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符簽開花

“天有些悶熱,我剛有些岔氣。”怕吳緒看出不對來,江芙蕖随意捏了個理由應付,“現如今好多了,我們繼續走吧。”

吳緒面露疑惑,非但沒有轉頭繼續走,反而兩步走到江芙蕖身邊,低聲道,“你身子虛,不若我扶你去前面的涼亭坐會兒。”

這山說高不高,說低也不低,在階梯之中建了個歇腳的涼亭,裏面有石桌石椅。

“不用了。”眼看吳緒就要伸手過來,江芙蕖忙躲開。

吳緒的手僵在空中,明亮的眸子暗了暗。

“我們加緊往前走吧。”江芙蕖佯裝沒有看到吳緒的尴尬,她并非避嫌,只是……不想讓吳緒和自己的關系有所改變。

他們兩個,雖然如今同行,但注定是萍水相逢之人。

一路無話地到了山頂,江芙蕖看着眼前的恩慈庵,松了一口氣。

終于到了,她都要累死了!

跟恩慈庵的名氣相對的是它的占地面積,它幾乎覆蓋了一整個山頂,從江芙蕖的視野看過去,一眼看不到頭,只能看到層層疊疊的城牆,疊嶂如峰。庵廟正中沒什麽牌匾,只一塊巨大的鵝卵形石頭,石頭上刻着三個娟秀的大字:恩慈庵。

江芙蕖有些意外這恩慈庵的恢弘,她原本以為……這恩慈庵頂天了就是個大一點的帶院落宅子,沒想到居然是帶很多院落的山莊。

跟想象中的廟庵有些不一樣,說好的出家人從簡素雅呢?這簡直是大壕啊!

“居士,您是求緣還是舍生?”門口的小尼姑見到江芙蕖和吳緒,雙手合十行了個禮,攔住了兩人。

求緣?舍生?

江芙蕖一頭霧水,裝模做樣地合了個掌,“小師傅,這求緣怎麽講?舍生又怎麽講?”

為什麽最近總是感覺自己知道滴太少,別人說的話都聽不懂?江芙蕖心中有些汗顏,心中決定下次有時間要多看一些佛家相關的書籍,不然她這居士太虛了。

“阿彌陀佛。”小尼姑聽到江芙蕖的問話,似乎并不奇怪,十分好脾氣地回道,“求緣,求緣,求得今生緣,舍生,舍生,舍在此處生。”

還是不懂啊,江芙蕖有些抓狂,不管了,随便選一個吧。

“舍生。”

“求緣。”

兩個聲音幾乎同時響起,江芙蕖看向吳緒,吳緒看向江芙蕖。

江芙蕖的眼裏是不解,問的我,你開什麽口?

吳緒微微搖了搖頭,張嘴無聲地說道,舍生是住宿,求緣是求簽。

……

知道真相的江芙蕖有點想改口,但實在是沒有那麽厚的臉皮,只能沉默地跟吳緒僵在那裏。

小尼姑左看看江芙蕖,右看看吳緒,清澈的眼睛裏不帶一絲雜質,“居士,求緣左走,施主,舍生右走。”

言罷,也不再看江芙蕖和吳緒,只對他們身後的來人道,“施主,求緣還是舍生?”

江芙蕖十分不情願地往左道走去,吳緒這次沒有跟着她,他輕輕嘆了口氣,然後毫不猶豫地走向了右邊。

江芙蕖內心掙紮地走了十幾步路就後悔了,她才要轉頭去追吳緒,卻聽得耳邊一道“阿彌陀佛”聲,她轉過頭,見一個面色柔和的尼姑站在她身前,“居士,請随我來。”

……

觀音坐蓮位居正中,周邊是幾座小一些的佛像,香龛前煙雲袅袅,空氣中隐隐有股幽香。一個年老的尼姑坐在左角落的香案後,右手豎于臉前,左手拿着木錘十分有節奏地敲打着案幾上的木魚,“咚咚咚”的聲音在偌大的殿堂中響起,空靈悠遠。

殿堂正中的地面上鋪着一層厚厚的羊毛毯子,毯子上面并排放着兩個圓形的繡蓮蒲團。江芙蕖進去的時候,當中有一個上面已經跪了一個身着十二章青蓮羅裙雲髻高挽的婦人,她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在另外一個蒲團上跪了下來。

輕輕地閉上眼睛,周遭的一切便都消失在眼前。眼睛看不見,耳朵卻忽然變得分外敏感起來,莫說是木魚聲,念經聲,就是空中細微的風聲,旁邊婦人細細碎碎的呢喃聲,江芙蕖都聽了個清清楚楚。

靜心,靜心。江芙蕖在心裏催眠自己,不要去聽其他的聲音,靜下心來。既然到了佛前,不求卦簽,也求一絲心安。

幸許是她的自我催眠有效,她耳邊的聲音竟然慢慢消失了,江芙蕖很快進入了一個徹底安靜的世界。

腦子裏空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想,她本人的意識就像一雙眼睛,在大腦的海洋中徜徉。跟着那飄散的海流在黑暗中往前飄啊飄,就在江芙蕖以為怎麽也到不了盡頭的時候,前面忽然出現一團聚光。

那是什麽?江芙蕖心中好奇,腦中的眼睛也就格外明亮,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光芒。

那光芒慢慢地消失,一個影子随着光芒的消逝慢慢地呈現出來,頭發,臉,手,身子,腳,竟是個粉雕玉琢的小人兒,琥珀色的眼睛如寶珠一般熠熠生輝,豔紅的嘴唇一張一合,他東張西望,似乎在尋找什麽,江芙蕖也忍不住随着他一起尋找。

“你來了。”

誰來了?江芙蕖腦中閃過這個念頭,随即很快想到另外一點,不對,這個小人兒,他竟然在跟自己說話!

江芙蕖立即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手持淨瓶微笑的觀音菩薩,哪裏有什麽小人兒的影子,可那個小人兒……當時的意識明明就像能觸摸到他一樣,只差一點點,一點點,早知如此,就不睜開眼睛了。

江芙蕖心中遺憾,那個小人兒是誰,他要找的是自己嗎?是他開口說的話嗎?他發現她了嗎?

“莫道前路無坎坷,曲中見折直亦蟄。居士,不知您求的是?”一道蒼老的聲音打斷江芙蕖心中的旖想。

江芙蕖回過神,這才發現輪到自己求簽了,她心中有些慚愧,剛剛根本沒來得及求簽,她還想求菩薩原諒她假冒居士之罪呢。

好在這恩慈庵中的求簽程序因為人多所以十分簡單,只要在佛前跪拜一刻鐘,許上願,一旁掌着簽筒的小尼姑那邊就會出簽,然後小尼姑會将簽文交給老尼姑,讓老尼姑解簽,解完就算完事,十分快捷。

至于靈不靈驗,江芙蕖就不知道了,不過大家都說靈……那我要求什麽呢?

江芙蕖想了想,便道,“師傅,我求前路。”

“前路?”老尼姑咂摸着江芙蕖的話,手中撚着符簽,滿是皺紋的面上看不出任何的神情。

江芙蕖心中好奇老尼姑最後會解出什麽簽來,便十分耐心地等着她開口,誰知,才等了片刻,就聽得兩聲重疊的驚呼。

“雲隐師太,這符簽怎地開花了?!”

“師傅,符簽開花了!”

第 56 章 :庵中失神

“居士,你要去恩慈庵啊?可是參加庵中的濟世齋會?”書屋的老板低頭點算着江芙蕖送還的書冊,聽到她打聽恩慈庵,便擡起頭打量了她一眼。

濟世齋會?那是什麽?

雖是十分想問老板,但江芙蕖十分聰明地選擇了閉嘴。聽書屋老板的語氣,好似是個居士都應該知道濟世齋會?這個消息,為何吳緒沒有跟他說?

“還有三天這齋會就要開始了,聽說這次的齋會來了不少高人,齋會的棚子早半個月便開始搭建了,恩慈庵中的師傅們當真是菩薩心腸。”書屋老板将書冊摞在一處,從抽屜中拿出一小錠銀子,“書冊單子都對上了,這是居士您的定金。”

“老板,這銀子數目錯了吧?”她的押金比這還少呢,按說應該扣掉一點的,怎麽不扣反而多了?

書屋老板笑了笑,“沒錯,居士既然是去恩慈庵,那這點薄銀便算是我與恩慈庵中的一些香火吧。”

這恩慈庵的名聲居然如此好?江芙蕖接過銀錢,雙手合十,十分恭敬地與書屋老板行了個佛家拜禮,“老板今日的善仁之心,他日必有福報的。”

也不知道自己做地對不對,在現代,江芙蕖并不去寺院之類的地方,生活中也不怎麽遇見出家人,所以她還真不知道面對這些虔誠的擁奉者,出家人應該怎樣回禮才算是對對方誠心的回饋。

她當時考慮挂居士的名,還當真沒想過會有人給香火錢與她的時候……畢竟,她想的只是,借居士之名行醫者之事,出力拿錢,根本沒想過借佛生錢啊!

出了書屋,吳緒早等在了外面。

他今天換了一身素白的錦衣,戴着他那頂大帽檐遮陽草笠,通身并無飾物,坐在一輛簡樸的馬車前頭,倒真有車夫的樣子。

江芙蕖默默地上了馬車,臨打下簾子前,她到底是忍不住問了一句,“吳公子,你認路吧?”別給她帶到爪哇國去啊。

回應江芙蕖的是一聲不急不緩的“駕~”。

“咯吱咯吱”的車轱辘聲在空中響起,小小的馬車慢慢穿梭在人群中,很快被人群淹沒。

江芙蕖坐在逼仄的馬車裏,身子靠着車壁,微閉着眼睛想去渠城的事情。

渠城是西南少有的水城,它四周群水環繞,中間穿行直通上京城的大運河,水路十分便利,所以它是個商業興隆的都城。

江芙蕖想的自然不是它的商業,她想的是渠城裏的草藥。渠城中的生藥市場在整個堯國赫赫有名,有“小藥都”之稱,她在地理志中見到幾樣珍稀的藥草記錄,心早飛到了渠城,只希望運氣不會太差。

她的身體,當真是需要先好好地補一下底子了,這次衙門之行讓她感覺到了一絲不安,事情不能掌控的不安,如果連身體都不能掌控,那她還談什麽以後?誰知道會斷在什麽時候。

“到了。”

一道溫和的聲音打斷了江芙蕖的思緒,她睜開眼睛,這才發現馬車早已不知在何時停了下來,起身掀開簾子,正要從馬車上跳下,江芙蕖感覺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喧鬧。

可比當日清風閣中的恭迎宴。

她瞬間放下自己撩起的裙擺,微微直起腰身,然後緩緩地從馬車中走出來,再緩緩地扶着馬車椽子走下來,整個動作優雅從容地簡直像個真正坐慣馬車的古代千金小姐。

她擡起頭,佯裝不經意地掃過四周,果然是人山人海……

他們的馬車根本就沒有到庵中,僅僅是停在山腳下的廣場地上。

廣場地上有個大大的草棚子,草棚的架子上挂滿了紅色的符紙,內裏倒是沒什麽,只有一些普通的桌椅器具并幾個穿着黃色道服的小尼姑。

草棚子外面都是人,這些人有小販,有幼童婦人,更有老人壯士,他們或身着布衣粗麻,或錦衣绫羅,各色的人幾乎都齊聚了。

江芙蕖的眼睛透過他們,就看到一條蜿蜒而上,直通山頂的青石階梯。那階梯上站滿了人,遠遠看着,就像是一條漂浮于山中會走動的彩帶。

為什麽會有這麽多人?!!!

江芙蕖的眼角忍不住抽了抽,心裏十分納悶,這群人到這裏來是為了什麽,難道是因為書屋老板說的那個什麽濟世齋會?

不至于吧,聽名字濟世齋會有點像救濟什麽的,這麽多人來求救濟?這堯國……好像是盛世啊?

“聽說在恩慈庵中的齋會前兩天求的簽,十簽九中。”吳緒将馬車放置好,回來見江芙蕖看着廣場上的人群發呆,卻遲遲不動步子,便走到她的身邊,輕聲道,“走吧,再晚怕是走不到庵中的。”

開玩笑吧?

江芙蕖看向吳緒,想要從他的眼睛裏看到開玩笑的成分,然而裏面毫無波瀾。

……

江芙蕖認命地擡起了步子,跟在吳緒身邊,随着人流往山頂上的恩慈庵走。

“你來求什麽?”

“去年你求財得財,今年又來了啊?”

“你聽說了沒,今年的齋會有上京興隆樓來的齋菜呢,也不知道有多好吃,我一定要提前一天過來排隊!”

……

叽叽喳喳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吵地江芙蕖腦仁隐隐作痛,她知道自己不應該有這樣的反應,明明他們說的都是些日常的話,可是,為什麽這些聲音就像是細針一樣連綿不斷地刺入她的腦中,怎麽甩頭,怎麽調整呼吸都沒用,細細的汗珠從額頭沁出來。

“你來幹什麽?”

“抓住她,別讓她跑了!”

“江大小姐,哈哈哈,你以為自己還是以前的江大小姐呢?”

……

頭好痛,江芙蕖閉上眼睛,無意識地左右搖晃着頭,想要減輕頭上的痛意,面紗下的臉色蒼白如雪。

“曲曲。”

一聲若有若無的熟悉呼喚,江芙蕖腦中的痛意瞬間去了大半,她的意識回籠,緩緩地睜開眼睛,便看見自己站在原地,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居士,怎麽了?”吳緒站在上面一個臺階,顯然是從上面走下來尋江芙蕖的。

江芙蕖咬了唇,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剛剛是怎麽回事,竟像是……失神了?

第 55 章 :吳緒出謀

出了通牒門,江芙蕖面上的神情便瞬間轉為平淡,聽到身後傳來的啐聲,她清亮的眸中閃過一道冷光。

來到這個世界兩個多月了,這是江芙蕖第一次真正動氣,便是上次被江盈惠的人跟蹤,也因為有吳緒的暗中出手而沒感覺到任何不适。

十兩銀子,對于如今的江芙蕖來說,并不是拿不出來,可在這兒這麽久,江芙蕖也大概知道這地方的物價了,十兩銀子,那基本是一個普通人家幾口人一年的生活費,不過是例行公事辦個普通的通行文書,這官吏就敢漫天開口要這價,可見心黑。

這銀錢雖是有,卻是根本不想給!

至于這個敢指着她的面侮辱她的小貪官,江芙蕖自然不會讓他好過,那藥粉本是制了以備萬一的,誰知道會這麽快就派上用場。

不是喜歡叫喚嗎?我等着看你成為啞巴!

可即便是這樣,江芙蕖心裏還是窩火。毒啞了這官吏倒是一時痛快,但她這通行文書卻不得不辦,否則被官府以游民身份抓捕看管起來,她的麻煩只會更多。

可這通行文書怎麽辦下來呢?

這個官吏是如此,只怕整個衙門的官吏也都差不多少,難道還真給他們磕頭又給銀錢啊?江芙蕖是堅決不可能做這件事情的,這麽長的日子,她是能忍則忍,可不代表她性子軟好欺負!不過是有所顧忌而已。

今日雖然沒忍住一時沖動,可做了就是做了,好馬不吃回頭草,何況是毒草!

江芙蕖憋着一肚子火回了客棧,翻看着都嶺城的相關官文,想尋思其他的法子來解決這通行文書的事情,條條大路通羅馬,這通行文書應該不止一條道可走吧?

才不過翻了一會兒,便見得吳緒端了一壺茶進來。在她面前緩緩坐下,擡手拿起茶壺,倒了一小杯茶水,勻了勻,這才推到江芙蕖面前。

“雁山雲霧,明前茶,清潤甘甜,嘗嘗。”

“不喝!”江芙蕖頭也不擡,惡聲惡氣地拒絕,翻了半天了,一點辦法都沒有,她都要急死了,哪還有心情喝茶。

吳緒面上不見惱意,也沒有把茶杯收回來,只輕笑道,“這是大禹州的特産,便是上京城中也難有,你不是一貫愛……”吳緒的聲音頓了一下,“擺弄這些茶茶水水的麽。”

“我都說了不喝了,你別……”江芙蕖擡起頭,瞪了吳緒一眼,目及他面上的笑容,她腦中忽然閃過吳緒之前的話,面色瞬間便柔和了下來,語氣也軟了許多,“吳公子,你上次說,關于都嶺城,有什麽事都能問你,對嗎?”

吳緒輕輕地點點頭,“其實不單單是都嶺城,只要是跟大禹州有關的事情,你都可以問我,我自小在大禹州長大,對這片很熟。”

“嗯……”有些不敢直視吳緒明亮的眼睛,江芙蕖垂下眸子,端起那茶杯,放在嘴邊輕輕抿了一口,果然有股甘甜入了喉中,讓她心頭的火氣瞬間消了大半,“我想問問,這通行文書,除了通牒門可辦,可還有其他法子可行?”

“通行文書?”吳緒重複了一遍這四個字,璀璨的眸子閃了閃,不過一瞬,他便笑了一聲,“這辦通行文書的地方除了通牒門,還有各地的驿站以及官府指定的門局都行,若是居士的話,最方便辦理通行文書的地方便是廟庵了。”

廟庵?這地方還能辦通行文書的?江芙蕖有些懷疑,不過看吳緒說地頭頭是道的,應該不至于騙她。

“都嶺城北郊外有個香火很旺的廟庵,名喚恩慈庵,來往很多居士都會在那裏落腳。”見江芙蕖不說話,吳緒又多說了一句,把江芙蕖心中的最後一點疑慮都去掉了。

既然是個香火很旺的廟庵,想必這都嶺城中知道的人不少,江芙蕖心中已是定了要去恩慈庵一趟,卻仍舊沒有出聲肯定,只淡淡道,“嗯,我知道了,多謝吳公子。”

在定下主意之前,她打算去悄悄問一下客棧中的小二,是不是有這麽個恩慈庵。

“雲霧的味道,怎麽樣?”吳緒好似沒有察覺到江芙蕖的小心思,只笑着看她,追問那茶水,仿佛真地只是來找她品茶的。

江芙蕖對這種吃的東西向來不是很講究,只要能入口管飽健康就行,除非特別中意的口味,否則她是不怎麽回味的,聽到吳緒的問話,她随口糊弄了一句,“甜甜潤潤的,挺好喝的。”

其實,真正什麽味,她真沒細品,一大口當涼茶喝了,有如牛嚼牡丹……能品出什麽味來?

吳緒嘴角微揚,仍舊是那副笑容,只眼中飛快閃過一絲疑惑。

待得吳緒離開,江芙蕖喚了熱水,小二送水過來的時候,江芙蕖狀似無意地問道,“小二,你們這都嶺城可有什麽香火比較旺盛的廟庵?”

小二跑堂多年,自然識得江芙蕖的居士裝扮,他一臉了然道:“居士,我們這都嶺城啊,最出名的廟就是那雲上寺了,寺裏的牌匾聽說是先代皇帝的親筆,很多達官貴人來都嶺城都會去雲上寺的,那兒的香火啊,是頂頂旺的。”

雲上寺?江芙蕖把這個名字默默記在了心裏。

“不過啊,那是對外人,對咱們都嶺城本地的人來說,這香火最盛的廟可不是雲上寺。”小二壓低了聲音,仿佛在說什麽神秘的事情一樣,“我們本地人啊,最喜歡去的是那恩慈庵,這恩慈庵裏許願,一許一個準,可靈驗地很。我家隔壁的王嫂子成婚八年無子,去拜了一次恩慈庵的菩薩,回來就懷上了……”

小二仿佛話瘾上來了,将自己聽過的見過的關于恩慈庵許願靈驗的事情都給江芙蕖熱心地講了一遍,足足講了一個多時辰,還是掌櫃見小二送個熱水遲遲不回派人來尋,這才走人,臨走時還神神道道地給江芙蕖說了一句,“咱們本地的貴人,也大都喜歡去恩慈庵的。”

江芙蕖看着溫盆裏涼掉的熱水,笑着搖了搖頭,得,吳緒是沒騙她,不過這小二是真能唠啊,她又要叫一桶熱水了,別還是他送來吧?

第 54 章 :小吏刁難

在江子青大放光彩的那一年群英會上,江芙蕖精心給自己的哥哥和愛慕之人榮華景準備了霁纓禮。

因為群英會的盛大和隆重,所以京中貴女們也基本都會參與進去,但她們不是直接參與人,所以參與的方式就會迂回一點,也就是所謂的附帶産物,霁纓禮就是群英會的附帶産物之一。

它最先是貴女們為了鼓勵自己的親人,或兄長弟弟或叔伯至親,做出來的誠心勉勵之物。發展到後來,就成了在貴圈中展示自己德品之物,在京中貴女圈中十分風行。

江芙蕖雖然身嬌體貴,但江家家風極嚴謹,她的母親又生怕她被衆人慣地懵懂無知,日後嫁人吃虧,便對她的女紅品行等內秀教學十分嚴厲。

江芙蕖為人也只脾性驕一點,雖不知世事,可腦子也不是蠢笨的,有名師教學,又有母親親自監督,她在各項閨秀的內秀技藝上并不輸于他人,反而有佼佼之态。

所以,她準備的霁纓禮也十分出色。

給江子青的霁纓禮是一件親自縫制的外袍,給榮華景的是一個親自調制香料的香囊。那香料的原料來自遙遠的婆羅族,十分難得,味淡香馨,有助眠之效。因江芙蕖聽說,榮華景那段日子總是夜中難安,便花了心思在這上面。

她歡歡喜喜地拿着香囊去找榮華景,卻先是碰上了江盈惠的胡旋舞大放光彩,再是碰上榮華景與江盈惠相依相偎在梧桐樹下,大受刺激的江芙蕖一扭頭就跑了。

她本是打算把那香囊扔了的,誰知卻在湖邊碰到了一個陌生的少年,那少年坐在冰涼的草地上,背靠着假山石,閉着眼睛,無聲無息地,就像要跟那假山邊的陰影融為一體。

江芙蕖的心不知為何就被觸動了,她感覺此時的自己就跟那少年一樣,沒有人管,沒有人要,便笑着上前與那少年說話,好似如此便能互相有所慰藉。

那是唐暄和原身江芙蕖唯一的一次會面,江芙蕖的香囊最後也一時腦熱送給了唐暄。雖然和江芙蕖的香囊沒有什麽關系,但唐暄在那一年的群英會上一鳴驚人。

所以,兩個人當真是見過面的。

只是,江芙蕖覺得,原身和唐暄那樣偶然的一次會面,彼此之間甚至不知道對方是誰,如今她的變化又這麽大,唐暄的聰慧也不過是書中的見聞而已,她當真從來沒有想過會被認出來的可能。

卻沒有想到,真正見到唐暄,才知道,這世界上當真是有被上天眷顧的人,他的敏銳,實在是有些可怕。

好在,他應該沒有認出她來,只希望,他不要執着于此事。至于他給的印章,等到自己找到法子,回去自己的世界之前,再把它還給他不遲。

這樣想着,江芙蕖的心中便略安定了下來,可也不敢再等到明日離開了,回去自己的住所當即收拾了東西走人。她轉頭看了眼身後的萬柳山莊,只看到高懸空中的屋頂,漸漸隐沒在落日的餘晖中。

對于江芙蕖這說走就走,完全不按計劃來的決定,吳緒好似習慣了,他并沒有多說什麽,只跟着江芙蕖像被人驅趕一樣匆忙地離開了萬柳山莊。

第二日用過早膳,江芙蕖掐着時間往衙門趕。她要離開這都嶺城,還需要去衙門找人給她的通行文書蓋個戳。

堯國作為一個歷經近千年的盛世,管理制度完善,各部門機構的分工也十分清晰明确,江芙蕖要找的部門就是其中管通行文書的通牒門。

衙門的位置十分好找,只門外冷冷清清的,只有兩個衙役姿态慵懶地守在門口。

江芙蕖問了衙役通牒門的位置,便進了衙門徑直往通牒門去了。

本以為管理通行文書,如今來來往往的人又多,通牒門內必定是有一堆人的,所以江芙蕖才掐點來,誰知道到了裏面,江芙蕖就發現,這偌大個衙門除了門口的兩個衙役,當真是處處門可羅雀,冷清地很。

通牒門處也不例外。

江芙蕖到的時候,剛好有個錦衣男子從裏面走出來,他的面色好像不是很好,江芙蕖眼睛眨了眨,不知道怎麽的,心裏就升起了不妙的感覺。

通牒門是個不大不小的房間,房間中間以一道高高的實木櫃臺隔開,櫃臺後面坐着一個半眯着眼睛的中年人,應該就是通牒門的吏官了。

江芙蕖進了通牒門好幾分鐘,本來是想等那吏官先發話,再照他的話行事,誰知道站了足足十分鐘,對方竟是一點反應沒有,竟像是坐着睡着了……

江芙蕖想了想,就放輕腳步到了那櫃臺前,将自己的通行文書拿出來,放到櫃臺上,輕聲喚了一句,“官爺,這通行文書怎麽辦?我要去渠城。”

中年人頭往下一沉,又很快擡起,似乎是聽到了江芙蕖的話,眼睛睜開一條縫眯着看了江芙蕖一眼,又重新閉上了,聲音懶懶地問了一句“什麽城?”,好似在例行問話。

“渠城。”江芙蕖平靜地重複了一遍自己要去的地方。

中年人“哦”了一聲,然後半刻鐘都沒聲音,就在江芙蕖猶豫要不要出聲再喊他一次的時候,中年人忽然睜開了眼睛,看到江芙蕖,他愣了一下,好似才看到她一樣,然後他站起身,從身後的架子上拿過一把算盤,又拿了一堆類似賬冊的東西,重新坐下一邊看一邊撥起算盤來,竟是完全視江芙蕖為無物。

“官爺,我能問一下,要去渠城的通行文書怎麽辦嗎?”江芙蕖見他這樣子,雖然很尴尬,但仍舊硬着頭皮開了口。

中年人這次頭都不擡,只十分不耐煩道,“你怎麽還杵在這,沒看到我在忙嗎?”

見中年人如此理直氣壯,江芙蕖有一瞬間懷疑自己是不是來錯了地方,她後退出門,又擡頭看了看,見屋頂正上方的牌匾上确确實實寫着通牒門三字,便又擡腳走了進去。

“官爺,這兒是通牒門吧,通行文書不是在通牒門辦嗎?”江芙蕖疑惑地看向中年人。

“唉,你這人怎麽什麽都不懂就跑我這兒來了?!”中年人聽到江芙蕖的話,“啪啦”一聲,将手中算盤一摔,指着江芙蕖就罵了起來,“不懂規矩還想辦事?就你這樣的,遮頭蒙面的,莫不是謀逆分子?”

還不等江芙蕖答話,他就半起身撈起櫃臺上的通行文書,草草掃了一眼,“尋因居士,窮山上來的,難怪什麽都不懂,呵呵。”說完,冷笑着把那通行文書往地上一扔,幾頁白紙在空中紛紛揚揚的,慢慢飄落到地面上。

江芙蕖眉頭微微皺了皺,垂眸看了眼地上的文書,良久,她低下身子,将文書一頁頁重新撿了起來,将它們收好放回自己的袖袋中,這才面色平靜地看向那中年人,聲音平和道,“敢問官爺,這辦文書,是有什麽樣的規矩?”

“呵呵,這還用說嗎?”中年人嘴角一撇,拿起桌上的算盤,撥拉一下,“這個,懂不懂?都是有數的!”

江芙蕖心裏瞬間明白了過來,難怪這衙門裏面的各處都冷冷清清,原來竟是養了一堆吸血蟲,誰沒事上趕着來給自己放血,她在心中冷笑一聲,面上卻仍是溫溫和和地問道,“不知到渠城是什麽數?”

“十兩銀子。”中年人白了江芙蕖一眼,“要是沒有,就等湊夠了再過來吧。”言罷,不再看江芙蕖,又重新坐下,拿着算盤對着賬冊子重新撥拉起來。

江芙蕖倒也不生氣,她的眼睛在四周掃了掃,一眼看到櫃臺後中年人的身前放着一杯茶水,便笑着走上前,溫聲道,“這數是官家規定的嗎?可是官文中第幾條?還望官爺告知于我,待我去查看……”

“你這瘋女人,還有完沒完了?!”中年人打斷江芙蕖的話,拍着桌子憤然起身,指着江芙蕖的鼻子大罵道,“這就是官爺我這的規矩,你什麽身份也敢跟官爺我談官文?官爺我今兒就放話了,別人都是十兩,你這種的一百兩官爺我都不給你辦!除非你給官爺我跪下來磕三個響頭!”

江芙蕖好似終于被中年人的話氣到了,她擡手指着中年人,臉色漲紅地想要說什麽,身子卻因為太激動絆了腳不穩地往前倒去,寬大的衣袖在空中劃過,江芙蕖扶住櫃臺才堪堪站穩,她恨恨地看了中年人一眼,旋即便挺直了身子,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中年人朝着江芙蕖的背影“呸”了一聲,擦了擦嘴邊的唾沫,端起身前的茶杯,“窮鬼一個,還跟官爺面前耍大爺,什麽派頭!我呸!”

第 53 章 :聊聊診金

“拿進來吧。”唐暄心想,還真是巧,才有人送了美食過來,就有人趕了趟兒,還是個看起來明顯很喜歡美食之人。

這些日子,老劉早把江芙蕖的口味琢磨了個透,除開性冷之物,她是葷素不忌,只要好吃就喜歡。

因為感激,老劉也就讓廚子把一堆壓箱底的功夫使了出來,有時候還讓人去外面的酒樓買了美食回來給江芙蕖吃,他俱都看在眼裏,只江芙蕖一個人不知道罷了。

丫鬟應聲端了食盤走了進來,看到唐暄和江芙蕖,她道了聲萬福,然後将食盤上的湯罐放下,便退了出去。

江芙蕖把診金的事情暫且擱在一邊,兩眼巴巴地看着那湯罐,唐暄見狀,便将湯罐的蓋子拿開,動手給自己舀了一小碗,正要幫江芙蕖也舀一碗,江芙蕖就自己拿了碗道,“不用麻煩了,我自己來。”

……

唐暄嘴角一抽,當日他偶然問起老劉江芙蕖的做派,他還依稀記得老劉沉吟了半晌才回了兩個字,“實沉。”

還當真是夠實沉的,哪個居士不是飄逸仙态,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怎麽到了江芙蕖這裏,便如此怪異。

江芙蕖不知道自己一個小小的行為又勾起了唐暄對她的疑心,她就是覺得讓主人給自己盛湯不好啊,多失禮啊,而且盛湯的是個年紀相仿的男人,即使是她的病人,也很怪異。

這一急之下,便主動伸了手。

湯的氣味并不重,只有隐隐的香氣,但湯的樣式卻十分地好看,雪白的豆腐腦中飄着幾朵大紅色的花瓣,就像是大雪之日天上出現紅霞一樣。

江芙蕖拿起湯匙喝了一小口,辣中帶酸,很爽口,她強忍着沒有端起碗喝光,略矜持地看向唐暄。

唐暄只拿起湯匙輕輕抿了一小口,便放下了湯匙,将湯碗推到一邊,明顯是不會再動了。

“這是我一個摯友今日送來的美食方子,名喚雪霞羹,乃取芙蓉花,用開水汆過,與豆腐一同煮了,吃來有醒神提腦之效。”

摯友?江芙蕖眼珠子轉了轉,難道山莊中東西好吃的功勞都是唐暄這個摯友的功勞?其實跟唐暄這個明顯不怎麽愛吃東西的人沒關系?

“爽口悅目,是湯中佳品。”江芙蕖順着唐暄的話誇了一句,然後又提到她這趟來的目的,“唐公子,雖是有些難以啓口,但是這話當真是要與唐公子說的,那個……”

江芙蕖吱吱嗚嗚的,心裏一直在唾棄自己,快說啊,快說錢啊,可是為什麽就是說不出口。

“居士有話不妨直說。”唐暄難得見江芙蕖這般扭捏姿态,倒似小女兒家,他有些納罕,難道山莊中有哪裏苛待了江芙蕖不成?

“就是那個……”江芙蕖一咬牙,從袖中掏出一塊銀錢,捏在手指間,“我想問問唐公子,當時帖子上說的診金是怎麽算的。”

……………………

唐暄有些澎湃的心思瞬間蔫了下來,他頗有意味地看了江芙蕖手中的銀錢一眼,良久才道,“居士想要多少銀子?”

當然是多多益善了!

“唐公子說起來是我救治的第一個病患,我也不知道這應該開口多少價,莫不如唐公子看着給一些罷。”

多給點啊,唐公子,你可是視財物如糞土,揮一揮衣袖就來無數雪花銀的唐暄啊,別小氣啊!!江芙蕖提着心等着唐暄開價,心裏已經做好了價格不滿意怎麽翻臉比較好看的打算。看唐暄的樣子,好似十分不想給錢啊,真是聞名不如見面啊!

“居士的大恩,實在是銀錢難以衡量的,唐某也不知道給多少才好。”唐暄眉間微蹙,似乎在思考一件很為難的事情。

江芙蕖眉頭一挑,所以你是打算給多少?

“這樣吧,我在堯國很多地方都有些薄産,是以在各地銀號憑印便可支取銀錢,如今,我便把這印給居士,居士若是有需要銀錢的地方,只管拿了銀錢去銀號支取便是。”唐暄說着,從袖中掏出一枚小小的玉色印章,遞給江芙蕖。

這印章就像是江芙蕖那日見到的令牌一樣,底部刻着季之二字,底紋是那複雜的類似族徽的紋樣。

江芙蕖心情複雜地接過印章,看着唐暄的目光就像看一個傻子。

這人還當真是跟傳言一樣啊,倒是她想多了,只怕他根本不是要賴賬,反而是覺得診金是俗物,不值一提,如此才根本沒想過跟她談診金之事。

我靠,人品立見低下啊,怎麽感覺自己被比成了社會中視金錢為神物的渣渣。

“當時廣發邀請帖,唐某曾許下重諾,除開診金,還将答應居士一個力所能及的要求,不知道居士的要求是什麽?”唐暄見江芙蕖将印章握在手心,面上掙紮,似乎仍舊有話要說,只以為她是要提要求,索性幫她把話說了出來。

“啊?”江芙蕖回過神,“什麽要求?沒要求啊,就只要診金就好。”

見唐暄面有不解,江芙蕖解釋道:“我與唐公子治病,只為求些銀錢做他用,因着唐公子帖子上的豐厚診金,才過來的。如今唐公子病無恙,診金已清,便是錢貨兩契。只是唐公子這印章實在太過鄭重,等我處理完自己的事情,必定把印章歸還。”

唐暄眸子動了動,心中有些訝異,那種怪異的感覺又湧了上來,他定定地看着江芙蕖,她的眼似青杏,瞳孔如黑珠,熠熠生輝,似有種熟悉感,“居士,我們是不是以前見過?”

“沒有!”江芙蕖立即否認。

誰知,她這一否認,反倒是讓唐暄更加篤定,他們肯定在哪裏見過,可是在哪裏呢?他的記憶力一直很好,但是為什麽就是想不起來呢,這雙眼睛,他一定見過的,但是在哪裏呢?

“唐公子,話已交代完,我這便走了,多謝唐公子這些日子的款待,明日,我便不特特打擾唐公子了。”言罷,逃一般地向外跑了。

再讓唐暄這麽看着想下去,以他那變态的記憶力,只怕當真會記起她來,他們以前,還當真見過面!

第 52 章 :雪霞羹湯

因着精力大損,江芙蕖到了廂房中便倒頭大睡,這一睡就睡了昏天暗地,愣是過了足足兩天,她才醒過來。

看到床前歪在躺椅上的吳緒,她有片刻的失神,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如今在萬柳山莊,在給唐暄治腿疾。

“吳緒。”一開口,江芙蕖吓了一跳,她的聲音好沙啞,她清咳了一聲,将聲音略略調正了,正要再喚吳緒,卻見吳緒忽然就睜開了眼睛。

兩人四目相對。

“你醒了。”吳緒先開了口,“身體感覺怎麽樣了?”語氣裏是十足的不滿。

江芙蕖也有點汗顏,身為一個醫者,明明知道自己的身體怎麽樣,卻枉顧自己的安危為了一點銀錢……不,是很多銀錢……不要命了,這種不理智的行為,實在不該是一個成年人的所為。

可是,她也沒有辦法啊,缺錢啊!她這身體需要很多的錢去養,可非一點小傷小痛之症,要不然,她何至于那麽在意銀錢,她江芙蕖,缺過錢嗎?啊,現在缺!

“我有點餓了。”江芙蕖避開吳緒指責的目光,頭一次非常鹌鹑地拉起鋪蓋擋住了自己的臉,悶悶的聲音從裏面傳來,“我想喝湯,我想吃肉。”

……

無聲的回應,江芙蕖聽到輕輕的衣料摩挲聲,然後是腳步聲,然後是房門被打開的聲音。

江芙蕖拉下被子,果然見到吳緒已經出去了,她松了一口氣,扶着床柱從床上坐了起來,“咕嚕咕嚕”的鬧肚子聲響起來,她往紗窗看去,外面微微亮,似乎是早晨,她這是一宿睡了多長時間啊?

“居士,你的身體要緊嗎?可需要吃些什麽藥,你只管說,我去給你煎。”老劉帶着三四個丫鬟很快走了進來,他的态度十分熱情,再沒有先前見到的一板一眼。

咕咚一聲,江芙蕖對老劉的話過耳既忘,注意力全被丫鬟手上捧着的美食傳來的香味給吸引了,好餓啊。

老劉十分有眼力,只一眼,他便笑呵呵地讓人把飯菜擺好,六菜一湯,葷素齊全,顯然是早備着了,“不知道居士的口味,就把我們山莊師傅的拿手菜都拿了上來,還望居士不要嫌棄。”

“不嫌棄,很香。”江芙蕖忙搖頭,抓了碗筷就開始填空蕩蕩的肚子了。

這一餐用地十分愉快,不愧是大戶人家的廚子師傅,手藝就是好啊,要不是怕吃撐了傷身又丢臉,江芙蕖只怕是要把所有菜給清盤。

等到飯飽,江芙蕖才想起來老劉進來時說的那句話,難道老劉沒給她看診?怎麽還問她用什麽藥,她這身體,是個大夫基本都知道用溫補的藥就行了,越補越好。

這個疑惑很快就被老劉解開了,“吳公子說,居士不喜人觸碰,讓我等不能壞了你的規矩,是以我們便都侯在外面,只等居士的吩咐。只是我觀居士當時的面色,好似抱恙在身,神有不足,倒不知猜測做不做得準。”

沒想到吳緒還挺會忽悠人的,嗯,他好像一慣會說話,當時的陳大娘都被他哄地親昵喊阿緒了。不過他說的這個規矩真好,是該定一個,要不然讓人看到她的真容,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卻是如此,倒是讓老劉師傅多擔憂了,我的身子卻有些不足,只不勞神便無事,若是勞神,便易損。”江芙蕖想到自己之前的決定,便順着老劉的話往下講。

果然,老劉聽了江芙蕖這話,第一個想到的便是他家主人唐暄公子的腿疾,“那後面三次的引毒,居士看該當在何時才好?”

“引毒之日,老劉師傅也看到了,并不難,只需全神依樣去做便是。”江芙蕖的眉眼靈動,聲音溫和了幾分,帶着一絲誘惑,“老劉師傅何不試試自己動手,我在旁看着就好,若是有異,我與老劉師傅指正便是,對唐公子的腿疾并無大礙。”

老劉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他讷然地看着江芙蕖,半晌才道,“如此……怎可如此,居士這是秘法,我怎可學?”

“如何不行?為醫者,救人也,所求相同,醫者是誰又有什麽幹系?”江芙蕖故意曲解老劉的意思,這解火邪之法有數種,需要對症而行,她行地不過是其中一種,關鍵的是事先的确診,至于行醫之法,江芙蕖作為後世之人自然并不拘泥于獨傳。

授人以漁,也不是每個人都會漁的,人的資質,才是關鍵,老劉都研究到中醫外科了,江芙蕖确信,這是個十足的好苗子,只怕醫術不淺。

老劉見江芙蕖這麽說,便也收了面上的不自然,只應了喏。

如此,接下來的幾日,江芙蕖便在一旁看着老劉給唐暄引毒,一次,二次,三次,唐暄體內的火螭邪毒終于全部被清去,江芙蕖給他開了個溫養的方子,又囑咐若得其他溫養方子,只要非火性相克,亦可同用,

唐暄一一應了是,卻一直沒跟江芙蕖提診金的事情。

一天,江芙蕖等了,兩天,江芙蕖再等,這第三天,江芙蕖就實在是等不得了,這唐暄不會腿一好,就賴賬吧?居然不主動給銀子!

江芙蕖去的時候,唐暄正在聽風閣中,似乎是剛剛會完客,那桌上還擺放着一些鮮果糕點。

聽到腳步聲,他頭也沒回,只笑了一聲,“怎麽又要囑咐我什麽?你每次都這般細細碎碎的,哪裏像個……”

似乎是感覺到了腳步聲的不對,他回過頭,見到從門口進來的江芙蕖,他面上神情變了變,“居士怎麽有空過來?”

這幾日,他看江芙蕖一直泡在他的書房裏,翻看他寫的《天下巡游記》,似乎十分喜愛,還專門問了老劉這是誰寫的。

其實,他這寫游記的想法還是跟人學來的,若不是受他的啓發,他根本想不到将自己到過的每一個地方見到的風土人情記下來。

只是,這游記平常只有他自己偶爾翻翻回味回味,并沒有其他人看,是以江芙蕖的喜愛當真是讓他有些心喜,便忍住不去打擾她,只想讓她看個夠。

可今日,江芙蕖怎麽好似來者不善?

“唐公子,我打算明日離開萬柳山莊。”江芙蕖直言來意,我都說到這份上了,你總不該賴着診金不給了吧。

“莫不是唐某哪裏招待不周?”唐暄有些吃驚,那些游記江芙蕖好似并沒有看完啊,怎麽就忽然打算離開了呢,一點預兆都沒有,他還沒想好要怎麽感謝她呢。

江芙蕖人已經走到了小桌邊,她在唐暄對面坐下,這才不急不緩道,“此趟出行,時間緊迫,若非不得已,萬不能再耽擱的,唐公子體內邪毒盡除,如今也只是溫養便可,我在與不在,都無大礙。”

“都是居士神醫妙手。”唐暄還要說什麽,忽然聽得閣樓外有人道。

“公子,雪霞羹做好了,現在端上來嗎?”

雪霞羹?聽名字就很美啊,不知道是什麽東西,應該很好吃吧?這幾天在萬柳山莊,除了診金沒拿到手,其實其他各方面江芙蕖都再滿意不過了,其中一方面就是這山莊的美食,當真是比之她在清雅閣吃的大宴還要精致美味兩分。

也不知道是所有大戶人家的廚子都厲害,還是唐暄特別中意美食。當然以常識來看,江芙蕖覺得是後者,雖然完全看不出來唐暄有這方面的愛好。

第 51 章 :治療腿疾2

老劉忙下去準備,江芙蕖也拿了自己的背箱出來,在裏面翻找了一番,拿出一塊黑色磁石,一枚再普通不過的銅錢,并一根深黃色長長的筷子樣的東西。

這自然不是筷子,在術語中,它叫桃符板,是江芙蕖在谷山上帶着陳大旺采藥時無意中發現的一樣辟邪好物。

這桃符板的制作倒也簡單,就是取幹木枝一支,随便做成什麽形狀,然後于山泉中浸泡五日,再于火上炙烤九刻鐘,然後再入白酒中浸泡一日,如此便成了桃符板。

只是,這制作方法簡單,這能做桃符板的幹木枝卻是要求甚高,可遇不可求,首先它必須是百年老樹,然後必須暴曬二十年以上,風幹二十年以上,雨潤二十年以上,寒凍二十年以上,被大自然如此摧殘卻不落于樹幹仍成枝,最後還需在小滿之日,風和日麗之時,脫于樹幹之際為人所摘,如此方能用。

此可謂違背自然科學生長規則的逆天神物,江芙蕖從來沒敢想過會見到實物,當時在山上崖邊看到這木枝時,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當場圍着那老樹推演了幾遍,确認無誤了,才把木枝取了回去。

唯一的遺憾就是,這木枝太細小了,任是江芙蕖再小心,也只得一根筷子長短的桃符板。

帶着東西再次回到廳堂,老劉早已備好了江芙蕖所吩咐之物,站在唐暄身邊,一臉的興奮,眼中的光芒遮都不帶遮掩一下的。

……

雖然有些邪乎,但這真不是馬戲啊,老劉你那副看戲的表情是怎麽回事?

江芙蕖無語地走到唐暄身邊,唐暄仍舊低着頭,手上又再次拿起了那書卷,不過,那眼睛有沒有在看,就只有天知地知他知了。

江芙蕖在清水中淨了淨手,然後拿起桌上的珍珠粉,細細地往唐暄的小腿上抹去。她一邊抹,一邊仔細看着唐暄的腿,肌膚仍舊雪白,如今沾了一層粉,更是泛起光澤,就像藝術品一樣漂亮。

待得珍珠粉抹完了幾乎兩條小腿,唐暄的腿上仍舊毫無變化,江芙蕖倒也不急躁,她拿了那清水,用手一點點沾着往塗了珍珠粉的地方滴去。

先時還沒什麽反應,只不過一刻鐘的功夫,唐暄忽然“嗯”地一聲。

江芙蕖和老劉同時看向他,江芙蕖手上的動作仍舊不停,唐暄被兩人四目看着,只說了兩個字,“好熱。”

就像小時候感覺到的一樣,火燒一樣,好像又跟那時候的感覺不大相同,這火燒溫和了許多。

江芙蕖聽得唐暄這話,心中便有了斷定,這是火邪,她拿起桃符板,在唐暄腿上輕輕一點,就似變戲法一樣,桃符板點到的地方,忽然出現一個紅點,相同的紅點随着桃符板觸碰之地的轉移而又多生了出來。

很快,唐暄光潔如玉的長腿上就出現了無數的紅點,密密麻麻的,就像是荨麻疹一樣恐怖。

“啊,公子的腿怎麽了?”老劉當先叫了起來,他有些慌張地看向江芙蕖,卻見她仍舊十分鎮定拿着桃符板在唐暄腿上看似随意地快速點着。

唐暄此刻已經說不出話來,熟悉的感覺,就是這種火燒的疼痛,整整伴随了他三年多,痛得他每日都在地上打滾,難以入眠,痛地他對這個世間充滿了絕望,從此化物為淡,冷待人間。

他有些難以忍受地握緊自己的拳頭,想要緩解這痛苦,想要不叫出聲來,可是他做不到,就像幼時一樣,那疼痛雖是從腿間散出,卻似控制了他的全身,讓他整個人都無力,無奈,好似那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

唐暄感覺自己進入了一片綠色的森林,然後,那綠色的森林很快轉為火紅的楓林,然後在瞬間燃燒了起來,将小小的他徹底包圍。

“我……”唐暄想要喚人來救他,可是無論他怎麽用力,嘴都張不開,就在他快要被火吞滅的時候,終于發出了一個我字。

一股溫熱的感覺自掌間傳來,唐暄整個人就像活過來了一樣,緊緊地抓住那熱源,怎麽都不舍得松開。

江芙蕖這時候已經“點火”完畢,她收回桃符板,示意老劉去抓唐暄的手,扶住快要暈過去的他,然後拿了那銅錢,往唐暄大腿之上一放。

被唐暄抓地手生疼的老劉瞪大了眼睛,只見唐暄腿上的紅點就像是長了腳一樣,忽然全部跑向他大腿上的銅錢,然後,很快消失在銅錢底下。

不過是一個眨眼的功夫,唐暄整條腿上的紅點就盡數消失在銅錢底下,江芙蕖以磁石按着銅錢,然後端起那碗顏色鮮豔的雞血,一股腦全倒在銅錢上。

與此同時,老劉手上的力道一下子消失,唐暄迷蒙的眼眸也徹底清晰,他低頭看着腿上順着腿彎往下流的雞血,無聲地落到地面上,綻開一朵血花,就像是他心中多年的桎梏,忽然就長出了一朵紅色的小花。雖是不言,唐暄卻知道,從此以後的自己,徹底地自由了。

唐暄看向江芙蕖,她漏在面紗外的眼睛清澈明亮,卻毫無波動,好似剛剛并沒有花心力去治一個病人,倒似用膳喝水一樣平常。

聽她的聲音,年紀并不大,緣何會年紀輕輕就做居士,又緣何做如此遮頭蒙面的打扮,卻行着抛頭露面的醫人之事。

按着磁石一刻鐘的功夫,江芙蕖這才收了磁石,将銅錢撥開,只見那銅錢蓋過之地,竟是有一個火紅的圖騰,龇牙咧嘴,好似一只兇獸。

“這是火螭。”江芙蕖扶着椅子緩緩地起身,雖是如此,但因為蹲了太久,她的腿已經整個麻了,眼前也是一陣陣發黑,到底是心力集中過盛,這身子又太虛,等這次拿到了診金,一定要去買自己需要的藥材,然後好好治一治。

“唐公子的腿疾,非其他緣故,只因中了這火螭邪毒。”

這邪毒十分陰損,而且也十分難下,也不知道是唐儒林後宅哪個女人下在唐暄身上的,不過,這些并不是江芙蕖要考慮的問題。

“這火螭邪毒十分霸道,雖是在今日引了大半出來,但仍需引毒三次,方能使毒全出。而且因為這火螭在唐公子體內甚久,吸唐公子精血生氣數年,早已與唐公子融為一體,是以唐公子這麽多年除開腿毫無異樣。等到火螭一除,唐公子身體必定大虛,至少需要補上半年,如此方可痊愈。”

江芙蕖一口氣将話說完,面色有些青白,也不等唐暄和老劉說話,就對老劉道,“帶我去廂房歇息吧。”

她現在好想睡覺,再多待一刻只怕都要暈過去,這還是她吃了補氣丸的情況下。下次引毒,不然就讓老劉上吧,她看着老劉生氣挺足的……

老劉看了唐暄一眼,唐暄面色平靜地微微點了點下颌,老劉忙叫了丫鬟扶着江芙蕖去了準備好的廂房。

唐暄看着江芙蕖消失在門框後的背影,低下頭看着自己細長的腿,伸手在大腿上按了按,陌生地跳動感,這就是腿部的力量嗎?

第 50 章 :治療腿疾1

“若是與我之腿疾有關,必是知無不言的。”唐暄點點頭,面上些許的緊張浮動之色也都盡去了。

自然是跟你的病有關的,不然我問其他的問題幹什麽?我有那麽無聊嗎?江芙蕖心裏有些哭笑不得,也不多說其他地什麽,只問道,“唐公子生長于何處?如今年幾何?”

“年二十又一,長于上京城。”唐暄回地很快,似乎回答了千萬遍一樣熟練。

江芙蕖自然知道答案,不過是例行問一下不讓他懷疑而已,接下來的問題才是她真正想問的:“腿疾之症是幾歲而起?可知緣何?又經過些什麽治療?用過哪些方子,有些什麽實際的效果?均可一一告知于我。”

“不記得幾歲起的,那時候太小,根本沒什麽記憶,等有記憶以後,便是不能走路了的。”唐暄的眸子有些空遠,似乎是在回憶幼年時的情況,也或許是在想些其他的什麽,他手中拿着的書卷散開了,也不曾注意,“有記憶的時候,應該是六歲。”

“嗯。”江芙蕖輕輕應了一聲,等着他繼續說下去,唐暄這腿疾并不是胎中帶出來的,只要知道這點,其實也就夠了,唐暄記不記得真正腿疾的年紀,于她而言,其實并不重要。所以唐暄願意說真話,抑或是假話,她都不在意。

“那時候還會感覺到痛,膝蓋處每個月都要痛上幾回,痛地時候火辣辣的,就像是一雙腿被架在火上烤一樣。”唐暄的手下意識地放到了大腿處,似乎能感受到那疼痛,“後來,九歲的時候,就不再痛了,再也沒有痛過。”

“那時候吃了不少的方子,但年紀小,記得不真切,不知道是什麽,只知道一年到頭每日的飯食裏都是藥味。”唐暄的眉頭輕輕皺起,面上一股厭惡之色,“濃濃的草藥味,苦,很苦,苦得實在餓得不行了,才能咽下一些飯食。”

火辣辣的痛?這說明腿并不是被人打斷的,她先時還有過這種猜想呢,若不是折斷,又不是胎病,那基本只有一種可能了,中毒。

這毒分太多種,藥、蠱、邪,對于一個抵抗力很差,身子還未完全長健全的幼兒來說,每一種都能達到唐暄說的效果。

“興許是藥味太苦,我一直偏愛甜食。”唐暄的眼眸清澈,似乎從自己的回憶中走了出來,他将手中的書卷放到一旁的小幾上,轉頭看向江芙蕖,“自從腿徹底沒有知覺以後,雖然仍舊看了很多的醫人,但一直沒怎麽吃過他們開的藥。”

只怕是那時候的唐暄已經長大了一些,雖然懵懂,但人的天性就是趨利避害,他又有得天獨厚的敏銳感,所以,便自己選擇了不吃那些明顯有問題的藥了吧。

只是,若是在唐府不吃藥,那可以說地過去,怎麽後來到了明國公府,仍舊不配合醫人的治療嗎?江芙蕖心中一動,不會是在明國公府的唐暄也是表面風光吧?這孩子沒那麽倒黴吧?!!

“但家中長輩關心,也是用過一些方子的。諸如八風散、虎骨丸一類,平日裏也吃些溫養的藥膳。”明如秋水的眼睛中泛上一絲暖意,唐暄的語調也不自覺地愉快了許多,“大略是這些方子和藥膳起了作用,除了腿上毫無知覺,其他的倒是感覺一切都好。”

嗯,看樣子在明國公府确實過地不錯,都是她瞎想了,江芙蕖莫名地松了一口氣,這才道,“是全無知覺嗎?寒暑變化可能感覺到?比如說,如今暑夏,腿上可會有出汗情形?”

“這個……”唐暄雪白的兩頰泛上一點粉暈,一時有些讷讷,好似第一次被人問這個問題一般,在江芙蕖十分平淡的目光注視下,良久才低聲道,“并無。”

這就奇怪了,連汗都不出?這雙腿不是完全廢了,可若是完全廢了,半身不遂的人會有如唐暄這樣的精氣神嗎?這腿疾,只怕并不是簡單的藥毒,莫不是蠱邪一類?

若真是如此,倒也說地通,畢竟唐暄的身份,請過來的醫者大都是正派的腿疾大手,或正骨,或治痹,倒是沒有人會往蠱邪之上想,因為大概沒有人會想到,唐暄所生長的後宅,是多麽地混亂不堪。

“如此,我想可以試試與唐公子治療腿疾。”江芙蕖見唐暄面有放松,便接着話鋒一轉道,“只是,這腿疾好不能好,我卻是不能保證的,但我卻需要唐公子你的全力配合,若是不配合,那我便只能告辭了。”

說完這話,江芙蕖便有些緊張地看着唐暄,唐暄的面上閃過一絲掙紮,他猶豫半晌,好似想到什麽,忽然很堅定地點點頭,“只聽居士的便是。”

江芙蕖心中有些好奇唐暄到底想到了什麽,怎麽态度忽然那麽堅定,但她更關心地是怎麽治好唐暄的腿,然後拿着想了好些日子的銀錢走人。

聞言便起身走到唐暄身邊,對他道,“我現在要看看你的腿,到底是個什麽情形,所以請唐公子将衣袍掀起。”

唐暄低下頭,依言将蓋住自己雙腿的寬袍掀起來,露出一雙修長的穿着中褲的長腿。

……

“這……中褲也需褪去。”江芙蕖有些無語,她都忘了這個時代的人穿中褲了。

唐暄頭更加低,這次卻是沒有直接動手,只沉聲道,“還請居士轉過頭去。”

……

江芙蕖深感自己求金心切,忘了這時代的男女大防,形色過于奔放,唐暄這麽害羞,不會還沒成婚吧?也對,要是成婚了,只怕此刻他的妻子便應該出現在這裏才是。

汗,幸好是個居士,要是一般的女子,這得解釋多久,唐暄才能放心給她治病啊,額,這麽想來,自己也有點失策啊,當時怎麽沒想過女扮男裝呢?做個假喉嚨什麽的倒不是難事,原身的耳洞她也有辦法遮掩,就是男子的聲音,她恐怕學不來。

嗯,還是做居士裝扮吧,省事。

“好了。”

江芙蕖胡思亂想的空檔,忽聽得唐暄的聲音,她轉過頭去,不敢去看唐暄的臉色,只低頭看他的腿。

這雙腿……長,白,細,一看平日就養護地很好。

如果不是那白色肌膚下青色的血管暴露地有點恐怖,放到腿玩年的現代絕對讓人舔屏啊。

“腿上光潔無毛是清理所致,還是原本如此?”江芙蕖心中已經大概确定了幾個試療方針,但仍舊不忘慣性地問上一句。

半晌沒有等到回答,江芙蕖這才感覺到自己的失言……好似在調戲人一樣,我的天,但是這汗毛不出,也是病因跡象啊,她這是醫者本分啊,完全沒有調戲人的意思!

“本如此。”聲音有些悶悶的。

江芙蕖面紗下的臉也有些熱熱的,尴尬的。

她收回自己的目光,站起身,轉過頭,“唐公子先拾掇下,除開這中褲不能穿上,其他随意,我去準備些東西,一會兒就回來。”

直到走出廳堂,江芙蕖也沒等到唐暄的回應。

侯在外面的老劉看到江芙蕖出來,忙走上前恭敬道:“居士,需要準備些什麽?”

……

倒是十分确信她會出手,難道她現在想什麽都表現在臉上了嗎?同心堂的掌櫃能看出來,這萬柳山莊的老劉也能看出來。

“只與我準備一包珍珠粉,一盤清水,一碗公雞熱血,足矣。”

第 49 章 :初見唐暄

言罷,老劉從懷中掏出一塊圓形的令牌,遞給江芙蕖,“到了山莊之中,居士只管與門人看這令牌,便有人送居士到莊中去見公子。”

這是考核通過了。江芙蕖松了一口氣,她雙手接過老劉遞過來的令牌,看到上面寫着篆體的季之二字,底紋卻是一個複雜的辨別不出模樣的圖紋,看似像這個時代世家流行的族徽。也不知道是唐家的族徽,還是鄭家的。

“如此,便勞煩老劉師傅跑這一趟了,定當擇日前去。”江芙蕖應了喏,十分客氣地将老劉和青芽二人送出客棧,這才折回。

沒曾想,到了房內,正好見着吳緒在裏面,似乎有話跟她說,見到她進來,他面上眉眼微動,“居士,我剛剛見你送人出去,莫不是舊友?”

“舊友倒算不上,是一個有緣之人罷了。”這兩日,吳緒似乎都沒怎麽在江芙蕖身邊出現,江芙蕖還以為他要跟自己分道揚镳了,誰知道這唐暄的人才來,他就跑過來了,不會是認識他們吧?

“有緣之人?”吳緒咂摸着這句話,似乎十分有意味,半晌才輕笑一聲,“原是如此,居士的有緣人,原來是這個緣法,說起來,我與居士的緣也是因此而起呢。”

……

在說什麽啊,怎麽忽然變得這麽高深起來,江芙蕖莫名地看着吳緒,心裏則道,你跟我的緣可跟唐暄和我的緣不同,你那毒自己就解了,我也就是倒黴碰到你,還一時起了貪心,才要被你跟着,但是唐暄的腿疾可不一樣,人家的腿疾我治好了的話,可是給我銀子的!而且絕對不粘人!

不過,這些話在心裏想想可以,要是說出來,指不準吳緒被她說地發毛,江芙蕖在心裏估量了下自己和吳緒的武力值,不劃算,絕對吃虧!還是心裏想想就好。

“嗯,差不多吧,我明日要去萬柳山莊,你要不要去?”江芙蕖忽然想到,她不認識吳緒,指不準唐暄認識呢,看吳緒的年紀跟唐暄也差不多大。

這世界最奇妙的就是人跟人之間的緣分,總是在想不到的地方碰見熟悉的人。

“萬柳山莊?這麽快?”吳緒點點頭,眼中了然,“剛剛出去的,原來是萬柳山莊的人。”

面色坦然,呼吸平緩,好似不緊張,難道當真不認識唐暄?

第二日才過辰時,江芙蕖就跟吳緒兩人就到了萬柳山莊的門口。

這萬柳山莊在書中并無筆墨,江芙蕖只當裏面柳樹很多才叫萬柳山莊,誰知道到了地方才知道,這莊子裏根本一棵柳樹都無,會叫萬柳山莊完全是因為莊子最先的主人以萬柳先生自居,別人便稱這山莊為萬柳山莊,後來因為出了名,雖然幾經易主,但仍舊一直沒改名。

紅牆綠瓦,石門巍峨,守衛看到江芙蕖亮出的令牌,忙恭恭敬敬地請了江芙蕖和吳緒兩個進去。

早有輿車等在院內,擡了他們就往裏走。江芙蕖因為第一次坐這種純人力車,心裏一直膽戰心驚的,身子一動不敢動,到達目的地時,整個人都有些僵硬。

“居士,請随我來。”早侯在內院的老劉看到江芙蕖,眼中一亮,走到江芙蕖身邊,引着她往裏走時頓了一下,才似發現吳緒似的,對身旁的青芽道,“青芽,你領了這位公子去雅間歇息,有什麽吩咐只管應着。”

江芙蕖心裏挺矛盾的,她挺想要吳緒跟着去看看唐暄,然後讓唐暄幫她認認人,可又不想要吳緒跟着,讓吳緒這個外人看到她“中意金主”不好的一面。

雖然唐暄個性淡然,但他一直好好地活着,從未動過輕生的念頭,還去四處延醫救治腿疾,想必還是在意這毛病的,恐怕并不喜歡漏頹于人前。

江芙蕖糾結的片刻,吳緒倒是一臉輕松地跟着青芽走了,連個眼神都沒給江芙蕖,心中大概是已經猜到了江芙蕖不會讓他跟着,也不介意。

罷了,在這萬柳山莊想必也要住上一段日子的,到時再說好了。

這樣想罷,江芙蕖便安靜地跟在老劉身後,兩人一路走入內院的主屋內。

這主屋十分規矩,裝扮也很是素雅,跟萬柳山莊的規模相比,當真是有些太素,江芙蕖進去的時候,正好見着一人坐在廳堂左側上首的檀木椅上,手中執卷,嘴角微漾,似乎看什麽入了神,便是江芙蕖進來也不曾有什麽反應。

江芙蕖心下暗想,這人就是那人淡如菊的菊公子唐暄了,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麽書,好似十分有趣?這樣想着,江芙蕖的腳步就無意識地放輕,往他那個方向走去。

誰知,離他三米遠,就要靠近他的時候,他忽然擡起頭,側過臉看向江芙蕖,明目峰眉,绛唇玉肌,額前一抹寶藍石勒子,修長潔白的脖頸上挂着一串檀珠,穿一身魚肚白寬袍束腰錦衣,腰間挂着一支通體竹綠色長笛,當真是一翩翩佳公子。

“居士,你來了。”唐暄說着熟稔的話,眼中卻是平靜無波,語氣亦是淡然如水。

江芙蕖無端地感覺到了一股涼意,這人當真是不愧菊公子的美稱,她的目光停在他寬袍下遮着的大腿上,若不是知道他站不起來,那她看不出任何的異樣。

這人無論是精神氣還是面色,都是極好的,看不出一點毛病來。

“嗯,我來了。”江芙蕖點點頭,坦然地走到唐暄身邊,在他旁邊的椅子旁坐下,“我來看看能不能治好唐公子的腿疾。”

唐暄見江芙蕖不請自坐,愣了一下,旋即嘴角一揚,面上挂上一絲極淺的笑容,“老劉說,居士的醫術很好,只怕是能治好暄的腿疾的。我以為居士是個怎樣的異人,沒曾想是個年輕的姑娘家,與我想象中的樣子,有好大的差別。不過,也好似就應該長成這樣。”

“老劉師傅謬贊,尋因不過是略通醫術一二的普通人,當不得‘異人’之稱。”江芙蕖終于在唐暄面上看到了一絲異樣,他好似……在緊張?緊張什麽?緊張她接下來的問話嗎?

“唐公子,因為對你的腿疾一無所知,所以,在看診之前,我需要先問你一些問題,這些問題,你都要如實回答我,如此我方能确定是否要給唐公子切脈治療,可行?”

第 48 章 :醫術考核

江芙蕖沒有問吳緒去了哪裏,更沒質問他緣何不說一聲就離開,只是看着吳緒站在那裏,江芙蕖忽然有些愣怔。因為就在看到吳緒的那一刻,有一些破碎的畫面傳入她的腦中。

“阿緒,你來了。”

“你可知道,這清雅閣中什麽菜最好吃?”

“我不用你們管,我要回去京裏,我要見母親和哥哥。”

穿着紅裙的小姑娘,蒙着面紗的少女,明眸皓齒的藍衣少年,清雅閣,為何這個地方,似曾相識?

“走吧。”吳緒的聲音讓江芙蕖回過神來,她才發現,自己竟是站在那兒呆呆地看着吳緒,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好在吳緒的面上神情并無什麽變化,沒得省了她的尴尬。吳緒也無意告訴她自己去了哪裏,兩個人并肩走出清雅閣,一路往客棧去。

因着那片刻閃入腦中的畫面和聲音,江芙蕖的心緒有些煩亂。那個小姑娘和少女正是她夢中見過的江芙蕖,可是那個少年是誰,為何她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到底是誰在喚阿緒,那個聲音是誰?喚的阿緒,可是吳緒?

第二日用過午膳,江芙蕖正在房內做手指操練習手指的靈活度,忽然聽得房外有人道,“這兒可是尋因居士的住處,我是唐員外的人。”

這人聲音沉厚中帶着沙啞,明顯是個年老之人,江芙蕖忙停了手中動作,略收拾一番,便起身去開門。果然見着一個五十上下的幹瘦老頭站在房門外,身旁跟着一個不起眼的少年。

見到江芙蕖,幹瘦老頭面上異色一閃而過,卻是沒有多言,只笑着亮了亮手中邀請帖,正是江芙蕖寄放在藥店的那張:“我們的規矩,想必尋因居士已經知道了,雖是煩擾,但實在是上門之人太多,卻沒有一個真正中用的,我們公子便不得不多立了些規矩,失禮之處,還望居士海涵。”

“無事,該當如此。”江芙蕖請了二人進屋,心中想着這醫術考核到底是怎麽個考核法,看這老頭什麽都沒帶,應該不需要動手,莫不是單純的文論?

幹瘦老頭帶了少年進來,眼睛并不多瞧,只簡單做了個自我介紹,“鄙姓劉,居士喚我老劉便是,這是我的孫兒青芽,居士只管喚他本名。”

“嗯,老劉師傅,青芽小友,請喝茶。”江芙蕖将壺中的花茶倒了兩杯出來,放到兩人的身前。

老劉只瞄了那花茶一眼,不應聲,也不去動手,倒是那青芽,是個十分不拘禮的少年,當先便抱了那茶杯,笑着道:“居士這是什麽茶,好香啊。”

“放了些花泥潤着,是以有香氣,并不是什麽稀罕東西。”江芙蕖輕笑,在兩人對面坐下,目光轉向老劉,“不知這考核,是怎麽個考核法?”

“居士見禮,只問答爾。”老劉朝江芙蕖行了個敬禮,這才開口。

果真是一問一答,江芙蕖應道,“喏。”

“居士如何觀人?”

“自然有五行金、木、水、火、土,人有陰陽,男陽女陰、氣陽味陰、天陽地陰,有名無形,千變萬幻不可捉摸。人依托于自然,二者依存,是以人有五運六氣之說。觀人者,先察氣候,風、熱、火、濕、燥、寒是為三陰三陽,再定其運,大運推演主運、客運,主為常,客有異,”

“喏,如何觀病?”

“病者,從藏象經絡入。藏居于內,心、肝、脾、肺、腎五髒,膽、胃、大腸、小腸、膀胱、三焦六腑,俱形見于外,是以謂之藏象。五髒者,滿而不能實,六腑者,實而不能滿。經絡者,行血氣,通陰陽,濡筋骨、利關節,是榮于身也,如環無端,必異。”

“喏,如何治病?”

“治病者,一望二聞三問四切。望其神、色、形、态。失神者死,得神者生,青黑為痛,黃赤為熱,白為寒。形态見于高矮胖瘦,行走言語端坐舉手擡足。聞者,一音二氣,音有言語、呼吸、咳嗽、嘔吐等,氣有病氣、口臭痰涕、大小便。”

“人有六淫、七情,皆見于日常飲食起居,望聞之後只管問其居住地、日常飲食習慣、精神好壞、起病和轉變情況、寒熱、出汗情況、頭身感受、胸腹之狀、飲食口味等,病因幾可斷也。然為做出最後決斷,仍舊需要把脈确診。”

“脈者,血之府也。長則氣治,短則氣病,數則煩心,大則病進。脈之盛衰,候氣之虛實、有餘不足。診脈者,追陰陽之變,章五中之情,定五度之事。緩和、協調、往來均勻,不急不緩,不闊不窄,不高不低,一息之間脈動四五為常。”

仔細聽完江芙蕖的話,老劉的神情便柔和了許多,就在江芙蕖以為她通過了考核時,卻聽老劉忽然道,“喏,居士所言甚是。吾常閱醫書,見扁鵲對蔡桓公說,其病在腠理,不能活。然後世又有華佗曰,若疾發于內,針藥不能及,可以麻沸散醉之而後刳剖縫合,亦能活。如此,蔡桓公當日之疾,是可醫抑或不可?”

江芙蕖不妨老劉會提到這個問題。

在中醫的發展史上,起着主導地位的,一直都是內科,也就是尋常的診斷湯藥針灸法,因着這種治療方法能治愈大多數的疾病,所以便很少有人去研究那些根本治不好的小部分疾病。但是,在歷史上,也有不少天賦異禀的神醫,敢于大膽設想和突破尋常的治療方法,最終對一些疑難雜症獲得極佳的療效。

其中的代表者,就是發明了麻沸散的華佗,用現代西學的話來說,他絕對是個外科天才,而在中醫史上,說他是中醫外科的創始人也不為過。

然而很可惜的是,中醫外科上的傳承不多,因為中醫中的生理學構造講究地是藏象順時,所以,明明知道人體很多器官有異,但中醫并不贊成對其動刀,反而希望能通過湯藥針灸之法促使其順時自愈。

當然,也并非所有的中醫學者都是傳統中醫的推崇者,除了華佗,也有許多醫者在治療過程中動用了外科技術,他們也以畜生比做人,在無數次的實驗中得出病理病論,最後給一些看似不可能在中醫上治愈的病給治好了,留下佳話。

這本書的世界,是從秦朝扶蘇那邊轉過來的,江芙蕖并不知道在這個階段,醫學傳承到了什麽程度,因為書中即便是擁有靈藥空間的江盈惠,也不敢給人治病,只專門用靈藥空間研究美容美顏。

老劉會提出這個問題,實在是出乎江芙蕖的意料,難道這時代的中醫已經發展到如此恢弘的狀态?那沒可能五代醫藥世家的同心堂都治不好一個風寒變異之人啊。

“腠理之疾,有可治不可治者,扁鵲所言只因他并不懂華佗的刳剖縫合之病理,華佗之言亦不能代表所有腠理之疾均可由此法治愈。觀聞問切如扁鵲,大膽心細如華佗,病便可愈十之八九,緣何争其餘一二呢?”病理這種事情,江芙蕖是不可能跟老劉講清楚的,她相信,真正懂醫能入外科門道的人,根本無需人去教,只一點就通。

老劉沉吟半晌,忽然起身朝江芙蕖行了個揖禮,恭恭敬敬道:“居士有大才,公子之腿疾愈可望矣,只等居士光臨萬柳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