刀絞,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秋霜見她這模樣,心裏一慌,趕緊說道:“公主,奴婢知道你心裏苦。要不,你再去求求太後?”

“沒用的。”劉意映搖了搖頭,“再沒人可以幫我。”說罷便趴在鏡臺前大哭起來。

她困在皇宮裏,而她所愛的人,就要死了,而且是她親手推他去死。可如果她不這麽做,滅亡的将會是劉氏皇族,作為劉家的女兒,她別無選擇。司馬珩,你若真的死了,我将我的命賠給你,黃泉路上,我們也一起。那時候,再沒有家仇國恨的阻隔了,你願意等我嗎?

看着劉意映失聲大哭,秋霜手足無措,勸也勸不住她,只好陪着她一起流淚。也不知哭了多久,許是哭累了,她趴在妝臺上沒了聲響。

秋霜輕輕推了推她,見她沒反應,她心一驚,叫道:“公主,你沒事吧?你別吓奴婢!”

“我沒事。”劉意映虛弱的聲音響起,“我好累,你扶我去床上躺下。”

“好。”秋霜應了一聲,便叫了紫蘭進來,兩人一起将劉意映扶到床上躺下。

見劉意映躺在床上,似乎沒有一絲生氣,紫蘭對着秋霜悄悄地問道:“秋霜姐姐,公主這是怎麽了?”

“你別問那麽多,服侍好公主便行了。”說完秋霜将紫蘭支了出去,自己便在外間守着劉意映。

劉意映便一直這麽昏睡着。秋霜中途來叫過她幾回,讓她起來用食。可她任憑秋霜怎麽說,她就閉着眼睛,沒有一絲反應。秋霜嘆了一口氣,也就由她去了。

申時三刻,榮福突然來了海棠院,說是皇帝要傳劉意映前去乾元殿。

秋霜怔了一下,趕緊到裏屋向劉意映禀報道:“公主,榮內侍來傳話,說陛下請你過去。”

聽到秋霜的話,劉意映的眼睛“倏”地一下便睜了開來。

“現在什麽時辰了?”她問。

“現在已是申時三刻了。”秋霜回答道。

劉意映怔了怔,随即心猛然一縮。此時已是申時三刻了,所有的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了嗎?皇兄這時候叫自己過去,是來告訴自己司馬珩的死訊嗎?不然,怎麽會榮福親自來傳自己?

許是眼淚流幹了,此時,劉意映已經流不出眼淚了。她緩緩起了身,讓秋霜為自己理了理發鬓,将身衫整理了一番,這才出了門去。

一看見劉意映,榮福趕緊上前說道:“公主,陛下正在等着你呢。”

劉意映點了點頭,沒出聲。徑直出了海棠殿,上了門前的儀輿。榮福招呼着寺人将儀輿擡到乾元殿。

劉意映下了說,看見乾元殿正殿中燃着燭火,知道劉祯應該正在殿中議事。她轉過頭對着榮福問道:“皇兄還在議事,我是先到暖閣裏等他嗎?”

榮福躬身說道:“陛下請公主直接進殿去。”

聞言,劉意映一愣。要知道前殿可是劉祯與臣子議事之處,為何叫自己進前殿?不過,此時也容不得她想太多,在榮福的催促下,她便擡腳往正殿走去。

一走到殿前,她便覺得殿中氣氛不對。殿下站着的皆是劉祯心腹之人,正在三三兩兩圍在一起,叽叽喳喳說着什麽,你一言我一語,毫無章法。而劉祯坐在殿上,以手撫額,一臉焦憂之色。唯一沉穩的,只有張煊,只見他一身玄色的袍子,站在一旁,恍若置身事外。

看這模樣,似乎有大事發生了。她心頭一緊,隐隐覺得此事與今日伏擊司馬珩父子之事有關。

“陛下,昭平公主到了。”榮福上前禀報道。

殿中喧鬧之聲一下消失,衆人都轉過臉來看着劉意映。原本面色平靜的張煊,在看見劉意映的那一剎,眼中終于起了微微波瀾。

劉意映緩緩上前,對着劉祯一禮:“意映見過皇兄。”

“起來吧。”劉祯聲音在偌大的殿中響起,顯得格外冷凜。

劉意映站起身,對着劉祯問道:“皇兄叫意映過來,可是有事?”

劉祯直起身來,盯着劉意映,緩緩說道:“意映,司馬曜反了!”

聞言,劉意映只覺得一道驚雷在自己頭頂炸響。她愣了半晌才問道:“皇兄,你不是說笑吧?”

“意映,你覺得皇兄會拿這種事來說笑嗎?”劉祯面色凝重。

劉意映一聽,大驚道:“怎麽會這樣?今日伏擊司馬曜,皇兄不是已經占得先機嗎?他怎麽會有機會反?”

劉祯盯着劉意映,沉聲說道:“意映,我們并沒有占得先機,反而中了司馬曜的奸計。”

劉意映一愣,問道:“皇兄,你這是什麽意思?”突然,她一驚,說道,“難道我昨日給皇兄的消息出了什麽纰漏?”

“意映,你那消息是假的。”劉祯一臉沉痛地說道,“司馬曜确實派了一隊人馬從鷹澗峽過,可他與司馬珩都不在其中。待我們的人出擊後,被司馬珩帶着神威營的人從後面合圍,我們的人被前後夾擊,已全軍覆沒。現在司馬曜正打着清君側的旗號,率領虎贲軍往雒陽而來。”

“假消息?”劉意映面色一下變得蒼白,喃喃自語道,“怎麽可能是假的?”

“我先前派人去了丞相府,除了犒軍離開的司馬曜與司馬珩、司馬珏父子三人外,司馬曜之妻韓氏及司馬妍也已經不在府中了。”說到這裏,劉祯狠狠咬着牙,“想必司馬曜那只老狐貍早挖好了陷阱,等我往裏面跳呢。”

劉意映擡起頭來,望着劉祯,顫聲問道:“皇兄,你們不是以為我故意給你假消息吧?”

劉祯一愣,擡起頭來,怔怔地看着劉意映。頓了半晌,他說道:“意映,你将你怎麽得到的消息,給大家說一遍。”

劉意映在殿上将自己用了各種方法都無法從司馬珩處得到消息,最後無意從司馬珏處得到消息的事又講述了一遍。

聽完之後,劉祯看着殿下之人,冷聲說道:“哪位愛卿還有不清楚之處要問昭平公主的嗎?”

衆人互相看了看,皆不語。

劉祯又說道:“既然這樣,大家都應該清楚,正如朕所言,昭平公主也是被亂臣賊子所騙!”

衆人默言。

劉意映聽到這裏,終于明白了,司馬曜反了之後,定是有人認為自己背叛了劉祯,故意放假消息害他。所以,劉祯才會讓自己上大殿來澄清此事。想到這裏,劉意映眼中瞬間便含了淚。

劉祯又鄭重道:“朕以後不想再聽到有人說昭平公主叛君!”

“是!”

“是!”

殿下衆人紛紛應道。

劉祯又轉過臉,對劉意映說道:“意映,你先到後面暖閣裏去,皇兄一會兒還有話與你說。”

“是。”劉意映将淚水憋了回去,行了禮,便低着頭出了殿來。

榮福見狀,忙将她迎到暖閣裏。

坐在暖閣裏,劉意映心中說不清是什麽滋味。皇兄還是那個從小疼愛自己的皇兄,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是相信自己,力排衆議,維護自己的清白。

如今司馬曜已反,司馬珩也就不會死了。可皇兄呢,皇兄又該怎麽辦呢?他已失了先機,還能鬥得過司馬曜嗎?

她聽着劉祯在前殿與張煊等人商議着如何應付司馬曜起兵之事,心裏亂得如同一團亂麻。她既希望劉祯能夠反敗為勝,可她又害怕司馬珩會死,手緊緊絞着繡帕,不知道自己的心,應該何去何從。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看見劉祯帶着疲憊的神色進了暖閣。

劉意映趕緊迎上去,伏在劉祯身下,哭着說道:“皇兄,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傳假消息給你的!”

劉祯彎下腰,将劉意映扶了起來,像小時候那般,輕輕撫了撫她的頭,輕聲說道:“意映,皇兄從未懷疑過你。”

一瞬間,劉意映淚如雨下。

不管自己是不是故意,但劉祯終究是被自己所害。聽到他如此說,劉意映心裏更是難受得緊。她低着頭,小聲地啜泣着。

劉祯又說道:“意映,此事對皇兄來說,代價實在太大了。不過,你也應該看清司馬珩的真面目了。”

劉意映驀然擡起頭,怔了怔,問道:“什麽真面目?”

劉祯看着她,輕嘆道:“你不會到現在還不願意承認,你被司馬珩陷害了嗎?”

“陷害我什麽?”劉意映呆呆望着劉祯。

劉祯拉着劉意映走到蒲席邊,兩人坐了下來。劉祯又說道:“意映,司馬珩故意不告訴你出行路線,讓我們認為他防備着你,然後他又安排幼弟假裝無意将返回的路線透露給你,讓我們以為這意外得到的消息是真的,不想卻正中了司馬珩的計。這整件事,是不是這樣?”

劉意映咬了咬唇,說道:“是。”

劉祯嘆了一口氣,說道:“可司馬珩他如此所為,明明就是陷你于險境。”

劉意映擡眼望着劉祯,眼中盛滿了淚水。

劉祯定定地看着劉意映,說道:“司馬珩明知道這消息是由你傳遞給我們,如果我們兵敗,這第一個被懷疑的人,就将是你。而且你也看見了,消息剛傳回來的時候,确實有不少人懷疑你,畢竟你與司馬珩是夫妻。”

“我沒有。”劉意映搖着頭,眼淚奪眶而出,“我從來沒有想到要幫着司馬珩來害你的,皇兄!”

“我知道!我說過,我從未懷疑過你。”說到這裏,劉祯輕輕拍了拍劉意映的手,又說道,“可司馬珩知道事發之後,你或多或少也會受到猜忌,他卻根本不顧你的死活。先是讓司馬珏與他一起離開雒陽,又安排好了母親與妹妹悄悄離開。可你呢?自始至終,他根本沒有考慮過你的處境會有多艱難!意映,這樣的男人,還值得你以自己的真心相待嗎?”

聽劉祯說完,劉意映呆了呆,接着捂臉大哭起來。雖然她不願意相信,但她不得不承認,劉祯說的都是事實。司馬珩先讓自己落進他的陷阱,然後就這麽把自己扔在雒陽,讓自己獨自面對家人的質疑,衆人的猜忌。也許在他的心中,自己是生是死,真的無足輕重吧!

作者有話要說: 入V大肥章,謝謝親們的支持!

奉送小劇場一個:

渣焉:驸馬,皇帝說你渣。

司馬珩剪着指甲,頭也沒擡:我哪裏渣?

渣焉:他說你跑路的時候不帶老婆。

司馬珩冷冷瞥了渣焉一眼:你不讓她回來,我怎麽帶她跑路?

渣焉一愣,幹笑了兩聲:不是我不讓她回來,是你大舅子不讓她回來。

司馬珩冷笑:他不讓我老婆回來看我,還跟我老婆說我壞話,到底是誰渣?

渣焉:呃,我不管你們家的事了。

第 37 章 (含入V公告)

當劉意映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是十一月二十一了。次日司馬曜便會去梅坪,可她一直沒有能夠打聽到他們出行的路線,該怎麽辦呢?皇兄若是在三處設伏,勝算太小了。若是伏擊不成,被司馬曜反撲,等着劉氏皇族的,便是國破家亡。

想到這裏,她心中便灰暗不已。她懶懶起了身,收拾好了便與往常一般,去了韓夫人屋裏。因為心中有事,與韓夫人說話時也是心不在焉。韓夫人見她精神不佳,便讓她早些回屋歇息。臨出門時,韓夫人還委婉地提醒她,若身子受不住,就讓司馬珩隔一日才去公主府。

劉意映明白韓夫人的意思,只覺得哭笑不得,又不便多解釋,只好紅着臉出了門。

前幾日的大雪,将天上的烏雲都下透了,金烏高懸在天空,帶着陣陣暖意。

走在丞相府的花園裏,照着暖洋洋的太陽,鼻端觸到蠟梅花的清香,看着雪後清透的天空,劉意映原本黯淡的心境似乎也好了些。

走到荷塘邊,她突然聽到身後傳來司馬珏的乳母祝嬷嬷的聲音:“二公子,你別跑那麽快,小心點啊!”

劉意映轉過頭一看,只見司馬珏手裏拿了一只網兜跑了過來。看見劉意映,他停下腳,行了一禮,然後笑道:“公主嫂嫂,來與我一起捉魚呀!”

劉意映好奇地問道:“這時節,還能捉到魚嗎?”

司馬珏鼓着腮幫,不服氣地說道:“怎麽沒有?這魚可一年四季都有呢!”說着他舉起手裏的網兜,叫道,“公主嫂嫂你看,這便是大哥讓人給我做的,專門給我網魚的呢。”

劉意映笑着摸了摸司馬珏的頭,說道:“你大哥真是疼你。”

“那是自然。”司馬珏一臉得意地說道,“大哥還說明日帶我去河裏撈魚呢。”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劉意映聽了司馬珏的話,愣了一下。司馬珩明日不是要陪司馬曜去梅坪嗎?怎麽司馬珏說他會帶他去河裏撈魚?

想到這裏,劉意映不動聲色地笑了笑,一臉不信地說道:“你大哥明日可是當差呢,他哪有空帶你去撈魚呀?”

司馬珏笑嘻嘻地說道:“這公主嫂嫂就不知道了。大哥說了,明日讓我跟他們一起出差,待他與父親辦完公差回來的時候,會路過一條小河,到時他就帶我下河去撈魚。”

聽到這裏,劉意映心裏微微一顫。此去梅坪雖然有三條路,但有兩條路是經過牛背山,那山上無湖無溪,所以,要想抓魚,勢必走鷹澗峽。至少他們回來的時候,會從鷹澗峽經過。

司馬珏年紀雖小,也看出劉意映此時神色有些不對。他趕緊問道:“公主嫂嫂,你怎麽了?你是不是也想跟我們一起去撈魚?是不是大哥說你是女子,不讓你去?”

劉意映望着司馬珏,勉強笑了笑,說道:“外面天寒地凍的,嫂嫂怕冷,就不去了。”

司馬珏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公主嫂嫂與二姐一樣,就是嬌氣。”

劉意映笑了笑:“阿珏,你慢慢玩,嫂嫂先回去了。”

“公主嫂嫂慢走。”司馬珏行了一禮。

劉意映又摸了摸司馬珏的頭,吩咐祝嬷嬷照看好司馬珏,然後轉身離開。走在路上,她握住繡帕的手卻不住的顫抖,這半個月來,自己費心打探的事情,沒想到居然今日無意從一個小兒口中得到了。

司馬珩早就知道來回梅坪的路線,還允諾帶弟弟去撈魚。可昨日自己問他的時候,他卻說不知道,看來,他始終還是防範着自己的。如今既然已經知道了他們回來要走的路,得趕快把這個消息告訴皇兄才行,好讓他早作部署。

想到這裏,她快步走回自己的院子,讓冬雪留在院子裏應付,帶了秋霜便趕往皇宮。

進了宮,她沒有去見田太後,直接去了乾元殿找劉祯。

守宮的侍衛前去禀報後,劉祯身邊的榮福趕緊出來,将劉意映迎了進去。

因為劉祯還在前殿處理事情,榮福便将她帶到正殿後面的暖閣裏候着。閣裏只有劉意映一人,隐隐聽着前殿傳來的說話聲,覺得頗為無趣,便在書架上,随意找了本書翻看着。

正在這時,她聽見劉祯的聲音響起:“驸馬,明日犒軍之事都準備妥當了嗎?”

一聽見“驸馬”兩個字,劉意映的耳朵一下便豎了起來。皇姐的驸馬吳澤早已逝去,因而皇兄口中的驸馬,只能是一人,便是她的驸馬,司馬珩。

果然,清鈴鈴地男聲響了起來,向劉祯彙報着犒軍事宜。

原來,他就在前殿。此時,自己與他之間,只隔了一道牆而已。可明日之後,自己與他之間隔着的又将是什麽?是生與死嗎?想到這裏,她的眼中微微有濡濕之意。不管他娶自己是出于何種目的,但這半年來,他與她也稱得上琴瑟和鳴,夫妻恩愛。就這麽看着他去死,劉意映,你能做到嗎?

劉祯的聲音又響起:“好啦,你們都退下吧!”

聽到衆人行禮告退的聲音響起。劉意映趕緊放下手中的書,站起身,跑到窗下,臨窗而立,很快便看見十來個男子從乾元殿中走出。

司馬珩身着銀色的衛将軍服,走在其中,甚為打眼。

這是劉意映第一回看見他着官服。沒想到他着将服,竟然如此英武,全不似平日對着自己的溫柔儒雅之态。看着他越走越遠,她的目光卻緊緊追随,不願收回。

“意映,在那邊作甚?”

劉祯的聲音冷不防在身後響起。

劉意映身體一震,忙回過頭去,對着劉祯笑了笑,掩飾道:“我先前好像聽到樹梢上有喜鵲鳴叫之聲,過來瞅瞅。”

“喜鵲?”劉祯笑了起來,“想是知道意映給我帶來了好消息,它也來湊個熱鬧吧?”

劉意映微微一頓,然後笑道:“這個,也算是好消息吧。”

聽劉意映如此說,劉祯似乎心情極好。他走到書案前坐下,擡起頭,望着劉意映問道:“意映,你可得知了司馬曜明日出行的路線。”

劉意映頓了頓,然後走到劉祯跟前,坐了下來。她擡起頭,看着劉祯一臉問詢之色,猶豫片刻,說道:“皇兄,我并不知道司馬曜明日從哪條路前往梅坪。”

劉祯一怔,眉頭微微皺起,問道:“那你說有好消息帶給我?”

聞言,劉意映輕輕咬了咬唇,開口說道:“我雖然不知道他們從哪條路前往梅坪,但我知道他們犒軍之後,從哪條路返回雒陽。”

“哦?”聽到這裏,劉祯精神一振,“意映是如何得知的?司馬珩告訴你的?”

“不是。”劉意映搖了搖頭,然後便将自己無意遇到司馬珏,從他口中得知之事原原本本告訴了劉祯。

“好!”聽完之後,劉祯異常興奮,手重重地拍在案桌上,大笑道,“如此說來,他們從鷹澗峽返回應該是确實無疑了。”

劉意映點了點頭:“應該是吧。”

劉祯看着她,又說道:“如果是司馬珩告訴你的,我可能還有幾分疑惑,怕他故意透給你一個假消息。可司馬珩一直跟你說他不知路線,卻要帶幼弟去捉魚,而你又無意中司馬珏那小兒口中得知此事,應當大為可信!”

劉意映笑了笑,未再說話。

劉祯對着門前大叫一聲:“榮福!”

榮福很快出現在門前,應道:“陛下,小人在。”

“你速派人去傳張煊、蔣繼海、黃易之、文昌羽等人來見我!”

“是!”榮福退了下去。

劉意映知道,劉祯這是要商議如何對付司馬曜了。那鷹澗峽地勢險峻,易形成合圍之勢。如果司馬曜父子對此毫無準備,很可能被劉祯的人困在其中,甕中捉鼈,結果只能是被殺。

一想到過了明天,這世上便再無司馬珩此人,劉意映的心裏像被人狠狠刺了一刀似的,痛得似乎無法呼吸。她擡起頭,望着劉祯,艱澀地說道:“皇兄,我想求你一件事。”話一說完,眼淚便毫無預兆地流了下來。

看見劉意映如此,劉祯一驚,忙問道:“意映,你有何事?只管跟皇兄說。”

“皇兄。”劉意映的聲音已經哽咽,“明日,司馬珩,若是落在你手裏,你,你可否放他一條生路?”語畢,她已是泣聲不成聲。

劉祯一聽,面色神色極為震驚。他擡起眼,定定地看着劉意映,半晌,才沉聲說道:“意映,你不是愛上司馬珩那小子了吧?”

聞言,劉意映渾身一震。她擡起頭,面上蒼白得無一點血色。

第 36 章

離十一月二十二越來越近,劉意映一直未能探聽到消息。劉祯久等不到消息,想必心中也甚是着急。他不好親自出面,便讓劉燕竹以探望劉意映為名過府來問情況。

聽說劉意映一點消息都沒有,劉燕竹眉頭緊鎖:“到這個時候了,還不知道那老賊走哪條路,阿祯該怎麽部署人馬呀?”

劉意映悶聲道:“皇姐,還有最後兩日,我看看還能想到什麽辦法吧。”

“司馬老賊行事一向周密,要你打聽此事,确實也難為你了。”劉燕竹長嘆一聲,又說道,“你若是實在打聽不到,那也無法,便讓阿祯同時在三條路上設伏了。”

劉意映一驚,說道:“可皇兄說他手上可調動的兵力不多,若在三處同時設伏,勝算不大的。”

“那也是沒辦法之事呀!”劉燕竹搖頭一嘆,又說道,“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這回必須得動手嗎?不能再另尋機會了嗎?”劉意映一臉憂心道。

“不能再等了。”劉燕竹轉過臉,望着劉意映,緩緩說道,“這次阿祯已經暗中調了兵,若事到臨頭卻未能起事,這消息勢必會被司馬曜知道。這老賊知道阿祯要置他于死地,必定不會坐以待斃。他肯定會找機會對阿祯動手,到了那時,占不到先機,對阿祯便更為不妙了。所以,這回必須動手。”

聽到這裏,劉意映趕緊說道:“那皇姐,我一定想辦法幫皇兄探聽到路線。”

“嗯。”劉燕竹點了點頭,“意映,你自己也要小心,莫讓司馬珩對你起了疑心。到了這個時候,殺人滅口之事,司馬父子也是做得出來的。”

聞言,劉意映面色一僵,強笑道:“他不會殺我吧?”

“如何不會?”劉燕竹瞥了她一眼,說道,“如果阿祯起事未成,你我二人還想活命?”

聞言,劉意映低下頭,咬了咬唇,未再說話。是啊,自己的命運,始終是與劉氏一族連在一起的。司馬珩娶自己,說到底不過是權宜之計,若真到了撕破臉的那一天,想必只會是你死我活,不留一點情面吧?

送走了劉燕竹,劉意映坐在窗下,将袖爐握在手中,冥思苦想着要如何才能得知司馬曜出行的線路。突然,她想到了司馬珩在丞相府裏的住處,那裏會不會有什麽線索?可要怎麽樣才能趁司馬珩不在的時候去到他的書房,而又不被他懷疑呢?

劉映意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一股清爽的氣息沁入鼻端,讓人精神一振。

有辦法了。

她眉頭一舒,然後對着秋霜叫道:“秋霜,取一只熏爐,再帶上一些寧神香片,我們去丞相府。”

“是,公主。”秋霜應了一聲,然後趕緊去将熏爐與香片取了來。

見劉意映來了司馬珩的寝居,院裏的下人都十分吃驚。平日負責管理院子的良伯迎了上來,帶着衆人對着劉意映行了禮,然後問道:“不知公主今日前來,可是有事?”

劉意映笑了笑,說道:“我見驸馬這幾日睡得不太好,就帶了點寧心安神香片過來。他晚上看書的時候,你們便把這香片熏在屋子裏,有助晚上安眠呢。”

良伯恭敬地笑道:“有事吩咐一聲便是,何勞公主親自過來呢?”

“我反正也無事,便過來看看。”說罷劉意映走到司馬珩的寝居門前,輕輕推開掩着的房門。

良伯也不敢阻止她,只好跟着她進了門去。

雖然司馬珩晚上已經不住在這裏了,但他的書房一直設在此處。因而,他每日都會在這裏呆些時候。

一推開門,劉意映便覺得有一股屬于司馬珩的氣息撲面而來,讓她覺得既陌生又熟悉。

她四下看了看,然後擡腳走進書室,瞥了一眼書案上頭放着的散放着的書卷,她心中一動,忙說道:“你們怎麽任驸馬的書卷就這般放着?為什麽不收拾一下?”說着她便走上前,動手整理起來。

良伯一看,慌忙阻止道:“公主莫動!公子交待過,他書案上的東西是不能動的。所以我們收拾整理的時候,從不動他的書案。”

劉意映一聽,心裏便有了底。既然書案上的東西不能動,那麽對他來說,重要的東西應該都在書案上。

“他為何不讓人動呀?”劉意映一邊應着良伯,一邊飛快地翻動着案上的卷書,“我覺得還是整理一下好一點,看起來整潔一些。”

“回公主,公子不讓動,我們便不動。”良伯說道,“還請公主也別動公子的東西!”

才翻看了一小半,劉意映怎麽可能停下?她又對着秋霜使了一個眼色。

秋霜會意,拉着良伯的衣袖,舉起熏爐說道:“良伯,你看我把這熏爐放在哪裏好?”

“姑娘看哪裏合适便放下吧。”說着良伯甩開秋霜,又上前對着劉意映勸道,“還請公主莫動公子的東西,否則公子回來要責罰老奴的。”

秋霜卻是不依,又拉着良伯說道:“良伯,還是你來給我看看放在哪裏好。你從小服侍驸馬,知道他的喜好。萬一我沒放對地方,驸馬生了氣便不好了。”

良伯無奈,回過臉指了指屋角的小幾,說道:“秋霜姑娘,你就放在那裏吧。”說着他又走到劉意映跟前苦苦勸道,“公主,你千萬別把公子的東西弄亂了,他用慣了的,若是回來不順手,會發脾氣的。”

此時,劉意映已經将書案上的東西都粗略翻看了一下,都是一些虎贲軍中的普通事項,沒有發現有涉及梅坪的東西。

她随手将書卷放下,裝作聽從良伯的勸說道:“既然良伯如此說,那我也就不動了。”然後将書案上的物品,盡量按照原樣給司馬珩放回去。

見狀,良伯長出一口氣,謙恭地笑道:“多謝公主。”

劉意映見秋霜已經将熏爐和香片放好,然後對着良伯說道:“晚上公子回書室來的時候,記得焚香為公子寧神。”

良伯行禮:“老奴知道了。”

劉意映點了點頭,叫上秋霜一起出了門。

晚食後,劉意映見司馬珩回丞相府的時候,心裏還有幾分忐忑。她不知道他若是發現自己翻了他的書案,會不會對自己起疑心?

她坐在燈下,一邊看着書,一邊等着司馬珩歸來。手裏雖然拿着書,她卻一個字也看不下去。好不容易,聽到司馬珩回來的聲音,她忙将書放下,迎到門前。

司馬珩擡起眼,看見劉意映站在門前,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黃色的燈光從她身後透出,在這雪夜裏顯得分外溫暖。

“驸馬,回來了。”她一臉的微笑,目光随着他腳步的走動而流轉着。

他看着她巧笑嫣然的模樣,心弦像被誰輕輕撥了一下似的。他走到她面前,手一伸,便将她緊緊摟在懷裏。

不妨他會如此,她身子一愣。他發現什麽了嗎?

她顫聲叫道:“驸馬,你這是怎麽了?”

“謝謝你,公主。”他用力地将她的身子按進自己懷裏,半晌才說道:“那香,我很喜歡。”

聽到他說起熏香之事,她這才釋然,笑着說道:“那香片是母後給我的,說是有寧神靜氣之效,用在書室中甚好。”

“嗯。”他應道她,“多謝公主關心。”

她笑道:“你我夫妻,何用如此客氣?”

他微笑着放開她,攬着她的肩進了屋去。

劉意映偷眼看着他,只見他眉目皆含笑意,一臉歡欣的模樣。兩人絮絮說着話,他也未提自己翻過他書案之事。想來,他應該沒有發現異樣,劉意映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對了,驸馬,你後日便要去梅坪了,丞相大人可定下走哪條路沒有?”劉意映裝作不經意地問道,“驸馬能否順路送我去寶嚴寺。”

司馬珩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頓,然後微笑道:“到底走哪條路,父親還未說呢。聽父親說,陽南的匪徒還有餘孽未清,怕會出什麽岔子,故而沒有公布出行的線路,衆人皆要出發當日才知路線。”

“這樣啊。”劉意映點了點頭,“丞相大人小心一些總是好的,那我自己前去寶嚴寺為母後祈福吧。”

司馬珩攬過她的腰,微笑道:“公主,等我從梅坪回來,我親自陪你去寶嚴寺為太後祈福。”

聞言,劉意映身體微微一僵。她擡起眸子,看着他的眼中,缱绻萬千。他,還能從梅坪回來嗎?如果他回來了,自己還能活在這世上嗎?想必,自己永遠也等不到他陪自己去寶嚴寺的那一天了吧。

強壓着心中的苦澀,她對着他淺淺一笑:“好。我等着驸馬歸來,陪我一起去祈福。”然後她靠上去,将臉埋到他的懷中,不讓他看見自己眼中的澀意。

第 35 章

用了晚食,劉意映站在窗前,看見外面的雪花紛紛揚揚灑了下來。

她将手放在唇邊,哈了哈氣,然後轉過臉來,望着司馬珩,嘆聲道:“又下雪了!”說罷怏怏走了回來,一臉遺憾地說道,“我還以為雪停了,我們可以到湖邊走走的。”

司馬珩微笑着走上前,拉着劉意映,将她的雙手握在手心中溫暖着:“天這麽冷,沒下雪你也別出去,萬一受了風寒可就麻煩了。這幾日沒下雪你也別出去,就在屋裏呆着。”

“好。”劉意映微笑着點了點頭。

“這才對。”司馬珩攬着她的腰,将她摟在圍爐邊坐了下來。絲絲暖意從空氣中滲進身體中,舒服了不少。

“離歇息還有一會兒,那我們這時候做什麽呢?”劉意映仰着頭望着他。

他看着她如碧波般清澈透明的眸子,突然心中一動。他唇角輕輕帶起一抹笑,說道:“我突然很想聽公主彈筝。”

劉意映有片刻地訝然,随即又笑道:“這有何難?那我便為驸馬彈一支筝曲。”

他似乎沒想到她如此幹脆,怔了怔,喃喃叫着她:“公主。”聲音中蘊含着千萬情愫。

劉意映望着他嫣然一笑,然後叫冬雪與秋霜将筝擡來擺好。要不了多久便會與他生死而立,在這最後的時光裏,就盡一個妻子的本分吧。

想到這裏,她坐在筝前,挽起袖子,将手指輕輕搭在琴弦上,随着手指的拔動,悅耳的筝聲便從她手下緩緩瀉了出來。

司馬珩靜靜坐在一旁,看着她神情專注地彈着筝,有片刻的怔忡。他随即閉上眼,用心地感受着這美妙的筝聲,似淙淙流水,似彩雲滿天,似林間鳥鳴,似少女的嬌笑。

這一刻,他似乎又回到了做羽林郎的時候。他走過海棠殿門前,聽到筝聲從宮牆上飄出時,心中總是激蕩不已。那時的他,總是忍不住想着她彈筝的時候,會是何種模樣?如今,她竟然真的就坐在他身邊,只為他一人彈筝,恍若在夢中一般。

這時,筝聲慢慢由疾入緩,然後漸漸停了下來。

世間瞬間變得寂靜無聲。他突然覺得,與劉意映成親這半年的時光,似乎真的只是自己的一個夢。如今筝聲已停,是不是自己的夢也該醒了?睜開眼,自己會不會又變回了徘徊在海棠宮外的那個青澀少年?

想到這裏,他心裏竟然生了一絲怯意。他害怕,害怕自己一睜開眼,她便會消失不見。他害怕自己最終留不住她。他知道,他與她之間相隔的,不僅僅是海棠宮的那道宮牆。

終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睜開眼睛。劉意映正擡起頭,一臉笑意的望着他。他長長出了一口氣,還好,她還在自己身邊。

“驸馬,喜歡聽嗎?”她的聲音如清風吹過檐下的風铎,清盈動聽。

“平生所聽之筝聲,今日最為悅耳。”他淺笑。

“那要不要我再為你彈一曲?”她嬌聲笑道。

“不用了。”司馬珩伸手拉起她的冰涼的小手,握在自己掌中,輕輕揉搓着,柔聲說道:“天太冷了,你也別彈了。”

“那我們便洗漱歇息了吧?”劉意映沖着司馬珩笑道,“進了被窩,你要為我暖手啊。”

“好。”他唇邊笑意淺現,“公主,你先去洗漱吧。”

“嗯。”劉意映擡起雙眸,“那我先去了。”

司馬珩微笑着點了點頭,一直将她送到門邊,目送着她的身影走出屋廊,直到消失不在,才緩緩進了屋。待劉意映回來,他才前去洗漱。待他返來的時候,劉意映已經躺在了床上。他闩門吹燈,也上了床來。

劉意映見他上來了,忙湊上前去,将冰涼的小手從他衣襟下擺伸了進去,貼在他的腹上,笑道:“驸馬,我又來暖手了。”

她冰涼的手指一觸到他滾燙的肌膚,瞬間便驚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可他從未想過要拒絕她的“折磨”,反而心裏中覺得極為舒暢。

她覺得手下的皮膚有些涼了,便挪到了另一處暖和的皮膚上。她在他皮膚上這般動來動去,撓得他一陣心癢。他忍不住,手一撈,便把她摟進懷裏,頭一低,就去尋她的唇,手也開始剝着她的衣裳。

她一驚,用手抵着他的胸膛,嗔道:“天天都要,你也不膩?”

他輕輕喘着氣,将額頭抵在她的眉間,輕聲說道:“這輩子怕都是不會膩的。”

這輩子!聽到這三個字,她心微微一跳。

她與他之間,能有一輩子嗎?

皇兄已經決定動手了,如果皇兄能夠得勝,這世上便再無司馬珩此人了。想到這裏,她的心竟然隐隐作痛。她擡起眼,定定地看着他。雖然在黑夜中,她仍然看見他眼中閃爍着的灼灼光華,一直探進她的心底。雖然屋中無燈照亮,看不清他頰邊的酒靥,可她仍然覺得自己仿佛陷入深深的迷醉之中。

與他成親半年來,他的一切,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深深的烙進了她的心底。如果時光可以停止,他和她可以永遠像現在這般,該有多好!皇兄仍然是大齊至高無上的皇帝,而他,永遠是自己的驸馬。可是,她知道,這一切只是自己奢望。

心痛的感覺便愈來愈甚。她将唇湊上前,貼在他的唇上,用舌頭分開他的唇瓣,撬開他的牙關,汲取着他的津液。

他微微一頓,随即便猛烈地回應着她。

心之所至,一切水到渠成。

當兩人從墜入雲端的激越中慢慢平靜下來時,她心中的痛楚卻沒有半分減輕,反而愈來愈深。她将身子與他緊緊貼在一起,臉深深地埋在他的脖頸之中,眼淚偷偷地滑落下來。如果老天注定讓我負他,就讓他記得我最後的美好吧。

司馬珩慢慢感覺到了自己頸中的濡濕,他心中一驚,扳開劉意映顫抖的身子,問道:“公主,你怎麽哭了?是我剛剛太粗魯,弄疼你了嗎?”

“不關你的事。”劉意映搖了搖頭,然後趕緊背過身,将臉上的眼淚拭去。

看着劉意映如此失态,司馬珩愣了愣,随即心中一黯。

以前她在自己面前總是僞裝得很好,今日會如此,是因為與張煊見面之故嗎?

想到這裏,司馬珩閉上眼,慢慢轉過身子,躺平。一雙眼睛木然地望着帳頂,心中一股澀意慢慢湧了出來。

劉意映也不知道自己今日為何會如此難受。她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說:劉意映,放手吧!為了皇兄,為了劉氏,為了大齊,你毫無選擇!

她努力将自己的心情努力變得平靜,然後緩緩轉過身來,輕輕吸了吸氣,然後對着司馬珩說道:“先前失态,讓驸馬見笑了。”

聽見她的話,他慢慢轉過頭來,幹澀地笑了笑,說道:“無事。”

回答他的,是她的沉默無語。

“公主今日什麽時候從宮中回來的?”他輕聲問道。

“晌午前就回來了。”她應道。

“怎麽不在宮裏多陪陪太後?”他望着她。他想看看她會不會主動對自己說起張煊。若是她告訴自己,那她和張煊應該無甚牽扯;如果她不肯對自己說,那她與張煊之間便有着不想讓自己知道之事。

“給母後請了安,我便回來了。”劉意映淺笑着說道,“母後這幾日想也是累了,我在宮裏,她還要陪我,不如我早些回來,她還可以歇歇。”

“公主說的是。”他澀笑。看來,她不會說出她與張煊之間的事。青梅竹馬,果然不是那麽容易能夠取代的。

這時,劉意映又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母後的身子确實也大不如前了。我今日陪母後念佛經的時候,才發現,她突然變得好老,頭發白了不少。”

司馬珩說道:“那公主便多回去陪陪太後吧。”

“嗯。”劉意映點了點頭,又說道,“對了,驸馬,我聽皇兄說他讓丞相大人去替他犒軍,你可要一起去?”

聞言,司馬珩怔了怔。他目光微微一閃,然後點了點頭,說道:“我會與父親一道去的!”

“太好了!”劉意映笑着說道,“我正想去城外的寶嚴寺為母後祈福呢。到時我可否與你們一起出發?到了寶嚴寺,我便到府裏進香祈福,待你們回來的時候,我又随你們一道回來。這樣可行?”

司馬珩笑了笑,說道:“我們還不知道會不會從寶嚴寺外經過呢?從雒陽去梅坪可有三條路可選,爹爹還未對我說從哪條路去梅坪。”

“哦。”劉意映一臉失望的模樣,“我還以為,我可以與驸馬一道出行呢。”

司馬珩笑了笑,說道:“若是爹爹定下的路線會從寶嚴寺經過的話,我再跟公主說。”

“好啊。”劉意映望着司馬珩,一臉淺淡的微笑。

她也知道,此事不能顯得太着急了,不然,被司馬珩看出端倪可就不妙了。如今,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耐心地等待着。

可讓劉意映沒想到的是,這一等便沒了下文,司馬珩再也沒有跟她提過此事。

作者有話要說: 親愛的妹紙們,動動手指,加個收藏呀!萌萌噠的作者看着你們!(星星眼)

第 34 章

酉正時分,司馬珩從官署散值,便直接回了昭平公主府。他騎馬到了大門外,跳下馬來,正準備将缰繩遞給前來迎接的門房。

這時,只見一個小厮從旁蹿了出來,跑到司馬珩跟前,行禮道:“大公子,大人叫小人來傳話,請大公子散值後,回丞相府去一趟。”

司馬珩轉臉瞅了他一眼,見這人确實是丞相府的下人,随即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了。”說罷重新牽過馬,翻身而上,又往丞相府而去。

進了司馬曜的書房,司馬珩看見父親正負手站立在牆邊,定定地看着牆上挂着的地圖,似乎若有所思。

他進了門,對着父親行了一禮,說道:“爹爹,你叫我?”

“阿珩。”司馬曜聽到兒子的聲音,忙回過頭,對着兒子招了招手,“快過來看看!”

司馬珩湊上前,笑道:“爹爹叫我看什麽呀?”

司馬曜笑了笑,說道:“自然是看這地圖。”

“這地圖有古怪?”司馬珩不解地望着父親。

司馬曜将右手從身後伸出,指着那圖,說道:“這地圖上有從雒陽到梅坪的線路。”說到這裏,司馬曜轉過臉,定定看着兒子,“你也知道,半月後,神威營回來便會駐紮在梅坪。今日小皇帝叫我這個月二十二去趟梅坪,替他去嘉獎神威營的将士!”

說着司馬曜伸出手,在地圖上指着一個點,說道:“這是雒陽。”然後他的手指一劃,指着另外一個點,又說道,“這是梅坪。梅坪離雒陽雖然不遠,但若要前往,有兩條道分別要經過牛背山陽面,或牛背山陰面,另一條道雖不過牛背山,卻要過鷹澗峽。”

他放下手,負在身後,擡眼望着司馬珩,問道:“這一路不是翻山便是過峽。阿珩,你說,劉祯那小子會不會在路上設伏暗害老夫呢?”

聞言,司馬珩面色一變:“爹爹的意思是,陛下終于要動手了?”

司馬曜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司馬珩,只轉過身,指着地圖說道:“阿珩,你猜小皇帝若是動手,會在哪裏設伏?還是他在三條路線上都會設伏?”

司馬珩皺起眉頭,上前詳細端詳了一番,然後回過臉來,對着司馬曜說道:“爹爹,這三條路兒子練兵時都曾行過,每條路都很熟悉。這三條路雖然都有适于設伏之處,卻都不适合隐藏太多兵力。而且,劉祯若想要伏擊父親,也不敢大肆調派兵力,所以,他手上的人馬應該不多,也不敢多點設伏,只會集中優勢兵力于一處。”

聽了司馬珩的話,司馬曜撫須點了點頭,笑道:“阿珩與為父想的一樣。小皇帝想要穩操勝券,必然只會在一處設伏,而且會在他認為我一定會走的路上設伏。”

司馬珩轉過臉來,望着父親,問道:“既然爹爹估計他會設伏暗害,為何不推掉犒軍之事?爹爹若是不肯去,他也無法。”

司馬曜擡眼看了兒子一眼,唇角輕輕一撇,說道:“你以為我會怕他設伏?我早在就等他動手這一天,等了很久了!再說了,你覺得他有這個本事猜得出我會走哪條路?”

這時,司馬珩看見父親眼中精光閃爍,便知道他已是成竹在胸了。他趕緊說道:“兒子皆聽父親調譴。”

司馬曜點了點頭,父子倆又商議了半晌,直到韓夫人派人請二人前去用食才作罷。

司馬珩一看,屋外天色已經全黑了。他怕劉意映久等,忙對父親說道:“爹爹,你陪娘和阿妍、阿珏用食吧,我先回公主府去了。”說罷對着父親行了一禮,便急匆匆地準備出門。

“阿珩!”司馬曜出聲叫住他,說道,“爹爹還有件事要跟你說!”

司馬珩一聽,忙轉過身來,對着父親問道:“爹爹,還有何事?”

司馬曜擡起腳,慢慢踱到他跟前,緩緩說道:“我聽人禀報,今日昭平公主與張煊在宮中單獨見過面。”

聞言,司馬珩怔了怔,随即強笑道:“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偶然碰見敘個舊也是平常之事。”

司馬曜冷冷一笑,又說道:“可是,聽說昭平公主見到張煊便哭了一場,哭得還頗為傷心。張煊還親手為她擦眼淚。”

聽到這裏,司馬珩面色微微一變。半晌,才聽他說道:“公主性子軟,容易哭。”

“那她在你跟前這般展露過真性情嗎?”司馬曜又問道。

聽到父親的話,司馬珩垂着眼,卻沒有回答。現在回想起來,新婚那一晚之後,劉意映從來沒有在自己面前流過眼淚。她對着自己,總是一臉淡然的微笑,就像戴了一張面具似的,讓人看不清。

“當初你要尚主,我便不答應,可你不聽我勸,非要娶她不可。”司馬曜冷聲說道,“我當時便對你說過,強扭的瓜,怎麽也不會甜的。可你說,你會把她的心捂熱的。可阿珩呀,她終究與劉祯是一母同胞,這是如何也改變不了的。我們一旦與劉氏翻了臉,你就算剜了自己的心奉到她面前,她也不會看一眼的!”

聞言,司馬珩默了默,然後回答道:“爹爹的話,兒子記住了。時候不早了,爹爹別讓娘久等了,兒子先告退!”說罷他對着司馬曜一禮,轉身向外走去。

看着兒子倔強離去的背影,司馬曜長聲一嘆。平日司馬珩對自己這個父親是十分順從,可就是在劉意映這件事上,他卻絲毫不肯退讓。可他知道,一個人,若想成大事,必須得心狠手辣,不可被情.愛所牽絆。他極其看中自己這個長子,絕不會容許任何人阻擋住司馬家成就大業之路的。若真有人擋了路,他只能摧之。

從司馬曜的書房出來,司馬珩便徑直回了劉意映的寝居。

剛走到院門前,秋霜正好從院子裏出來,看見司馬珩,她忙上前行了禮,笑道:“驸馬可算回來了,公主一直等着你用晚食呢。”

司馬珩擡起眼看了看黑透的天,對着秋霜問道:“公主還沒有用食?”

“沒呢。”秋霜笑吟吟地說道,“公主說要等驸馬一起用。”

聞言,司馬珩一頓,随即說道:“秋霜,以後我若是有事耽擱了,在晚食時沒趕回來,你們便服侍公主先用食,不必等我。”

秋霜笑着應道:“這話驸馬應該進去給公主說,是她要等你。我們做奴婢的,哪做得了公主的主啊?”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正房外面。

秋霜站在門邊說道:“公主,驸馬回來了。”

聽到秋霜的話,司馬珩看見正坐在燈下剪着花樣的劉意映一下便擡起頭來,兩只眼睛定定地望着自己,眼中似有千言萬語。

他微笑着叫道:“公主。”

聽到他的聲音,她一頓,然後放下手中的剪刀,微笑着站起身迎上來,叫道:“驸馬,你回來了。”

司馬珩解下披在身上的大氅,秋霜忙接了過去。

他走上前,将劉意映的手握住,問道:“聽說公主還沒有用晚食?”

她微笑着應道:“我不是在等你嗎?”

“以後若到晚食之時,我還沒回來,公主就別等我了。”他拉着她的手,走到蒲席邊坐了下來,“你自己先吃,別餓着了。”

劉意映望着司馬珩淺淺笑道:“沒事兒。反正我一個吃着也無甚意思,多等一會兒也無妨。”

看着劉意映笑意盈盈的模樣,想到父親說的她與張煊見面一事,他心中不禁有淡淡的澀意湧出。他伸出手,慢慢撫上她的笑顏。

她微微一頓,卻沒有避開,反而用自己的臉頰輕輕蹭着他的手掌心,笑容未減半分。

他不知道她的笑容對自己來說,有幾分是真心,有幾分是假意。他只知道,只要她願意對着自己展露笑顏,他便心滿意足了。

他微笑道:“公主,那我們用食吧。”

“好。”劉意映點了點頭,然後便叫秋霜傳晚食。

用食之時,劉意映不停地為司馬珩布菜。

以前多是司馬珩為她布菜,今日完全反了過來。他覺得劉意映的行為似乎有些古怪,是因為和張煊相遇之故嗎?她覺得對不起自己心虛了嗎?

想到這裏,他停下箸,對着她笑道:“公主,你今日怎麽只顧着為我布菜?你自己也吃呀?”

劉意映夾了一塊芙蓉雞柳放在他面前的碟中,笑着說道:“平日都是你照顧我,今日母後數落了我,說我沒有盡到為□□之本分呢。所以,日後我可要多體貼照顧你一些。”

聞言,司馬珩一愣,随即微笑道:“那我便多謝公主了。”說着提起箸,将那塊芙蓉雞柳放入嘴中。

劉意映看着司馬珩似乎吃得頗香,臉上不禁露出一個會心的微笑。只是,不知道還能有幾回能夠與他這般,坐在一起。想到這裏,她的心便又黯淡了起來。

第 33 章

次日一早,司馬珩還不到卯時便起了身。

劉意映睜開惺忪的睡眼,看着他,問道:“驸馬,你這麽早便起來了?怎麽也不多睡會兒?”

“我還要去官署呢。”他一邊穿着衣帶,一邊轉過臉,微笑着看着她,“若去晚了,可要挨罰的。”昨晚在心理上和生理上都得到了極大滿足的他,此時心情極好。

劉意映嬌聲笑道:“你就說我皇兄留你有事,誰還敢罰你?”

“敢假借陛下的名義,要是被發現了,罰得更厲害!”說話間,司馬珩已穿戴整齊,便低下身,在她唇上輕輕吻了一下,便準備起身離開。

她調皮地伸出手,将他的脖子勾住,不讓他離開。兩人的唇齒便緊緊糾纏在一起。

被她這一撩動,他瞬間又動了情。可他知道時候不早了,耽擱不得,便艱難地将她的手從自己脖子上扯下,輕輕喘着氣,在她耳畔低聲說道:“你別再鬧,再鬧,我又想要你了。”

她輕輕咬着他的耳垂,笑道:“那就別走了,留下來陪我。”

心被她撩得癢癢的。有那麽一瞬,他真的想留下來了。他咬了咬牙,站起身來,将她的手臂放回被中,用手指撫了撫她的臉頰,輕笑道:“晚上我回來再好好陪你。”

她将臉埋在被子中,只露出一雙含羞帶俏的眼睛,含情脈脈地看着他。

他在她額頭親親吻了一下:“你再歇息一會兒,我先走了。”

“嗯。”她乖乖點了點頭。

司馬珩走後,劉意映又睡了一會兒,才慢慢起了身,梳洗好去安陽宮見田太後。

此時,男子們上朝的上朝,去官署的去官署,女眷們陪着田太後說會兒話,也都紛紛離宮而去。因為皇帝一早就派人傳了話,讓劉意映早朝過後去仁德殿見他,因而,只有她留了下來,

劉意映陪着田太後讀了會兒佛經,劉祯身邊的寺人榮福便來請她前往仁德殿見駕。劉意映辭別了母親,便去了仁德殿。

劉祯正坐在殿中看折子,聽人禀報說昭平公主到了,忙放下手中的折子,迎了上來。

劉意映上前見了禮,問道:“皇兄,你叫我過來,可是有事?”

“皇兄确實找你有事。”說着劉祯将妹妹帶到後殿,兄妹倆在蒲席上坐了下來。

劉意映一坐下,便急匆匆地問道:“皇兄,你是不是打算對司馬家動手了?”

劉祯一愣,問道:“意映,你怎麽知道?”

見劉祯如此神色,劉意映便知道自己猜對了。她輕聲說道:“皇姐昨日跟我說,你有事要找我,我便猜是不是這事。”

“你猜得不錯!”劉祯點了點頭,緩緩說道,“我與張煊、蔣繼海等人商議過了,這件事不能再拖了,要盡快解決,我們才能占得先機!”

劉意映擡起頭來,問道:“那皇兄準備怎麽辦?”

“我們準備找一個合适的時機,誅殺司馬曜與司馬珩父子!”劉祯說道。

誅殺!這兩個字像兩把尖刀一下向劉意映的心頭插了過來。

皇兄是要殺了他嗎?

早上司馬珩離開時,與她的那番纏綿又浮現在眼前。想到那個人也許很快便不在世上了,她心裏竟然隐隐有些作痛。

劉祯沒有看出劉意映的失神,接着又說道:“不過司馬曜與司馬珩父子為人一向謹慎,不容易下手。意映,你要幫幫皇兄才行。”

劉意映緩緩張開毫無血色的雙唇,問道:“皇兄,你要我怎麽幫你?”

劉祯說道:“虎贲軍神威營在陽南剿匪大獲全勝,一個月便會回朝,駐紮在就郊梅坪,我已經下旨讓司馬曜代我前往梅坪犒軍。司馬珩在虎贲軍官署任職,到時會與司馬曜一起去。我們準備趁他們離開京城去梅坪的路上設伏,将他們父子二人一同誅殺。”

“皇兄要我怎麽幫?”劉意映喃喃問道。

劉祯定定看着劉意映,緩緩說道:“從雒陽到梅坪有三條路可走,三條路皆有可用于設伏之處。可此事機密,怕引起司馬老賊的警惕,我不可調動太多人馬。如果我們同時在三處設伏,力量會削弱很多,取勝的把握也小了許多。但如果我們集中優勢兵力在一處設伏,那麽便會穩操勝券。”

說到這裏,劉祯擡起眼,定定地看着劉意映:“所以,意映,你要想辦法,幫皇兄探聽到司馬曜父子從雒陽去往梅坪,走哪一條路。”

“皇兄。”劉意映面色微微作難,說道,“司馬珩平日從不與我談公事,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獲知他們的行進路線呢。”

“還有半個月的時間,你想想辦法應該能打聽得到。”劉祯說道。

“那,那我試試吧。”劉意映惴惴不安回應道。

“意映,皇兄相信你,一定行的!”說着劉祯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

“皇兄。”劉意映擡起頭來,咬着唇,望着劉祯,半晌才問道,“真的只有殺了他們才行嗎?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聞言,劉祯眉頭輕輕蹙起:“意映,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你不會對司馬珩那小子動了情嗎?”

劉意映一驚,趕緊搖頭否認:“沒有!”

“那便好!”劉祯神色微微緩和,“意映,你要知道,我們若對司馬曜父子仁慈,那麽便是對我們劉氏皇族的殘忍。若是被他們得了逞,到時被誅殺的将會是我們。你明白嗎?”

“意映明白!”劉意映不住地點着頭,“意映知道怎麽做的。”

劉祯緊緊握着他的肩膀,緩緩說道:“好!大哥相信你!意映,為了先祖留下的江山,為了大齊,為了母後和皇兄,你一定要幫大哥誅殺司馬父子!”

劉意映點了點頭,可心裏卻是空落落的。

她不知道自己怎麽離開仁德殿的,只覺得腦袋昏昏沉沉,毫無意識地向前走着。

“昭平公主。”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

她的身子一頓,慢慢轉過身去,看見張煊正緩緩向着自己走了過來。

劉意映定了定心神,沖着他扯了一個笑容,叫道:“世子。”

他走到她面前,頓住。盯了她半晌,他才輕聲問道:“怎麽看起來臉色不太好呢?”

她随口笑道:“可能昨夜睡晚了吧。”

聞言,他愣了愣,眸色微微黯了下來。

看他這模樣,想到昨晚與司馬珩之間的瘋狂,她面上微微一紅,遂低下頭來。

半晌,她聽到他問道:“你為什麽不等我回來?”

她低着頭,咬着唇沒有說話。

他又問道:“你為什麽要答應嫁給他?”

為什麽要嫁給他?劉意映的心輕輕一疼。

她擡起頭來,望着張煊,笑了笑,說道:“你覺得,要嫁給誰,我能有選擇嗎?父皇要我嫁給你,我便嫁給你!皇兄要我嫁給他,我也只能嫁他!我的婚事,從來輪不到我做主的!”說到這裏,她的眼中隐隐有淚光閃動。

張煊緊緊抿着嘴,半晌,說道:“意映,你只要再拖兩個月,拖到我從定州回來,我自有辦法讓你不嫁!”

“你覺得我有這個本事違抗聖旨嗎?你覺得在現在這種情勢下,我還能讓皇兄為了我與司馬曜起事端嗎?”說罷,眼淚順着她的面頰緩緩滑落。

嫁與不嫁,嫁給誰,自己從來不能說一句話。可為什麽皇兄偏偏要讓自己嫁到司馬家去?為什麽皇兄讓自己嫁給了司馬珩,又要自己親手推他去死!

想到這裏,劉意映先前壓抑着的情緒一下爆發出來。她對着張煊哭訴道:“雖說我是大齊昭平公主,但我也只是一個平常女子。我只想要平平靜靜地生活!可為什麽我這麽一點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滿足?”

看見劉意映大哭起來,張煊一下慌了神,忙說道:“意映,你別哭。是我錯了,我不該責怪你的!你別哭了!”說罷,他伸出手想為她拭去頰上的淚水。

看見他的手伸來,她一怔,下意識的向後一退,避了開來。

他的手便這樣僵在半空。他這才想起,她已經不是自己記憶中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了,而已經是司馬家的婦人了。想到這裏,他輕輕一嘆,然後把自己的手緩緩收了回來。

劉意映從袖中拿出絹子,将自己頰上的眼淚拭幹。半晌,她的情緒才平靜下來。

“這些日子,你過得還好吧?”他問。

她嘆了一口氣:“只要凡事看開一點,好與不好,都那般而已。”

他默然無語。

這時,劉意映想起前兩回張煊戴面具見自己,不讓自己知道之事,便擡起頭,對着他問道:“對了,八月十五的時候,你為何要戴面具來見我?為什麽不讓我認出你來?”

“沒有不讓你認出我呀?”張煊淡然一笑,說道,“我不是一看見你,就……”

正在這時,榮福的聲音響了起來:“張大人,你可來了,陛下正在等着你呢。”

劉意映一聽,趕緊說道:“世子,那你快去吧,別讓皇兄久等了。”

“好,我們改日再聊。”說着張煊點了點頭,與劉意映道了別,然後轉過身,便向仁德殿走去。

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麽,轉過身來,望着劉意映,說道:“公主,你在宮外,自己務必保重,凡事要小心!”

劉意映一怔,猜想他說的應該是幫皇帝打探司馬曜行蹤之事,微笑着點了點頭:“多謝世子關心。”

張煊又看了她一眼,這才轉回身,繼續向前走去。

劉意映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越來越遠,覺得自己與他已經是不同世界的人了。她緩緩轉過身,繼續向着宮外走去。

張煊走上漢白玉的石階,正準備向殿門內走去。忍不住,轉過身來,向後望去,卻見劉意映孤寂的身影,已慢慢走遠。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轉回頭,擡腳進了殿門。

第 32 章

田太後看着張煊,眉頭微蹙。聽他這話裏的意思,他應該是無意與田家結這門親了。若是他有意與田家結親,劉燕竹說了這番話後,他便會借機将蟹肉送與田蕙,然後田太後便順水推舟,當衆賜婚,這樁婚事就圓滿了。可沒想到,張煊不僅不接這招,還這舟推了開去。

田蕙是田太後的親侄女,沒想到張煊當從不給面子,在座的田家人心中皆有幾分不快。

劉祯見席間氣氛尴尬起來,忙笑着打了個哈哈,對着劉燕竹說道:“皇姐,你又在說笑了哈!”

劉燕竹輕輕撇了撇嘴角:“我是說笑啊!可沒想到有人當真了!”

她這話一說,倒好像是張煊自作多情了。

張煊并未說話,擡起眼,正看見司馬珩将剛剝好的蟹肉放到劉意映面前,劉意映回了丈夫一個微笑。見此,他淡然一笑,拿起竹箸,夾了一塊蟹肉,蘸了姜醋汁放入嘴裏,只覺得酸澀不已。

天氣涼了,今日又下了雪,宮外早有宵禁了,陳皇後便将賓客們安置在宮內歇息。男賓住慶餘宮,女賓住朝露宮,劉燕竹回了原先住的玉蘭殿,劉意映則回了自己的海棠殿,司馬珩與劉意映同住。

天色晚了。田太後準備歇息,大家也就紛紛散去。劉祯叫了寧王世子劉祁、張煊、司馬珩、田松和田柏等幾個青年男子繼續到偏殿飲酒行令。劉意映知道劉祯與司馬珩之間的關系有幾分尴尬,怕出岔子,特意囑咐了司馬珩幾句,才回了海棠殿。

留在海棠殿守宮殿的,還是之前服侍劉意映那幾個老人。他們看見劉意映回來了,全都激動不已。劉意映叫大家過來說了會兒話,每人都賞了些銀子,這才讓秋霜和冬雪服侍自己睡下。

“公主,你不等驸馬了?”秋霜扶着劉意映躺下,為她把被子掖好。

“誰知道他們要玩到什麽時候!”劉意映打了個呵欠,又吩咐道,“對了,你們與紫蘭他們雖然久別未見,可也別只顧着說話,要留人在門前等着驸馬,別讓他回來了沒人服侍。”

聽到劉意映這麽說,秋霜放帳子的手輕輕一頓,然後笑道:“公主還挺心疼驸馬呀。”

“如今我和他怎麽說也算夫妻呀!”劉意映将被子緊緊裹在身上,感覺沒有司馬珩幫自己暖被窩,還真覺得有些涼。

“那奴婢叫喬林在門前候着驸馬。”秋霜微笑着應道,“他上回跟過驸馬,驸馬應該對他要熟悉一些。”

“嗯。”劉意映點了點頭。

“對了,驸馬回來要不要安置在偏殿歇息?”冬雪問道,“這樣便不會吵到公主了。”

聞言,劉意映頓了一下,說道:“不用,他就與我歇在一起。你們出去的時候,別把燈都熄了,給他留一盞燈。”

“是。”冬雪點了點頭。

收拾妥當了,冬雪便與秋霜退了出去。

好久沒有回到海棠殿,劉意映躺在床上,感覺既熟悉,卻又有幾分陌生。世事真是奇妙,當初躺在這裏的,還是個懵懂無知的小姑娘,現在卻已經為人婦了。以前的她,怎麽也想不到,有一天陪自己躺在這裏的會是大奸臣司馬曜的兒子。想到這裏,她腦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司馬珩俊朗的模樣,唇邊笑意淺現。

突然,劉燕竹的那句話又在她耳邊響了起來:“也許你很快便沒有丈夫了。”

她眉頭慢慢鎖了起來。這到底是什麽意思?皇兄打算對司馬家動手了嗎?他究竟會怎麽對付司馬曜父子呢?明天見了皇兄,一定要好好問問才行。

司馬珩來到海棠殿門前的時候,已過了亥時了。寺人将有着幾分薄醉的他扶下辇來,便準備上前叫門。

司馬珩對着衆人揮了揮手,說道:“你們都下去吧,我自己進去便行了。”

寺人趕緊笑着說道:“驸馬,還是小人送你進去吧。”

“不用了!”司馬珩聲音清冷。

見司馬珩執意不肯,寺人們只好行了禮退了下去。

冷風一吹,酒意被驅散了幾分。司馬珩擡起頭,看見在燈籠的映襯下,“海棠殿”三個大字分外醒目。

看着這三個字,他心中不禁感慨萬良多。當年在宮中做羽林郎,每回巡邏專程繞路走過這裏,就想在她進出的時候,能遠遠看她一眼。就算沒碰到人,只要聽到殿內傳出的她彈奏的筝聲,他這一天也會興奮不已。那時的他,怎麽也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正大光明走進海棠殿,伴在她身邊。想到自己曾經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裏面,他的心便一陣激蕩。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擡腳走了宮階,抓住宮門上的銅環,輕輕叩了幾下。

正站在門後打盹的喬林,聽見聲響,一個激靈驚醒過來,趕緊上前打開門。看見司馬珩站在門外,他趕緊行禮:“小人喬林見過驸馬。”

“嗯。”司馬珩點了點頭,“公主呢?”

“公主已經睡下了。”喬林回答道,“驸馬,小人服侍你洗漱吧。”

聽到劉意映已經睡了,想着今晚可能看不到她,司馬珩頓覺有幾分失望。就像以前巡邏的時候,繞了一圈都沒有看見她,也沒有聽見殿內有筝聲傳出,心中無比悵然。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然後對着喬林說道:“你在前面引路吧。”

“是。”喬林低着腰将他引了進去。

待司馬珩洗漱完畢,喬林便引着他到主殿外面。

冬雪看他過來了,忙上前将門輕輕推了開來,輕聲音說道:“驸馬,請進。”

司馬珩以為劉意映先睡了,自己會去偏殿安置,沒想到卻來到主殿門前。他訝然擡起頭來,問道:“公主不是已經歇息了嗎?”

“是的,不過公主吩咐過要給驸馬留門留燈的。”冬雪輕聲回應道,“公主已經睡了好一會兒,請驸馬動作輕些,別吵醒公主了。”

“我知道了。”話罷,司馬珩便擡腳進了門去。

他擡起頭,四處看了看。這便是劉意映未出嫁前的閨房,與她在公主府的寝居一樣,一進門,便有着屬于她的馨香撲面而來。

桌上昏黃的燭光輕輕搖曳着,這是她為他留的燈。他走上前,看着那黃色的燭光,只覺得一股暖意湧了上來。他低下頭,輕輕一吹,燭光熄滅,可他那心中的暖意卻怎麽也揮不去了。

借着屋外廊下的燈光,他緩緩向床邊走去。看着她安靜地躺着,聽着她平靜的呼吸聲,他的心中無比的靜谧安祥。看了她半晌,他才脫了衣衫,掀起被子,正準備鑽進去時,感覺到她身子動了一下。

他怕吵着她,忙停下動作。

“驸馬,你回來了?”她略帶着睡意的聲音響起。

他見她醒了,便鑽進被中,帶着歉意說道:“公主,我把你吵醒了?”

“不怪你,我本來就沒睡熟。”她把自己的身子往屋裏面擠了擠,笑道,“這床以前是我一個人睡,現在我們兩個人睡着有點擠,今晚你就将就一下吧。”

“怎麽這麽久還沒睡熟。”他問。

她笑了起來:“現在好像不太習慣一個人睡了。好冷!”說罷,她習慣性将手向他肚子上摸去,卻覺得他身上冰涼。

她驚呼道:“你身上怎麽這麽涼?”

他笑道:“我剛從外面回來,自然身子有些涼了。”

她一聽,趕緊将自己的身子貼上去,将他的身體摟住,微笑道:“這樣暖和一些嗎?”

他笑問:“你不是怕冷嗎?這樣你不是更冷?”

“我抱着你便不冷了。”她嘿嘿笑道。

聞言,他眼中閃過微光,然後笑道:“公主,我知道還有種辦法,馬上就不冷了。”

“什麽辦法?”她傻乎乎地問道。

司馬珩将她的腰一摟,翻身便覆到她的身上,用聲音誘惑着她:“你說呢?”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怔了一下,随即搖頭道:“你想在這裏?不行,他們會聽……”

未等她說完,他低下頭,将她的唇含住,把她要拒絕的話堵了回去。在他火熱的吻中,她的抗拒慢慢變成了回應。

他的手悄悄地伸向她的腰間,小心地解着她的衣帶。這時,他仿佛回到了與她成親的那一晚,心裏緊張到了極點,手指微微顫抖着,半天解不開她的衣帶。與那晚不同的是,她沒有被動地承受,見他如此笨拙,她将手從他的脖子上放開,伸到腰間,自己将衣帶解了開來。

他放開她,看着她輕輕喘着氣。他伸出手捧着她的臉,定定地看着她。此時,他除了繼續吻她,不知道還能怎樣表達自己對她的喜愛。

看着她在自己的進攻下逐漸意亂情深,他俯下身子,在她耳邊低聲說出很久很久以前,便想對她說的話:“劉意映,我一定會娶到你的!”

回應他的,是她的婉轉嬌啼。像一朵含苞的海棠,在他的身下最嬌豔的綻放開來。

這一夜,他覺得自己終于完成了少年時自己心願,完完全全得到了那個住在海棠殿中的少女,那個曾經只出現在自己夢中的少女。

第 31 章

此後,司馬珩每日散值之後,都會先過公主府來,陪着劉意映用了晚食,才會回丞相府處理一些未完的事情,掌燈時分便返回。這樣一來,丞相府那邊,似乎只是他的一個書房而已。

至于為張煊接風一事,兩人很默契地誰也沒提,這件事就像從未提起過一般。

八月底,司馬婉出嫁離開丞相府,便再也沒人找劉意映的碴了。如今,她與司馬珩之間像蜜裏調油似的,除了韓夫人偶爾委婉地念幾句子嗣之事時,讓劉意映有幾分虛心之外,她這日子過得還是挺舒心的。

進了十月,天氣已經很涼了。劉意映覺得每晚有司馬珩相伴而眠,還是很好的。比如她可以把冰涼的手貼在他肚子上暖和着,雖然每回她把手貼上去的時候,他總是會冰得深吸一口氣,卻從阻止過她,反而一臉微笑地任她在自己肚子上蹂.躏着。

兩人就像普通夫妻一般,過着平淡安逸的日子,除了每次與司馬珩親熱之後,必須要吃的那顆藥丸外,劉意映都快忘記自己嫁給司馬珩的初衷了。

十一月初七,是田太後的生辰。劉祯一早便派人傳了話,叫昭平公主攜驸馬司馬珩進宮為田太後祝壽。

能夠回宮為母親祝壽,原本是件欣喜之事,但劉意映想到司馬珩跟着自己回宮,不可避免要與李儀韻見面,心裏便有幾分隐隐的不爽快。她只要想到那日在藏書室外聽見的司馬珩與李儀韻的對話,想到司馬珩在丞相府中所居院門上挂着的那“劍韻”二字,便覺得心中發酸。

她覺得,就算是自己與司馬珩互相都在做戲,但司馬珩名義上也是她的人,一想到他與其他女人牽扯不清,便覺得心中有口氣順不出來。如今,只盼望劉祯與司馬曜之間的事能早日了斷,自己也好早日出這個樊籠。

正在她胡思亂想之際,司馬珩已經進了院門來。

秋霜見了他,忙進屋來禀報道:“公主,驸馬過來了。”

劉意映一聽,趕緊走到屋門,只見司馬珩正拾階而上。他今日穿了一身缥青色的雲錦鑲銀衣袍,更襯得他唇紅齒白,眉目清俊,真真比畫中的人還好看。

一看他如此精細打扮,她心裏便更是不悅。打扮得這麽妖嬈,是想去會舊情人嗎?

她望着他,幹笑了兩聲,說道:“驸馬今日還要穿一身新衣裳呀?”

司馬珩走到她面前,停下,然後一臉微笑地望着她,說道:“進宮見太後,總要莊重一點。”

劉意映聞言,又看了看他,心道,哪裏莊重了?明明一派風流公子的模樣。她也不再多說,只撇了撇嘴,又道:“驸馬既然都收拾好了,我們這便進宮吧。”

“好。”他伸手牽過她,相攜出了門。

田太後只是平常生辰,劉祯也未大肆操辦,除了宮妃及劉意映、劉燕竹姐妹外,便只是在京城的幾個皇室近親,田太後娘家的人,統共也不過二三十個人。不過,讓劉意映有些意外的是,張煊也來了。

以前田太後生辰的時候,張煊也會來,不過那時候大家都以為他會尚劉意映,便也覺得平常。可如今劉意映已經嫁了司馬珩,張煊便不是田太後的準女婿了,也不是田家的人,不知劉祯叫他來是何意。

劉意映雖然與張煊青梅竹馬長大,可中秋之夜司馬珩為了張煊生了氣,她覺得自己還是少與張煊接觸為妙。因而,她進了殿來,對着張煊投過來的熱烈目光視而不見,徑直與司馬珩一起上前向田太後行禮。

田太後看見女兒女婿來了,自然是喜上眉梢,特別是一眼望去,在滿屋男子中,司馬珩人才最為出衆,連張煊都給比了下去,她覺得讓女兒嫁到司馬家,也不算委屈了。

劉燕竹見劉意映與司馬珩進了屋來,扭頭看了看張煊,又看了看司馬珩,對着妹妹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劉意映悄悄瞪了她一眼,便拉着司馬珩入了座來。

不經意間,劉意映還是撞到了張煊的目光。她怔了一下,随即向他露出一個坦然的笑容。張煊回了她一個微笑,笑中帶着幾分苦澀,讓劉意映莫名心顫。她趕緊轉過頭,避開了他的目光。

說來也奇怪,在不知道那白衣公子是誰的時候,那個影子在她腦海裏怎麽也揮不去。可自從知道那人是張煊之後,她反倒不怎麽想他了。原來有些事,不知道真相,還留有幾分美好。一旦全部呈現出來,什麽便也就幻滅了。

她抿了一口茶,又将屋中的人掃視了一番。其實一進屋的時候,她便發現屋中坐着的年輕女子在看見司馬珩那一剎那,眼中都閃過灼灼光華,她心裏還有幾分得意。可一看見李儀韻那癡戀的目光,又想起她與司馬珩之間的糾纏,她的心情又黯了下來。

劉意映特別注意着李儀韻的舉動,見她雖然不時偷偷看向司馬珩,但他卻沒怎麽看過她。反而見劉意映不停看向自己,他還問她自己是否有甚不妥之處。如此看來,司馬珩的心思藏得比李儀韻深多了。

大家坐在殿中說了會兒話,宮人進殿禀報說劉祯已處理完政事,正趕過來,陳皇後便招呼大家起身前往安陽宮的旁邊安樂宮,等皇帝過來便開席。

陳皇後扶着田太後走在最前方,劉燕竹與劉意映姐妹緊随其後。司馬珩原本與劉意映走在一起,見劉燕竹湊過來要與劉意映說話,他便避了開來,退到後面與田太後的侄子田松說起話來。

劉燕竹也知道自己對司馬珩下過藥之後,他一直便不喜自己,對他避着她倒也不介意,便拉着劉意映說起話來:“意映,你知道今日為何張煊會來母後的壽宴嗎?”

劉意映一頓,含糊着回答道:“嗯,想是母後記着往日的情分,叫他來的吧?”

“才怪!”劉燕竹撇了撇嘴,“母後想把四娘許給張煊,今日想讓他倆互相看看,還讓我找機會搓和呢。”

四娘是劉意映舅父田鸪之女田蕙,年方十六,長得清雅秀氣,很得田太後喜愛。看來,見張煊做不成自己女婿,田太後又想讓他做自己的侄女婿。

想到這裏,劉意映笑了起來,說道:“這,這是好事啊。”

“好事?”劉燕竹不可置信地看了劉意映一眼,“你舍得?”

“我有何舍不得的?”劉意映淺笑道,“我已有丈夫了呀!”說罷回頭看了看司馬珩,只見他一臉微笑,似乎正與田松說着什麽愉悅之事,她的唇角也不禁微微上翹。

“也許你很快就沒有丈夫了。”劉燕竹撇嘴。

劉意映一怔,随即面色一變,問道:“皇姐,你這話是何意思?”

“我話中是何意思,意映不會猜不到吧?”劉燕竹淡笑。

劉意映左右看了看,見應該無人能聽到自己與劉燕竹的談話,才對着她輕聲問道:“皇兄快要動手了?”

“他應該很快會找你!”說罷劉燕竹也不再多說,快走兩步上前與陳皇後一起扶了田太後進安樂宮的門。

劉意映被劉燕竹說的那番話吊在半空,心中忐忑,便想着有機會找劉祯問問。

大家在安樂宮剛坐定,劉祯也就過來了,田太後便叫人開了席。

席上,照例有劉意映最愛吃的螃蟹。司馬珩說怕蟹殼會割到她的手,不讓她剝蟹,由他親自動手,幫她把螃蟹肉剝了出來,放在小碟裏,讓她只管吃現成便是。

劉意映吃了一口,只覺得蘸了姜醋汁的蟹肉鮮香無比。她偷偷看了那已大腹便便的李儀韻一眼,只見她低頭飲着鴿湯,面色發青。想必是看見司馬珩為自己剝蟹,心情不好吧?劉意映心中又想了想,覺得這回進宮,李儀韻應該沒有機會與司馬珩單獨見面,這才放心地吃起蟹肉來。

田蕙看見司馬珩與劉意映夫妻恩愛的模樣,一臉羨慕地說道:“司馬大公子對昭平姐姐真好!”

田太後一聽,便笑了起來:“哈哈,蕙丫頭起了心思了。”說罷對着劉燕竹使了個眼色。

劉燕竹會意,轉過臉看了看張煊面前碟子裏那白生生的蟹肉,對着田蕙打趣道:“四娘,你以後也會有這般好福氣的,找個會剝蟹的人便是。你瞧,敬國公世子多會剝蟹肉啊!”

聽到這裏,田蕙臉一下便紅了,羞怯地看了張煊一眼,然後對着劉燕竹嚷道:“安平姐姐笑話我,我不依!”說轉便将小臉低了下去。

劉燕竹見狀,又對着張煊笑道:“張煊,我每回見你只剝蟹,也未見你吃過肉。那這碟蟹肉剝出來可怎麽辦呀?你要不請四娘吃吧?”

以前張煊剝的蟹肉都是被劉意映吃掉的。聽到劉燕竹這番話,劉意映頓時覺得有幾分尴尬。

張煊頓了頓,然後對着劉燕竹輕笑道:“安平公主莫拿此事說笑。田姑娘還未定親,若因此影響了田姑娘的清譽,臣可就罪過了。”

他的話音一落,殿中一下便安靜下來。

田蕙訝然擡起頭來,臉已經慢慢褪去紅色,變得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