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疫情嚴重

梁村就是個普通的山村,石屋泥路,唯一與其他山村不同的是,這裏家家戶戶都緊閉着門,裏面悄無動靜,仿佛一個人都沒有。

江芙蕖和鄭彙生進了村子好一會兒,也沒見着個人影,江芙蕖自然知道這是為什麽,最開始的那群官兵,吓壞了他們,他們即使是等死,也想有尊嚴的死去。這是一種,無聲的反抗,也是一種最無奈的自我保護。

這棟薄薄的門,此時已經是他們心裏最後的救命線。

“啪嗒”一聲,旁邊的房子忽然傳來一聲動靜,江芙蕖側過頭,正好對上一扇小窗戶,小窗戶裏一個小孩子正瞪着大大的眼睛驚慌地看着她。

那是個小姑娘,五六歲的年紀,許是聽到她和鄭彙生走動的聲音好奇,搬了凳子趴在窗戶邊上往外看,誰知道那凳子卻忽然翻了,鬧出了動靜,她吓地都不敢動了,就那麽幹幹地站着。

江芙蕖看到她眼中的驚恐,嘆了一口氣,走到那房子門前,輕輕地扣動了下房門。

“叩叩。”兩聲,沒有人應。

鄭彙生見狀還要再敲,江芙蕖卻攔住了他,她看了眼這門,是虛掩的,裏面沒有落栓,她伸出手,略一用力,那門便被推開了,露出裏面的人來。

屋子的正廳裏坐了三個人,一個年輕的婦人,一個年老的婦人,還有一個五六歲的女童,那女童正是她剛剛在窗邊看到的那個,此刻,她依偎在年輕婦人的懷裏,頭埋着,小小的身子有些發抖。

年輕婦人和老婦人兩個人面色有些枯黃,更多的是麻木,看到江芙蕖和鄭彙生兩人進來,誰都沒有動一下,就像是沒看到一樣。

“大娘,我們是朝廷派來的醫者,今日要來探看村裏的疫情,冒昧打擾,還請不要責怪。”鄭彙生走向前,對着那老婦人深深鞠了一躬。

那老婦人聽到他的話,目光在他身上一掃,停在他背着的醫箱上,嘴巴蠕動了好久才發出聲音,“你是大夫。”

她的語氣聽得出有些激動,還帶了些喘,大概很久沒用膳了,聲音低弱地很。

“大夫來了嗎?”年輕婦人聽到老婦人的話,也擡眼看向鄭彙生,見到他的醫箱,兩行清淚就從她有些通紅的眼睛裏無聲地溢出來,她的身子顫抖,撫在女童背後的手哆嗦着。

“是啊,大娘,我們來晚了。”鄭彙生嘆了口氣,直起身子,将醫箱從身上解下來,放到地面上,從裏面拿出一個大概是昨天沒吃完的饅頭,走到老婦人身邊,“大娘,你吃點吧,官府啊,這次不單是大夫來了,官府還給你們送了很多的吃食衣物,日子也不用愁了。”

他的聲音溫和,面容又儒雅,十分容易讓人信任,不過是半刻鐘的功夫,老婦人和年輕婦人就都信了他,她們兩個哭地很厲害,老婦人更是一個勁地說着老天有眼。

等到她們都徹底冷靜下來了,江芙蕖這才在一旁,對鄭彙生道,“把那小姑娘帶過來吧。”

這小姑娘大概是屋子裏唯一吃飽飯的,可她大概也是這家裏疫情最重的。

本該紅潤的面上皮肉深陷,凸顯地兩只眼睛大大的,眼角有烏青色,嘴唇上也帶了褐斑,露在外面的脖子和手臂上俱是青痕,比之那個林中之人還要恐怖,唯一比那個林中人好的,就是他受過傷,又好幾天沒吃東西,而她身體原本大概是康健的,又沒斷過食,所以到現在還有點生氣。

“丫丫。”年輕婦人聽到江芙蕖的話,抱着小姑娘的手更緊了,“她沒生病,她好着呢,你們不用給她看了,不用看了。”

江芙蕖和鄭彙生對視一眼,鄭彙生便上前勸那年輕婦人,“大妹子,你說地對,丫丫她并沒有得病,我們就是給她看看,你松手,讓我們看下她,這丫頭跟我們家囡囡差不多年歲呢,長地真好,是随了大妹子你吧。”

“她沒病,她沒病!不要被火燒,不要燒她!”年輕婦人似乎有些魔怔,完全聽不進去鄭彙生的話。

倒是一旁的老婦人,見她這個樣子,面上淚水又流了出來,她顫巍巍地站起身來,從年輕婦人懷裏把女童牽出來,送到鄭彙生跟前,“大夫,我這媳婦啊,自我那兒子去了,便把丫丫當她的命根子,她這是怕啊,你們也別怪她,一定要幫我把丫丫治好啊。”

鄭彙生忙應了是,就要去拉那小姑娘,卻被一旁橫出來的手攔住了,江芙蕖手上戴了長筒手套,拉住小姑娘的手,把她帶到跟前,哄着她眨眼睛,張嘴,伸舌頭,又仔細看了她的手腳頸腹背,心中越來越沉。

這個小姑娘,只怕是只有一兩天的功夫了,若是這一兩天內做不出應對的有效藥來,只怕她便要這麽去了,她才這麽小的年紀,又生地乖巧懂事,饒是江芙蕖性子夠冷硬,後面也有些不敢正視孩子純真懵懂的目光。

鄭彙生的面上也有些不好看,他那邊估計的情況明顯比江芙蕖這邊更糟,可是面對着老婦人的殷殷目光,他仍舊含糊地笑道,“會好的,大娘,過幾日便好了。”

兩個人情緒有些低落地出了大娘的屋子,一時誰都不想再去下一家,誰知他們不想去,卻有人來找了他們。

那是個幹瘦的老頭,精神有些萎靡,也不知道在外面等了鄭彙生和江芙蕖多久,就那麽在那兒幹站着,也不出聲,直到江芙蕖發現他。

“你是?”江芙蕖心中想着,這人大概是個有來頭的,她和鄭彙生才從那丫丫家出來,他就有了消息了。

“我叫梁虔,是這村裏的村長。”那老頭的語氣有些幹啞,“梁百戶是我的兒子。”

江芙蕖心中一窒,頭皮發麻,想起那日客棧中聽到的話,梁百戶早就已經死了,而面前這個老頭,只怕是知道這事的,他不會是為這事來的吧,這種事情,她真地管不了啊。

“你們是官府派來的醫者吧?咳……咳!”梁虔連咳了好幾聲,似要把肝肺都咳出來,鄭彙生忍不住上前扶住了他,江芙蕖看着梁虔的狀态,不像是沾了瘟疫,便沒有出聲。

“村長,我們是官府派來的醫者,外面還有官府送來的日常用度,正不知道要如何送進來給村裏的父老鄉親們呢。”鄭彙生是個十分會講話的人,一句話就安了那梁虔的心,果然梁虔的咳嗽慢慢地消了下去。

他緩緩地擡起頭,定定地看了鄭彙生幾眼,又轉頭看向江芙蕖,然後眼眶就紅了,一連說了三個好字,才嘆了一句,“我們梁村的人,總算是等到了,如此便是死,也甘心了。”他搖搖頭,對鄭彙生和江芙蕖道,“你們是來探疫情的吧,跟我來吧。”

江芙蕖心中隐隐猜到了梁虔請他們去哪裏,到了那地方,看到躺了一屋子的人,她便知道自己猜對了。

梁百戶出去求援遲遲不歸,官府派人來不是救治卻是屠殺逼亡,梁虔等村裏的管理者勢必也會審時度勢地想出一兩條應對措施,他們想出來的辦法倒也簡單,就是把那患了重疫的,都擡到一個屋子裏,沒患病或者看不出患病的,便像平常一樣過着。

“我們村裏也有赤腳大夫,不過他前些日子去了。”梁虔的語氣平靜,似乎在講一件跟他毫不相幹的事情,“他走了,這患沒患病,我們也就沒有誰能分清楚了,只看着不對的,就擡了進來,還有那等不想活了的,也都一并住了進去,這幾天下來,差不多滿了三個屋子。”

這兒的一個屋子差不多能容納三十個人,三個屋子,也就是近百口人。江芙蕖記得王政通說過,這梁村統共差不多有三百多存活的人,也就是說明面上沾染了瘟疫的,占了三分之一,這個占比當真是有些吓人。

江芙蕖心裏多少有些預估,加之性情內冷,所以并沒有多大的反應,鄭彙生卻是在聽完之後倒抽一口氣,“村長,你的意思,村子裏如今有三成多的人都要……”

“若是你們再晚來幾天,只怕……”梁虔沒有說下去,他渾濁的眸光暗了暗,“好在你們來了,咱們心裏至少有個盼頭,咱們梁村到底是命不該絕!”

最後四個字,梁虔咬了重音,似乎含了很大的怨氣。江芙蕖目光放在他面上,見他神情中隐隐帶了憤慨,可仔細去看,那憤慨又消失了,只剩滿臉的麻木,就好像是她的錯覺。

這種眼神,她曾經看到過,在那個鄧家鎮鐵匠鋪的鐵匠眼裏,他也是這種神情,委屈,憤怒,卻只能隐忍,似被拿捏住了七寸的蛇。明明隔地很遠的兩個人,卻有着神似的情緒,江芙蕖腦中這個念頭一閃而過。

第 106 章 :中醫面罩

鄭彙生不想江芙蕖一個方外人竟然有此等俠心,一時心中激蕩,把那份悲涼抛在了腦後,跟在了江芙蕖身後。

兩個人到了帳篷裏,江芙蕖挑了塊長長的棉紗布,剪了兩個長方形大小的塊出來,又裁了兩塊面積更大一些的粗麻紗,還放到臉上比對了下大小,然後拿起針線将它們縫在一起做成夾層。

“居士,你這是在?”做針線活嗎?鄭彙生想不通,怎麽醫者還要動這些針線的,這些紗布大都是用來包紮傷口和做手托的,還從沒有人像江芙蕖這麽動過,若說是做衣裳,偏小了,若是帕子,又似乎不像。

江芙蕖沒有回鄭彙生,只把手中縫制好的粗麻紗遞給鄭彙生,指了一旁的蒸缽道,“加滿水,燒熱,放燒酒半杯,将它們放進去煮一刻鐘左右,以銀箸取出于細線上晾幹,切記不可讓上面覆有太多泥塵。”

言罷,她走到另外一邊的放藥材處,一樣樣翻撿起來,這能驅毒的草藥,一般的醫者都會準備很多,可是能吸收氣味的草藥,卻是很少有醫者去關注。果然,她翻了半天,也沒找到什麽有用的。

“居士,你在翻什麽?”司硯掀開簾門走進來,看到蹲在一旁的江芙蕖,她忙走上前去,想要幫忙。

江芙蕖見司硯來了,便道,“司硯,你去與我取些木炭過來,冷的,最好是切細了。”

木炭?司硯疑惑地看着江芙蕖,見江芙蕖點頭,她也不多問,轉頭便去了。

鄭彙生這邊已經煮好了紗布,正用鑲銀筷子将它們夾起來放到一旁搭起的細線上,為了不讓泥塵覆上,他的動作十分小心,連那爐中的火也不敢往大了扇,就怕起了灰沾到紗布上。

江芙蕖看他那般小心,便放了心,取了一大壺的酒倒到陶甕裏,蓋嚴實了,點了大火悶燒,又取了冬蟲夏草,羊角藤,三葉青等物到另一邊的瓷簋前,泡水的泡水,浸潤的浸潤,研磨的研磨,碾粉的碾粉,都處理好後,一邊的陶甕裏飄出了一股淡淡的酒香味。

江芙蕖打開陶甕的蓋子,将各類處理好的藥材按着順序一樣樣地添加到熱酒裏,然後再次蓋上蓋子,中火溫燒了一刻鐘的功夫,這祛毒藥酒便算是成了。

“居士做的是那藥酒嗎?”司硯捧了個瓷盆,鼻子聳動了一下,眼睛裏亮光一盛,放下瓷盆就走到江芙蕖身邊,“味道苦了些,莫不是沒放那饴糖?”

別人喝的,放什麽糖……江芙蕖無語地看了司硯一眼,看樣子,她對這酒,是真地很有門道,聞着味兒就知道料了,“你替我看着火,小火溫着便是,但萬萬不能斷了火。”

這祛毒藥酒本來從酒水到藥材到時間上都十分講究,偏她今日不得不做了個粗糙的加急版應急,藥效已經減了幾成,若是涼了效果只怕更差。

見司硯應了是,江芙蕖便去看她端進來的瓷盆,滿滿一大盆的木炭,被切成了一粒粒黃豆大小的小塊,這麽短的時間,也不知道司硯是怎麽做到的。江芙蕖拿湯匙舀了一小勺,放到清水裏過了一下,還行,沒散,一看就是實木柴燒出來的好碳。

“把這木炭放到細棉絮之中,裹好,然後上下兩面覆一層蒸過的棉紗布,再在外面裹一層粗麻紗,縫牢了,兩端系上綁縛絲帶,如此便做成了一個防毒面罩。”江芙蕖一邊操作,一邊給好奇的鄭彙生講解,“這面罩戴着,可以防止大部分的邪氣入侵,接近瘟疫患者的話,十之八九不會沾染上疫氣,我以前試過,十分有效。”

“居士此話可當真?這世上還有能驅邪氣于體外之物?當真是聞所未聞。”鄭彙生看着江芙蕖的動作,眼中驚嘆,似相信又似不相信。

“自是有的,古有衣冠療法,你可曾聽過?”江芙蕖一邊說一邊将做好的面罩戴在臉上試了試,一股微醺的酒味鑽入鼻孔,她眸子一動,便起身到那藥材處翻了白芷出來,将它塞到面罩之中,果然再戴着便沒有特暈的感覺了。

衣冠療法,就是把中藥滲入到人的日常用物上,達到防病治病的效果,常見的比如香囊,藥枕一類,江芙蕖做的中醫面罩便是從此處延伸出來的,不過時間倉促,面罩做地也粗糙,但是防瘟疫效果并不會太差,就是一次性用品,用不了兩次就得換,十分消耗。

“此法倒是知道。”鄭彙生恍然,看着那面罩的眼神亮亮的,“居士加那白芷,便是驅邪之用?”

“白芷掩味而已,炭味入口鼻時久易衰,丁香、蒼術、佩蘭等味清新之物也可以代之。”将面罩遞給鄭彙生,江芙蕖指了一旁的陶甕道,“鄭東家再去那邊飲小半碗祛毒藥酒,然後戴上這面罩,咱們便進去梁村吧。”

鄭彙生早在一旁看到江芙蕖做那祛毒藥酒,他也是懂醫的,自然知道藥酒方子靠譜,不說二話,上前倒了小半碗就一口喝盡了。

“居士,你要進梁村去?那怎麽成!”司硯的目光一直在那陶甕上打轉,聽到江芙蕖的話,她立即站起身來,擋在江芙蕖身前,似乎這樣就能阻止她的行動似的,“你不能進去,那裏都是患了瘟疫的村民,居士你進去便會……總之,我是不會讓居士進梁村的。”

“居士這就要與鄭東家去梁村嗎?”一個蒼老的額聲音從門口傳來,一行七八個老年醫者走進來,他們面上個個肅穆,似乎是在進行一場儀式,“如此也好,老朽還想着咱們這些老骨頭先進去,居士和鄭東家身先士卒,想必以後其他人也不會有什麽異議了。”

他這話說地頗有意思,江芙蕖一眼看到醫者并沒有來全,只怕還有些醫者并不想進去,這也是人之常情,醫者也是人,能活着誰會想死?

“嗯。”江芙蕖不認得這群人,只略點了頭,就對攔着她的司硯道,“司硯,我是這次救治梁村瘟疫的醫者領頭人,盡早治好梁村的瘟疫是我的職責,你莫要攔我,別人不說,難道你便先不信我的醫術嗎?”

“居士,我怎會不信你!可……”司硯猛地搖頭,她還要說什麽。

“既是信我,那就聽話,在這兒等我回來,可好?”江芙蕖想到昨晚喝的那溫湯,要是能再給我煮幾碗那樣的湯等着,那就更好不過了,不過這話,江芙蕖倒不好說。

對上江芙蕖黑白分明的眸子,裏面沉靜,自信,莫名地讓人信服,司硯頓了頓,再回神,江芙蕖和鄭彙生兩個已經走遠了。

江芙蕖和鄭彙生兩個人到了路障那裏,守在外面的差役見到他們,什麽話也沒說,只把路障往旁邊一移,然後就要跟在江芙蕖和鄭彙生兩個人身後進去。

“站住。”江芙蕖停下步子,皺着眉頭看着那差役,“你跟着我們做什麽?”

“居士,我們要進去給那梁村的村民送吃食,他們這兒已經閉了有半個多月了,只怕再不送吃食進去就撐不住了。”那差役似乎沒想到江芙蕖會停下來,聽她問話,他愣了一下才回答。

封了半個多月嗎?村子裏的存糧,倒不至于讓他們餓死,只是這村子裏的東西,在沒查清楚疫情的病原之前,确實是不好再吃的。不過這個時候,也不适合讓這群差役跟着進去,他們可是一點防護措施都沒有,就上次官兵戴那個一層布的面罩?防曬還是防塵啊!

“裏面很危險,你們等我和鄭東家出來,探看了情況再說。”見那差役仍有些猶豫,江芙蕖便挑了眉頭,“既是過了半個多月了,難道還差這一時半刻的功夫?”

那差役面上一噎,看着江芙蕖遠去的背影,久久說不出話來,這個居士,明明是為着他好,可怎麽這麽兇啊,幸好是個居士,不是個女人。

第 105 章 :險惡用心

差不多半個時辰的停歇功夫之後,隊伍再次向着梁村前行,然後很快到了梁村外面。

梁村外面有幾個帳篷,帳篷外點了幾處篝火,依稀還能聽到劃拳聲和笑聲,梁村裏卻是黑燈瞎火一片,死一般地沉寂,仿佛沒有人煙一樣。

看着這情形,一衆人便都面面相觑,誰也不知道要怎麽做。這事不歸江芙蕖管,江芙蕖自然也不會強出頭,她看着黑漆漆的梁村,心中百味陳雜。

差役領頭人對身邊的差役囑咐了什麽,那群差役便對隊伍中的人道,“都拿了帳篷随我去紮營,手腳利索點。”

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差役讓去幹活的,都是志願者,而江芙蕖這片的醫者,個個都站在那裏,看着他們幹活。

江芙蕖這才算是有機會正式認識這次來梁村參與救治瘟疫工作的醫者們,他們大都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家,也有幾個是中年人,年輕人卻是一個都沒有。

他們大都是綠浮城的醫者,所以彼此之間都很熟悉,才剛下了馬車,便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處,小聲議論着什麽。

江芙蕖離他們有一些距離,只偶爾聽見“厲氣”“時疫”“危重”一類的詞,聽着好像是在讨論疫情,這群人才落地就關心起梁村的瘟疫來,真可謂是醫者父母心,一股敬意油然而生。

不過,江芙蕖很識趣地沒有往他們身邊湊,這個時代的醫者,好似有些排外,否則也不會分成一個個的小團體了。

“大晚上的擾人,你們不要命了,知道官爺我是誰嗎?”一陣喧嘩從原先駐紮的帳篷處傳來。

江芙蕖側過臉,見那差役領頭人帶了兩個人,站在帳篷門口,帳篷的簾門被掀開,裏面站着一個紅光滿面,醉眼朦胧的官兵,他似乎是喝多了,并沒有認出眼前人身上的官服品階比他高那麽一丢丢。

領頭人聽到他的醉話,沒什麽反應,只向後微微擡了擡手,他身後那兩人便迅速走上前,當中一個一腳踢在那人的腿彎處,将他踢跪在地,然後掏出一根繩子,左繞右繞,不過一會兒就把他綁了個結結實實。

那兩人綁了他也沒停歇,很快走進帳篷裏面,江芙蕖只聽得“唔唔~”幾聲悶哼和驚叫,然後很快,兩人就把一堆五花大綁的人串螞蚱一樣綁在一起拉了出來。

到了另外幾個帳篷處,兩人也是如此動作,很快,幾個帳篷裏都被清空了,篝火的陰暗處多了幾排“螞蚱串”。

……

王政通這次派了能人過來啊,兩個人幹倒這麽多?江芙蕖對那官兵沒一點好印象,看到他們如今慘兮兮的樣子,也沒有一點同情心,反而有些幸災樂禍。

知道他們下場不會太好,江芙蕖就把目光移開了,她的視線正對着梁村。

原本漆黑一片的梁村,不知何時燃起了一盞明燈,一個人提着明燈站在村口,看着外面的燈火一片,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江芙蕖看着那盞離地遠遠的明燈,不知為何,忽然很想它離自己近一些,近一些,她在心裏說,快過來啊,快過來問問我們是來幹什麽的,這樣你們就不會再那麽絕望了,只要心中有希望,那你們的生存意志也就會加強,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

可是,那人沒有聽到江芙蕖的心聲,他又站了一會兒,轉頭便提着明燈走了,那明燈化作一個亮點,很快消失在江芙蕖的視線裏。

這一夜,那明燈都在江芙蕖的夢裏,反複出現。

雞鳴第一聲的時候,江芙蕖睜開了眼睛,對上頭頂白茫茫的一片,她才想起來,自己身在何處,她在梁村外面。

她站起身,倒了些木桶裏的水淨面,又略漱了口,便走出了帳篷,站在路障外面看着灰蒙蒙的梁村,心中寂涼。

“居士,這梁村的瘟疫,只怕是要到裏面去看過了患疫的村民,才能有下手的法子。”一個溫潤的聲音在身邊響起。

江芙蕖側過頭,看到一個面容儒雅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時站到了她身邊,他雖是對她說着話,眼睛卻是看着梁村,目光裏是滿滿的憂色,江芙蕖見他穿一身醫者士服,知道他是這次随行的醫者,便微點了頭,“正是如此。”

“居士也是如此想的?”中年男子似乎很吃驚于江芙蕖的回答,他轉頭打量着江芙蕖,似乎想從她身上看出什麽來。

江芙蕖心道,這不是治病的最根本道理嗎?這人值得這麽大驚小怪的?莫不是個水貨?“施主難道有其他高見?”難道你還能隔空治好了梁村的瘟疫?

中年男子這才定了心,他搖搖頭,苦笑一聲,“居士是行外人,只怕對這治瘟疫一道的行規有所不知,其他病症,咱們做大夫的自然是盡心盡力,可這瘟疫,卻只當天行時疫,只試方,不看診。”

啊?江芙蕖愣了一下,這裏的瘟疫居然是這麽治的?跟隔空治病還真沒什麽大差,不過悶頭開方子而已,這樣能治好瘟疫?那患了瘟疫的人真要八輩子的幸運才能中了這個頭彩。難怪王政通敢那麽行事,只怕這瘟疫最後能治好的,十個也沒一個,死個透透的也不是什麽大事。

那王政通把她派到這裏來幹什麽?走個過場?還是到時給她弄個什麽治理不當的罪名?江芙蕖掩下心中心思,“不知這試方,是如何試的?”

總不會是她理解的那個悶頭開方吧。

“這試方便是由一二醫者入瘟疫之地,近瘟疫者,觀其外症,開方,再由一二醫者送入服用。”中年男子見江芙蕖對此一竅不通,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難怪她年紀輕輕,居然就做了領頭人。

江芙蕖稍理解了一下中年男子的意思,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這不就是說讓醫者去接觸那些患瘟疫的人,然後再開方救治,再讓醫者去送藥看情況,不好再換方,如此反複,最後跟患疫之人接觸的,也就只有醫者了。

換個說法,這來救治瘟疫的醫者,不就是來送死的嗎?難怪她說怎麽來的大都是些老年醫者,年輕的更是一個沒見到,這王政通,當真是心思歹毒啊!欺負她什麽都不懂,強給她按了這麽個頭銜。

江芙蕖心中氣極,不過也很懊惱,都是因為自己對這個世界的規則一竅不通,所以才會被人這般欺負,以後在這兒行事,一定要打聽清楚,考慮妥全才去做,這次她還算是有把握保命,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我是渠城行棧彙生號的東家,姓鄭,名喚鄭彙生,這次到綠浮城這邊來收藥材,聽說了梁村患瘟疫之事,便想過來盡點綿薄之力。”中年男子見江芙蕖不說話,便在一旁輕聲道,“家中還有十歲稚兒,我已與他寫信言明此事,告誡他日後行醫要以善為本,以民為先,自身安危,倒是其次,也不知他大了以後,還能否記得我。”

這話說地頗具意味,江芙蕖轉頭看了他一眼,見他目光有些悠遠,就知道他是有感而發,想必是在安慰她呢,可她心裏其實不是在想這事,她之所以不說話,是在回憶那日林中見到的瘟疫之人,想着那應對的預防措施。

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看的醫書,學的醫術是數千年的積累,這瘟疫既是她管事了,那她勢必要把傷亡降到最低,尤其是盡心盡力的醫者,他們才不應該随着這場瘟疫而消逝呢,上天怎能如此苛待他們?

“鄭東家,你放心吧,你有此醫心,上行下效,你家稚兒長大後一定能傳承到的。”江芙蕖心中對那預防措施已經有了譜,便轉身往放藥物的帳篷走去,“我正打算去梁村探查一二,鄭東家要是有空,便與我一道吧。”

第 104 章 :重返梁村

“居士,怎麽有這麽多人啊?”司硯湊到江芙蕖身邊,壓低了聲音,頗咋舌地看了馬車後浩浩蕩蕩的長隊伍一眼。

江芙蕖嘆了口氣,司硯問她,她問誰?她也想知道啊。

不過是短短半天的時間,官衙的人就把所有去梁村的人都做了統計,并且整頓好了隊伍,才剛用過午膳,一群人就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這群人走在最前面和最後面的是官府的差役,江芙蕖和司硯帶着一群大概十幾個醫者坐着幾輛馬車走在隊伍的最前面,然後跟着幾輛藥材車。

接着便是一些毫無章法的馬車,牛車,馬,步行之人,這些人有的是帶着物資去梁村的,有的是去純出勞動力的,有點像現代的志願者,雖然江芙蕖不知道,為何這綠浮城會有這麽前衛的志願者服務意識,裏面的人看交通工具就能看出來了,各階層的都有。

緊跟着這群毫無章法的隊伍之後的是大量的生活物品,諸如米面蔬菜油鹽等物,這個數量有些多,而且江芙蕖知道,大都是綠浮城之人捐助的,因為她親眼看着他們在那官衙裏與官員報備。

這隊伍組起來,大概有兩百米長,聲勢浩大,實在是出乎江芙蕖的意料,都到了這份上了,她可不覺得王政通在做戲。雖然想不通他為什麽忽然态度大變,但是,一想到梁村的人很快就能看到希望了,她的心情就無端地好起來。

管王政通怎麽想的呢,反正這事完了,她跟他也不會有什麽瓜葛。

“居士,我好似看到那個溫少祺了。”司硯時不時掀開車簾子往外探,然後問一些江芙蕖根本答不上來的問題,搞得江芙蕖都把她的話當耳邊風吹一吹。

聽到她這話,江芙蕖過了一下腦子,才明白她在說什麽,“誰是溫少祺?”她當真是記不起來自己認得這人,可聽司硯的語氣,她們兩個好像都認識她才對。

司硯一愣,随即掩了嘴笑道,“居士忘了他了?那便最好了,這人十足地讨厭。”

在說什麽啊。江芙蕖莫名其妙地看着司硯。

梁村距離綠浮城有七十裏的距離,正常步行,快的話要走四個時辰左右,江芙蕖他們大概是未時出發,所以天黑下來的時候,他們還有近一個時辰的路才能到梁村。

“停下來先吃點東西填填肚子,然後繼續趕夜路往前走。”走在最前面的差役們先下了馬,走到一旁,席地而坐,啃起了幹糧。

江芙蕖等人見狀,也只得下了馬車,拿了早備好的幹糧出來,各揀了幹淨的地方坐下。

“居士,天幹,你喝點這個溫湯吧。”司硯見江芙蕖幹啃着饅頭,忙從馬車上拎下一個圓柱形的食盒來。

這食盒外面是用柳篾編織成的套子,江芙蕖開始還當司硯是在逗她,這個時候哪裏有什麽溫湯,可等她打開那食盒蓋子,看到從裏面冒出來的熱氣,眼睛頓時就直了,好香啊!!!而且真地是冒着熱氣的啊!!!

江芙蕖恨不得豎起食盒喝個痛快,不過到底還是顧忌了下自己的形象,十分淑女地拿了個碗将食盒中的溫湯倒出來,小抿了一口,她眼睛眨了眨,然後就端起碗,一口喝了個幹淨。

這湯也不知道是什麽做的,酸中帶甜,略辛,夏日喝來十分爽口解暑。江芙蕖一連喝了兩碗,才記起來問司硯,“這湯怎麽還是溫的?”

“這保溫盒是市面上新出的玩意,內裏是竹筒,外邊套了層皮子,可以讓湯水四個時辰內不去熱,居士你看看。”司硯似乎很高興,她将食盒遞到江芙蕖面前,指了裏面給江芙蕖看,“咱們以前不套皮子,單用竹筒的話,只能保熱一個時辰左右。”

江芙蕖眉頭一跳,保溫盒?這不是現代的名嗎,這東西又是新出的……不會是江盈惠搞出來的東西吧?

“居士,原來真是你啊!”江芙蕖正想着,旁邊忽然湊過來一團黑影,吓了她一跳。

不過,司硯的反應顯然比她快,那黑影才靠近了一會兒,就被司硯一手推了出去,“你誰啊,離居士遠一些,居士在喝湯呢,灑了你可賠不了。”

“哎喲。”那黑影被推地一個趔趄,差點摔倒,他頗懊惱地瞪了司硯一眼,卻沒有出聲。

江芙蕖的視線移到他身上,只一眼就認了出來,這不是那個在大運河的船上碰到的男裝少女嗎?她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居士,我好似看到那個溫少祺了。江芙蕖想起司硯在馬車上跟她說的話,是了,這姑娘自稱溫少祺,她當時也沒記住,原來是她。

溫少祺仍舊是那副唇紅齒白的模樣,手中拿着折扇,一身瑩白色錦服,不過,她的狀态比之上次看到要好多了,明眸如月,兩頰生靥,頗有些公子華貴清美之姿。而且此刻的她,也不再是孤身一人,身後還跟了一群衣着華麗的……貴公子?

見着溫少祺被推,那群顯然跟溫少祺很熟的貴公子便有些不樂意了,指了司硯道,“哪裏來的小丫頭,這麽不懂規矩,爺們是你能推的嗎?”

江芙蕖聽到爺們兩字,再對上他們那略顯稚嫩和輕浮的面孔,心中忍笑,不去搭理溫少祺,也不去幫司硯,只在一旁看着,司硯對這個溫少祺,好像十分有敵意。

“你是什麽人,就敢稱是我的爺們?”司硯眼皮子都不帶翻一下的,回嘴十分利索,“我們家的爺們,個頂個的知禮,可沒有你們這種輕浮的浪蕩子。”

那群貴公子被氣了個半死,他們指着司硯胡亂罵着小蹄子,賤丫頭,沒有眼力見兒之類的,司硯也不是好惹的,直接摸上腰間的佩劍,“唰”地一下亮了亮鋒利的刀刃,那群貴公子也都是些年輕氣盛的,頓時就要往前沖過來跟司硯手底下見真章。

“吵什麽。”一個冷冽的聲音在鬧哄哄的人群後響起。

司硯看清出聲的那人,垂了眸走到江芙蕖身邊,十分溫馴。

“你管爺……”,那群貴公子卻是一邊嚷着多管閑事,一邊回頭,看清出聲的人是穿着官服的差役,他們俱都噤了聲,低下頭往自己的馬車走去。

江芙蕖對這場莫名的鬧架本就不甚在意,不過聽到那差役的聲音,她頓了一下,擡頭往那人看去,見那人居然是白日裏在院子看到的差役領頭人,她的眉頭微不可見地動了動。

怎麽回事,這人的聲音竟然也像是在哪裏聽過的?

她的記憶力一向好,江芙蕖知道,自己的記憶不會出錯,可是,偏偏記不起來這人是誰。不應該啊,她自來到這個世界後,就都嶺城辦文書那次跟個官差鬧了不愉快,其他的官中人,她都沒跟他們打過交道,那怎麽會這麽眼熟和耳熟呢?江芙蕖垂下眸子,細細思量起來。

那人往江芙蕖的方向看了一眼,還停頓了一下,這才轉身離開。

第 103 章 :事實真相

那人神情淡漠,目不斜視,可他似乎察覺到了江芙蕖的打量,忽然往她的方向看來。

江芙蕖猝不及防,就這樣跟他的視線撞在了一處。

……

好尴尬。

江芙蕖神情自然地別過視線,不讓人看出她心中的異樣。待得她再次不經意地擡頭往那個差役的方向看去,那人卻早已沒了蹤影。

********

王政通匆匆出了內院,便掏出帕子擦了頭上的汗水,緊張死了,當年在會考的考場,也沒這個緊張勁兒啊。

他轉頭看了眼身後,發現沒有人跟上來,松了一口氣,擡腳徑直往書房走去。

待得打開書房門,他便見着桌案上放着一本賬冊和幾封書信,懸着的心瞬間放了下來,幾步走到那桌案前,拿起賬冊和書信翻了翻,見內容無異,便點了火折子,将它們燒了個一幹二淨。

你道他态度為何一夕之間大變,一切都要從昨晚說起。

昨晚,他讓王長青先走,誰知道王長青剛走到門口就被人打暈堵了回來,他擡頭的時候,正好看到對方一腳将地上的王長青踢起,王長青的身子飛起又落下,跌在地上聲音沉悶,卻聽地他腿肚子打抽抽,這人……是個狠角色。

他這府宅表面看着跟一般的官員府宅無甚差別,可內裏卻是請了機關大師精心布置的,暗中殺機不說,為了絕對保護自己的安危,他還不惜斥巨資養了一支暗中的護衛隊,雙重保護之下,這人居然能悄無聲息地進來,實在是讓人難以想象到他的深淺。

再者,這人面無表情,眼睛裏眸光森冷,仿若寒山上的冰川,看着他的視線就像是看一個死人,可見視人命為無物,是個刀口上舔血的主。

“你是誰?”王政通的聲音有些顫抖,他勉強控制住自己的驚恐,努力讓自己的語調聽起來強硬一些。可他還是怕啊,尤其是這人一步步地走近,并不說話,也沒甚表情,只是目光平靜地看着他,越是平靜,越讓他害怕!

那人在離王政通十丈遠處停下,聽見王政通的問話也沒甚反應,只略擡了擡右手。

娘呀,王政通再撐不住,當即以手抱頭蹲在了書桌底下,這人一言不發就要動手啊,他王政通才近不惑,還有大好的前程,還不想死啊。

王政通在桌子底下瑟瑟發抖了許久,亂七八糟的事情想了很多,想地最多的還是他那家那個黃臉婆,也不知道他死了,她能不能給他把幾個孩子帶好,她慣來就是個潑的,也沒甚本事,只怕他那幾個孩兒都要就此毀了,不過沒什麽本事也好,家裏好歹銀錢是夠他們過一輩子的。

想到這裏,王政通覺得,好似自己死了對周遭的人其實也并沒有什麽影響,他頗有些不甘心,想他當年寒窗苦讀二十載,一朝中榜入朝堂,淩雲壯志也是有的,雖是……沒實現,可到底是時機未到,假以時日,假以時日……唉,王政通發現假以時日他那些壯志只怕仍舊難酬。

不對啊,王政通哀嘆的時候,忽然就想到,怎麽這麽長時間了,那個殺神還沒給他了結了?他怎麽還好好地活着呢?他挪開自己的手,露出一雙圓鼓鼓的眼睛,從桌案底下往外看去。

那殺神仍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只是手中多了一樣東西???為何那東西看起來如此眼熟?

王政通擦了擦眼睛,确定了那是什麽,立馬松了一口氣,從桌案上站起身來,拍了拍着自己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揚眉吐氣地看向那“殺神”,“你是哪家派過來的?還有沒有點規矩,把賬本拿過來吧。”

娘嘻皮的,虛驚一場啊,原來是小夥伴給送過來的賬冊子,也不知道是哪家請了這麽一個頗有些聲勢的人,看着就很能唬人,如果我也請上一個?唉,只怕又是一筆大支出,最近賬上有些吃緊,只怕黃臉婆又要跟我鬧僵一場了。

那殺神聽到王政通的話,倒也聽話,果真手一揚,就把賬冊子直接“送”到了王政通的桌案上。

“你……”王政通吓了一跳,往後退了兩步才穩住身形,炫什麽炫?!就你會功夫?!王政通瞪了殺神一眼,在他無任何波動的眼神下,假咳一聲,剩下的要罵人的話全咽回了肚子裏,罷了,這種粗人,怎麽跟他講道理,等事後找他主子再說,娘的,就不信治不了你!

伸手拿起那賬冊子,王政通略翻了翻,看到那上面的數字,他的心情跟吃了蜜一樣甜,又賺了幾十萬兩銀子,這小財張就是能幹,以後還能繼續合作,要長期合作,他嘴都要笑歪了,完了正要合上賬冊子,忽然眉頭一皺,不對啊,這賬冊子……

王政通手指上沾了點口水,迅速往前翻了幾頁,看清上面的日期,他心中一緊,冷汗就下來了,又往後翻了翻,他迅速合上賬冊子,把它像個燙手山芋一樣遠遠地扔了出去,面上的笑容早已消失殆盡,看着殺神,面帶恐懼,“你是誰?怎麽會有這東西?!”

“我是誰不重要。”那殺神這次倒沒有不理王政通,他開了口,聲音平緩卻清晰,“我為何有這東西也不重要,王州官只需要知道,堯國律令,徇私枉法是重罪,海上走私是死罪,你私通海上走私商販小財張三年,按律當斬立決。”

“你胡說!”王政通跳起來,驚恐之下他反倒有了些急智,他指了那桌案上的賬冊子,反口道,“我王政通一向秉公執法,克職盡守,為臣之本,忠君之心,蒼天可鑒!你從哪裏找來的這麽一本賬冊子,就想誣賴于我?你便是告到皇帝跟前,我也敢與你對質!”

這賬冊只是一本普通的賬冊,上面沒名沒姓的,最多也就是證明記這個賬冊的人走私了,但可不能跟他王政通扯上關系,只要他咬死了,量小財張也不敢指明他,只要有他在,他必定會保了他周全。他是個聰明人,唇亡齒寒的道理難道還需要他教他?

殺神聽了王政通這話,面上竟然仍舊沒有任何情緒變化,他只不過略看了王政通一眼,再次動了動右手。

王政通這次倒是沒有被他吓着,只緊張地盯着他的袖子,心裏怦怦亂跳,難道他還有什麽證據不成?

“賬冊子不會說話,這書信的筆跡,別人總是模仿不了的。”殺神手再次一揚,幾道黃色的疊影便飛向王政通的桌案,到了桌案前才緩緩地落下。

是幾封書信。

看到那上面的字跡,王政通霎時面如考妣,完了完了,這人太有本事,他居然連他和小財張等人的私通書信都拿到手了,為了保全秘密,這書信他可是完全沒有借他人之手的。

“你,你想怎麽樣吧!”王政通有氣無力地看着那殺神,心中怕地要死,剛從死亡邊緣走了一回,還以為虛驚一場,誰知這次是真地進入死亡線了,這人便是要他死,他只怕也不敢多活一刻了,真是恨啊!這小財張等人未免太謹慎,這等私密之物竟然還留着!

那殺神這時候才算是有了點人的反應,他低低地笑一聲,手上也不知道是怎麽動作的,桌案上的賬冊子和書信便俱都騰空而起,像長了眼睛一樣飛回了他的手中,“梁村的瘟疫,你要盡全力去救治,不得讓一人多傷亡,否則,這些東西,很快就會交到牛田衣的手裏。”

牛田衣!王政通此刻心裏已經是震驚了,這個人到底是什麽來頭,連上頭派下來考評的欽差牛田衣的名諱都知道,這消息他還是花了大周章才得知的,他莫不是朝堂中人?!!

大概是王政通的目光太過明顯,那殺神冷哼一聲,卻沒有解釋的意思,“我的身份,王大人現在還沒必要知道。給你一個晚上的時間,明日我會派人過來同你的人一起去梁村,可都明了了?”

哪裏敢不明了,王政通垂頭喪氣地點頭,心中想着如何處理梁村之事的同時,把挑起這事根源的江芙蕖恨了個透,暗定心思要讓江芙蕖受個教訓,否則難解他心頭之痛!不是她,哪裏會有這麽多的事!他把招來這尊殺神的鍋全扣江芙蕖身上去了。

“若是王大人做地好了,這些東西便物歸原主。”那殺神見王政通點頭,倒也不多為難他,“若是王大人敢耍什麽小心思,那再見王大人,只怕是荒山亂葬崗了。”

經此一遭,才有了王政通第二日白日裏面對江芙蕖等人的種種大變化。

第 102 章 :态度大變

第二日巳時,江芙蕖與司硯兩個趕到官衙的時候,門口已經站了很多人,看到江芙蕖出現的時候,甚至有人與她打了招呼,這實在是出乎江芙蕖的意料,不過,卻讓她的心裏莫名地有些暖。

這種時候,多一個人的支持,都能讓她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值得的,是有希望成功的。

不過,暖心歸暖心,看到緊閉的衙門大門時,江芙蕖的眼底一片陰影,都這個時候了,王政通還沒出來,會不會是變卦了?難道又想到了什麽其他的糊弄法子。

她的心中正忐忑,那大門忽然就被人推開了,與昨晚不同的是,今天裏面沒有跑出一堆的官兵,卻是跑出了一堆的官。

王政通走在最前面,後面跟了十幾個大大小小身着官服的人,見到衙門口的人,他們個個面上挂笑,和藹可親,好一副親和模樣。

“居士,讓你們久等了。”王政通走到江芙蕖身邊,朝她做了個請的姿勢,“請大家裏面說話,裏面說話,咱們好好安排下去梁村救治瘟疫之事,務必盡快趕往梁村,免得加重梁村百姓的傷亡。”

這話說地當真是一點都不含糊,江芙蕖想挑個錯處出來都難,她疑惑地打量着王政通,見他面上誠懇,絲毫沒有昨日的刁奸耍滑之态,心中大驚。莫非這睡一個晚上,王政通睡明白了?腦子開竅了?

一行人對王政通的邀請喜出望外,大家一窩蜂地往裏走,到了衙門內院,發現裏面擺滿了桌椅,桌椅上還有薄酒粗茶時,衆人更加高興,又像昨日離開之時一樣對王政通等人一通誇起來。

王政通笑眯眯地坐在最前面,待得衆人都落了座,他這才指着左右兩邊的人道,“這些都是我的同僚,他們與我一樣憂心梁村瘟疫之事,大家徹夜長談,總算是得出一二舉措來。

“這其一嘛,咱們得派精通醫術之人,最好是有治療過瘟疫病症的醫者前去梁村,這樣可以确保到了梁村便能下手治療,而非觀望。”

“這其二嘛,自然是要派大量的人手前去支援梁村,以确保梁村現存活百姓的生活。梁村現有一百五十二戶人家,共有四百八十人,雖然瘟疫帶去了一部分人,可仍存活之人必定不少于三百,這些人因為瘟疫不能外出,只能在村子裏,生活是很大的問題。”

王政通一條一條地将治理梁村瘟疫之事羅列出來,理論分明,一聽就知道下了功夫,絕非虛言,要不是昨日見了王政通的另一番嘴臉,江芙蕖會覺得,眼前的人肯定是被人換了芯,不會是跟她一樣的穿越之人吧?

江芙蕖很快甩去腦中這個想法,她可不想有人跟她一樣倒黴,穿越到這麽個貨身上,誰知道他是受了什麽刺激,忽然這麽敬業愛民起來。

“大老爺說地都對,大老爺英明。”王政通說完,場上便是一片叫好聲,活像演講現場。

王政通對衆人的稱贊很是受用,他對一旁的王長青講了什麽,完了才看向江芙蕖,“居士,昨日你跟我說,你精通醫術,我與諸位同僚商議了一番,那此番去梁村的醫者的領頭人,居士當仁不讓啊。”

這話說地一派誠懇,要不是王政通眼中的惡意,江芙蕖還以為他轉性了,在這裏等着她呢?去就去,誰怕誰啊?

江芙蕖心中這麽想,口中卻是推诿,“大老爺此言差矣,我乃方外之人,哪裏堪領此等要務,莫若大老爺另委能者,如此也可安梁村之人的心。”

“居士謙遜之至,倒不是我有意要為難居士,實在是我們綠浮城內,名醫術士可數,能堪此任者皆不可召,若是等到太醫過來,只怕……”王政通頓了一下,面上頗為難,“時間緊迫,王某才出此下策,若是居士推诿,王某實在是不知梁村瘟疫能否救治了。”

這是逼着她應下這事喽?江芙蕖心中冷笑,她随口提了一句懂醫術而已,若是她不提呢?怎麽這綠浮城就沒有能力的醫者了?王政通這是既要讓她應下這事,又要給她下絆子呢,她已經能想象到,領了這事後,其他醫者看她的眼神了,估計不會太善意。

“大老爺無需如此。”江芙蕖站起身,佯裝怯怯地與王政通半鞠躬,應了這差事,“既是大老爺如此委任,那我便勉為其難地應了吧。”

王政通眼角一抽,暗暗翻了個白眼,心中想着,我且忍你,讓你得意,等你活着從梁村回來,咱們再論東西風!

“那就有勞居士了。”王政通轉頭指了指王長青,“這是我的師爺,他那裏有此次去梁村的醫者名單,居士有什麽需要,都可以與師爺提。”王政通板了臉看王長青,“長青,居士的需要,都盡力滿足,不能怠慢,知道嗎?”

王長青微微點頭,起身與江芙蕖鞠了一躬。

王政通便起了身,對左右在座的人一揚手,“父老鄉親們,你們想去梁村救助的人,找在座的同僚報備便是,他們分別管衣物米食等各類雜役,所有救助過梁村的人,官府都會有嘉獎的,王某在此再次代梁村百姓謝過大家。”

言罷,王政通把在座的人一一介紹了一番,又與幾個相熟的人寒暄了幾句,就匆匆走了。

江芙蕖對王政通的離去不甚在意,她關心的是什麽時候去梁村,待得他一走,便起身到了那名喚王長青的身邊,從他那裏接過了單子,略看了一眼,沒發現什麽不對,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便收了起來問王長青,“我們什麽時候出發?”

“大人的意思,越快越好,我們官府的差兵随時待命。”王長青語氣平淡,擡手一指院內一側,“那是這次差兵的頭領,居士此趟梁村之行有任何問題都可以找他。”

江芙蕖順着他的指向看去,這才發現院中一角站了一排四五個差役,最前面一個身材挺拔,面容冷峻,頗有些不同,她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奇怪,明明臉很陌生,可怎麽像在哪裏見過一樣?

第 101 章 :殺意頓生

王政通不曾想眼前這個遮頭蒙面的女人如此牙尖嘴利,他還以為王長青給他出的主意是萬無一失的,誰知竟是讓她捉了錯處。他心中惱怒,可到底是見過場面的,腦子也轉地極快,聽她說完,他肅了臉,“現今天晚,正趕上晚膳時候,我便請了同僚在府衙用膳,現如今他們正在內裏用膳呢。”

見江芙蕖面上一派狐疑,他便作勢要請了江芙蕖往裏去,“怎麽,居士不信?那不若居士與我一道進去看看?”

到了如此地步,若是江芙蕖敢跟他進去,那一不做,二不休,王政通眼中閃過一道殺意。

“大老爺的話,我哪裏敢質疑。”江芙蕖自然是不信王政通的話的,他的話要是做得真,那就不會有她看到的梁村一幕了,她也就不需要多此一舉地出現在這裏了,可事實如此,她面上還得敷衍着,“進去就不用了,只是我略通醫術,想為梁村盡點綿薄之力,不知大老爺何時動身前去梁村?”

王政通沒曾想江芙蕖這麽容易就屈服了,他心中一喜,語氣也就不那麽生硬了,不惹事就好,他就喜歡不惹事的,只是這何時去梁村嗎,他眼珠子骨碌轉了一圈,“梁村的疫情很重,去自然是要快的,待得醫者都召集全了,便即刻動身。”

這話說地實在是漂亮,既強調了自己十分關心梁村疫情,又沒有言明具體的出發時間,打地一手好太極,江芙蕖這會兒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這貨壓根就是胡掰糊弄人,她心中氣極,面上卻是溫溫笑,“大老爺用心良苦,父老鄉親們也該盡點心意,你們說是不是?”

說着,江芙蕖忽然擡高了聲音,對着衆人高呼。

“是啊,大老爺什麽時候走,到時也帶上我啊,我有個姑婆在梁村,幸許還活着呢。”

“我懂一些醫術,跟着去興許也能幫上一點忙,這疫情天災,我也該盡一份心的。”

“大老爺何時走啊,醫術上我不懂,但這米面,店裏還是可以送一些的,這個時候,梁村的人怕是都沒功夫出來采買吧。”

一群人醞釀了許久的情緒,因為江芙蕖的這個提議,忽然就高漲了起來,他們才發現,原來他們也可以幫忙,對梁村之事并不是只能袖手旁觀,這讓他們心裏既安慰,又高興。

江芙蕖本來只是随口一說,想逼王政通确定時間,讓他露出破綻,誰知道大家的提議居然落實到了送東西幫忙跑腿上,面對這些好心人的提議,她一時有些愣怔起來。她以前常聽老人家說,這個世上好人多,但都嗤之以鼻,這個時候才算是切身感受。

原來,世界上當真是好人多的,他們的善意很簡單,甚至帶些隐蔽愚昧,可到底是好的,若是梁村的人看到這一幕,只怕面上也不會只有絕望。

王政通見江芙蕖“屈服”是假,逼他是真,一時氣地半死,可他眼角瞥着不遠處的豪華馬車,一人靠在馬車上,滿臉興味地看着這裏,那火氣便怎麽都發不出來,只忍着一肚子的火道,“父老鄉親們的心意,我都知道了,在這裏,我先代表梁村的百姓感謝大家的善意相助。只是當時議事時并沒有考慮這些,如此便又是一番安排。這樣,今日天已晚,大家且先回去歇着,明日再過來這裏,我給大家一個明确的安排,可好?”

這話說地亮堂,但在江芙蕖看來仍舊是一個拖延的借口,不過她也不想逼王政通逼地太緊,畢竟他是官,她是民,真把他逼急了,他得不着好,只怕她的目的也達不成,倒不如退一步,且行且看好了。

這樣想着,江芙蕖便應了王政通的話,溫溫道,“那我就明日巳時再過來這官衙門口,等候大老爺的安排了。”

衆人聽得江芙蕖這話,便把明日巳時記在了心裏,一個個地臨散前還不忘誇王政通一番,說他親民勤政,以身作則,勞苦功高等等。聽得江芙蕖眼皮一抽一抽的,王政通被噎的半死的心倒是得到了一點安慰。

只是這安慰才回了府就跑了個幹淨,他拉着臉向等在房裏的王長青訴苦,“長青,你說說看,這女人是個什麽來頭,怎麽膽子就這麽大?”

“老爺,這人我查過了,是來自大禹洲一個荒山上的尼姑庵,那庵名我都沒聽過,想是沒什麽來頭的。”王長青捋着下巴上的一縷胡須,細長的眼睛微微眯起,眼角的一枚黑痣也跟着動起來,“我想吧,她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只怕是個沒經過世事的,不懂咱們俗世的規矩呢。”

“可不就是這樣!我也是這樣想的!”王政通跳腳,想到江芙蕖那模樣,他氣地半死,“我當時……要不是那馮冕看着,你早讓人把她下了大牢了!讓馮冕看了笑話去了,他那個性子的,誰知道會不會忽然管這事呢。”

“馮大人那邊,有小蘭看着,只要她那枕邊風一吹,倒也不足為懼。”王長青搖搖頭,似乎不把馮冕看在眼裏,“不過嘛,大人說地對,這人啊,還是得下大牢才行,讓她在外面這麽蹦跶,只怕到時不好收場,大人也知道,上面……最近有人要過來了。”

“要不是因着這事,我能這麽處理梁村之事?”王政通一想到這個就頭疼,他摸着手上的大金戒子,“我還不是為了績評,若是今年績評得不到良等,那我王政通這一生的仕途,也就到此為止了!也算是那梁村的人命該如此吧!”

瘟疫這種天災,本不該歸于人禍,可朝廷追究起來,卻要強行按到官員的治理風評上,王政通那日剛得到上頭來人考校的消息,轉頭就見到了前來報訊的梁村之人梁百戶,大夫初初一看,就說這瘟疫是新疫,沒有一年半年的,只怕是治不好的,這還了得?

王政通二話沒說,就串通了一幹相關人等,将梁村疫情之事死死地按了下去,但王政通深知瘟疫是大事,且梁村也不是個小村,要完全遮掩也是不可能的,他索性來了個虛虛實實的招,只将這瘟疫當做急疫處理,等上面的人過來,這群人得瘟疫全死了的消息也都傳遍了,到時能耐他何?

可偏偏出來個江芙蕖,這個不識好歹的貨!如今把他布好的局全給打亂了,他已經能預感到,若是處理不好江芙蕖挑起來的這事,自己這一年的績評只怕又是個劣等了。

王長青說地對,這最快最好的處理方式,就是把這個毫無根基的江芙蕖給下大牢,關她一陣,等她老實了,再放出來就是,若是還不老實,那直接殺了便是,到時就對外說,她染了瘟疫死了好了。

王政通将江芙蕖之事在瞬間想了個通透,頓覺神爽目明,與王長青細細論了一番該怎麽拿辦江芙蕖之事,覺得全妥帖了,便讓王長青先回去。

王長青應了是,王政通坐到桌案邊,想乘熱打鐵地把這事的折子寫好了遞上去,誰知毛筆才沾了墨,就聽得房中“噗通”一聲悶響,他笑着擡起頭,“長青,又磕門框上……你是誰?!”王政通的笑容凝固。

第 100 章 :焦頭爛額

衙門後院,一個差役匆忙地跑了進來。

“怎麽樣?他們走了嗎?”一個胖乎乎的身影看到出現在門口的人,也顧不上禮節,慌忙迎了出來。

那差役也沒進內院,聽到問話,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哭着臉回道,“沒有,老爺,他們非但沒走,人還越來越多了,只怕……”差役一咬牙,頂着胖老爺殺人的目光繼續說完,“只怕他們讨不到說法是不會走的!”

“讨說法?他們讨什麽說法?!”胖老爺王政通面上咬牙切齒,腮梆子鼓鼓的好似呼吸的金魚,“他們也不是那梁村之人,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嗎?這事輪得到他們來管?他們算老幾?我呸!”

“老爺,現在也不是發怒的時候。”一個精瘦的,身材颀長,身着儒杉的人從內屋走出來,見王政通的模樣,他胡子動了動,朝地上的差役使了個眼色,那差役便轉身往後爬,很快跑了個沒影。

“長青,你也知道我為何發怒,這群人,他們太不像話!”王政通見到這人,臉上火氣便去了一些,他假意沒看到那退去的差役,瞪了大門的方向一眼,“一個居士,一個女人,居然帶人在我官衙門前鬧事,說出去我的臉往哪裏放!”

可偏他還不能出去把那帶頭的拿下,真是氣死人!這個居士也不知是哪個山頭出來的,齋飯不好好吃,管起俗事來了!

“老爺,這事本也是我們的不對,這天聽鼓一響,好不好的,本就該上個堂。”王長青見王政通面色軟和下來,便拉了他往裏走。

王政通聽到這話,面色一垮,那不是……不是在小嬌床上起不來了嗎?這居士也太不會趕時候,大早上的敲鼓作甚?

“我知道老爺貴人事忙,一時忙地顧不上,也是有的。”王長青見王政通不說話,便摸着下巴上的小胡子笑了一聲,“不過,我知道,這外人如何知得?這不是,就鬧事起來了?老爺,你也別急,聽我一言。”

王長青湊到王政通耳邊,低聲耳語了一番。

王政通本來還拉着臉,聽完王長青的話,他眼中一亮,當即撫掌大笑,“還是長青你腦子活,虧了你了,你且等着,我這就去。”

說着就要往外走,卻被王長青從身後拉住了,“老爺,你別急,我讓小五去喊馮大人了,這麽精彩的事情,馮大人不在,豈不是少了些趣味。”

“馮大人,那真是太好了!”王政通眼睛一亮,兩只小眼睛骨碌碌地轉着,摩挲着手上的大金戒子,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

“今日,我在九天臺上受足九笞,這才來敲天聽鼓,天聽鼓起,當聞君音,我想着官老爺怎麽也該給梁村百姓一條路走,誰知這衙門的大門就沒開過,官老爺不知是對天聽鼓不在意,還是覺得梁村百姓的性命微不足道,實難揣測。”

江芙蕖見火候差不多了,衙門內依然毫無動靜,索性把天聽鼓之事也拿出來一并說了,這綠浮城的官衙當真是絕了,不見棺材不掉淚。

她話音落下,底下衆人便是一陣唏噓,有那上午過來看到的也一并繪聲繪色地講起來,說地衆人是恨不得拿眼睛把那大門給燒了。

就在這時候,一聲悲怆的哭聲從門內傳來,與之同時的是門緩緩被打開的聲音,一行全副武裝的官差分成兩列從裏面跑出來,當中是個胖胖地穿着官服的身影,哭聲正是從他身上傳來的。

他這一哭,把所有人都驚住了,包括江芙蕖。

江芙蕖與衆人一起看向他,見王政通灰敗着面色,從裏面一步一踉跄地蹒跚走出來,便走還邊嗚咽一聲,聲音極度壓抑,似乎極為悲痛。

待得走出官衙,他才看向衆人,然後朝着在衆人最前面的江芙蕖雙手相合于頭頂之上,深深鞠了一躬,“下官罪大惡極,給居士見禮了。”

這一個大禮要是受下來,江芙蕖能想象得到後果,她要去扶王政通,旁邊的司硯卻早她一步擡了劍鞘,将王政通的動作半擋住,她挑眉,十分不客氣地看着王政通質問,“大老爺,走路要當心,你這出來就摔跤,可是沒睡好?”

“死丫頭!”王政通在人看不到的地方,面色猙獰,擡起頭來卻是一臉苦相地對着江芙蕖,“居士,我才與諸位大人商議好梁村的下一步處理舉措,因着滋事體大,便令任何人不得進內打擾,便是午膳都通通不準送進去,如此才,咳咳咳……”

王政通以袖遮面猛咳了一陣,這才聲音虛弱地繼續道,“才錯過了居士今日敲的天聽鼓,實在是罪大惡極,當罰當罰,居士你覺得怎樣罰下官才能解氣,才能……”王政通面向衆人,苦笑一聲,“讓這群父老鄉親放過下官的渎職之舉。”

江芙蕖冷冷看着王政通,心中當真是要被這個人的厚臉皮和無恥給驚呆了,難怪體胖如豬,估計是裏面灌滿了豬油吧!

“只是,還請居士和父老鄉親們原諒則個,才商量好瘟疫應對舉措,我不日便要親自帶着醫者去梁村,責罰若是重了,便請讓我在處理完梁村之事後再行,可好?”不待江芙蕖開口,王政通便面色誠懇地與衆人繼續信口雌黃。

我靠,江芙蕖心裏罵娘,這個時候非常想給這個胖子來一腳,踢死他算了!

“原來大老爺便是在處理這事啊,我就說官府不可能不管的。”

“是啊,這事這麽大,大老爺一時沒顧上天聽鼓也是有的,居士倒是有些得理不饒人了,治好梁村的瘟疫才是當務之急啊。”

衆人見王政通一番作态,又聽得他一番冠冕堂皇的話,便有一些倒了風向。

江芙蕖心裏怄地要死,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王政通,這人壓着嗓子裝苦相想騙過別人,還想騙過她?當她這二十多年的中醫白學啊!

“大老爺,我也是為梁村之人求醫心切,這才不得已敲了天聽鼓,實是不知大老爺這邊的天聽鼓還與上京城的大有不同,是可以疏忽的,如此說來,今日若不是我在此侯着,只怕便永遠不知道大老爺竟是要親臨梁村處理瘟疫的。”

見王政通眼中有冷色,江芙蕖心中嗤笑一聲,繼續不急不緩道,“只是有一事實是不明,需要大老爺與我解惑,大老爺口口聲聲說才與諸位大人商議完梁村之事,可我等在此多時,也并未見一人半馬從裏面出來,如今也只見大老爺一個人,莫不是這群人都長了翅膀的?”

“哈哈。”

“噗嗤。”

江芙蕖話才落,衆人中便爆發出一陣狂笑,那原先還信了王政通的,此刻也是立即起了疑。

第 99 章 :游行示威

“居士。”看到站在官衙前的江芙蕖,司硯松了一口氣,早上剛起來去找江芙蕖就找不到人,問了掌櫃才知道她說是有要事要出去一會兒,讓她等着她回來。

可她左等右等,都大晌午了,江芙蕖卻遲遲不歸,她一着急,幹脆跑出來找人。江芙蕖的打扮顯眼,她只一問,便很快找到了她的蹤跡,只是不知為何,給她指路的人都十分熱心。

“居士,你在官衙作甚?”看清眼前是什麽地方,司硯不解地看向江芙蕖。

江芙蕖早在司硯喊她的時候就回了神,她這才發現自己一直站在天聽鼓前,并未挪動半分,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了。聽到司硯的問話,她垂下眸子,平和道,“是梁村之事,你還記得林中那人臨終的托付嗎?”

“梁村……”司硯面色一下變地雪白,她拉住江芙蕖的袖子,将她拉到一邊,見周邊沒人了,這才壓低聲音對江芙蕖道,“居士,這事我并不怪你多管,可你為何要瞞着我一個人過來?這官衙兇險,居士你一人怎對得?”

官衙兇險?江芙蕖咂摸着司硯的這句話,她平時好像很信任官衙的樣子,怎麽這會兒又說官衙兇險,司硯對官衙好似十分了解啊?

“我一人對不得,那加上司硯你,便對得了?”江芙蕖心中無奈,苦中作樂地打趣這司硯。

誰知司硯聽完這話,便挑了眉,十分傲然,“居士,不是我說你,若說其他的事上我不如你,可跟官衙打交道,我到底比你……”話到這裏,司硯忽然掩住嘴,眼中慌亂地看着江芙蕖。

“司硯。”江芙蕖知道司硯有古怪,卻不想在這個時候去質問她,她抓住江芙蕖的肩膀,雙眼誠懇地看着她,“我知道你比我對官衙的規矩熟一些,你可否告訴我,現如今,我該怎麽辦?”

梁村之事,她既是管了,就不想這樣不了了之。半途而廢,從來不是她江芙蕖的行事标準,任何事情,做了,便要堅持到底,無論結果好壞,勢必要出一個結果才成。壞便作為教訓,好則作為激勵,人生從來沒有一帆風順,只不能停下往前的步子。

司硯本是擔心江芙蕖要追究,誰知她忽然對自己軟了态度,她怔怔地看着江芙蕖,她清澈的眸光裏滿是懇求,這樣的眼神,她從來不曾在江芙蕖身上見過,這樣的江芙蕖,這些年,她究竟受了怎樣的磋磨,司硯鼻子一酸,險些掉下淚來。

“居士,你不用如此,你只管問我,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會告訴居士的。”司硯避開江芙蕖的目光,以免自己的情緒外露。

江芙蕖注意到司硯眼中的憂傷,心中一跳,為何這眼神如此熟悉,可她的印象中,江芙蕖身邊并沒有一個叫司硯的人啊?難道是在她忽略的內容裏?

可現在并不是一個回憶劇情的好時候,江芙蕖将心思埋在心底,拉了司硯回客棧,将敲天聽鼓一事一一與司硯明說。

“什麽?!”司硯聽完,憤怒地拍桌而起,她看向窗外官衙的位置,“這綠浮城的官衙當真是太過膽大妄為,竟然敢這麽對居士你!他可知道……可知道他這樣做讓皇帝知道了,是要被砍頭的!居士你不用難過,禦司堂的折子只怕現在已經往京中去了。”

司硯果然熟識官衙,連禦司堂都知道。江芙蕖掩下心思,嘆了口氣,“不管禦司堂如何動作,可等到京中來消息,只怕梁村的人也早死絕了,那時候,便是罰了官衙,對我又有何意義?”

“居士……”司硯讷讷地看着江芙蕖,目及她眼中的沉痛,她斂起眉頭,心中想着應對之法,可怎麽想,都不是萬全之策,江芙蕖若要參合到這事來,只怕她怎麽做都是要吃虧的。

司硯在想,江芙蕖也在想,她轉頭看着窗外,外面是條鬧街,街上人擠着人,烈日照在他們的身上,将他們的面容照地模糊,只一片重影。

江芙蕖忽然想到一個法子,她看向司硯,“司硯,這兒可有請民願一說?”

“請民願?”司硯略想了下,便點了頭,“倒是有的,居士問這個做何?”

做什麽?江芙蕖彎了眉眼,沖司硯燦爛一笑,當然是救人了。官衙不想管,她偏要讓官衙不得不出來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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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老鄉親們,這就是梁村人按下的手印,他們不是用朱砂按下的,而是用活生生的血,他們為何要這麽做,不是因為他們要向官老爺挑釁,而是因為,他們想讓官老爺看到,他們泣血的心聲,他們想要活着的奢求。”

官衙前,江芙蕖站在最前面的板凳上,手中舉着那血書,朝着臺下一群人高聲呼喊。在她的旁邊,司硯正在敲着大鑼,一邊敲還一邊朝前來的老百姓派發着手中的單子,口中道,“多謝您關注梁村,梁村受難的百姓們會感謝您的。”

這單子是很薄的一張紙,上面卻詳細寫了梁村瘟疫的慘狀,還附有一副圖,那圖上是一群跪地求拜的人。

這單子派發本就稀奇,官衙門前鬧事又前所未見,不過是短短半天的功夫,官衙前便聚滿了人。眼看着天色漸黑,忙碌的人閑了下來,大家口口相頌,梁村的事情鬧地大半個綠浮城都知道了,大家紛紛前來官衙前聚集。

看熱鬧的多,但也有很多是真地被梁村之事激怒了的,很多人自發替司硯派發單子,并替她向不明情況的人解說梁村之事,更有那版印店見單子少了,自發跑去加印的。

官衙外面的動靜越來越大,官衙的門卻一直緊閉,可江芙蕖知道,很快,裏面的人就會出來,任何時候,民衆的示威游行都是有效的。

感謝香港動不動就來一場的示威游行,不然她還真地想不出這麽個主意,畢竟她是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冷心之人。那個時候,想着別人吃飽了撐沒事幹的她絕對想不到,自己會有帶頭“鬧事”的一天,還是在一個異世界。

第 98 章 :天聽失音

“笞禮畢,允其公述于衆。”郭有菽收起藤條,看向江芙蕖,“居士,你為何要敲天聽鼓?”

郭有菽說完,底下衆人便像是商量好了一樣,齊齊看向江芙蕖,連說話聲都小了下去。

江芙蕖暗暗吸了一口氣,挺直背,看向衆人,緩聲道,“我是個荒山上的居士,此番下山游歷,無意經過綠浮城外七十裏的梁村,見村中人患了瘟疫,村子外圍滿了官兵,卻沒有一個可以救治瘟疫的醫者,村中人絕望至極,磕頭祈求上天,甚至自戳求解脫,實在慘烈。”

“梁村啊?那的人不都死絕了嗎?”

“是啊,我聽說了啊,他們得了治不了的急病,幾天之內,一整個村子都死絕了啊。”

“我倒是聽說,并沒有死絕,官府也仍在盡力救治,可怎麽都救不過來,如今死地也差不多了。”

聽完江芙蕖的話,百姓們便有些炸開了,他們很多人都知道瘟疫這事,也有知道梁村這個地方的,可他們所知道的,都跟江芙蕖所說出入很大。

“這居士莫不是在唬我們?官榜上可沒貼這事。”

“居士說地可是真的?怎會如此荒唐,不可信。”

“都上了九天臺了,說謊話那可是要被雷劈死的,你看這雷也沒響。”

大家讨論來讨論去,最後很快劃為三撥,一撥是半信半疑的,一撥是絕對不相信的,還有一小撥是信的,大家吵鬧的聲音就大了起來。

江芙蕖眸色不動,挺直着背跪着,聽着衆人的讨論,她的心裏并沒有什麽波動,事不關己,有多少人能做到切身體會,人心冷暖,便是她自己,若不是親眼看到生命的悲慘消逝,良心受折磨,也不會站出來,給梁村的人讨這個公道。

生命,大概是她對自己良心設定的底限吧。

“誠心向佛,本應無執念。我今日之所以執意于敲這天聽鼓,便是本心難安,不想看到梁村剩下的幾百個人就這麽幹幹等死,帶着無盡的絕望消逝于世間。我想請求官老爺,派出醫者,前去救治梁村瘟疫,便是得一人活,也是天大的恩德,阿彌陀佛。”

江芙蕖說完,底下的議論聲便小了很多,大家俱都打量着她,似乎在斟酌她話中的真假。

“如此,便請居士上堂對簿。”郭有菽說着,便伸手朝江芙蕖做了個請的姿勢。

江芙蕖知道第三條規矩這才算是徹底通過了,她想要爬起來,誰知道才擡了下膝蓋,一陣酸麻感就洶湧襲來,她眼前一黑,整個身子就向前倒去。

眼看着就要撲到地面,她的手臂被人拉住了。

郭有菽單手扶着她,眉頭皺了皺,似乎是感覺到了她重量上的輕盈,卻是什麽都沒說,只壓低聲音對江芙蕖道,“居士,你慢慢起來。”

不用他說,江芙蕖也得慢慢起來,她緩了一會兒,等到眼前能重新看清楚了,這才搭着郭有菽,幾乎是被他從地上拉起來,暗暗活動了下酸麻的膝蓋,感覺到了腿上筋骨的活絡,江芙蕖這才邁開步子随着郭有菽往官衙去。

人群跟在江芙蕖和郭有菽身後,一窩蜂地聚到了官衙前,郭有菽早放開了江芙蕖,他指着那天聽鼓道,“請居士敲天聽鼓。”

江芙蕖走到天聽鼓前,抽出鼓錘,拿在手中感覺了下重量,深吸一口氣,便使勁地敲了下去。

“咚咚咚”的鼓聲響起。

人群的喧嘩聲也消了下去,大家和江芙蕖一樣,都等着官衙開門,宣堂。

可是。

半刻鐘過去了,官衙門關着,沒反應。

一刻鐘過去了,官衙門仍舊關着,還是沒反應。

江芙蕖轉頭看郭有菽,他肅着臉站在那裏,沒有任何反應。

人群中雖然有議論聲,不過聲音都小小的,并沒有大的喧嘩,這一刻,大家的耐心仿佛都很好,江芙蕖也只得耐着性子等。

足足半個時辰的功夫,太陽從日偏到了日中,熾熱的光芒照在大地上,照地很多人以手遮陽而去,便是江芙蕖也覺得渾身的衣服像火烤,随時都要燃起來似的。

“吱呀”一聲,官衙的門被從內打開,一個差役歪歪扭扭地出現在大家的視線,看到門口的人,他似乎驚了一下,随即便扯着嗓子朝大家吼道,“衙門重地,你們都圍着幹嘛,散了散了!”

竟是對天聽鼓響了一事完全不知情的樣子。

江芙蕖愣住了。

圍觀的人群顯然也愣住了。

霎時間,整個衙門安靜地連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聽得見。

差役看到衆人都看着他,這才發現站在最前面的江芙蕖手裏拿着鼓錘,他皺了眉頭,“你是什麽人,不知道敲天聽鼓的規矩嗎?是想吃牢飯嗎?”

……

人群更加安靜,遠遠的小孩嬉戲聲都傳了過來。

“鼓響了,你們快叫。”

“威~武~,上堂,帶犯人上來。”

“你犯了什麽罪?”

小孩子都知道的鼓響開堂規矩,這人還是個差役,竟然不知道,當真是諷刺十足。江芙蕖總算知道郭有菽為什麽态度那麽怪異了,他怕是早知道自己會對上這樣一個局面。她側頭瞥了郭有菽一眼,他仍舊直直地站在那裏,面上肅穆。

“說你呢,還不滾?”差役見他說完,江芙蕖沒什麽反應仍舊拿着鼓錘站在天聽鼓前,便走向她,就要伸手去推她。

江芙蕖冷冷地看他一眼,然後拿起鼓錘,當着他的面,“砰砰砰”地敲起天聽鼓來。

這一次,她用足了勁,鼓聲震天。

差役愣住了,他看着江芙蕖敲完鼓,這才恢複面色,他翻了個白眼,上前将江芙蕖手中的鼓錘搶了過來,重新放回原位,這才看向江芙蕖,嘲笑一聲,“敲完了?那就走吧,還杵在這兒幹什麽,真等皇帝陛下來給你主持公道啊?”

言罷,差役不再管衆人的反應,轉身就往官衙裏走去,臨到進門前還轉頭對衆人懶懶道,“再提醒你們一遍,衙門重地,不要圍觀,違者都會被拿辦的,到時別怪官衙不講情面。”

然後,那扇朱紅色的官衙大門就在衆人的面前被緩緩關上了。

關上了!

江芙蕖克制了半天,才忍住要上前一腳踹開朱門的沖動,她簡直有些懷疑,這是不是官衙,怎麽敢對天聽鼓如此怠慢?!!!這堯國可是個禮法規矩嚴格的盛世,并不是什麽衰亡之國,官衙怎麽敢如此!

“唉……”也不知道是誰先嘆了口氣,圍觀的老百姓什麽都沒說,便都四散而去。最後整個官衙門口就剩下一個江芙蕖和郭有菽。

江芙蕖的心中百轉千回,怎麽都想不通,她沒有看郭有菽,郭有菽卻在看她。

此刻的她,形單影只立于官衙前,身形瘦削,卻腰背挺直,目光堅定。

一個單薄的女子,身子弱地跟個紙片似的,居然敢跪上九天臺,對衆人訴說梁村之事,為梁村人讨公道,與官衙對着幹,面對着差役的怠慢,她不是怒而失态,反而克制隐忍,當真是個女中豪傑。

這樣的人,梁村能遇到她,與她結下這段緣,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郭有菽嘆了口氣,轉身便往九農司走去,他能幫的,也只有這些了,這天大地大,莫不若好好活着,多研究研究他的黍米蔬果,管那麽多閑事作甚,徒惹心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