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8 章

第 118 章

按照吉魯克公國那基本與裝飾品相差無幾的法律規定,每個月當中那一天正是法官開庭清空牢獄的“好”日子。

對,沒看錯,是先進監獄坐牢,然後才由司法機構定罪決定犯人要服多久刑期。雖然程序離譜至極,但這已經是只有主城級別的大城市才能享有的“正義”。

艾爾洛斯聽喬伊斯說起這些只覺得荒謬:“先抓人?憑據是什麽?被抓的人就不反抗嗎?”

“反抗?反抗了不就是現成憑據?忤逆憲兵就是忤逆治安官,忤逆治安官就是忤逆城主……後面的遞推關系應該不用我再說明了吧!憲兵巴不得有借口把人拉走,所謂‘罪犯’究竟有沒有犯罪他們比誰都更清楚,可要是不這麽幹,光憑每個月那幾個饷銀哪養得起他們身上那套大紅色制服?”

牧師右手的拇指食指中指并在一起搓了搓,沖聖子候選做出個再明顯不過的動作。

是了,無論貧窮富有、低賤高貴、有罪無罪,沒有誰會願意進監獄待着。面對眼睛裏放綠光的憲兵,人們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無辜只能選擇讓錢包出血。

艾爾洛斯不由回想起原身在王城監獄裏的記憶。或許因為他年齡太小,不用像其他犯人那樣天沒亮就要戴着鐐铐被拉去服苦役,月色披在肩頭才死狗似的被拖回來。

他的牢房位于監獄最深處,地勢較高,沒有冰冷的地下水,房間裏勉強還算幹淨。當然了,幹燥的地方不僅人類喜歡,老鼠和蟲子也喜歡。好在原身本就是個來自蠻荒之地經歷過生活毒打的少年,這也是艾爾洛斯特別佩服他的地方——那孩子為了活下去可以忍住恐懼與惡心在黑暗中殺死并吃掉一切來犯之敵。

擁有這樣堅忍的心性,如果不是馬車上那頓混有未知毒素的早餐,原身說不定能做出一番大事業。

作為一個煉金術士他确實蹩腳,可諾貝爾不也沒煉出賢者之石麽,并不妨礙人用煉金術的副産品給人類戰争史單開一冊。

等等……

艾爾洛斯換了個坐姿,他突然意識到原身那不合時宜的倔強與他成長環境之間的不協調。

他那副怼天怼地動不動就爆炸的暴脾氣怎麽看都不像個從小到大一直寄人籬下的孤兒。或者說,以中央大陸所處的糟糕社會環境,孤兒院負責人能允許性格不夠溫順的孩子長期活着浪費食物嗎?

不夠溫順意味着這孩子身上能轉化為利潤的價值大打折扣,他難以被領養,還總是惹麻煩,最簡單的解決方法便是像福裏安神父那樣弄個“淨化之所”将人神不知鬼不覺賣出去榨幹最後的價值。這對于幾乎是孤兒院主宰的成年人來說并不是件難事,或許讨價還價環節用到的腦細胞都要更多。

出身“神棄之地”也許是個有用的buff,但并不具有唯一性。圍繞那塊地方的小公國随手就能抓來好幾個差不多背景的男孩替代他成為政治作秀的展示品,危及生存的情況下一個人得有恃無恐到何種地步才能自始至終絕不低頭?

“有恃無恐”這四個字,從來都與“孤兒”屬性不兼容。

艾爾洛斯·梅爾少年的憤怒與叛逆有蹊跷,但是記憶裏并沒有相關碎片。現在想來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回避?為了保護自己而避免去想那件事,因為一想起來就會感到痛苦。

聖子候選閉上眼睛,擡手用力揉捏鼻梁:“喬伊斯,王城主教把我從監獄裏帶出來,教廷付出了什麽代價?”

或許這是個突破口。

“您終于想起問這個了?”牧師仗着這是在馬車裏沒人看,亂沒形象的聳聳肩膀:“其實教廷付出的并不多,只是在阿德勒殿下的問題上稍做讓步罷了。”

他換了個舒服些的坐姿,從頭将查爾斯二世及其父親一以貫之的規劃娓娓道來。

“吉魯克野心很大,新王上位做得第一件事便是結束與周邊諸國一切小規模戰争,但這并非膽怯,而是二世在為下一招出拳而蓄力。如果能夠讓教廷俯首帖耳予取予求,他就有了能說得過去的各種理由,至少足夠占據道德上的制高點……您笑什麽?”

喬伊斯擡腳碰碰聖子候選坐着的椅子,少年放下遮住眉眼的手:“啊,我在笑越是沒有道德的人越希望別人能夠擁有那些被他們摒棄的美德,他怎麽好意思說出來。”

“所以您只能做個神官而不是國王,親愛的。”牧師憐愛的看了他一眼,“您還有什麽想知道嗎?舉行審判的市政禮堂快到了。”

“我不能做什麽?比如打瞌睡……”

艾爾洛斯深吸一口氣試圖開玩笑讓自己顯得不那麽沉重,從喬伊斯方向伸來一根法杖:“梅爾大人,你只要不在法庭上做出任何違背教義的事就行,累了打個瞌睡也未嘗不可。休伯安大人的意思無非是想讓您看看教廷以外的世界,雖然您可能已經看得足夠多了。”

青年用法杖趕走一只誤入車廂趴在帷幔上栖息的小飛蟲,趕在馬車完全停穩前多加了一句:“別擔心,您要相信神官在世俗中的權柄大于法官,今天所有上庭的罪犯都是幸運兒。”

此時此刻艾爾洛斯還不明白他什麽意思,等他一只腳踩到地面見到阿拉托爾正奮力阻攔撲向自己腳下的人時少年才對“神權”的意義有了初步了解。

“大人!大人您真年輕,年輕有為!”死死扒在苦修士腿上的人單手向前舉起一枚金色圓餅,“大人,求求您,發發慈悲,這是我兄弟對聖主的忏悔,他還能忏悔更多!求求您寬恕他……”

他還沒說完就被另一個人推開,後來居上這位手裏握着一枚沾滿指頭印的寶石:“我兒子叫彼得,聖主最虔誠的小彼得,他知道他錯了,大人!”

“您還是快點走吧,不然就要被圍在外面動彈不得了。”喬伊斯在後面小聲提醒,“擡起頭向前走,別忘了休伯安大人的教誨。”

艾爾洛斯将視線放在臺階頂端象征光明與正義的寶劍雕塑上,心想這玩意兒為什麽不砸下來摔個粉粹?

它傻站在這兒有什麽意義!

少年越過兩旁突破了圍欄卻沒能突破憲兵的手臂,抿緊嘴一步一步走進市政廳只有月中才辟做法庭使用的禮堂。

這是間充斥着金色與紅色的環形禮堂,中間最高聳的椅子歸法官所有。法官右手邊安排着書記官的位置,書記官對面的紅絲絨扶手椅歸神官使用。整個房間的最低點是用來關押犯人的鐵籠,無論多麽窮兇極惡的殺人犯,只要裝進去鎖好就會變得人畜無害。

陪審團的座位在書記官背後,随着階梯層層上挑,一共四層,再往後其他位置全部屬于觀衆。

早有消息透露聖光教廷的聖子候選将來做本場庭審的神官,觀衆席上早早坐滿信徒與湊熱鬧的看客——沒錯,觀衆席是可以花錢買的,如果真的錢多沒處使,陪審團的位置也不是不能坐坐。

通道兩側掌聲如雷,不少人伸長脖子或是幹脆站起來想要看清楚這位聖子候選究竟長什麽樣。

阿拉托爾奮勇破開人群将艾爾洛斯送進禮堂,高椅上法官已經在了,不過艾爾洛斯寧願他不在。

法官身前的硬木長桌上擺着卷宗、法槌,還有一只很眼熟的瓶子。

昨晚從海邊回來時聖子候選親眼在主城教堂的聖物倉庫裏見過,牧師提到過的口感最好的最貴的那批葡萄酒。

他不由擡眼朝落地窗處看,太陽高度角明晃晃昭示這此刻正直上午九1十點之間,這顯然不是個适合放肆飲酒的時間。

“……”艾爾洛斯收回視線沿着鋪着紅色絨毯的臺階向禮堂中心走去。法官擡起一只手在頭頂畫了個複雜的圖案,又朝年輕的聖子候選低低頭。

牧師解釋說那算是個簡單的禮節,然後陪着他落座,兩人正對着陪審團。

只是看了一眼,聖子候選就痛苦的閉上眼睛——假設三十位陪審員裏含人量達到三分之一,那麽這裏面最多也就只有兩個看上去神志尚且清醒。

他不應該嫌棄法官在手邊擺着酒瓶子的,至少他起碼看上去像是個人,陪審團們則形狀奇怪得比海底生物還随意。

“這是已經喝糊塗了還是喝糊塗了還沒睡醒?”他移開視線去和牧師咬耳朵,喬伊斯已經挂上神官的營業用微笑:“那不重要,他們只是收了錢來占位置的演員。在陪審團占有一席之地的大人們很忙,忙得沒空來關心罪犯們死活。”

X的,他們最好只會念念一二三四五六七,演技歹毒總歸不會誤傷人命。

重量級人士壓軸到來意味着這場以審判為名的狂歡終于拉開帷幕,陪審團的呼嚕與磨牙聲中觀衆席上一會兒嗡嗡嗡一會兒沙沙沙,區別就像動物園和植物園。

“肅靜!肅靜!!”

法官扶了下自己一個月沒用過的卷發,拎起法槌重重敲在底座上。他就像個該退休的老小醜那樣口角含糊着向所有人介紹今日來賓:“聖主最心愛的孩子,高潔的神官,質樸的聖子候選,梅爾大人……”

艾爾洛斯趁這會兒功夫用腳趾摳出了一棟完整的耶倫蓋爾修道院——這哪裏是法庭?歌劇院也不能更熱鬧。

睿哥八歲了,感謝讀者們一人一杯奶茶衆籌着把娃拉扯到這麽大,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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