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9 章 :柳岸來了

江盈惠心中一喜,忙道,“進來。”

這是她跟柳岸之間的暗號,沒想到柳岸來地這麽快,她還以為要等幾日呢。

門應聲而開,一道修長削瘦的身影出現在她面前,果真是多日不見的柳岸,江盈惠心中十分歡喜,竟是赤着腳便從軟榻上站了起來,直奔柳岸而去。

柳岸才剛關上房門,轉過身就被一陣香軟撲了過來,饒是他早有準備,也被撲了個錯不及防,整個人後退了兩步,堅硬的背直接磕在門框上,發出一聲悶哼的響動。

“柳岸,你來了。”江盈惠并沒有察覺到這個響動,她幾乎是跳進柳岸的懷抱,雙手環抱着他的脖子,臉埋進他的懷中,語氣嬌軟委屈,“我等你好久了。”

柳岸感覺自己懷中那股幾乎要化成水的溫軟,深深提了一口氣,穩住心神,手搭在江盈惠纖細的腰間,将她整個人牢牢抱在懷裏,低聲道,“沒事的,我來了,縣主。”

柳岸大概是一路急趕過來,江盈惠聞到他身上還有些汗味和泥土味,不過,這個時候,她更多地是感覺那從腰間透過來的力量,這讓她十分安心。

兩人沉默地擁抱了半刻鐘,江盈惠才軟聲道,“抱我去軟塌上。”

柳岸依言行事,抱着她上了軟塌,将她嬌小的身子幾乎是禁锢在懷裏。

“縣主,你受苦了。”

他能感覺到江盈惠語氣中的那分委屈,他心中十分惱怒,可也無可奈何。

鎮國公和榮華景兩個人聯手,讓他這次根本沒辦法跟在江盈惠身邊,要不是得了江盈惠的信,他這次無論如何都不會冒險出現,畢竟,他還是顧忌着江盈惠的名聲,或者說,她的歡心。

她開心的,便是他開心的,他不想讓她難做。

不過,這些事情,他是不打算跟江盈惠說的,這麽多年,他早已習慣,苦楚和心事都埋在自己心裏。

“都怪你,偏要親自去尋小敏,那個丫頭有甚可尋的?”江盈惠握了拳頭打柳岸,卻也只是如搔癢般讓他心中更加亂而已。

什麽小敏,明明這次明面上,是江盈惠讓他去找江芙蕖,可柳岸并不争辯,他知道江盈惠的記性有時候并不那麽好。

他悶聲不語,江盈惠便似得了理,一會兒用拳,一會兒用腳,總之“拳打腳踢”了近半個時辰,她才把自己心中這幾日的郁悶都宣洩了出來。

柳岸自然知道她身上發生的事情,不過他離地太遠,遠水救不了近火,如今再聽江盈惠帶了自己情緒的描述,他心中宛若刀割,恨不得現在就刺那鳳王幾刀,竟然敢對他的惠兒動手!妄為大丈夫!

“無事的,縣主,如今我在了,再不會讓鳳王欺辱你半分。”

“還有那個宋伯遠,你替我教訓他,他把你給我訓好的人都殺了。”江盈惠向來不會忘記任何一個仇人。

“縣主,宋伯遠他是太師府的大公子,如今又在禦司堂做事。”柳岸不怕鳳王,卻是不敢對宋伯遠動手,他怕江盈惠不理解,只能解釋。

江盈惠聽到太師府并不在意,可聽到禦司堂,她就撅了唇,惱恨道,“當時我讓你去參加科舉,你偏不去,如今倒讓我受個禦司堂的走狗欺負!”

禦司堂的大名,在整個堯國如雷貫耳,江盈惠自然不可能不知道的,那群人在她看來,就是堯明帝養的一群狗,見誰咬誰那種,除了溜須拍馬,胡說八道,殘害忠良,半點本事沒有,是她最為瞧不上的一群人。

這個宋伯遠聽說在裏面還是個小頭目,也不知道那太師府怎麽想的,做什麽官不好,偏讓自己府上的大公子去禦司堂,惹得群臣厭棄,不敢接近。

柳岸聽江盈惠話中雖是責怪,語氣卻軟軟的,便知道她只是在發氣,只點頭說不是,好生安慰了江盈惠一番,兩個人才算是把鳳王和宋伯遠的事情抛下,又膩歪了好一會兒,才說起了正事。

“柳岸,最近上京城中都有些什麽事情發生?你揀重要的與我說說。”

柳岸将收集到的信息一一報與江盈惠。

并沒有什麽大事,那中秋前夕的殺人案還是個無頭斷案,祈福大典的事情也随着江貴妃的回宮告一段落,現如今上京城裏人人都在議論的,是九江城的水患一事,畢竟這事牽扯甚大,聽說江子青都進宮請罪要過來。

“江子青回上京了?”江盈惠鳳目一轉,看向柳岸,“他可是帶了江芙蕖回去?”

柳岸搖搖頭,“江子青只身回到上京,在他身邊并未查探到江芙蕖的身影,只怕江子青也并未查到江芙蕖蹤跡,縣主,這江芙蕖消失時間已過三月,音訊全無,你說,她會不會……”

“不可能!”江盈惠斷然道,她的眼中熒光閃動,“她絕對不可能這麽容易就死掉的。”

身為書中女主,她怎麽可能那麽輕易死掉!江盈惠自然是不信的。

柳岸不知道江盈惠哪裏來的這麽大自信,不過他知道在很多事情上,江盈惠都是這般自信的,雖然時常有錯,但也時常是對的,柳岸心中直接選擇了相信她。

他點頭附和,“縣主說地是,我會再派人手,加緊找她的蹤跡。”

言罷,他忽然想起一事,便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遞給江盈惠,“縣主,這是禧王讓人送過來的,說是要讓縣主輕啓。”

禧王?江盈惠聽到這個名字,眼中閃過一絲厭惡,她接了信,并不着急打開,只道,“他可有帶什麽話?”

“這倒不曾。”柳岸知道禧王和江盈惠之間是有些往來的,雖然私密,但這事江盈惠并不避開他,雖然他也很奇怪,這個時候,禧王忽然送信過來,是要幹什麽,不過他并沒去看那信,他知道,只要有事,江盈惠定會把那信上內容告訴他。

江盈惠聽到禧王沒吩咐,心中就松了口氣,她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最近是越發後悔當時跟禧王纏在一起,或許是因為鳳王,恨屋及烏!

“那鄭伊人求子都求到外邊的小醫館了,她怕是不知道,這生兒生女,可不是她能說了算的事,禧王不給力,她能怎麽着?偏她入了魔障,那大夫也是夠損的,什麽葉啊草啊的,還九轉玲珑心呢,可不就是騙人的!”

江盈惠少女時期吃了幾次鄭伊人的虧,那女人明烈似火,何曾想到自己會有現今求子不得的狀況,江盈惠想到這樂事,吃吃笑着,手中打開信封的動作都輕快了幾分,“柳岸,你說那小醫館膽大包天的大夫,叫什麽來着?不說還是個大善人嗎。”

“縣主,她喚尋因居士,從西南來。”

“什麽狗屁居……我#¥#¥%%…………%&&**&”江盈惠忽然講了一句模糊不清的話,她整個人幾乎從柳岸的懷中跳出來。

我草你八代祖宗,黎珝!

江盈惠用方言将黎珝罵了個狗血噴頭,等到罵完,她便将那手中信紙刷刷地撕成幾份,這樣還不解氣,她跳下軟塌,将那堆信紙撒到一個碳盆裏,看着那瞬間化作火焰的信紙,方才解氣!

柳岸被江盈惠這一番動作驚地一頭霧水,“縣主,怎麽了?”

難道禧王在信中提了什麽過分要求?這是柳岸唯一能想到的。

這麽些年,他給江盈惠打理生意,見過不少達官貴人在金銀面前的醜惡嘴臉,禧王雖然身為皇子,他也不敢高看。

他還從來沒見過江盈惠這麽生氣的模樣。

江盈惠聽到柳岸的問話,心中那火氣又騰騰騰地冒了上來,剛要開口給柳岸抱怨,可話到了嘴邊,又生生咽了回去。

無他,只因這事,實在是說不得!她還瞞着柳岸呢。

第 458 章 :名聲大振

“沿途募捐?”堯明帝輕笑一聲,手中的折子往旁邊一扔,“德忠,你說這江家盈惠,這次是要做些什麽?當真要把她那善仁會在堯國各地內辦起來?”

德忠雖然身處宮中,但是對這有不少貴婦人參與的善仁會還是有耳聞的,他上次聽到這個名兒的時候,堯明帝還在說,這善仁會倒是不錯,今時聽着,倒覺得這不錯便要到了盡頭了。

“老奴覺着,蕙蘭縣主向來是大膽的。”德忠不敢把話說嚴實了。

堯明帝聽他在這打馬虎眼,也早已習慣,心中自有主意,也不責怪他,只道,“自然是膽子大的,這是這膽兒就那麽點,大了,便要撐破了天了。”

德忠心中一個咯噔。

“蕙蘭縣主在辦善仁會的沿途募捐?”鮑河魚聽着下人的仔細回報,眼睛眯了眯。

原來鎮國公早已與蕙蘭縣主一前一後行走,鎮國公自然是夜以繼日地直奔九江城,他先前的行程還是不快不慢的,可自從跟蕙蘭縣主分開後,便緊趕慢趕起來,如今已經過了雲城,到了方城了,想必很快就會到沐城,他這邊要趕過去,還需一兩日的功夫,倒是錯過了。

鮑河魚心中有些遺憾,倒也不過分自責,這鎮國公沒趕上,倒是看了個新鮮,倒也不是全無所獲。

蕙蘭縣主這善仁會的沿途募捐一事,聽說得了鎮國公府和陛下的大力支持,先前幾場還只有幾個商家婦人參與,到後來,名氣傳了開來,便是有些身份和家底的婦人都過來表示了。

蕙蘭縣主不愧是那個攪地上京城貴圈風風雨雨的人物,在她的幾番致詞下,如今她所過之地,人人都曉得有個美若天仙的活菩薩蕙蘭縣主,她心慈雅惠,為了九江城百姓,豁下臉面,以貴軀為九江城患水災的百姓募捐物資,親力親為,十為難得。

“總督大人有所不知,如今宣城雲城這一代人人都稱這蕙蘭縣主是九天仙女下凡,救苦救難于世的仙女娘娘呢。”雲城洪州官低聲下氣地給鮑河魚斟酒,“我夫人也見了蕙蘭縣主,回來與本官說,當真是世上少有的好容顏。”

自然是世上少有,不然怎會惹得當年那場鎮國公府和吳寧侯府的官司,鮑河魚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冷笑數聲。

他倒是不知道,這蕙蘭縣主到了如今,還是如此的張揚,只當入了那鎮國公府,多少會有些收斂才是,誰知性子半點沒變……

也不知是鎮國公府過分寵着她,還是那位對她當真青眼至此。

募捐自是好事,只是她這募捐的發起人竟是善仁會,這便是大大的不妥。

這善仁會說地好聽,是個有名兒的會堂,可實際只是上京城中的貴婦打發時間的玩意兒,朝中都未上冊,怎可上得臺面。

百姓聽得善仁會,也只說蕙蘭縣主的好,哪裏還有半分對朝廷的顧忌,相反,只怕到時朝廷的赈災物資拿出來,與這善仁會所募相差甚遠,好話不得,只怕還要挨了罵名。

那位最在意什麽?可不就是那點名聲。

鮑河魚似笑非笑地瞥一眼畢恭畢敬的洪州官,“洪夫人倒果真是個有眼力的。”

這洪夫人別地不誇,只單單拿了江盈惠的容貌出來說事,怕也只是順順潮流,做個敷衍罷了,倒是個敏銳的婦人。

“總督所言甚是。”洪州官後背沁出一絲冷汗,腿都有些軟了,心中着實驚訝了一把。

他可是記得自家夫人特意的叮囑,若是論到了蕙蘭縣主一事,只按她囑咐地去說,當時他也不大放在心上,只當後宅婦人之語,本也是無關緊要之事。

誰知今兒個,鮑河魚當真只重重提募捐一事,他回答地中規中矩,倒是臨末說了一句夫人的囑咐,反而得了稱贊,心中對夫人的敬重自是增了幾分。

“給我倒杯茶水來。”江盈惠懶懶趴在窗前的軟塌上,肩上雲紗半露,露出她削瘦纖細白皙的肩膀,那肌膚如白瓷般泛出光澤,遠遠看着,當真是誘人至極。

小蝶看地晃了下眼睛,旋即便輕手輕腳地走上前,在江盈惠身上蓋了件輕紗巾子,“縣主仔細着涼,西南之地濕冷地很,如今又是深秋了。”

言罷,将那茶水遞到江盈惠的嘴邊。

江盈惠半閉着眼睛,紅唇輕啓,抿了半口,便離了唇口,輕輕搖頭示意小蝶拿開。

小蝶這些時日都伺候在江盈惠身邊,對她的脾性多少有了些了解,将茶水退了下去,便輕輕跪在軟榻邊。

這小小的房間裏,鋪了厚厚的毛毯,軟榻上點了熱火,四處放滿了銀碳,不要說冷,反而是一股股熱氣在屋中彌漫,讓人無端生渴。

這幾日,小蝶跟江盈惠幾乎日日都住這樣布置的客棧,倒是由最開始的驚詫,到現在的習慣了。

“你可聽說了,那仙子娘娘來我們薊縣了,聽說今日在東區擺的臺子,為九江城的百姓募得了一萬兩的銀子呢。”

“這麽大的事情,怎麽會沒聽說,我家夫人也捐了一兩呢,聽說仙子娘娘還對她笑了,當時就把我夫人的魂給笑掉了,如今還時不時傻笑。”

“難怪陛下要封她做縣主呢,當真是貴人家才能出來的人,菩薩心腸,世上難得的。”

窗外零零散散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從半開的窗子裏飄了進來。

這些人吃了幾口酒,聲音沒個大小,笑呵呵的,無端擾人,小蝶站起身,正要去關那窗子,卻聽江盈惠軟嬌嬌,輕綿綿的嗓音從身後傳來,“別人愛說,便讓人說去,莫要關窗。”

小蝶的動作一頓,眸中神色變了變,轉身巧笑嫣然地重新跪到江盈惠跟前,“縣主,這些粗人哪裏懂地些什麽,不過奴婢倒是聽着他們說你仙子娘娘,菩薩心腸,是真真實實的開了一次眼。”

“呵。”江盈惠眉間輕羽撩動,一雙水眸緩緩張了開來,裏面波光蕩漾,哪裏有一絲半毫的倦意,她勾了勾唇,“真金白銀,誰都會開眼。”

“縣主要起了嗎?”小蝶不明所以,見江盈惠這個模樣,以為她要起身,正要伺候,卻被江盈惠一手拂開。

“不用伺候了,你先下去吧。”

小蝶不知道自己哪裏惹了江盈惠的不歡心,雖能察覺到她的不喜,可也不多話,只低聲應是走了出去。

朱紅的木門慢慢合上,屋中重歸一室寂靜。

江盈惠感覺心口一股熱氣湧上來,擡手便要将肩上薄紗巾掀開,卻聽得一陣敲門聲在外響起,她十分不耐煩,只當是隔壁傳來的,也不做理會。

誰知,那敲門聲停了會兒,又再次響起來,這次聲音大了些,是以清晰地讓江盈惠聽清楚了。

“咚咚,咚咚咚。”二短三長。

第 457 章 :沿途募捐

江盈惠微微福了身,眼中帶着淺淺笑意,額間朱砂如水般泛着一道紅光,“牢爹爹挂念,是惠兒的不是,我心中想着雲寒不過幾日便要來了,心中便覺着歡喜了許多,這病竟是都随着這歡喜去了一般。”

鎮國公聽她軟軟嬌嬌的嗓音,提到榮華景時如蜜般甜蜜,心中便柔和幾分,嘴角也挂了笑,“也就你惦記着這小子,這是他的福氣,也不枉他當年那三日的跪求。”

江盈惠本來只是順嘴提一提榮華景,誰知鎮國公提起當年之事來,她心裏一頓,也不知道是什麽感覺,竟然有片刻的恍惚。

當年的容華景,少年意氣,愛她真正是到了骨子裏,為了她冒天下之大不韪,退了江芙蕖的婚事,她當年……自然也是最愛他的。

“爹爹,看您打趣惠兒。”江盈惠收回神,娉娉袅袅地走到鎮國公身邊,十分規矩地站在旁邊,低眉順眼,“惠兒今次來找您,是有事相求的。”

“哦?”鎮國公見江盈惠這副低聲下氣的姿态,心中很是受用,他胡子動了動,擡眼看向江盈惠,“是何事,還需你親自跑一趟。”

“這事說起來還與我的善仁會有些幹系,爹爹可還記得我先前與你提過,想将善仁會辦在堯國各地之事?”

鎮國公聽到江盈惠在這個時候提善仁會,心中便轉了幾個念頭,他面上帶着笑,口中溫和道,“惠兒的善仁會,在上京城的貴圈中無人不知,還得了好些貴家的稱贊,這次赈災之事,也出力不少,我怎會不知。”

卻是絕口不提擴大善仁會的事情。

這要放在以前,江盈惠肯定不大高興鎮國公又跟她打馬虎眼,可是現在,她心裏壯志滿滿的,對鎮國公的态度也就不那麽看重起來,她順着鎮國公的話往下道,“爹爹所言甚是,陛下也常與我說善仁會甚好,若是能在堯國各地都出力,只怕會給朝廷減不小的負擔。”

不等鎮國公開口,江盈惠便繼續道,“惠兒之前也只是想想,因着實在抽不開身,從來不曾動過當真要辦大善仁會的念頭,可是這一路上,越是近了九江城,惠兒這心裏便愈發難安。”

“咱們這一路上,皆是國泰民安的好祥和模樣,有哪個會缺那一米半布的,可是到了九江城,情形想必會很不一般,就是一粒米,只怕都要救活一個人。”

“老百姓富足,定是官府出力甚多,惠兒想着,別的事情不說,若是他們知道九江城的情形,想必都願意為他們出一份力才是,惠兒又得着陛下親旨的這個機會,若是能以善仁會的名義,再沿途募捐一些物資,送往九江城,對爹爹此行定是有大助力的,爹爹以為如何?”

鎮國公面上平靜,心裏已經敲起了鑼鼓。

這個江盈惠,果然很不一般,竟然能把腦子動到這上面來,這哪裏是尋常姑娘家能想得到的。她這個善仁會,募捐事小,這募捐之人是大。

西南雖然偏遠,但富庶之人甚多,又是才子之鄉,當前很多人只能通過學院結識人脈,鎮國公府因着虎叱軍,落于其他世家下風甚多。可若是有個善仁會,那可就大不一樣。

江盈惠這個主意,行得通!非但行得通,他還要給她大便利,慢慢行事,多多宣揚才是!

“嗯,惠兒心慈,我都懂。”鎮國公慈愛地看着江盈惠,“只是,這件事情茲事體大,還需要好生籌謀,免得惹了陛下的不喜,招了他人的諱言。”

這麽大點事情,又是做好事,要不是怕你說東說西,我都懶得來跟你說,這個時候跟我扯什麽大啊小啊的,分明就是吓唬我,還當我是個好糊弄的呢,江盈惠心裏腹诽,面上卻是不顯,只與鎮國公相視而笑,一派祥和親近模樣,“都聽爹爹安排。”

“惠兒蕙質蘭心,顧全大局,是我鎮國公府之福。”鎮國公聞言,又是好一番誇贊。

兩人“商議”一番,便有了具體的安排,鎮國公留小部分鎮國公的護衛下來,保護江盈惠的安全,并且幫助她在路上募捐,跟衆人聯絡,鎮國公給堯明帝上書報明這事,并且繼續領人往九江城去。

“爹爹安排甚妥。”江盈惠本來心裏還有些不滿意,嫌鎮國公多事,可是聽了他的安排,又覺得鎮國公果然不愧是做官老爺的,思慮周全,她心裏才有個念頭,具體的事情還要做了才知道呢,鎮國公倒是給她省了不少的麻煩。

鎮國公府的面子在那裏,有時候可比她這個蕙蘭縣主好用地多,更何況還有“陛下的旨意”,這募捐之事,想必一定會十分穩妥才是!

心裏這麽想着,江盈惠的态度愈加恭敬,她已經可以預想到,她的好日子,很快又要來了。

其實更讓她高興的是,只要跟鎮國公分開走,柳岸到來的事情,就不會被人追究了。

柳岸,她竟是有些想他了,至少有他在身邊,她不會被鳳王那般羞辱,那可是個為了她連命都豁的出去的。

鎮國公見江盈惠這個模樣,心中倒也熨帖,這個兒媳,雖然讓鎮國公府好生吃了些苦頭,平日裏行事也頗為乖張,可有些時候,卻也能幹一些別的婦人幹不出來的事情。

熙熙攘攘的人群前,臺子上一片大紅,上面坐了不少的人,時不時就有喝彩聲傳出來,可若是說唱戲,又沒有聽見角兒的婉轉音調。

鮑河魚在轎子中等了好一會兒,仍不見動靜,便擡手掀了門簾,“出了什麽事情?怎麽不走了?”

算着時間,鎮國公一行該是到了這雲城,進了西南的地界才是。

“回總督大人,前面的人太擁擠,小的們還張羅不開。”

回話的人苦着臉,這非過年過節的,一群人湊一起也不知道幹什麽,偏生這回鮑河魚要求低調行事,不能擾民,他們便也不好迅速讓人清出一條道來。

“南鄉張記張大夫人,捐紋銀一千兩。”

“好!!!”

鮑河魚正要放了簾門,忽被耳邊傳來的兩聲異于嘈雜的聲音震了一下,他聽到這聲音,皺了眉頭,那手中的動作就停了下來,反而擡頭去看那臺子。

先前離地遠,他也并沒有太上心,是以只聽了個模糊的動靜,可這會兒定睛一看,他的眼睛就瞪大了,手指也不自覺地抓緊了窗杦。

那臺子上坐了一堆錦衣華服的婦人,最正中的,還是他認識的,那百媚生嬌、國色天香的蕙蘭縣主!

蕙蘭縣主奉旨随行赈災的事情,他自然是知道的,這是怎麽個赈災法?怎麽聽着,剛剛是有人捐了銀子?

鮑河魚在上京城中待過幾年,對這位蕙蘭縣主的事跡,是有些了解的,他揚了揚手,“先不急着走,去打聽清楚,這是在幹什麽。”

第 456 章 :重振旗鼓

這一連串的遭遇如同平地一聲驚雷,讓江盈惠足足膽戰心驚了兩日。

多少年了,自從她穿越到這本書裏面,除了最開始略憋屈,就一直順風順水地有如天助,雖然也偶有吃小苦頭,但都是些小打小鬧,無關痛癢。

可是這次,她竟然連着吃了幾個這麽大的虧,那宋伯遠、鳳王,他們是個什麽東西?一個名聲不顯的公子哥,一個不受皇寵,雖是龍子卻落魄不如雞的莽夫,他們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為難于她,且次次讓她無力招架。

非但無力招架,還反而有種……有種久違的恐懼、自卑。這種恐懼和自卑的感覺,她都快忘記了,那是她的前世,讓她深感屈辱和不堪一提的前世。

怎麽會這樣?她明明才是這個世界的主宰,她和榮華景在一起了,她受盡天下人的豔羨,有才有貌有地位,其他人,誰在她面前都該矮一腳才是,畢竟,她才是氣運加身的那個人!!!

一定是哪裏出錯了!江盈惠捏緊了帕子,一雙鳳目忽明忽暗,閃爍不明。

是原書中還有哪個細節她沒注意到嗎?宋伯遠,他就是個背景板,原書中只在孟芳菲那裏提過一筆,鳳王???

是了,鳳王在原書中的結局是什麽?好像并沒有提到過,在禧王的登基過程中,他至始至終都沒有出現過,應該是一直安分守己地待在鳳城才是,畢竟,這可是個只愛武裝,特別與衆不同的皇子。

是的!應該就是這樣!這樣的小人物,無足挂齒,那日,他們給她的那種陌生的壓迫感,一定是錯覺!她肯定是太害怕了,畢竟這兩個人的職業,都十分血腥。

一個是皇帝的殺人武器,一個是戰場上的殺人機器。

他們這種人,身上帶了無數的人命,讓她感覺到不舒服是自然的!

自己實在是太大驚小怪了!江盈惠眼角一挑,本還有些迷茫的眸子瞬間清明起來,想通了一切,她的心情也跟着明媚起來。

她的手搭在自己柔順的烏發上,眼角含春,面泛光澤,聲若夜魅道,“小蝶,伺候本縣主梳洗。”

兩日沒怎麽洗澡,身上都要發臭了,她要好好洗個澡,把這幾天的晦氣全給洗幹淨了!

小蝶低眉順眼地站在門口,聽到江盈惠明顯上揚的帶着愉悅的聲音,她頓了一下,蕙蘭縣主這是碰上什麽高興的事情了?剛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精神還十分不濟呢。

心底裏這樣的疑惑,在伺候完江盈惠梳洗,看着她換上好些時日不穿的輕薄雲紗,又端端正正地坐在梳妝鏡前描眉上妝時,終是忍不住發問,“縣主,您可是因為世子要來接您,才這般高興嗎?”

“什麽?”江盈惠看着明鏡中自己粉白如玉的肌膚,靈動的眸子,修長的脖頸,質地明顯高檔的裙子和釵環,心情越來越好,自己的肌膚好似又白嫩了許多,最近這段時間,自己實在是太忽略肌膚的護理了,好在底子好。

她心情有些飄飄的,并沒聽清楚小蝶的話,只聲音軟軟粘粘道,“你說世子怎麽了?”

小蝶以為自己猜錯了,聲音便低了幾分,“奴婢聽說,世子不幾日便要過來接縣主了。”

“這消息是誰告訴你的?”江盈惠聽清楚了小蝶的話,眉頭便一挑,長長的濃密睫毛随着她的動作顫動,她斜睨着小蝶,看不出面上的喜怒。

小蝶頭更低了,身子都跟着顫抖起來,“縣主恕罪,奴婢是聽國公爺身邊的侍衛大哥說的,他們說了好幾日了,國公爺也很高興呢。”

榮華景這次本該是同行的,這事江盈惠自然知道,她本來還挺高興的,不過,在路上沒見到人,她的好心情就沒了,問了鎮國公才知道,鎮國公讓他先帶着人去前面探路,要到後半程,才能回來跟他們彙合。

這事,她都差點忘記了,今日小蝶提起來,她才想起來。榮華景能陪在她的身邊,在這個時候,她心裏多少是有點高興的,至少,有榮華景在,她在鳳王和宋伯遠面前就不需要示弱!榮華景可是鎮國公世子,是虎叱軍中未來的首領,是帶着鎮國公府的榮耀更往上走一層的人!

這樣看來,她們快到目的地了,正好,她的計劃也該實行了,省得到了地方還不聲不響的。

不就是赈災嗎?她江盈惠這輩子就參與了不少,更何況還有上輩子的所見所聞?她這次貼了不少的本錢,又正好撞上點京裏的事情,可不是打算做一個悄無聲息的觀世音的。

“小蝶,你不錯。”比小雲那個蠢笨的有腦子多了,還能從鎮國公身邊打聽到消息,江盈惠收回思緒,淡淡瞥一眼小蝶,仍舊是瘦巴巴的,沒一點看頭,不過這樣也好,不顯眼,正好可以用用,“以後沒事,可以多與府中人走動走動,省地人說我帶的人都傲氣地很,不搭理人。”

鎮國公夫人不就一直拿這事刺她呢嗎?

小蝶忙低頭應是,一時也不懂江盈惠的意思,不敢再開口。

“只要你衷心為我辦事,我是少不了你的好處的。”江盈惠說着,便随手從桌子上的妝奁中拈了一根金釵,将它遞到小蝶手中,也不等她拒絕便開口道,“我們在此處還要停歇一兩個時辰,你現在去幫我辦件事情。”

小蝶便将那金釵牢牢拿在了手裏,聽着江盈惠的囑咐連連點頭,眼睛裏不斷地閃出光來。

待得小蝶離開,江盈惠便起身去尋了鎮國公。

鎮國公剛送走一批同僚,應是喝了些小酒,臉上泛紅,眼睛卻是清亮地很,聽見侍衛報江盈惠來了,只眉頭略挑,便仍舊穩穩地端坐上首,手中慢悠悠地沏着熱茶。

薄薄的霧氣順着杯口升起來,氤氲中,一個苗條的身影搖曳生姿地走了進來。

鎮國公入眼只看到一片飛紗,如雲如霧,再一看那雲霧中映出來的面容,他便有些恍惚。

江盈惠的容貌,他是知道有多好的,當初因着這事,他還考慮過榮華景是不是為色所迷,好在,他這個兒子還是個拎地清的。

這些年,他看着江盈惠在府中來來去去,歲月幾何,世事多移,唯一不變的就是江盈惠的那張臉,看着仍舊是當年少女時的模樣。

她又是個慣愛打扮的,雖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也仍舊癡迷于此,他初時與榮華景提過幾次,後來見她倒也算本分,便任他去了,榮華景喜歡,他還能管着自己兒子的房裏人這點小事?

這丫頭,一路上雖然嬌嬌弱弱的,除了在先前的驿站與鳳王的一點沖突,倒也不顯山露水,要不是現在見着她這副裝扮,他差點都忘了,她是個明媚豔麗至極的女子。

“惠兒氣色好了許多。”鎮國公垂了眸子,聲音淡淡的。

第 455 章 :烏衣衛

“江侍郎六月下西南,督察水患之事,不知鳳王爺可知?”

宋伯遠正打算細說,誰知道鳳王居然在他的詢問聲點了點頭,“本王知道。”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冷淡,似乎又有些壓抑。

宋伯遠一向對這些細微的變化觀察入微,他心中略一想,便知道問題出在哪裏。

這事說起來,還跟江盈惠和江芙蕖有些關系。

當年江芙蕖和江盈惠兩個人的事情在上京城鬧地人盡皆知,最後以江芙蕖慘敗出族離京結束。旁的人也只是看了一場鬧劇,可對于吳寧侯府來說,卻猶如當頭一棒。

昔日四公子之首的梅公子,冷傲清霜的江子青,在府中沉寂半年之後,忽然作出棄文從武的決定,遠走鳳城。

這一走,就是兩年,再回來時,他一躍成為堯明帝跟前的大紅人,被直接任命為吏部侍郎,成為上京城中讓人矚目的存在。

那兩年,兩個人在同一個軍中,雖說不上朝夕相處,但定是時常碰面的。

吳寧侯府,江貴妃的母家,鳳王的外祖家,按着道理來說,鳳王和江子青的關系不會差。

可是,江貴妃對鳳王不怎麽親近,連帶着吳寧侯府對鳳王也不怎麽親近,吳寧侯府這個外祖家對鳳王來說,幾乎是等于沒有的。

作為吳寧侯府的世子,江子青和鳳王的關系,自然也就不怎麽樣。

可到底是血親的表兄弟,宋伯遠移開視線,不再深想,這不是他該管的事情,“江侍郎的為人,是甚妥的,他之前上書數封報于陛下,确定過,整個西南今年定無水患之憂。”

別人說這話,宋伯遠尚還要懷疑一下,可是這話出自江子青的口,堯明帝親口蓋戳定的論,他便篤信不疑。

“他說無,那便是無。”鳳王的聲音有些冷,“這水患是何人所為?”

雖是問着,可他心裏已經有了答案,先有瘟疫,再有水患,當真要鬧地人心惶惶不成?

“我想此事定是與隐世組織脫不開幹系的,陛下追查隐世組織數年,最終将其據地定在西南,我這幾年多次下西南,很多事情也基本有了眉目。”宋伯遠從懷中抽出一張卷紙,遞給鳳王。

“這是我們烏衣衛這些年布置在西南的人,我已經傳信與他們,将鳳王爺來此的事情告知于他們,他們會去與鳳王爺詳細報說隐世組織的事情。”

卷紙橫在鳳王和宋伯遠之間,鳳王的眸子裏有些驚疑,還有些憤怒。

他沒有伸手将卷紙接過來,仿佛那是一個燙手山芋一般。

“宋伯遠,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烏衣衛,別人不知道是什麽,可身在皇家,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意味着什麽了,父皇怎麽會對宋伯遠下這樣的命令,這可是直屬于皇帝的暗衛!!

“你竟然是烏衣衛,你不是烏衣衛的首領吧?!”

鳳王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宋伯遠,這個一貫清然的人,仿佛永遠沒什麽情緒,一派優雅休閑貴公子的模樣,竟然會是烏衣衛,甚至有可能是手染無數血腥的烏衣衛首領。

他與他之間,竟是隔了這麽遠的距離嗎?

他從來不曾看懂過他!

“這是陛下的谕旨。”宋伯遠保持着遞紙卷的動作,“鳳王爺當知道,陛下對您……身負厚望。”

“什麽厚望!你不要胡說!”鳳王擡手将那紙卷打飛,他轉過身,背對着宋伯遠,語氣有些淩亂,“本王早就與父皇說過,此生志在沙場,不想沾朝堂半分,他早應過本王的!”

“他是一國之君,難道也會騙本王?”

“不,父皇不可能騙我!”

宋伯遠看了那在空中上下飛揚的紙卷一眼,手一動,那紙卷便再次飛到了他手上,他靜靜地站在那裏,待得鳳王情緒徹底平靜下來,才道,“鳳王爺可知道,為何陛下此次要送江貴妃去明心庵,讓她主持祈福大典。”

“難道不是為了……”百姓的豐收嗎?

後面幾個字,徹底淹沒在鳳王的喉嚨裏,他從來不是一個蠢笨的人,只是很多事情并不願意去想,宋伯遠剛剛把話說地那麽清楚,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這件看似很平常的事情,聯系着在他這些年來的遭遇,他還有什麽不懂的,因着外戚幹政一事,當今在上位時吃了很大的苦頭,所以,他十分厭惡外戚,厭惡到扶了一個誰也想不到的馮皇後做後宮之主。

幼時記憶雖然淺薄,但他仍舊記得,江貴妃時常來看他,可是随着他年歲漸大,江貴妃便離他越來越遠,這些年,江貴妃可謂寵冠後宮,可她卻對自己唯一的兒子毫不親近,這能是誰的意思。

祝夫人曾與他說過,這世上最舍不下兒女的,便是一個母親,她說江貴妃待他冷淡,必有不得已的苦衷,他當時只是嗤之以鼻,可心中又有殷殷期盼。

原來,這就是真相嗎?

鳳王心中大震,腦中竟是一片空白,這些年,不管外面多麽灑脫,他心中始終有一個解不開的結。

為什麽母妃不親近她,賢妃固然冷淡,但禧王犯錯便得她苛責,時常也招禧王進殿說話,連馮皇後對不是她親生的滇王都噓寒問暖,只有江貴妃,仿似沒有生過他這個兒子一樣,對他不聞不問。

他以為這是吳寧侯府的教唆,為此怨恨着吳寧侯府,更是嫉恨受盡寵愛的江子青和江芙蕖兄妹二人,當年江芙蕖出事,他眼睜睜看着,堯明帝親口問他,可要赦免江芙蕖,他當時回的是什麽,他說,吳寧侯府,關本王何事!

可現在,事實卻告訴他,是他最敬重的父皇,他不想讓江貴妃親近他,或者說,他不想讓整個吳寧侯府親近他。

何其殘忍!父皇!

喉中一股腥甜,鳳王只感覺眼前一白,很快就失去了意識。

宋伯遠也沒想到鳳王聽到這個消息情緒波動會這麽大,竟是直接暈了過去,他扶着鳳王,猶豫了一會兒,到底是沒松開手。

“來人。”

一個身着烏衣的人出現在他面前,他十八九歲年紀,身形高挑,面容清秀,若是江芙蕖在此,定會驚詫。

因為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那本該在鄧家鎮同心堂待着的明秀。

“首領。”明秀從宋伯遠手裏接過鳳王,小心扶着他往床上走去,待得将鳳王安置好,他才再次面向宋伯遠。

宋伯遠将手中紙卷遞給他,打量他一眼,點點頭,“你既是回來了,鄧家鎮的事情,都已經查明了嗎?”

明秀應是,“都已查明,只等首領派人去複核。”

“鳳王這邊,待得他醒過來後,你将此紙卷交與他,他自會懂的。”宋伯遠看了躺在床上雙目緊閉的鳳王一眼,“此後,你便跟在鳳王身邊,由暗轉明罷。”

明秀聞言,面上一喜,正要出言感謝,卻見眼前哪裏還有人影。

第 454 章 :兵分兩路

“無争門,你說圍剿麗華的人來自無争門?”

鳳王眉宇間閃過一絲不郁,這江湖之中,當真是毫無顧忌,最是喜歡湊些龍啊鳳啊的名諱,似乎這一個名諱便能擡高他們的地位似的,可是龍是鳳,又豈是一個名諱定地了的。

“嗯。”宋伯遠背對着鳳王,站在窗邊。

這宅院的窗子是落地推簾窗,只一片竹制的窗面,高高地支起,露出院中的一棵臘梅來,時入深秋,臘梅一片枯褐,仿若毫無生機的枯樹,并沒什麽起眼。

“這門派的人跟江盈惠有什麽幹系?他們如何會聽令于江盈惠?”鳳王想到一個可能,眉間便能夾死一只蒼蠅,“難道江盈惠還跟江湖中人有勾結,她膽敢豢養江湖鷹犬?!!”

昨日查探了下江盈惠的消息,才知道這個女人跟什麽人都有些勾勾搭搭,不規矩地很,當真是讓鳳王惱火,父皇怎麽封了這樣一個縣主!

“或許吧。”宋伯遠的聲音冷淡,沒什麽情緒。

鳳王聽不出他話裏的真假,心中便認了真,只猛地一拍桌子,震地那桌面上的長刀嗡嗡嗡地響,“她當真是枉顧國法規矩了,難怪連母妃都不待見她,這樣的人,還留着她作甚,我現在便去殺了幹淨,左右父皇還能拿我抵命不成?!”

鳳王轉身便要走,卻聽得宋伯遠的聲音由遠及近。

“她遲早是要死的,可這無争門派,卻不是那麽簡單。”宋伯遠走向鳳王,并不去看他的臉色,只在他身旁緩緩落座,“鳳王爺可記得我們此趟來西南,是為地什麽?”

“為地什麽,還不是那隐世組織……”鳳王心思一轉,似有些不敢置信,他看向宋伯遠,“蘭澤,你的意思不會是說,這無争門跟隐世組織有幹系吧。”

宋伯遠沒有回鳳王的話,他手一伸,在桌上一張。

鳳王看到那桌面上只有一枚被布包着的扣子,和一小塊碎布,這二者怎麽看都像是女兒家的東西,鳳王便沒有細看,頗有些不耐道,“這個時候,你給我看這個幹什麽,難不成太師終于記起來你的婚事了?”

要說鳳王最羨慕宋伯遠什麽,就是宋伯遠是個誰也不管的,他親娘不在了,現今的後娘對他不聞不問的,親爹宋太師也是一樣,宋伯遠自小到大,想做什麽做什麽,當年他不喜歡待在皇家學院,便當真不怎麽去,只在那裏挂了個名。

到現在年歲漸漸大了,周圍的同齡公子們幾乎都是孩子爹媽了,也就那麽幾個未成婚的,雖然原因各異,但都被家裏念地緊,便是他是皇子,躲到了邊境,也時常被堯明帝抓着各種催婚,便是他母妃,他看着,倒也像是盼着他早日成家的。

也只有一個宋伯遠,仍舊優哉游哉,無人管束,難道老天終于長眼,讓宋太師夫妻二人想起管管宋伯遠了!!!

雖然覺得這個可能性不大,但鳳王這時候當真就想地野了。

“仔細看。”宋伯遠被鳳王這有些怪異的話說地一哽,手指不自覺地哆嗦了一下,不過他動作向來控制得當,鳳王又心不在焉,自然也沒察覺。

鳳王想地正飄飄的,聽得宋伯遠的語氣有些重,當即把他的思緒拉了回來,他再次仔細看了一眼那扣子和布,猶豫了好一會兒,才不确定道,“難道這東西,跟那無争門有關?”

反正他當真是沒看出來什麽。

宋伯遠知道鳳王這個人有時候心很粗,又是他不願意放心思的事情,自然也就疏忽,他想到堯明帝那越來越明确的态度,心中難得地嘆了口氣,指了那扣子和碎布道,“這二樣東西上面的繡紋是一樣的。”

“這扣子是我上次失手被抓時從那些人身上扯下來的。”

“而這碎布,是無争門這次被抓的人身上的。”

“你失手被抓?”比起這兩個東西的來歷和關聯,鳳王顯然更吃驚于另外一件事情,他難得嚴肅,可語氣裏卻是透露出一絲隐隐的興奮,“連你都能失手,這個隐世組織果然不一般。”

“他們盤踞于崇山峻嶺之中,籌謀多年,确實很難對付。”宋伯遠沒有理會鳳王的幸災樂禍,“正是因為如此,我才覺得,這事有些蹊跷,以江盈惠的年紀和來歷,她與隐世組織本不應該有牽扯才是。”

這些年對江盈惠的監視可是實打實的,雖然近些年放寬了很多,可跟隐世組織牽扯上這麽大的事情,沒可能不被察覺。

“那是自然,隐世組織又不傻。”鳳王小聲嘀咕了一句,他看向宋伯遠,“你的意思,我們現在怎麽做才好。”

這次來西南,雖說名義上挂着赈災之名,實際卻是查隐世組織的事情,鳳王之前還擔心毫無頭緒呢,都走了快半程了,難道還真要跟着鎮國公一行到九江城不成?

“未免打草驚蛇,我的意思,兵分兩路。”

“你與祝三小姐仍舊去九江城,我去之前失手的地方再看看,最後我們在九江城相會。”

“這怎麽能行?”鳳王有些不滿意宋伯遠的主意,“能不能我與你一道去那個……那個地方叫什麽來着?聽說附近還鬧了一場很大的瘟疫。”

“綠浮城,梁家村,鬼林。”

“對,綠浮城,馮國公府的馮冕不就被貶到那裏去做了兩年的監察史?”鳳王點頭。

宋伯遠聽鳳王提起馮冕,有些訝異,鳳王怎麽會注意到馮家這麽一個不起眼的人,難道是馮冕的纨绔名聲傳到了鳳王的耳朵裏?

他自然想不到,鳳王是因為祝麗華的事情注意到了馮家的馮冕,聽到他的名聲,簡直恨不得狠狠揍他一頓,就這樣的人,居然還敢上來接近祝麗華?好在他有自知之明,并未輕薄祝麗華,否則他定是要他好看的。

“正是,他已經回京述職了。”宋伯遠見鳳王不欲多說,也不問,只繼續道,“梁家村的瘟疫有異,似非天災而是人禍。”

“人禍?!”鳳王瞪大了眼睛。

瘟疫在這個時候意味着什麽,沒有誰比他更清楚了,邊境艱苦,環境又惡劣,多有瘟疫發生,戰争尚有一息可争,可是面對瘟疫,當真是只能躺着等死,這些年,他見到的瘟疫慘狀實在太多,讓他的心都有些麻木了。

之所以會留意梁家村的瘟疫,也只是聽說有大善人治愈了這種從來就毫無希望的病症,他心想着有機會也許可以請這個大善人去邊境走一遭。

誰知道,宋伯遠竟然說這是人禍。

當真是駭人聽聞,想到他去調查的事情,難道這事也跟那隐世組織有關?這倒是符合的,祈福大典上的人命,中秋夜前夕的人命,哪個不是拿命來鼓動人心,讓人彷徨不安,好達到他們的最終目的。

“此事說來話長,留待以後查清再說。”因着還有疑點,宋伯遠并不想多說這事,他收了桌上那扣子和碎布,“我此次讓鳳王爺去九江城,卻也是另有原因。”

第 453 章 :恐吓

太陽西落,漆黑的夜色彌漫整個天地。

江盈惠捂着砰砰亂跳的心口靠在窗邊,聽着外邊寂靜的聲音,她急劇跳動的心終于慢慢平靜了下來。

真是太險了,她差點就回不來了,從客棧出來,才走到半途,她的轎子就被人攔了下來,還不等她開口,轎子就重重地落下,讓她整個人碰在堅硬的轎子上,生疼。

她火冒三丈,掀了門簾剛要斥責,便見着鳳王一雙眼睛兇戾十足地望着她,在他的身邊不遠處,站着一身白衣似雪,面無表情的祝麗華。

“還……真是巧。”江盈惠心中一跳,頭皮發麻,她避開鳳王的視線,聲音有些顫抖,抓着帕子彷如抓着救命稻草一般,半天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毫無異樣,“我聽聞這邊有養顏的玉珠,便想着過來看看,誰知竟是與鳳王爺和祝三小姐遇上了,兩位也是來買玉珠的嗎?”

幸好她以前來過這地方,不然不是露餡了嗎?!

“玉珠?”鳳王聞言,眼中兇戾去了半分,上下打量着江盈惠,見她衣冠無異,面色如常,便轉頭看了祝麗華一眼,見祝麗華對他輕輕點頭,又搖搖頭,他心裏便有了數,轉頭對江盈惠冷哧道,“早聞蕙蘭縣主與一般閨閣女子不同,對金銀珠寶之物格外看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便是在赈災的路途上,也不忘惦記什麽玉珠,倒是沒辜了父皇的旨意。”

江盈惠眼角一抽,手中一個失措,差點把那蠶絲的帕子撕碎了,她咬着牙,恨恨瞪了鳳王一眼,目光在他和祝麗華身上來回逡巡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我也常聽陛下說起鳳王英勇,自幼便常守鳳城不歸,不知道的,只當鳳王爺便要舍了這身為堯國的黎民百姓,誰知也有赈災之路上花前月下的時候,祝三小姐這副容顏,若是穿上武裝,倒也确實很不同。”

說到最後,江盈惠觑一眼祝麗華,眼中似語還休。

“休得胡言!”

“蕙蘭縣主慎言!”

鳳王和祝麗華二人心中正有事,聽得江盈惠這話,幾乎同時開了口,二人面上俱有些異動。

江盈惠見狀,只當自己胡言猜中了,心中罵了一句男盜女娼,什麽玩意兒,在她面前裝蒜,這鳳王說什麽喜歡上戰場保家衛國,指不定就是被這個祝麗華的美色給迷住了,舍不得回來了。

兩個人談個戀愛還要拿別人做垡子,真當她江盈惠沒脾氣的?

“我還急着回去,兩位若是想繼續逛那便自便,我就不奉陪了!”好狗不擋道,江盈惠翻了個白眼,懶得再跟眼前兩個無足輕重的人糾纏,柳岸不在身邊,她日常用的護衛們也都不在,要是動起手來,她可是吃虧地很,這個鳳王又是個拎不清的莽夫!她吃了一次虧就可以了。

簾門慢悠悠地落下,将馬車外的兩個人徹底隔離了。

江盈惠半歪在靠子上,等着車夫繼續上路,誰知等了好一會兒,仍舊不見動靜,她冷叱一聲,才要開口,忽感覺到迎面吹來一片陰影,那陰影将她整個人臉覆蓋住,與之同時進來的是一片光芒。

“什麽人?”江盈惠吃了一驚,擡手就擋在臉前,難道有人要毀她的容?用心歹毒!她這一擋,才發現那陰影落在手臂上輕飄飄的,沒有一點聲音,她低着頭,還能見到地上一片片的……碎布。

布?而且好像是她的馬車門簾布!

江盈惠呆住了,旋即她憤怒擡頭,正見鳳王一雙冷目,他不知何時跳到了馬車上,那馬車夫早已被他一腳踢了下去,正蜷縮在地上,低着頭,一點動靜也沒。

見着自己眼前那一抹刺眼的白,江盈惠反而鎮定了下來,她嬌笑一聲,“鳳王爺,你這是要殺了我嗎?”

她的聲音裏帶了一分低啞,七分嬌軟,二分喘息,竟是讓鳳王有些頭皮發麻,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長這麽大,當真是少見女子魅色,他嫌惡地看了江盈惠一眼,真正是個不知廉恥的女人,早已為人婦,還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勾引他!

便是站在外面,想要喚住鳳王的祝麗華,也被她這一聲嬌笑驚了下,她皺了眉頭,本來要出口的話便咽回了肚子裏,腳步還往後面退了兩步。

“賤人!”鳳王一刀砍在江盈惠身後的馬車上,竟是将那木板劈開了一條裂縫,“你膽敢謀害麗華,我便是殺了你又如何?!”

他知道了?!這麽快?!

江盈惠身子抖了下,她往角落裏蜷縮了幾分,剛剛還有的膽氣頓時跑了,“鳳王爺在說什麽?你可不要血口噴人,我是陛下親封的縣主,你若是要問我的罪,也該到陛下面前過了明路!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你當真敢無緣無故殺我,我相信陛下會為我主持公道的!”

“那又如何,大不了去父皇面前……”

“鳳王爺,該回程了,再晚時間便趕不上了。”

鳳王本來還只是想吓唬吓唬江盈惠,詐一詐她,聽到她這話,心裏無名就冒了火,擡刀就要把這個女人殺了,看看他父皇到底是更看重他這個兒子,還是一個上不得臺面的狗屁縣主。

誰知,他的刀才擡起來,祝麗華清麗的聲音就冒了出來,她的話仿若一盆冷水澆到火上,讓他剛剛起來的殺氣瞬間消了,他狠狠地瞪了低着頭蜷成一團的江盈惠一眼,低聲在她頭頂警告。

“江盈惠,本王不管你是什麽縣主,還是什麽世子夫人,本王告訴你,如果你以後再敢打主意到麗華身上,她傷一分,本王便要傷你十分,她驚一次,本王便要你永不安寧!你可記住了!”

鳳王說完,唰地抽出自己的大刀,轉身便跳下了馬車,也不去管江盈惠如何了。

待得他們走出很遠,江盈惠才回過神來,她看着四周的淩亂,又瞥見底下一衆戰戰兢兢看着她的人,心中一時有些茫然,等了好一會兒,才讷讷發了道指令,“回去。”

第 452 章 :起疑

明宇心中一跳,江大小姐?!!

這可是個已經消失了很久的人!怎麽大公子忽然查起這個人來了,他不動聲色地看向宋伯遠。

宋伯遠聞言,似乎也有些吃驚,他眼皮動了動,看向黃貓,“你知道。”

語氣肯定。

黃貓點點頭,眼中帶着冷意,“這事說起來,便是講上兩三個時辰也說不完,宋大人想必并無時間聽我說這些廢話。我便言簡意赅,那些人說起來,還是我們門派的挂名弟子,他們得了門主的命令,從江大小姐離京之時便一直跟蹤追尋江大小姐,這些年随着江大小姐的消失,他們便有些隐匿了,誰知前些時日,又忽然活躍起來,好似是得到了江大小姐的消息。”

“你們門主是誰?”明宇立即抓了這話中的重點。

宋伯遠也看着黃貓,等他的回答。

誰知剛剛還誇誇其談的黃貓卻忽然消聲了。

他不出聲,他旁邊的魏清卻是哈哈大笑道,“門主,什麽門主,我們門派的門主,不要說他叫什麽,就是他是男是女,長什麽樣,都沒人知道,因為,他從來就沒在我們面前出現過,只怕青老大也是沒見過他的。”

“從來沒見過?!”明宇愣了一下,但很快皺起了眉頭,這怎麽可能,江湖中還有這麽奇怪的門派嗎?沒有門主,何來門派!

“正是如此。”黃貓苦笑一聲,“門主每半年會派他的護法出面,跟我們見面,但他本人從來沒出現過,大家不是沒有人起過異心,但我們這個門主仿佛就長了一雙眼睛在門派裏,誰犯事誰便不得好死,久了,就沒人敢有異議了。”

兩人都如此說,就仿佛商量好了一樣,說出來的話讓人不敢相信,可明宇知道,他們不敢說假話。

那就是真的。

這兩個人的門派在江湖中也不是什麽大門派,并沒有什麽名氣,叫朱紅門,門派裏成員不多,跟江湖中人打交道也很少,所以明宇手上并沒有查到多少信息,也沒有多在意。

誰知道,竟然還有這一層。

跟官中有關系,又有大批量有組織的殺手,對吳寧侯府有敵意,對祝将軍府有敵意,當真是……

“大公子。”明宇看向宋伯遠。

宋伯遠背過身,往地牢外走去,明宇忙跟了上去。

兩人到了屋子裏,宋伯遠先出了聲,“讓明秀回來一趟。”

“大公子,明秀那邊說是查到了些消息,那邊的人有異動,當真要他這個時候回來嗎?”明宇皺了眉頭,有些不贊成宋伯遠的這個決定。

明秀這步棋,他們可是下了很久的,這麽快就用掉,明宇覺得不值當,祝三小姐沒事,大公子為何還要多此一舉,難道是那個江大小姐?

明宇搖搖頭,怎麽可能,雖然那個人也姓江,可那位可是個居士,吳寧侯府的江大小姐,再落魄,還能出家不成?

“我們要查的事情,很快就會水落石出,那些人,要動便讓他們動着吧,如此倒更快。”宋伯遠在桌案前落座,擡筆開始落書,寫了兩行字,見明宇還站在他面前,他揮揮手,“你先下去吧。”

明宇應聲退了出去,宋伯遠筆下的痕跡越來越清晰,很快一張人臉便露了出來,看到那雙明若清泉的眸子,宋伯遠的筆停住了。

他放下筆,手指背輕輕敲擊着畫紙。

已經有些日子不見了,也不知道她在京中如何,再過兩日,她的消息便該到了,初三辦事,總是有些少年心性,到底還是未長大的孩子。

別人不知道江芙蕖的身份,他宋伯遠卻是知道地一清二楚的。

無論是今日追殺祝麗華,還是他這幾日撞見的調查江芙蕖的人,他們十之八九是受了同一個人的指使,這個人不是別人,已經十分明顯了,正是蕙蘭縣主江盈惠。

江盈惠。

宋伯遠的手指微微曲起,凸起的指骨輕輕敲擊着桌面,“咚咚咚”的敲擊聲在偌大的屋內響起,一下一下地,不緊不慢,十分有節奏,仿若那老僧入定的木魚聲。

作為為數不多地受到禦司堂關注的女人之一,宋伯遠對這個女人其實是很熟悉的。

熟悉到什麽程度呢,熟悉到從她的出生到現在,她每日多吃了幾粒米,只要他去查閱,便都有記載。

這個出生吳寧侯府二房,本該無聲無息地長大,嫁人,再相夫教子的女子,她的所有轉變是從她的一場落水昏迷那時開始的。

那場本該要了她的命的水溺,卻仿佛給了她新的生命,讓她從一個愚鈍的,唯唯諾諾的小姑娘變成了一個……性格乖張,行事狠辣的女孩。

她的手段其實并不高明,行事也十分高調,按說這樣的女人,并不能蹦跶幾天,至少在宋伯遠關注到的其他幾個對象當中,這位是最該被抹殺的那個才是。

可是,偏她仿佛得了天眷,一路上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将一衆人踩在了腳下,越走越高,最後甚至得了當今陛下的“青眼”。

堯明帝對江盈惠什麽态度,自然沒有比宋伯遠更清楚的。

他哪裏是真正看得起江盈惠,與他後宮中那些個比起來,這位蕙蘭縣主除了一副皮相簡直不能入目,他真正在意的,是江盈惠的那些“氣運”,他甚至為此動過殺心,要不是大祭司沒有明言,只怕江盈惠早就死了千百遍。

因着不清楚她身上的“氣運”到底是什麽,堯明帝現如今對她的态度便是,大部分時候聽之任之,觸及到自身利益,便出手阻之。

這麽些年,眼看着江盈惠的胃口越來越大,手越伸越長,宋伯遠知道,堯明帝對她的耐心,已經快用完了。

也或許是,堯明帝他本身……

宋伯遠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就是這樣一個人,為何一直要追着江芙蕖不放。若說在吳寧侯府,是江芙蕖搶了她的風頭,可是現在呢,江芙蕖早已在六年前沒落,她為何還一直要在暗中追查她的下落。

而江芙蕖,她會那麽執着地回上京城,似乎也是沖着這位蕙蘭縣主去的。

這兩個人之間……難道有什麽他不知道的事情嗎?

宋伯遠低頭看向桌面,修長有力的手指如竹節一般,靜靜壓在一張似露半露的面容上,那雙清澈如泉溪的雙眼,正無聲地望着他,似有千言萬語,又仿佛一望到底地清澄。

第 451 章 :露端倪

“宋大公子,怎麽了?”祝麗華見宋伯遠忽然停下步子,也跟着轉頭往後看去,卻是什麽都沒看見,她有些奇怪地看了宋伯遠一眼。

“沒什麽。”宋伯遠的目光在一座客棧的房間窗戶邊停了片刻,轉過頭看向祝麗華,“祝小姐怎麽會到這裏來?可是有人約了你?”

“是王爺。”祝麗華知道這事有蹊跷,也不想瞞着,“可現在看來,并不是他。我在此處人生地不熟,平日又鮮少與人打交道,是何人所為,倒也不難猜到。”

宋伯遠點點頭,沒有吭聲。

祝麗華本以為宋伯遠會多少說兩句,誰知他卻是一言不發,她性子清冷,只對着黎玡話多些,對其他人倒也沒有攀談的意願,如此便也不再問了。

兩人才走出胡同,到了街上,便十分有默契地各自奔西東了。

祝麗華想去找黎玡,她怕黎玡出事,江盈惠會對她下手,唯一的可能,就是前些日子的掌撐了,下手的那人,可是黎玡。

宋伯遠卻是到了鬧市一處不起眼的宅子裏,宅院裏人不多,只有一個看門的老人,見到宋伯遠,他只低了頭行了個無聲禮,也沒吱聲。

宋伯遠到了後院的屋子,才走到地下樓梯口,便聽得裏面一聲哀嚎,慘絕人寰,他眉頭都不動一下,步子穩當地下了階梯,到了地牢中。

只見那地牢裏滿是刑具,刑具上還有斑駁的血跡,有的新鮮,有的卻是時日已久,剛剛叫的人此刻正套在一個鐵架裏,身子紋絲不動,腦袋卻扭曲到一種不可思議的地步,雙眼無神,顯然暈了。

另外一個人本來被吊着,心裏并無半分忐忑,但看到這個人剛剛受刑的過程,他的渾身便顫抖起來,見到宋伯遠,還不等他開口,便先大聲道,“我招,官爺我都招!只求官爺給我一個痛快!”

“倒是識趣。”明宇嗤笑一聲,對他的話卻是不以為意,到了他們手裏,就沒有不招的,他恭恭敬敬地走到宋伯遠身邊,垂首道,“大公子,他們背景幹淨,俱都是些無父無母的孤兒,在江湖中行走,路子也都是江湖上的,只是暫時不知道是哪門哪派。”

“嗯。”宋伯遠點點頭,走到那哆嗦的人身邊,一雙黑眸平靜無波地把他從上到下掃了一遍,才道,“誰派你們來的?目的為何?”

“是青老大的命令,他讓我們去教訓出現在胡同裏的人,留她一口氣即可。”那人說話時還打了舌頭,說完冷汗就流了下來。

在江湖中走地久了,他是知道的,他提供的這些毫無用處的信息,根本起不了什麽作用,這也就意味着,幫不到他自己什麽,他別地不求,只求安生死去,不要受到非人的折磨。

“青老大。”宋伯遠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倒是沒有說出什麽質疑,只長手一指,指地正是他的衣襟處,那裏繡着一朵暗金色的花。

一朵宋伯遠很熟悉的花。

“這是什麽?”

那人順着宋伯遠的視線低頭,看到那朵花,愣了一下,他搖搖頭,又有些猶豫地開口道,“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麽東西,這衣服是我們門派派發下來的,人人都穿的,可要說是我們門派的标志,又不是,我們門派的标志是青木牌,便是我腰間所挂之物。”

“正是如此。”明宇在宋伯遠身後點頭,“大公子,這些花樣,屬下看着,倒像是衣坊師傅們的手藝,并無多少意義。”

宋伯遠沒理明宇,他手中一動,一枚帕子包着的袖扣就出現在那人的面前,“你可識得此物?”

那人看到袖扣,愣了一下,但很快搖搖頭,“并不曾見過。”

他心中比宋伯遠更好奇,他們衣袖上這花樣少見,誰知竟然還有人做了一樣奇怪的扣子,難道這衣服還有什麽乾坤不成?

乾坤,乾坤……那人心中一頓,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心中一喜,難道自己今日命可不絕?

“你可是想起了什麽?”明宇見到那人面上的神情異動,便走了過去,看着他道。

那人猛地點頭,朝宋伯遠道:“官爺,這東西我見過,我們青老大的衣服上便有這個,我曾聽人說,我們門派與官中有些牽連,只要表現出衆,便有機會入官中做事,而所有在官中做事的人,衣袖上似乎都別有這麽一粒扣子,我們門派也有一支是別有這扣子的,不過那群人很少與我們打交道,倒像是挂着門派的名一樣,很少在門派中待着,常年在外行走。”

“他們行走在外,是給人辦事?”宋伯遠淡淡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忙不疊點頭,“應該是的,江湖中包打聽聞名天下,這消息自然是需要人走動的,少不得,那官中也是跟這些搭鈎的。”

明宇不知道宋伯遠在查什麽,又為什麽會忽然留了活口捉到這裏來審問,他聽那人說完,似乎已經沒什麽可說的了,便習慣性地要給這人一個了結,卻見宋伯遠朝他比了個手勢,他便安靜了下來。

“你說地不錯,我可以饒你不死。”宋伯遠的聲音沒有起伏,可說出來的話卻讓那人徹底松了一口氣,他的命,真地留住了。

“呵呵。”另外一個頭歪扭的人不知何時醒了過來,他吐出口中鮮血,聲音十分艱難幹啞,“魏清,你當真是貪生怕死之徒。”

“黃貓,難道你不畏死?”魏清怪叫一聲,瞪了起死回生的黃貓一眼,“你現在跟死了也沒什麽差別就是,你難道還想着青老大帶你去官中嗎?”

“呸!”黃貓朝魏清啐了一口。

“吵嚷什麽?”明宇見這兩個人竟然拌起嘴來,嘴角歪了歪,這兩個人是不是忘了自己在哪裏,是什麽處境了,他走到黃貓身邊,“既然醒過來了,那就繼續吧,爺就喜歡你們這種骨頭硬的。”

“我骨頭硬不硬不知道,但我知道地東西,一定比魏清這個貪生怕死之輩多。”黃貓白了明宇一眼,說完便艱難地動了動腦袋,似乎想轉回頭。

明宇聽得這話,心中一動,側頭看了宋伯遠一眼,見他沒有反對,便讓人給黃貓松了刑具。

黃貓頭轉了回去,新鮮的空氣重新從口鼻進入,他整個人仿佛死了又活過來一樣,深深吸了一口氣,他才看向宋伯遠,“宋大人,你可是想問那些找尋江大小姐之人的來歷?”

第 450 章 :又吃癟

“正是。”小蝶聞言,有些吃驚地看了江盈惠一眼,又很快低下頭去,手中動作不停地收拾東西。

漁橋啊,那可真是太好了,江盈惠嘴角扯了扯,意味不明地往房門外看了一眼。

祝麗華與鳳王等一行人正在走道裏并肩而行,兩個人身形都很高挑,站在一起,十分出挑,可看在江盈惠眼裏,卻是十分刺眼。她心中冷笑,祝麗華,你給我等着,鳳王我暫時不能拿他怎麽樣,可你一個孤女,我教訓你一頓誰又敢說什麽?!我丢的臉,一定要找回來!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繼續往九江城去,走了一宿方才到漁橋。

按着慣例,有一個時辰的修整時間,大多數人都在安生歇着。

祝麗華卻是獨自走在大街上,心神有些不寧。

黎玡這兩日行束十分奇怪,可他往日又不是沒有怪異的時候,偏讓她不好發問,便想着等他自己開口或者變正常吧,沒想到,他今日又約了自己到外面來見面。

也不說什麽地方,只讓她按着他畫的路線走。

祝麗華初時還往四周看看,發現是在鬧街上,便不大在意起來,或許又是帶她去看看這地方的時興玩意,每到一個新鮮地方,他最喜歡做的便是帶着她到處亂逛了。

自己要不要乘着這會兒只有兩個人的時候,提醒他一下,他最近的怪異呢?

祝麗華心中左思右想,怎麽想都覺得不甚妥帖,如今他們大了,互相說話也有了些顧忌,到底不是往日的少年,自己與他也只是有些舊時情誼,一開口便要訓他……總歸是不妥的。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走進了一個死胡同,等到她發現周圍有殺氣的時候,她的前面已經站了一群黑衣人。

這群黑衣人大白天的蒙頭遮面,聽他們的氣息便能看出來,都是些練家子,雖不是那般強勁,但人這麽多,也不容小觑,祝麗華下意識地去摸腰間的刀,卻摸了個空,是了,她是來赴黎玡的約的,哪裏會帶那東西,她皺了眉頭,不動聲色地往四周看了一眼。

她的方向感自幼都十分不錯,路線在她的腦子裏過了道兒,是萬沒有走錯的理,怎麽會……到了這麽一個一看就鮮有人至的死胡同呢?黎玡約她到這兒來幹什麽?

祝麗華腦子裏不過一轉,心中便有了不好的預感,難道那給她留的信息,竟然是別人仿的?因着不在軍中,她當真是沒有細看,現在一回想,筆跡之間确實有些不同,她心中一驚,後背已經有了涼意。

“你們是誰派來的?目的為何?”祝麗華往後退了兩步。

那群黑衣人沒有開口,他們俱都眼神冷漠地看着她,就像看一個死人。

祝麗華心中有些緊張,腦子卻十分清楚。

漁橋,這地方,她才第一次來,人生地不熟的,肯定不會是這兒的人要對她不利,她平常不與人結仇,所有的仇敵都在西北邊境,那裏離這裏太遠,絕對不可能是外敵。

排除了所有可疑,祝麗華的腦子裏便閃出一個明晃晃的人臉來,那張鳳眸紅唇,眉目含情的臉,蕙蘭縣主江盈惠!

難道是她所設計?

“你們是蕙蘭縣主的人?”祝麗華看向那些人。

那些人動作無一絲遲緩,仿佛對祝麗華的話充耳不聞,他們很快攻了上來。

當真是有備而來,一看便是江湖中專事殺人的那類兇徒,祝麗華心中暗叫不好,一時也不能确定是不是江盈惠所為了,她擡手招架,一邊打一邊往後退。

可那些人仿佛看穿了她的意圖,很快包圍成圈,将她困了起來。

祝麗華只能硬着頭皮硬抗了,她的功夫比這些人高出不少,但到底雙拳難敵四手,黑衣人倒下一波又很快補上,仿佛無窮無盡似的,她的力氣卻在慢慢地消耗,眼看着就要不支。

一把長劍從她的肩膀上劃過,将她的衣袖割了一個大大的口子,祝麗華面上蒼白,兩頰生暈,心中倔勁上來,便要使出戰場上那股死也要多拉幾個墊背的拼勁跟這群人拼了,卻忽然見着她面前一連倒下三個人。

祝麗華心中一喜,以為是黎玡來了,回頭卻見着一張平淡地不能再平淡的臉,他如切菜一般,不過揮揮手,他周邊的人便倒下一片,而且個個頭爆血流,鮮紅的血液噴灑出來,染紅了天空。

“宋大公子。”祝麗華心中雖然有些失望,但很快被喜悅占據了,有宋伯遠在,他們定是很快就能脫險的。

宋伯遠對祝麗華微微點頭,手中一動,便有一朵血花伴随着一聲悶哼在空中綻開。

祝麗華移開視線,實在不忍再看宋伯遠這種比戰場上還殘忍的殺人手段,當真是……形如酷刑,太殘忍了。

“這是怎麽回事?!”江盈惠本來還帶着笑的面容在看到宋伯遠出現的時候,便僵住了,眼看着他切菜一樣将黑衣人一個個剿滅,她氣地差點跳腳。

這些人,可是柳岸給她調過來的精銳,是她的最強守護團成員,每一個都養了十多年以上,竟然這麽容易被宋伯遠給幹掉,最關鍵是,都死了快大半了,再挨下去,只怕很快就要全軍覆沒!

宋伯遠這個殺人狂魔!真不愧他“惡差”的美名,聽說當年孟芳萱就是受不了他的殘忍,才跟他解除婚約的!

責任哪裏是殘忍,簡直就是沒有人性,江盈惠的目光僵硬地移開,不敢再看那滿地如紅地毯般的鮮血,“讓人撤退,撤退!其他人不要再過去了!”

“是!”暗處很快有人回聲。

有氣無處使,江盈惠心情煩躁地在房中走來走去,挨了快一刻鐘,她仍舊沒有把人等回來,她頗有些憤懑地走到窗邊,再次往外看了一眼,這一眼,讓她本來還浮躁的心瞬間提了起來。

只見那滿地躺滿了屍體,竟是一個活口都沒有,祝麗華和宋伯遠正往驿站走,一隊明顯是臨時趕來的官兵在清理現場。

怎麽會!江盈惠有些不敢置信,不是讓他們撤退了嗎?人呢?江盈惠猛地拍了下窗杦。

“嘭”地一聲,窗子毫無動靜,江盈惠的手卻疼了起來,她“哎喲”一聲輕呼,正要咒罵幾句,卻見背對着她的宋伯遠忽然轉過身,遙遙看了眼她這個方向,江盈惠忙把頭往裏一縮,人瞬間躲到了牆後面。

屏氣凝神地等了好一會兒,她才敢探出頭,往下面看去,見宋伯遠和祝麗華的身影都不見了,她也只能氣呼呼地往回趕,可不能讓人發現不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