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天聽失音

“笞禮畢,允其公述于衆。”郭有菽收起藤條,看向江芙蕖,“居士,你為何要敲天聽鼓?”

郭有菽說完,底下衆人便像是商量好了一樣,齊齊看向江芙蕖,連說話聲都小了下去。

江芙蕖暗暗吸了一口氣,挺直背,看向衆人,緩聲道,“我是個荒山上的居士,此番下山游歷,無意經過綠浮城外七十裏的梁村,見村中人患了瘟疫,村子外圍滿了官兵,卻沒有一個可以救治瘟疫的醫者,村中人絕望至極,磕頭祈求上天,甚至自戳求解脫,實在慘烈。”

“梁村啊?那的人不都死絕了嗎?”

“是啊,我聽說了啊,他們得了治不了的急病,幾天之內,一整個村子都死絕了啊。”

“我倒是聽說,并沒有死絕,官府也仍在盡力救治,可怎麽都救不過來,如今死地也差不多了。”

聽完江芙蕖的話,百姓們便有些炸開了,他們很多人都知道瘟疫這事,也有知道梁村這個地方的,可他們所知道的,都跟江芙蕖所說出入很大。

“這居士莫不是在唬我們?官榜上可沒貼這事。”

“居士說地可是真的?怎會如此荒唐,不可信。”

“都上了九天臺了,說謊話那可是要被雷劈死的,你看這雷也沒響。”

大家讨論來讨論去,最後很快劃為三撥,一撥是半信半疑的,一撥是絕對不相信的,還有一小撥是信的,大家吵鬧的聲音就大了起來。

江芙蕖眸色不動,挺直着背跪着,聽着衆人的讨論,她的心裏并沒有什麽波動,事不關己,有多少人能做到切身體會,人心冷暖,便是她自己,若不是親眼看到生命的悲慘消逝,良心受折磨,也不會站出來,給梁村的人讨這個公道。

生命,大概是她對自己良心設定的底限吧。

“誠心向佛,本應無執念。我今日之所以執意于敲這天聽鼓,便是本心難安,不想看到梁村剩下的幾百個人就這麽幹幹等死,帶着無盡的絕望消逝于世間。我想請求官老爺,派出醫者,前去救治梁村瘟疫,便是得一人活,也是天大的恩德,阿彌陀佛。”

江芙蕖說完,底下的議論聲便小了很多,大家俱都打量着她,似乎在斟酌她話中的真假。

“如此,便請居士上堂對簿。”郭有菽說着,便伸手朝江芙蕖做了個請的姿勢。

江芙蕖知道第三條規矩這才算是徹底通過了,她想要爬起來,誰知道才擡了下膝蓋,一陣酸麻感就洶湧襲來,她眼前一黑,整個身子就向前倒去。

眼看着就要撲到地面,她的手臂被人拉住了。

郭有菽單手扶着她,眉頭皺了皺,似乎是感覺到了她重量上的輕盈,卻是什麽都沒說,只壓低聲音對江芙蕖道,“居士,你慢慢起來。”

不用他說,江芙蕖也得慢慢起來,她緩了一會兒,等到眼前能重新看清楚了,這才搭着郭有菽,幾乎是被他從地上拉起來,暗暗活動了下酸麻的膝蓋,感覺到了腿上筋骨的活絡,江芙蕖這才邁開步子随着郭有菽往官衙去。

人群跟在江芙蕖和郭有菽身後,一窩蜂地聚到了官衙前,郭有菽早放開了江芙蕖,他指着那天聽鼓道,“請居士敲天聽鼓。”

江芙蕖走到天聽鼓前,抽出鼓錘,拿在手中感覺了下重量,深吸一口氣,便使勁地敲了下去。

“咚咚咚”的鼓聲響起。

人群的喧嘩聲也消了下去,大家和江芙蕖一樣,都等着官衙開門,宣堂。

可是。

半刻鐘過去了,官衙門關着,沒反應。

一刻鐘過去了,官衙門仍舊關着,還是沒反應。

江芙蕖轉頭看郭有菽,他肅着臉站在那裏,沒有任何反應。

人群中雖然有議論聲,不過聲音都小小的,并沒有大的喧嘩,這一刻,大家的耐心仿佛都很好,江芙蕖也只得耐着性子等。

足足半個時辰的功夫,太陽從日偏到了日中,熾熱的光芒照在大地上,照地很多人以手遮陽而去,便是江芙蕖也覺得渾身的衣服像火烤,随時都要燃起來似的。

“吱呀”一聲,官衙的門被從內打開,一個差役歪歪扭扭地出現在大家的視線,看到門口的人,他似乎驚了一下,随即便扯着嗓子朝大家吼道,“衙門重地,你們都圍着幹嘛,散了散了!”

竟是對天聽鼓響了一事完全不知情的樣子。

江芙蕖愣住了。

圍觀的人群顯然也愣住了。

霎時間,整個衙門安靜地連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聽得見。

差役看到衆人都看着他,這才發現站在最前面的江芙蕖手裏拿着鼓錘,他皺了眉頭,“你是什麽人,不知道敲天聽鼓的規矩嗎?是想吃牢飯嗎?”

……

人群更加安靜,遠遠的小孩嬉戲聲都傳了過來。

“鼓響了,你們快叫。”

“威~武~,上堂,帶犯人上來。”

“你犯了什麽罪?”

小孩子都知道的鼓響開堂規矩,這人還是個差役,竟然不知道,當真是諷刺十足。江芙蕖總算知道郭有菽為什麽态度那麽怪異了,他怕是早知道自己會對上這樣一個局面。她側頭瞥了郭有菽一眼,他仍舊直直地站在那裏,面上肅穆。

“說你呢,還不滾?”差役見他說完,江芙蕖沒什麽反應仍舊拿着鼓錘站在天聽鼓前,便走向她,就要伸手去推她。

江芙蕖冷冷地看他一眼,然後拿起鼓錘,當着他的面,“砰砰砰”地敲起天聽鼓來。

這一次,她用足了勁,鼓聲震天。

差役愣住了,他看着江芙蕖敲完鼓,這才恢複面色,他翻了個白眼,上前将江芙蕖手中的鼓錘搶了過來,重新放回原位,這才看向江芙蕖,嘲笑一聲,“敲完了?那就走吧,還杵在這兒幹什麽,真等皇帝陛下來給你主持公道啊?”

言罷,差役不再管衆人的反應,轉身就往官衙裏走去,臨到進門前還轉頭對衆人懶懶道,“再提醒你們一遍,衙門重地,不要圍觀,違者都會被拿辦的,到時別怪官衙不講情面。”

然後,那扇朱紅色的官衙大門就在衆人的面前被緩緩關上了。

關上了!

江芙蕖克制了半天,才忍住要上前一腳踹開朱門的沖動,她簡直有些懷疑,這是不是官衙,怎麽敢對天聽鼓如此怠慢?!!!這堯國可是個禮法規矩嚴格的盛世,并不是什麽衰亡之國,官衙怎麽敢如此!

“唉……”也不知道是誰先嘆了口氣,圍觀的老百姓什麽都沒說,便都四散而去。最後整個官衙門口就剩下一個江芙蕖和郭有菽。

江芙蕖的心中百轉千回,怎麽都想不通,她沒有看郭有菽,郭有菽卻在看她。

此刻的她,形單影只立于官衙前,身形瘦削,卻腰背挺直,目光堅定。

一個單薄的女子,身子弱地跟個紙片似的,居然敢跪上九天臺,對衆人訴說梁村之事,為梁村人讨公道,與官衙對着幹,面對着差役的怠慢,她不是怒而失态,反而克制隐忍,當真是個女中豪傑。

這樣的人,梁村能遇到她,與她結下這段緣,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郭有菽嘆了口氣,轉身便往九農司走去,他能幫的,也只有這些了,這天大地大,莫不若好好活着,多研究研究他的黍米蔬果,管那麽多閑事作甚,徒惹心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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