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7 章 :打起來了

水浪轟鳴聲越來越大,水浪上的弄潮兒郎也越來越近,離地近了,江芙蕖才看得更清楚。

弄潮的兒郎總共有七個,大都是十五六歲的少年,走在最前面的是兩個并駕齊驅的少年。

當中一個穿着短襟水服,另外一個卻是穿着一套并不合時宜的儒杉,不過,兩個人的頭上和腰上都綁着紅巾子,舉着彩帶的手也差不多在同一個高度,身形穩健地踩着水浪往前走,不像他們後面的人,有兩個的手已經完全放下來了。

江芙蕖隐約聽到那後面的少年在喊着什麽“阿銀,打敗他。”“阿銀,不要丢了我們九江城人的臉。”似乎是在給前面的其中一個少年加油。

她的目光定在那穿儒杉的少年身上,心中一陣訝異,奇怪,這不是那位在恭迎盛宴上“鄙視”了一堆人的明家少年嗎,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而且看他的樣子,好像很興奮?

江芙蕖掩下心中好奇,目光轉向那位阿銀,那是個黑不溜秋的少年,跟條魚似地滑溜,一邊踩水還一邊不慌不忙地看着明家少年,似乎在挑釁他,可惜明家少年根本不看他,就一心踩水往前看,手中彩帶高舉。

兩人一路往前,眼看着那潮水越來越低,就快要沒了的時候,阿銀忽然停下了腳下的動作,整個人就像一只小魚一樣在水浪上騰空而起,然後“噗通”一聲往前撲去。

他這一撲當真是讓人有些猝不及防,江芙蕖原本還以為他是求勝心切,眼看着兩個人差不多要同時到達,勝負不好分,他要占個時間上的優勢,就跟那百米賽跑似的。

可轉念一想,不對啊,剛剛那個船夫說了,兩人的勝負不看時間的,就看彩帶濕了多少。

“好樣的,阿銀贏了!”

“阿銀的絕招,洛奚你肯定鬥不過的。”

“哈哈哈,沒想到吧!”

阿銀這麽一跳,身後緊跟着的幾個少年也跟着嘻嘻哈哈地跳下了水浪,他們圍在阿銀身邊,看着明家少年直樂。

“哈哈。”船夫也跟着樂起來,“阿銀這小子,又來這招,這位少爺水倒是玩地不錯,不過到底不是我們水邊上長大的孩子,沒有那滑頭勁,看樣子要被坑一筆了。”

江芙蕖往明家少年身上看去,他一身的水,跟個落湯雞似的,那彩帶早沒在空中飛了,被他纏在手上,此刻的他,正浮在水面上,瞪着一雙黑寶石似的眼睛看阿銀,面上漲紅。

阿銀興高采烈地跟周邊的少年們拍着手,也沒去看明家少年,一群人喜滋滋地上了岸,這才轉頭去找明家少年,見他還落在後面,沒有往前,阿銀有些不高興了,他往前伸出手,朝着明家少年喊道,“喂,洛奚,願賭服輸,二兩銀子呢!”

原來明家少年叫洛奚啊,江芙蕖看向明洛奚。

明洛奚一揚手,在水面上輕輕一拍,整個人就飛出水面,然後點着水飛向阿銀,在他身前穩穩落下,卻沒有掏銀子,只怒聲道,“你耍賴!我那彩帶是你撲騰出來的水給打濕的。”

“規矩上可有說,不準別人弄濕你的彩帶?”阿銀收回手,黑溜溜的眼珠子狡黠地轉了轉。

明洛奚面上一窒,半天講不出話來,他将手中彩帶往地上一扔,擡腳使勁踩了幾下,“我不管,這不算,君子取財有道,你這是小人行徑。”

江芙蕖知道明洛奚的來歷,聽到這話,當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惹得旁邊的司硯看過來,她忙掩了嘴,心中道,這明家也不知道是怎麽教的孩子,一個商人之家,居然以君子之道教後輩?嗯,真地明家後輩肯定經常吃虧,生意場上誰跟你君子啊!

“什麽有道無道的,跟我們的地盤上就聽我們的道,早放下話了,你沒本事就不要跟我們賭啊。”阿銀皺了眉頭,傲然地看着明洛奚,轉頭對衆少年道,“你們看,這個洛奚,他要耍賴了,男子漢大丈夫,出一言,驷馬難追,他肯定不是個坦蕩蕩的男子漢,長地就娘們兮兮的,做事也這樣。”

“你說誰娘們!”明洛奚手握成拳,往前逼近了兩步。

“說地就是你!”阿銀根本毫無畏懼,也往前走了兩步,眼中鄙夷盡露地與明洛奚對視着。

“你!”明洛奚擡手就要去拔腰間的佩劍。

“洛奚,不要胡鬧。”一個溫柔的女聲在他身後響起。

明洛奚的動作一頓,轉過身來,看向來人。

那是個白衣女子,她梳着望天朝月鳳髻,鬓邊斜戴一朵百合流珠花墜,一身月白繡錦挑金絲羅裙,手上拿着一把青色佩劍,素面朝天,清幽淡雅如谷蘭。

江芙蕖看着那女子行動間如蓮花輕移,身姿優雅,腰間佩玉竟無一絲晃動,整個人都有點不好了,這姑娘,單單是走一步路就與周邊的環境迥然不同,格格不入起來,一看就是有來頭的人啊,她認識明洛奚?不會也是明家人吧?明家做珠寶生意的,出現在這裏倒也能勉強挂上點鈎。

不過她記得明家的女人不怎麽出來啊……

“祝姐姐。”明洛奚的面上閃過一絲不自然,“你怎麽過來了。”

女子略瞥了阿銀一眼,這才擡眼看向明洛奚,“才從水裏出來,有事也等換了衣裳再說,這樣水浸着身子,鐵打的也要成泥,你可比不水邊上長大的孩子,他們慣着這濕冷。”

這話下去,那阿銀便低了頭,他似乎有點不敢看女子,只低了頭往後退了幾步。

“不礙事的,我自小習武,這點濕冷算什麽,祝姐姐也太過大驚小怪了些。”明洛奚有些赧然,卻沒有聽話地去換濕衣服。

江芙蕖若有所思地看向那女子。

“大驚小怪?”那女子輕笑一聲,“倒不如說你不知深淺罷,慣來就是個直性子的,也不懂一些彎彎道道,難怪到哪兒都撞南牆。”

“洛奚,你先去換衣裳吧。”明洛奚還要說什麽,阿銀就忽然出聲了,他的聲音悶悶的,似乎被人掐住了喉嚨。

江芙蕖看向那女子,那女子根本沒看阿銀,只看着明洛奚。明洛奚聽得阿銀的話,猶豫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擡腳往小屋裏走了,才走了兩步,他又轉過身,擡手對阿銀道,“願賭服輸,這次算是我本事不如你,銀子你拿着吧。”

他的手上赫然躺着一小塊銀角,阿銀卻沒有立即去拿,他擡起頭,看了那女子一眼,見她完全沒什麽反應,這才伸手拿了明洛奚手上的銀子,低低說了一聲,“謝謝。”

“先別急着說謝謝,你到底贏地不算光彩,這銀子我也不能就這麽給了你。”明洛奚眸光閃了閃,“你需得再幫我做些事情,不然這銀子我是要拿回來的。”

阿銀正要點頭,他身後那群看了半天的少年卻不幹了,他們湧上前來,指着明洛奚道,“你還講不講道理了,我們阿銀贏了你,怎麽就不光彩了!”

“是啊,這給出去的銀子就沒聽說還能拿回去的,真當天底下就你有本事啊!”

女子眉頭微微蹙起,才要開口,一邊卻早有對她不滿的少年,在她還沒開口時就嚷開了。

“男人說話,女人插什麽嘴,煩地很!”

“是啊,洛奚,你自己說不上理來,就讓一個女人來叽叽歪歪的嗎?”

一群少年你一句我一句的,說地明洛奚面上紅一塊,白一塊。

女子的手摸上了劍鞘,寒光一閃,本來不打算多管閑事的江芙蕖只得往前走去,“打擾了,諸位可有誰跑白塔城的生意。”

第 116 章 :弄潮兒郎

綠水如浮,鱗波漾漾,一葉扁舟漂在其上,順着水流往前飄蕩,河水一眼望不到天際,誰也不知道它要飄向哪裏。

“居士,為何不直接走官道去虹橋城,卻要從這九江城繞過去?”

司硯與江芙蕖二人并肩坐在船頭,兩人光着腳丫子将腳泡在河水裏,感受着溫熱的水流從腳面上劃過。

在她們的前面,站着一個劃舟的中年船夫,他是九江城人,平日以打漁為生,偶爾也劃船接客跑生活。九江城是一座水城,因處于九江彙聚之地而得名,地志有雲:“玄冥引水,彙九龍聚,浮樓懸宇,水巷穿梭,人不能行,唯持舟往,浩瀚恢弘,西南九江。”

九江城的人,靠海吃海,百姓大多都跟這船夫一樣,以打漁為生。九江城在西南屬落後之地,因為這裏沒什麽人。至于為什麽會沒人,地理志上說的是,這地方水太多,地勢不穩,時不時就發一場洪災,讓人苦不堪言,所以能走的基本都走了。

這種人稀少的落後之地,一般外人進來地也少,聽得司硯問話,那船夫也忍不住看向江芙蕖,似乎很好奇她為什麽要到九江城來。

“我聽說九江城除了漁業,還盛産扇貝珍珠等物,便想過來看看是不是有我需要的母貝。”找藥材并不是什麽稀罕事,江芙蕖不想瞞着司硯,她如今制定的這條路線,不光是九江城,就連下一個白塔城,也都是為了她身體需要的藥材,否則她根本不必這樣繞。

江芙蕖話才落,那船夫就先笑了一聲,“居士,你莫不是在說笑,我老餘在九江城待了多少年了,也不曾聽過母貝這種東西,有那白殼貝,螺旋貝,甚至是能出聲的號貝,可母貝,當真是聽也沒聽過的。”

司硯倒是沒有質疑江芙蕖,聽了船夫的話,她皺了眉頭,劃水的腳丫子也不動了,一副擔憂的模樣,“沒有母貝嗎?船夫若是都沒聽過的話,那居士,你找不到它可怎麽辦?”

江芙蕖倒也不為船夫的驚乍生氣,只因母貝這種東西,一般人都不太可能知道。

“南水灣深處有白貝,殼如晶雪,透如琉璃,夜有微光,成者具千年之齡,善僞裝,殼可制貝粉,有疏通心血之奇效,于體弱者有大裨益,駐顏亦有奇效。”

這是醫書中對母貝的闡釋,這東西是貝殼的一種,它一般藏在水深處,可又不喜歡大海,偏偏喜歡跑淺水灣,還跟人參娃娃一樣,會僞裝成普通的貝殼,一般人見到它只怕也辨別不出來。

在現代的時候,江芙蕖就得過一只母貝,是她的爺爺送給她的成人禮,據說是機緣巧合下得到的,她一直帶在身邊養着,小東西很有靈性,經常找機會逃跑,雖然屢屢失敗。現在,她不在了,也不知道它是不是跑成功了。

江芙蕖心中嘆了口氣,對着司硯勉強笑了笑,“找不到就找不到罷,這東西難得,也看機緣。”

有靈性的東西,常常不需要人去特意找,它自然會去找你,這是江芙蕖跟大自然打交道多年的經驗。

“若是這兒找不到,以後……”司硯話一頓,看着江芙蕖半晌,才轉過頭不自然道,“以後總有機會找到的。”

看到這樣的司硯,江芙蕖心中那股怪異感又湧了上來,她才想起來,自己應該找個時間跟司硯開誠布公地談一談了,作為一起上路的小夥伴,也許以後兩個人還有很長時間在一起,江芙蕖不想雙方之間有太多的秘密,以至招來她根本不知道的麻煩。

那到底什麽時候談好呢?一定要趕在到上京城以前吧。江芙蕖的目光從司硯的面上滑過。

“是啊,居士,這位姑娘說地有道理,我們九江城找不到,其他地方幸許有呢。”船夫擡頭往前看了看,聲音忽然拔高了,“好了,進水道口了,一會兒可能有大水浪,兩位客人可不能戲水了,到船篷裏坐穩着點喽~!”

江芙蕖和司硯兩人同時往前看去,只見小河的前方到了盡頭,忽然進入一片寬闊的水域,視野大開,豁然開朗。與此同時傳來的,還是有水浪拍打翻滾的聲音,有點像是在海邊的感覺。

兩人忙将腳收了起來,穿戴好了老實地鑽入船篷裏,簾子一放,便什麽都看不到了,只能感覺到小船的颠簸。

如此搖搖晃晃地巅了半個多時辰,小船總算是平穩了下來,江芙蕖還來不及起身,司硯就先掩嘴掀簾子跑了出去。

江芙蕖揉了揉眉心,在印堂穴處輕輕按壓了一下,有些昏沉的腦子清醒了點,這才緩緩地站起身來,走出船篷,一股溫潤的濕意混雜着人的喧鬧聲沖面而來,江芙蕖往前一看,愣住了。

只見前面兩百多米遠的地方,有近兩米高的水浪,如排山倒海般朝她的方向湧來,白色的水花飛濺,水鳴聲轟轟,十足地吓人,更吓人的是,那水浪上面站了一排好幾個人。

這群人穿着短襟水服,頭上紮着顯眼的紅色布巾,腰上也綁了同樣顏色的腰帶,最關鍵是,他們的手上還拿着彩帶,那彩帶在空中飛揚,就像是漂浮在水浪上。

這是在幹嘛?

“居士,你是外地人,可能沒見過,這是我們九江城中常見的漲潮,趕上秋分那會兒,有弄潮的好手表演,可熱鬧了。”船夫收了船槳坐在船頭樂呵呵地看着那水浪打過來,面上沒有一點慌亂,“不用擔心的,這水浪啊,漲不過來,到前面一點就停了。”

“船夫,那上面的人在幹嘛?”司硯面上有些潮紅,應該是緩過勁來了,她好奇地看着那水浪上的人。

“那水浪上的孩子們啊,他們估計在賭潮呢。”船夫眼中閃過一道精光,“那是阿銀吧,旁邊那個孩子看着不像是我們九江城的,只怕阿銀又要贏了。”

“賭潮?”司硯不解,“這潮水怎麽個賭法?難不成他們還能管着潮水漲落?”

船夫轉過頭,笑着道,“這潮水漲落有嫦娥娘娘管着,我們這賭潮啊,可不是賭這個,賭地是那弄潮的本事了。喏,你看到沒,他們手上拿的那彩帶,誰的彩帶濕地最少,誰就贏了。”

弄潮江芙蕖聽過,但這賭潮,她還真是第一次聽說,聽到船夫的話,她不自覺地往那群弄潮兒郎看去,剛剛那個船夫說,阿銀會贏,他那麽篤定的語氣,把她的好奇心都勾起來了,她很想知道那個阿銀到底要怎麽贏。

第 115 章 :大善人證

“居士,你這便走了嗎?”鄭彙生的語氣中有訝異,也有了然。

江芙蕖點點頭,這四日下來,梁村的疫情差不多已經完全被控制住了,只一些掃尾的工作,完全不需要她待在這裏。

一個老年醫者不知何時走了過來,“居士,此次梁村瘟疫的救治,論功論賞你都是頭等的,你若是就這麽走了,我等豈不是羞愧?”

江芙蕖聽到這話,頗訝異地轉頭看了那說話的人一眼,她認得他,名喚左明泉的那個,在他的身邊,還有好幾個面熟的醫者,看樣子他們都知道了她要走的消息。這是……過來送行的?可怎麽聽着,不想放她走啊。

“諸位大夫們這些日子日夜不休地商議出藥方,又勞苦艱辛地煎藥看顧,大家都看在眼裏,倒是我,從未缺過一個覺,也未煎過一副藥,這無論是功勞,還是苦勞,我與諸位相比,都只有遜色的份,何談頭等。”江芙蕖聲音平淡,“諸位務須如此擡舉我,我乃方外之人,只講一個緣字,我與梁村之緣,到此也算一個了結。至于諸位……”

江芙蕖頓了一下,“有緣來日自會再見。”話還是不要說死了,別的人還可能沒緣分,這醫者,誰知道呢。

“居士大善之心,當真是難得。”左明泉摸着下巴上的白胡子,從懷裏摸出一份名帖,遞向江芙蕖,“若是以後有緣,還望居士不吝叨擾。”

江芙蕖剛要接了那名帖,旁邊就遞過來另外一份差不多樣式的。

“醫心難解之時,還望居士指點迷津。”

衆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一邊說一邊給江芙蕖遞帖子,江芙蕖心裏微微一漾,雖然他們大多是客套,可能遞出自己的名帖,這是一種對她的肯定。要知道,這時候的名帖,相當于一份隆重的邀請函,放到現代的話,就差不多是一個私密會所的VIP通行證。

來自醫者的肯定,也就是對她醫術的認同,這是江芙蕖學了二十多年中醫第一次得到的“官方”認可,一股莫名的情緒湧入她的心底,她一份份莊重地接過這些名帖,将它們緊緊地捏在手裏。

“諸位大夫一生行醫,救人無數,我初出茅廬,實在難以承受諸位的如此盛贊。”江芙蕖的聲音帶着她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與諸位,來日有緣再見。”

将一疊帖子放于腰腹前,雙手合于其上,江芙蕖微微彎了腰,行了一個莊重的鞠禮。

這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莫過于別人對你辛苦付出的肯定,那會讓你覺得,這個世界到處都是陽光,是前進的方向。

江芙蕖不知道自己回去自己的世界後還會不會行醫,可是她知道,在一個叫做堯國的地方,有人肯定了她二十多年的苦學,有人因為她的所學而受益。這,便夠了。

司硯跟在江芙蕖身後,看着江芙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腰背瘦削卻挺直,陽光自上而下将她籠罩,仿佛給她披上一層金色的羽衣,如仙靈般夢幻,她看得呆住了。

******

“大善人證?”江芙蕖狐疑地看着眼前的人。

從梁村回來後,她本是打算和司硯二人去通牒門辦通行文書的,誰知才到城門口,就被人攔住了。

這攔住她的不是別人,正是那胖乎乎的綠浮城州官王政通。

看到她沒死,他好似并沒有介懷,一臉笑眯眯地,跟個彌勒佛似的,好聲好氣地将她請到了官衙,然後就拿了一本絲絹面皮包金邊的文書出來,那文書上寫着四個燙着金粉的大字,大善人證。

blingbling的,真地是閃瞎人眼,要不是此刻王政通一本正經的樣子,江芙蕖還當這是哪個戲臺子上的道具。

這大善人證是個什麽鬼,完全沒聽過啊。

王政通指了那文書,眼睛笑成一條線,“居士,此次梁村瘟疫之事,全賴居士大功,此大善人證,便是本官給居士的嘉獎,還望居士不要嫌棄,日後繼續秉良而行,造福百姓。”

江芙蕖十分不想要這麽個土地要死的東西做嘉獎,還不如給她一點真金實銀做嘉獎呢,她心中腹诽,面上卻是半點不露,只淡淡道,“借官老爺之恩。”要不是你,我哪裏能得到這獎勵!

王政通面上一窒,半張的嘴就那麽卡住了,看着江芙蕖,半天沒說出話來,旋即十分沒意思地說道,“居士大善,當得此榮。長青,送了居士出去吧。”

王長青應聲走了出來,引了江芙蕖往外走。

江芙蕖一邊走一邊想一會兒要問問司硯這大善人證是個什麽鬼東西,怎麽王政通的表情,好似他送了一個天大的恩惠給她?正想着,冷不防旁邊的王長青開了口,“居士大善,不知從何方福地來?”

江芙蕖轉頭不動聲色地打量王長青一眼,“從谷山方外庵來,孤山一座,當不上福地之說。”

“若非福地,怎能孕育居士如此慈手仁心,居士過謙。”王長青微微眯了眼,眼角的黑痣動了動,“居士此行,不知要去哪裏造化?”

江芙蕖雙手合掌于前,念了聲佛,這才道,“四方之大,皆有造化。”

王長青眼皮跳了跳,斜睨江芙蕖一眼,正待再開口,瞥到前面不遠處朝着這兒東張西望的司硯,便輕笑一聲,“居士有大德,長青欽佩,日後有緣再與居士解緣法。”

江芙蕖只目不斜視地閉眼念了聲佛,那架勢好似真地是個得道的居士一樣。待得再睜開眼睛,便看見司硯撲了過來,搶了她手中的大善人證,喜滋滋道,“還算這官衙有良心,給居士發了這東西。”

“這大善人證到底有何用?”江芙蕖見司硯這個态度,就知道這東西恐怕有大用。

果不其然,聽完司硯的解釋,她也跟着高興起來。

你道這大善人證是做甚的?它名字通俗,意義也跟它的名字一樣,字面上就是大好人證的意思。

不過,這個好人證跟現代的好人證可是完全兩個概念,至少在這兒,大善人證是實打實地官府認可。它代表着你是個大大的良民,是官府的友好擁護者,是百姓的造福者,是個走到哪兒都備受歡迎的人物。

擁有了大善人證,第一個好處就是,你可以想去哪就去哪,無需辦各種繁雜的通行手續,比如說她那每到一個地方就要蓋一個戳的通行文書,以後都不用辦了。

第二個好處就是,你有工資領了,官府每個季度都會給你發放二兩銀子,雖然錢不多,但也是領工資的人了嘛。

第三個好處就是,你出名了。是的,所有領了大善人證的人都會上官府的登記冊,然後定期發放到各地廣而告之。不要小看這個出名,平常的老百姓可能不關注,但是達官貴人關注啊,你要做個什麽事,比如說行醫,不用你自己去找病人了,病人會自動找上你。因為你——擁有大善人證——所以值得信賴!

這大善人證,就像官府給老百姓開的綠燈,生活中到處都是便利,真可謂大善人證在手,一輩子可以随心過了。也正因為如此,大善人證十分難得,整個堯國如今有這證的也不過二十幾人。

難怪那王政通那番做派,只怕等着她去感恩戴德呢。真地很不好意思,江芙蕖心中忍笑,我不知道這是“神器”啊,不然肯定誇誇你,不堵你了。

不過,這種神器,為何王政通舍得給她?江芙蕖眨了眨眼睛,難道是良心發現?

第 114 章 :救治工作

“人參解毒散藥人服下之後,兩個時辰便見了效,那藥人如今已經恢複了大半,我與才明兄便去照方煎了藥,與瘟疫輕患者們服了。”

才剛剛醒過來,江芙蕖的頭有點暈,看着眼前的幾個醫者,她略辨認了下才分出來,說話的是負責瘟疫輕患者那一組的,那方子明顯有效,他們還給取了個“人參解毒散”的名,倒也貼切。

江芙蕖點點頭,“既是如此,那便繼續按時服用,一日六副,一次一副,一個時辰看一次好轉情況,有異樣再來報與我聽,辛苦洪大夫等諸位了。”

她轉頭看向另外兩組的人,那負責瘟疫中度患者的醫者左明泉走上前來,渾濁的眼睛閃着亮光,沒有一點倦意,也不知道碰到了什麽高興的事情,難道他們這個方子也見效了?

“大黃清湯藥人已經服下,一個時辰便有微效,但一直到三個時辰後才見顯著藥效,退黃祛斑,一切都好,只一樣,那藥人如今全身發癢,面色如火,我等左看右看,只覺是肝熱之故,便添了犀角、大力赤芍三味,藥人服之,癢去火退,居士覺得如何?”

“可。”江芙蕖略一沉吟,見左明泉就要去煎藥,追問了一句,“他們可有幹渴之态?”那藥勁确實是有點沖,她當時沒考慮到這點。

左明泉一拍腦袋,“卻有,我倒是忘了。”

“如此,再加石膏、粉葛兩味。”江芙蕖轉頭看向負責第三組藥人的人,居然是鄭彙生,此刻的他眼角略黑,顯然是沒有睡過。

“居士,丫丫服了那九聖散後半個時辰,面色由白轉青,嘴角出水,唇上烏黑泛光,神色昏沉,實在駭人。足足一個多時辰後,她的身子便有些發冷,我本是要來喚居士的,誰知……”

鄭彙生看了江芙蕖身邊的司硯一眼,沒有說下去,“我心中焦急,與諸位醫者相商,人人都束手無策,如此過了半個時辰,我再去看丫丫,發現她面上雖然帶青,可唇上烏黑早已散去,泛紅澤,身上也由冷轉溫,似回春之态,當真是不知何故,這方子是有效還是?”

江芙蕖認真聽着鄭彙生的訴說,心中一點頭,是了,要是這個狀态,說明丫丫就有救了。她患瘟疫嚴重,體內六經八脈幾乎都在阻滞狀态,跟一個活死人也無甚差別。江芙蕖出的這方,本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先切了她熹微的生息,再自陰引陽,以虛逐實。

雖是有很大的風險,可在生命面前,一息的希望也值得搏一搏,好在她到底是回轉過來了,看樣子,老天還真地在庇佑着她,江芙蕖松了一口氣,“如今三個時辰過去,她應該醒了,其他危重瘟疫患者,你們只管按九聖散的方給他們服了。”

“服九聖散能回醒的,便接着讓他們服用普濟敗毒飲,頭兩日一日三副,後面一日六副,直到徹底痊愈。若是用九聖散後醒不過來的……”江芙蕖垂下眸子,“那便讓人把他們擡去石架下燒了,再入土。”

鄭彙生是醫者,自然知道為什麽要這麽處理,他應了是,這才道,“居士,不知這普濟敗毒飲方是?”

江芙蕖也不多言,只走到一旁将普濟敗毒飲的藥方寫了出來,黃芩、黃連、元參、藍根、馬勃……,然後将它遞給鄭彙生,“氣虛加人參,便實加大黃,青紫加生地、赤芍,迷智加香附、郁金、雄黃,若症狀轉中,可服大黃清湯。”

鄭彙生接過藥方子,一味點頭,待得江芙蕖說完就要去煎藥,江芙蕖想起一事,“除開煎藥者,你讓洪興等人去看着梁村的人,症狀好轉的,給他們及時挪屋子,不要仍與患者聚在一處,至于這些煎好的藥,你們人手怕是不夠,就不要自己送了,我去找人來幫你們。”

總共才二十五個醫者,煎好一副藥便是近一個時辰,一副藥有三服,這藥篷中有二十個火爐,便是所有火爐同開,一個時辰也才出六十個人的服用量,村中患瘟疫者有近兩百個人,單是一人一服藥就要三個多時辰,醫者們煎藥尚且來不及了,還要看顧患者的異樣,哪裏還有時間去送藥。

江芙蕖走出藥篷,要去找差役領頭人說讓人幫忙的事情,迎面就撞上一個人,對方手上有硬物,咯着江芙蕖的肚子,江芙蕖身子正虛,被她撞地往後連連退了幾步,扶住帳篷架子才堪堪站穩。

這是藥篷,來往的人都十分小心,沒有一個冒失的,這人必定不是醫者,江芙蕖的火氣頓時就上來了,她強忍着看向罪魁禍首。

結果她沒吱聲,對方卻誇張地“哎喲!”一聲,站在不遠處揉着手臂,皺着眉頭看着江芙蕖,在她的腳下躺着一個被衣物遮住了半邊,翻過來的木盆。

江芙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這位公子,你到藥篷來作甚?”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那男裝少女溫少祺,她端了一盆的衣物到藥篷來,也不知道要幹什麽。

“居士,你果真是忘了我了。”溫少祺眉頭皺地更深,她伸出手在空中撚了撚,見江芙蕖一副不明白的樣子,她跺了腳,從懷中掏出一錠明晃晃的銀子來,“我給過你二百多兩銀子的,你記起來了嗎?”

呵呵,江芙蕖心裏冷笑一聲,二百多兩銀子,好多啊,你怎麽不說為何會給我銀子?治病拿診金,天經地義,也不是我跟你要那麽多的,怎麽你還想我給你找零?

“這位公子來藥篷做什麽?”三觀不合,江芙蕖不想跟她搭上幹系,只當聽不懂她說什麽,語氣冷淡地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

溫少祺見江芙蕖還是想不起來,一時也有些困惑,不過,她很快想明白,這個居士是個見錢眼開的,她如今一身普通的裝扮,她又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所以才對她冷淡,哪裏是記不得她?這樣想着,溫少祺無端地又看輕了江芙蕖幾分。

可喜她還記着來找江芙蕖的因由,只掩了自己的心思,目光怯怯地看着江芙蕖,好似被她吓着了一樣,“我來這兒,是……是……”

“是來幫襯的麽?”江芙蕖心中冷笑,語氣平淡地接了她的話。

“對對對!”溫少祺面上一喜,忙點頭。

只要留下來便好了,反正她看這藥篷裏的醫者來了一日什麽都不做的,那個司硯也整日待在裏面,沒見他們做什麽活計,幫襯想必也只是跟司硯一樣,待在藥篷就是了,怎麽都好過在外面被烈日灼燒,她今日起來對着鏡子發現自己黑了許多,心中頗有些懊惱。

不過,想到自己交到的那些好友,她的眼睛裏又散發出光彩,什麽埋怨都跑了,這些都是值得的,要想做那人上人,怎能不吃一番苦頭?

江芙蕖略點了點頭,回頭就喊了鄭彙生出來,“鄭東家,這兒來了個幫着送湯藥的,你給他安排吧,是個年輕的小夥子,一看身子就強健。”說完擡腳就走。

溫少祺面色一僵,怎麽是跑腿的活?這不是下人幹的嗎?可還不等她說什麽,藥篷裏就走出一個儒雅的中年醫者,他對溫少祺點點頭,“這位小公子,你跟我來吧。”溫少祺只得萬般不情願地跟了他進去。

第 113 章 :解藥制出

“天行疠氣瘟疫病,為病挨門合境同。梁村患瘟疫者十之五六,沿門阖戶,累及老少強弱,觸之即病,必是邪自口鼻入,是以才在短短半月內傳染速迅如風火。古法有雲,此瘟疫皆以攻為急,荊防普濟救苦攻。”

偌大的藥篷中,二十幾個醫者席地而坐,圍成一圈,最上首坐了江芙蕖,江芙蕖的旁邊是個小桌案,桌案前是拿着毛筆疾書的鄭彙生。

自晚膳後,他們一群醫者便全聚在了此處,商議此次治療梁村瘟疫的藥方之事。

這本應該是一場和諧的藥方研讨會,在江芙蕖的預想中該是如此。

可過了兩個時辰後,江芙蕖就發現,它是一個硝煙場,在座的醫者誰都不服誰,只要有一個人提了藥方子,就勢必會有另外一個人提出反駁,那架勢,就跟當初她在都嶺城看到的青鹿州學和無涯學院的争執場面一樣。

真正是張飛對上了呂布,內行服不過內行。

“毒有表裏之分,有陰陽之分,有四時之異,或發或攻或清,随疫者虛實,荊防敗毒散發疠氣不錯,普濟消毒飲可清毒不錯,二聖救苦丹可攻毒亦不錯,然此古方歷來用之,愈者十之難有一,只怕并非後人審度之誤,實乃方有纰漏,不能用。”

“洪大夫此話怎麽說,那瘟疫自古就傷亡大,能救一二成已是不容易,怎可因小而不為?我觀梁村瘟疫案脈,瘟疫初患者用此方添五苓散,羌活便能盡除。”

“徐大夫,話不能往滿了說,若是不能盡除,你道如何?再者,若是你那古方能用,何須我等過來?瘟疫初患者,乃天行時疫,我師門有一丹溪方解,宜補宜散宜降。用大黃、黃芩、黃連、人參、桔梗、蒼術、防風、滑石、香附、人中黃為末,神曲糊為丸,每服五、七十丸。氣虛,以四君子湯下。血虛,以四物湯下。痰多,以二陳湯下。熱甚者,加童便。”

“你有丹溪方,我這亦有一方,非但可解輕度患者,危重者亦可用,此方曰敗毒散,乃……”

……

江芙蕖的目光在說地口沫橫飛的諸位大夫之間一一轉過,研讨會開了兩個多時辰,藥方子倒是得了不少,可卻沒有一個能用的,因為這些方子,大都是以前治療過瘟疫的老方,或多或少都有些纰漏。

而且這群人,他們大概是從來沒在一起集思廣益過,并不懂得開會讨論是要取長補短得到最佳結論這個道理,只想踩倒一片,稱霸稱王。或者江芙蕖錯怪了他們,他們都懂,但是他們年紀大了,落不下那個臉,更有深深的師門榮譽感在身。

“諸位,請聽我一言。”江芙蕖嘆了口氣,站起身來,走到人群中間,再讓他們吵下去,天都要亮了!

“大家的方子,都歷有效用,都是好的。不過,那些方子治的都是其他地方的瘟疫,不是梁村的,若是要看這藥方子好不好用,倒也不用諸位在此一駁,只需把藥煎了讓藥人服了便可。”

瘟疫是殺傷性很大的急病,所以對應的藥方也都是些見效快的消散藥,雖說不能立竿見影,但是三兩個時辰的功夫,就可以看到顯著效果。

江芙蕖這話才落,滿座皆靜寂,好些人低了頭,不做聲。

江芙蕖見這話刺着了他們,也不甚在意,她被鬧了兩個多時辰,大晚上的不睡覺,還沒抱怨呢,他們有脾氣,她也有!

“鄭東家的醫案上新添了我選的三個藥人的詳細脈案,諸位也都看過了。若是讓一個人給出三個對症的方子,只怕有些為難,這樣,我給你們分三撥人出來,每撥負責一個藥人,每個人都需要交一個方子到鄭東家這裏,我再綜合大家的方子,制出最後的藥方,如此,可妥?”

衆人沒有吭聲,倒是一旁的鄭彙生輕笑了一句,“居士此法甚效,便與我們分撥吧。”

江芙蕖見他們這個反應,心裏多少有些失望,她已經給他們遞了這樣一個臺階,他們還個個端着,實在是……不過好歹還有一個人支持,她便平了情緒,指了三撥人出來,把自己也劃了進去。

鬧了幾個時辰的藥篷終是安靜了下來,江芙蕖早早拟了方子出來,率先将它交到了鄭彙生那裏。鄭彙生看到她的方子,眼中一亮,随即自己也提筆飛快地寫起來,不一會兒那方子便出了。

如此,有了他們兩個帶頭,其他人的方子也陸續給了出來。

江芙蕖并沒有将他們放回去,待得所有人交齊了方子後,拿了那三堆方子出來,一個個地看過,指了其中的不妥當之處出來。

“若發黃,小柴胡合去桂五苓散。可若黃還未退呢?怎地便繼續服用嗎?續以茯苓滲濕湯為好。”

“發狂不識人,大柴胡湯中應加一味當歸,破瘀生新,潤枯補氣血,定心神。”

二十幾個方子,卻足足看了一個多時辰,這還是江芙蕖對各藥的藥性藥理熟知,才有這速度。等她一個個點評完,本來還有些竊竊私語的,頓時都不說話了,每個人的臉上都很精彩。

一個年輕的小姑娘,像學堂上的夫子一樣教育着一群中年老者,偏她說地句句在點子上,讓他們無可反駁,只能信服又憋屈地看着她。他們心中想着這人到底是什麽來頭,他們活了多大的歲數了,可不信什麽自習醫術能學到這個程度的,必定是出自醫學名門,不過在他們面前遮掩而已。

這些人的方子有很多都雷同,不過也有幾個出彩的,江芙蕖對衆人的心思一點不察,也絲毫不關心,她對鄭彙生點點頭,便把最終的藥方子報了出來。

“人參一錢,柴胡一錢,川芎一錢五分……甘草八分,生姜三片,水煎,此為對症輕藥人方,大黃三錢,小麥奴一兩,芒硝一兩……如此三方便成,諸位看看可有什麽要添減的,只管說出理來便是。”

江芙蕖話才落,便有站在最前面的一人搶了其中一個方子往那火爐去,“甚好,甚好,這方我加緊煎出來,也能趕在天亮前煎好。”

“那這個方子便讓我來煎吧。”

“我也去煎藥。”

那人走了不過三步,後面的兩個藥方子也被人搶在了手,剩下反應慢的還有那手伸在半空的,人人都瞪圓了眼,虎視眈眈地看着那火爐子前的人,恨不得撲過去似的,哪裏還有一絲半點該有的倦意?

“既是沒什麽問題,那便先試了這幾個方子,待看了藥效再說。”江芙蕖眨了眨有些酸澀的眼睛,很久沒熬夜了,忽然熬一次,當真是有些撐不住,“今日也不早了,大家乘着天未亮,回去補個覺吧,待得天明,只怕沒有歇着的時候。”

言罷,江芙蕖也不等他們,自己先走出了藥篷,雖然疫源沒有找出來,不過這藥她原本就有五成的把握,如今有了他們的意見,便添了兩層的信心,只希望明日醒來,能聽到好消息。

第 112 章 :疫源疑雲

江芙蕖正對着他的背影,寬肩厚背,身形魁梧,那股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又湧了上來,她微微皺了眉。她的記憶力一向好,常被人笑稱人形存儲器,可為什麽就是想不到在哪裏見過這個人呢?

“居士,這個人是武中高手,又說着一口京話,只怕是個有來頭的。”司硯見江芙蕖盯着前面的領頭人看,便壓着聲音,與江芙蕖小聲道。

江芙蕖側頭看了司硯一眼,見她眼中毫不掩飾的防備,輕笑着搖了搖頭,“他是官,我們是民,便是有來頭也與我們扯不上幹系的,司硯你務須如此戒備。”

“居士!”司硯面上着急,看着江芙蕖欲言又止,江芙蕖等着她說出個道理來,她卻只是眼神閃爍,只不讓江芙蕖離他太近。

江芙蕖無意跟司硯争論這個,便是依了她也無甚,便擡腳往前走,“現如今這梁村瘟疫之事,是他管着,我自少不了與他打交道,待得日後出了梁村,哪還能見着,你說是不是?”

司硯聽得這話,神情一頓,随即想明白了似的,亦步亦趨地跟在江芙蕖身邊,一行三人很快進了梁村。

“最先染上這病的,就是這孫獵戶。”梁虔指了眼前一棟大門緊閉的石屋,“孫獵戶平日裏有大半的時間在外,并不怎麽歸家,所以開始也沒有人察覺,直到姜大娘來與他換米面,這才發現了不對。”

似乎回想起了孫獵戶那時候的模樣,梁虔嘆了口氣,“那會兒,孫獵戶已經瘦地沒人形了,看到姜大娘的時候,只剩一口氣,就說了個水字,就那麽走了。姜大娘也不知他得的是會過人的疫病,上前給他收拾了,村裏人還給他好好安葬了。”

“啪嗒”一聲,在梁虔的說話聲中,領頭人上前打開了挂在門上的鐵鎖,推開了屋門,一股陰冷之氣從裏面冒出來,江芙蕖便是遠遠站着,也聞到了一股腐臭味,可領頭人卻是連停頓一下都沒有,擡腳就走了進去。

梁虔也聞到了那腐臭味,他皺了眉頭,跟着領頭人往裏走,“怎麽回事,這裏自孫獵戶死後,便沒有人進來過了,怎麽會有這麽重的臭味,聞着倒像是……是……”

“老鼠死了之後屍體腐爛的腥臭味。”江芙蕖接過他的話,“而且肯定不止一只老鼠的屍體。”否則不會有這麽重的味道。

外面的太陽西落,天色暗了下來,可還是能清晰地看到屋中的擺設。

屋裏沒有什麽大的家具,除開桌子凳子,只一些弓箭,大刀,長矛,繩索等常見的獵戶所用之物,牆上的窗子緊閉,看不出什麽異樣來。

江芙蕖的目光落在屋中左側的小間裏,腐臭味就是從那個小間裏散發出來的。

領頭人和梁虔顯然也發現了,他們兩個幾乎是同步往那小間走去,又幾乎是同時停在了小間門口。

江芙蕖走到他們身後,往裏略略一看,愣住了。

只見那小間的牆上挂了很多肉幹,不過肉幹不是正常的臘紅色,反是白色,因為每一塊肉幹都被一層白毛給包住了,只隐約能辨別出,那是肉幹。在地面上,躺了密密麻麻的老鼠屍體,這些老鼠有大有小,小的只兩個指頭大,只怕是剛出生的。

老鼠的屍體上爬滿了蠕動的小蟲子,幹癟癟的皮毛或縮成一團,或僵直,一個緊挨着一個,散發出一股惡臭味,令人惡心。

“嘔。”司硯捂住嘴,轉過頭去。

“這兒怎麽還會有幹肉?”領頭人看向梁虔。

梁虔也似被眼前的景象惡心了,他搖搖頭,眸子有些茫然,不過很快轉為清明,他苦笑一聲,“孫獵戶家裏沒個人,他的東西自然沒人動,誰知道,竟是招了這群老鼠。”

“那幹肉為何都長了黴毛?”一般的幹肉都是煮熟了曬幹的,也有那煮熟了腌制起來的,這兩種方式下,腌肉長黴是有可能的,可幹肉,不應該啊,現在可是大熱天,天幹物燥的,江芙蕖心中奇怪,忍不住問了出來。

梁虔卻是見怪不怪,“居士有所不知,我們梁村這邊,濕氣重,每近梅雨,牆上地上便都濕地透透的,這幹肉想是沾了水,又沒人拿出去曬,便發了黴。”說到這裏,他看向領頭人,“那群老鼠貪吃了黴肉,便遭了罪。”

回南天嗎?這個現象江芙蕖倒是知道的,可不知為何,她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她回頭看了那小間一眼。陰濕确實容易滋生邪毒,鼠疫也是最常見的疫病,可鼠疫的症狀并不該是現如今梁村中人這樣,否則他們醫者不可能不想到這裏。

鼠疫一般由水米受污等物入口,疠氣直接侵入人體肺腑,一旦發病,除非得到急救,否則在三兩日之間就死地透透的。可梁村的瘟疫,無論是初期患者還是中期患者,都沒有入肺腑的症狀,便是危重患者,肺腑之侵也是輕微。

他們的主要病因,還是五髒六腑錯位逆時,換句話說,就是身體機能被什麽東西打亂,導致不能正常運轉,生命逐漸衰竭,于是出現一系列諸如幹渴,褐斑,消枯等症狀,疠氣輕,毒氣倒是重,跟鼠疫的症狀正好相反。

江芙蕖将這疑惑壓在心底,一行三人出了孫獵戶的屋子,又往其他幾家疫情嚴重的屋子走了走,除開孫獵戶家有些異常,其他幾家并沒有發現什麽死去的老鼠,也沒有難以接受的氣味。

因着天已經落黑,大部分出去用膳的人都回來歇息了,江芙蕖便去了挑中的兩個藥人家,将藥人之事與他們說了,又讓領頭人幫忙把這兩個藥人安排在單獨的屋子裏,待得最後,江芙蕖才往丫丫家去。

丫丫是她選中的危重藥人,她的症狀,明顯已是強弩之末了,如果今天晚上她們商讨出來的藥方對她有效的話,她還有可能活命,若是沒有,只怕她就要這麽去了。

到了丫丫家中,堂屋中沒人,只丫丫一個蹲在角落,手上拿着饅頭,對着地面說着什麽。江芙蕖走到她身邊,才聽清楚。

“小黑,我今日有饅頭,你吃麽?”

江芙蕖一哂,步子都忍不住放輕了,走到她身邊與她并排蹲下,“丫丫,你在請誰吃饅頭?莫不是這地下有住你的朋友?”

“是小黑。”丫丫對江芙蕖臉熟了,也不怯生,大大的眼睛看着江芙蕖,指了那地面道,“小黑長地可圓了,不過他不愛出來,要哄了才肯吃東西。”

江芙蕖本是跟她開玩笑,可看看丫丫的神态,分明沒有說謊,她的目光落到地面上,這才見那地面上有一塊圓形的木板微微凸起。

“居士,你來了,丫丫,怎麽又蹲在這裏,不是跟你說了,裏面的冰糖都沒了。”丫丫娘的聲音比之白日裏爽利了許多,顯然是吃飽了。

江芙蕖轉過頭,看她面上紅潤,笑了一聲,“大姐,丫丫說地底下住着小黑,不知?”

“這是我們家的菜窖子,裏面跑了只老鼠進去,我都恨不得抓了它燒了,偏丫丫不懂事把它當寶,時常拿了東西喂它。”丫丫娘幹笑一聲,往前兩步将那圓木板掀起來,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洞來。

“咱們村裏人啊,居士可能不知道,看天吃飯,這天暖果菜足足的,天冷了卻是半粒米都難得,便挖了這菜窖子暖日裏攢些糧菜過冬。”丫丫娘将木板蓋放下,“讓居士見笑了,不知居士這個點過來是有何事?”

“是關于丫丫的事。”江芙蕖看了那黑乎乎,似乎深不見底的菜窖子一眼,轉頭便笑眯眯地看向丫丫娘,“今晚我們醫者會定出方子來,明日想請了丫丫先吃藥,她是個乖孩子,上天一定會護佑她的。”

“這是好事啊,哪值當居士特特走一趟的。”丫丫娘眼中帶了些光澤,“待得丫丫好了,我定讓她給居士三叩九拜,記住這份救命的恩情。”

“本是醫者之職,大姐務須如此。”江芙蕖抿了抿唇,心裏有些虛,騙這麽純良的人,良心不安啊,“只是官府的安排,大姐想必也知道了,丫丫這幾日需得單獨住一個屋子,一切也俱由醫者照顧,待得好了,才能與大姐同住。”

丫丫娘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江芙蕖,“我已經與她收拾了旁邊的屋子出來,只等明日天一亮就讓她住過去。居士,我不能與丫丫同住,可能去看看她?”

能不看當然不看為好,治好了沒事,沒治好,那豈不是……不過,對上丫丫娘的灼熱目光,江芙蕖心中莫名地軟了一下,“大姐若是想見丫丫了,就來找我便是。”

兩人說了會兒客套話,江芙蕖便帶着司硯告辭了,到了屋外,她看見那領頭人正蹲着身子跟丫丫說什麽,丫丫的聲音清晰地傳入她的耳朵裏。

“小黑是從水井裏爬出來的,它會劃水,厲害着呢。”

……

兩位真有閑情。

第 111 章 :那個差役

“差大哥,我叫溫少祺,你叫什麽啊,我與你一見如故,莫不如做個兄弟吧。”

“差大哥,你可是要去看晚膳布置地怎樣了?你放心吧,我剛從那邊過來的,晚膳都已經煮好了,現如今應是擡到西邊去了,你看,村裏的人都出來排隊了呢。”

“差大哥,你用過晚膳了嗎?你喜歡吃什麽,我那邊有些酒樓中帶過來的吃食,十分美味,若是差大哥喜歡,便……”

溫少祺一邊小跑一邊像只鳥兒似地叽叽喳喳地說個不停,面上累地通紅也全不在意,只一心看着差役領頭人,似乎真地是跟他一見如故,想跟他交心一番。

差役領頭人只是悶頭往前走,并不理。

江芙蕖看得正歡樂,那差役領頭人忽然就停了下來,轉頭沖溫少祺冷喝一句,“閉嘴!”

溫少祺跑地急,也沒預料到差役領頭人會忽然停下來,一頭撞到他身上。

不過,領頭人紋絲不動地站在那裏,溫少祺反而被撞退了幾步,她“哎喲”一聲,撫着額頭看差役領頭人,語氣中不自覺地帶了一絲嬌蠻,“差大哥,你怎地不說一聲就停下來了,還撞痛了我。”

完全把領頭人的冷喝當了耳邊風。

“你,用過晚膳了?”領頭人語氣平靜,同樣把溫少祺的埋怨當了空氣。

溫少祺聽領頭人問她,當即面上一喜,忙不疊地點頭,“吃過了的,差大哥,我跟你說,我那兒還剩些翡翠水餃,麻醬老鴨,香酥……”

“那去那邊搬兩箱衣物到村裏去。”領頭人打斷溫少祺的話,擡手指向不遠處放在帳篷外的一堆木箱。

那裏聚集了不少人,除了個別差役,俱都是這次來幫忙的義工,而且還有不少華服公子,他們滿頭大汗,灰頭土臉,或拖或拉,也有兩人一起擡的,将帳篷裏的箱子搬出來,再一箱箱往村子裏運,看樣子勞作了不短的時間。

還真地是來幹活的,這可有些出乎江芙蕖的意料,她還以為……都是來混榮譽的呢,畢竟那王政通也說了,所有參與瘟疫救治工作的人,政府都會有嘉獎。這群人穿地光鮮亮麗的,怎麽都不像是去幹活的,路上還找事,想不讓她多想都難。

江芙蕖其實很奇怪,溫少祺怎麽混到這義工隊伍裏來了,她不是在渠城嗎?難道她也跟她一樣,要去上京城?從這個方向走的話,目的地真地有限。

可她要是去上京城的話,幹嘛跑來做義工,她自己女扮男裝她不知道嗎?就這樣還想混個嘉獎?那也得能送到啊,報備的時候不查,落實的時候總不能送個不存在的人,怎麽看都是白忙活一場的事,還是小姑娘單純心善?她看走了眼?

溫少祺嘴巴張地圓圓的,愣愣地看着領頭人,半天才面色僵硬地開口,“差大哥,你讓我去搬那箱子?”

“你不是義工?”領頭人淡漠地看她一眼,那意思,你敢說不是,你就有事了。

“我是。”溫少祺一個激靈,點了頭,她是義工沒錯了,但她這細胳膊瘦腿的能幹那種粗活?其他的差役都只是讓她去幫襯下廚子,做些看顧的活,怎麽這差大哥……不過也對,溫少祺很快轉過念頭來,這差大哥跟其他的差大哥都不同,否則她也不會特特上來跟他寒暄了。

本以為他會很樂意跟自己做個知己的,誰知他竟是個半天一句話沒有的悶葫蘆,唉,反正在這的時日還長,再找機會好了,她就不信了,憑她溫少祺的本事,結交不上這位一看就十分不同的差大哥。

領頭人見她應了是,也沒什麽反應,只轉頭就走,撇下溫少祺一人站在那看着他的背影賭咒發誓。

江芙蕖簡直要被這溫少祺和差役笑死了,這兩個人,一個熱情地跟火一樣,一個冷漠地跟冰一樣,火想融化冰,可誰知這是塊萬年的寒冰,不要說融化,就連點水珠都沒掉。

溫少祺這小姑娘也不知道是看上了差異領頭人哪裏,她這人看似心思多,其實腸子也是直的,大概是年紀小未經世故之由。她這般纏着差役領頭人絕非她說的什麽一見如故,只怕這領頭人身上有什麽她能圖的東西。

有可圖嗎?江芙蕖想到溫少祺說這領頭人口音是京裏的,難道是因為他是上京城人?這現代的京裏戶口炙手可熱,堯國的上京城戶口也這麽值錢???她穿的這身子也是上京城人啊,怎麽沒見別人區別對待過!!!

“居士要進梁村嗎?”一道冷漠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江芙蕖一個咯噔,收了面上的看好戲神色,一臉肅容地轉過頭。這領頭人有毛病啊,到底是從哪裏拐過來的,剛還看着他往西邊去呢。

江芙蕖沒說話,站在一旁的司硯便搶先開了口,“官爺,居士本就身子虛,日裏才進一趟梁村回來便昏睡了一個時辰,若是再進去,只怕瘟疫沒完,居士便先沒了。這瘟疫之事,便讓其他人管吧,莫要煩着居士了。”

司硯的話落,那領頭人連眉頭都沒動一下,一雙如墨的眸子靜靜地看着江芙蕖,也不說話,可眼睛裏分明是詢問的意思。

“無事的,司硯。”江芙蕖嘆了一口氣,她反抓住司硯的手,将她拉到跟前,然後小聲地與她道,“我與你保證,自己不會有事,你便依我的,待得明日我若還暈,你指東我也不往西的,如此可行?”

對着關心維護自己的人,江芙蕖是無論如何都講不出重話的。

司硯面帶猶疑地看着江芙蕖,似乎還是不放心,她咬了咬牙,也湊到江芙蕖耳邊小聲問了一句,“居士,你沒有染上瘟疫嗎?”

原來司硯之所以如此失态,是感覺她染了瘟疫,江芙蕖哭笑不得,“沒有的,司硯,我惜命地很,怎會将自己置于如此險地。”

司硯聽得這話,眼中一喜,面上也松了下來,不過,她仍舊沒有放她一個人進梁村的意思,她飛快地掏出一面面罩,戴在面上,“那居士,你去哪兒我都随着你,也能幫襯一二。”

說完這話,她還看了那差役領頭人一眼,很是防備。

江芙蕖這次沒有阻止她,有個人跟着也好,萬一碰上需要使力的活,她還真地是無能為力。

“我想進去把試方的藥人挑出來。”江芙蕖看向那差役領頭人,“官爺要一道進去嗎?”

莫名其妙地轉到她身後,肯定也是想進去村子的吧,就是不知道他要進去做什麽,難道他也要查那瘟疫的病源,不會這麽巧吧,他有那個意識?

領頭人沒有說話,只微微點了下颌,目光在司硯的身上掃過,然後擡腳走在了前面。

第 110 章 :中醫臨床

藥人?江芙蕖疑惑地看了鄭彙生一眼,見他不是開玩笑,是真地不懂,她也有點懵了,“諸位以何人試方?”

難道那自願吃你那并不确定效果的方子的患者不是藥人嗎?

“自是患了瘟疫者。”鄭彙生回地很快,他一拍腦袋,“居士所說的藥人,難道是這試方的患病者?”

自然是試方子的患者,不過聽鄭彙生這語氣,怎麽感覺有哪裏不對,江芙蕖頓了一下,還是解釋了下,“藥人,便是病症顯露最具普遍者,分為輕、中、危三層,需仔細剔選,分別對症下藥,如此能更快更好地得出藥方的藥效。”

“這藥人的法子,古書上倒是有過記載,不過一直不曾有人用過,沒曾想今日居然在居士這裏得悟了。對症下藥,原是如此,妙哉!”江芙蕖話落,便有一人撫着白花花的胡子嘆了一聲。

其他人也紛紛附和,大嘆藥人之奇。

“這輕、中、危三層本就症狀不同,若是一味藥下去,效果便各有不同,若是分開來開方,藥性可顯十之七八,效果可鑒,實是方便。”

“從病症顯露來選藥人,這實在是個極簡單卻不容易讓人想到的法子,咱們平日治病,可不就是先看後治嗎?”

“是啊,個對個的開方施藥,相同的病症也只是估摸着開通方,哪裏想到還有這種選藥人試藥效開出通方的法子,學不精啊,學不精。”

江芙蕖聽他們對藥人的一片誇贊,心裏一時不知是何滋味。藥人這個東西,其實是中醫臨床的衍生物,很多中醫大賢者都有臨床這個概念,比如神農嘗百草,便是以自身為藥人。

不過自古天才少,中醫領域裏有大成的也是屈指可數,中醫臨床并不被重視,會去研究琢磨的人也不多,醫書上也多一些旁門左道的記載,正記很少,大都一筆帶過。

江芙蕖之所以會在這裏提到藥人,完全是順嘴,并沒有多想。

她剛入中醫門道的時候,十分想要給人治病,以驗證書上的方子是不是對的。可她越想給人治病,越是找不到病人,她一着急,就按着書上的說法,大冬天的往河裏跳,如願地感冒了,也吃了自己開的驅寒方子,感冒是好了,可她也被爺爺抓去好一頓罵。

那個時候,她第一次聽到藥人這個詞,爺爺罵她,便是要驗方,也沒有拿自己個當藥人使的。她很少挨罵,便把藥人這個詞記在了心裏,長大些便明白了,藥人是可以試驗藥方的人,當然也不僅限于人,還可以是動物,甚至是植物,一切有生命和病症的東西都可以成為藥人。

治病,也不一定就是給人治病,還能給小動物,小植物治病,雖是有些不同,可藥理上卻是大同小異。知道這事後,江芙蕖也不熱衷于找病人了,老宅子在深山裏,人很少,病人就更少了,但是草葉,貓狗等物多啊,在老宅附近,慢慢地就有了很多屬于江芙蕖的“藥人”,它們教會了江芙蕖辨藥識藥,也教會了她生命的神奇。

想到那些山中懵懂的成長歲月,江芙蕖的眼神慢慢柔和,那才是屬于她的世界,屬于她江芙蕖的歷程。以前從來沒有那麽想念回味過的東西,到了這裏,忽然就感觸深了起來,難道真是那遠客深鄉情嗎?

“藥人,是醫者試方之物,一般是在不确定病症如何治療時才需要藥人,也有那癡迷研制藥方的人,尋了藥人試用藥效。”既然給大家提了這個,江芙蕖索性與他們多說了幾句,“只是,前者是無奈,後者卻非必要,所以後者所需的藥人可以有些變通,諸如鼠牛馬之類有生命體征者,都可以作為藥人,他們同樣能試出藥效,一切看藥方所對病症尋貼合之物替代人去試方便是。”

“居士此話有理,那好好的人做了藥人,好了不說,若是不好,豈不是害人性命,這與行醫之道相悖,實為不妥。”一個醫者點頭附和,“我聽說蜀南有醫,養蛇育藥,蛇通人性,想必是此道理。”

醫者于醫上想地果然比之常人要透一點,江芙蕖不過一提,他們就能觸類旁通,還舉出了中醫臨床最常用的一種藥人,蛇。

蛇這種東西在別人看來是毒害,在醫者看來卻是寶,不過很多旁門左道大多拿蛇煉毒去害人罷了,在他們的眼裏,只怕并沒有藥人的概念,暴殄天物。

江芙蕖沖那醫者點點頭,話點到這裏,該懂的自然懂,不懂的她說什麽也沒用,“既然大家都沒什麽異議了,那一會兒就去鄭東家那看下他此次記載的瘟疫醫案,晚膳之後,咱們加緊商讨藥方吧。”

衆人聽得這話,該忙的便去忙,得閑的便往鄭彙生那走。

一直看着祛毒藥酒的司硯有人接手了,得了空不知做什麽,正要問江芙蕖她做些什麽,就見江芙蕖走到了帳篷門口,她忙跟了上去,“居士這是要去哪?”

“去挑藥人啊。”江芙蕖笑了笑,藥人的人選她心中差不多都明确了,這次再進梁村,不過是想乘着各人的屋子衣物等都沒什麽變化前,去探下情況。

梁村不靠山,不臨水,地勢平,周圍除了田便是地,自然環境上來說,怎麽都不應該患瘟疫,想必是有什麽意外的因素導致了這場瘟疫的發動,她想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找到病源,若是能找到,也能事半功倍。

“居士,你切不可進梁村了!”司硯拉住江芙蕖,不讓她往前一步。

江芙蕖隐約感覺到司硯自她從梁村出來後态度便有些變化,好似忍着什麽?可這時候,她實在是沒空去琢磨她的小心思,她笑着看司硯,好言道,“司硯,我不進去,如何治瘟疫?你也知道……”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居士你自己都沒命了,還治什麽瘟疫!”司硯打斷江芙蕖的話,她的語氣有些激動,眼中有晶瑩的淚光。

江芙蕖看着她眼中清澈的淚水,一時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司硯,就算她要死了,司硯為何要哭?她們兩個,不過是同路人啊。

兩個人一個懵然,一個固執,僵持在那裏。

“差大哥,你不是綠浮城人吧,我聽你的口音,是京中的呢,是從京中被指派到綠浮城來當差的嗎?”一個明顯壓着嗓子的聲音在兩人身後不遠處響起。

江芙蕖覺得這個聲音熟悉地很,轉過頭去,只見不遠處,一個瑩白色錦服少年緊跟在一個身着官服的人身後,态度殷勤。

那少年可不就是那那女扮男裝的溫少祺,而那個被搭話的人,正是那差役領頭人。

江芙蕖看溫少祺幾乎是小跑地跟着那差役領頭人,那領頭人卻沒有半分放慢步子的意思,仍舊大馬跨步地往前走,十分滑稽,哪還顧得上司硯,心中一樂,這兩個人怎麽搭一起去了。

第 109 章 :組團研藥2

“荒唐!”

“不行!”

很快,便是強烈的反對聲,醫者們除了個別別有心思的,俱都肅着臉,滿眼的愠怒。

也不怪他們這麽生氣,在他們來之前,江芙蕖已經大概問過鄭彙生關于這邊行醫的一般行規,結合自己在醫書中看到的一些雜記,她差不多能總結出這個時代行醫的幾個大忌諱。

第一忌諱是藥方的隐秘。就是說,各家醫者有各家的藥方,便是同一種病症,同一樣的藥方,但王大夫和李大夫開出來的,便是兩個藥方,兩個名,若是有那不懂事的病人搞混了,拿着李大夫的方子去王大夫那兒問診,只怕從此就會上李大夫和王大夫二人的黑名單。

藥方如此隐秘,江芙蕖卻讓他們在一處研讨,那不就是對別人公布自己的藥方子嗎?這可不就是大忌諱。

第二忌諱是藥方的傳承。這時候的中醫講究個親傳,就是必須由師傅傳子弟,子弟倒是不講究什麽血緣,可必須得到師傅的認可,只有親傳者才能延用師門研制出來的藥方。比如說王大夫研制出來的驅熱散,李大夫那邊也給人開,價格還低些,可李大夫不敢說這是驅熱散,只能打馬虎眼,若是有人到王大夫那打小報告,李大夫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藥方只傳內,不傳外,是有嚴格的傳承規矩的。江芙蕖卻讓他們把自己師門的藥方子拿出來,博采衆長,那到時方子出來了,算誰的?大家通用的?不存在的,誰會承認!這便是關乎到切身利益的第二個忌諱。

如此算下來,江芙蕖的這個建議除了那別有心思想偷人家藥方子或者憑白得個藥方子的人,自然沒人能接受。

江芙蕖早知道他們的反應,她也不急,就往人群後面看去,鄭彙生正掀了簾子進來,聽到大家的吵鬧聲,他的面上帶了一絲疑惑,随即很快了然,緩步走到江芙蕖身邊,小聲道,“居士,準備好了。”

江芙蕖沖他點點頭,等着衆人的聲音小了些,她才揚聲道,“事出有因,若非碰上這急發性的瘟疫,我也不會作此決策。醫者本心,救人為上,規矩循舊不錯,可亦有反複變通之時。”

“如今的梁村,疫情危重,莫說等諸位三五次的試方,只怕等不了三五天,便都盡去了,如此我們受命于官府皇恩,豈不有愧?我聞軍情危急之時,有君令不受之說,諸位若是怕壞了規矩,咱們便學着那軍中之人,立個軍令狀如何?”

“軍令狀?”

在場的醫者大都有些見識,加之報了必死之心來這裏,聽得江芙蕖一番話,便都細細想了一遭。

江芙蕖說的法子雖是前所未有,可聽她的語氣,好似這瘟疫真能治好了,那他們不是不用死了?以死蔭恩,子孫後代倒是能享點福氣,可他們自個享不到啊,而且人活着,就是希望,誰知道能不能掙到更多更大的蔭庇。

江芙蕖說地對,梁村的疫情危重,就像那戰場上危急的軍情,那個時候,皇帝老子的話都要往後靠靠,君貴于天,舊例規矩算什麽,還能跟皇帝比?到時回去跟師門也有交代,倒是沒什麽好擔憂的。

想地明白了,衆醫者便覺得江芙蕖這個主意真是太棒了,他們一掃之前的不滿,去掉自己心裏的種種小心思,殷殷地看向江芙蕖,就像看那救命的菩薩,“不知這軍令狀,是怎麽個立法?”

“這軍令狀倒也簡單。”江芙蕖不管衆人的心思,見他們态度軟了,心中便有了數,利益雖大,但是活着顯然更誘惑人,這世上拿命拼利益的傻子到底是少的,“只諸位都起個誓,這聚衆研制藥方之事是形勢所逼,官府所倡,內情不可為外道,若有失言者,天打雷劈,諸位可同意?”

江芙蕖本來還想把這事攬在自己身上,反正到時她拍拍屁股走人,這些人找不找得到她都是個事。可話到嘴邊,她想起王政通,心中念頭一轉,把這鍋直接扣官府身上了。

瘟疫若是治好了,那絕對是大功績,王政通憑白得了這麽個榮譽,江芙蕖十分不情願,倒不如給他找點事,到時讓那些醫者去鬧他好了。俗話說地好,這世上有一種人能不惹就盡量別惹,那就是醫者,想必那王政通也不敢跟醫者們硬着來,這苦頭,他是吃定了。

這種事情遮掩都來不及,誰還會往外說,諸位醫者聽到這個軍令狀,正合心意,便都忙不疊地應了,一個個舉手望天地開始賭誓。

待得他們都立誓完,江芙蕖也很無語地在上面起了個誓,沒辦法,做戲做全套啊。完了,她才道,“我自習醫術,小有所得,祛毒藥酒和防毒面罩便是其中兩樣。祛毒藥酒喝了可防邪厲之氣,強神理氣,防毒面罩可阻陽毒陰瘴進肺腑,俱是防患未然之物。”

諸人早在差役的指揮下喝了那祛毒藥酒,不過防毒面罩還未領到,據說是要等些時候。他們都是內行人,那藥酒的厲害,喝一口便知,只當這是官府中的秘方,誰知道竟是江芙蕖所制,一時看着江芙蕖的目光裏就帶上了些許敬意。

難怪當時王大人挑了這麽個不知來路的居士做他們醫者的領頭人呢,原來當真是有本事的。

“因着人手單薄,只醫者懂醫理,如今是非常時刻,便想請諸位與我一道備出每日的祛毒藥酒和需要的防毒面罩。”江芙蕖率先走在最前頭,領着一衆腳步有些飄忽的醫者往藥篷去。

點火,上酒,入藥,祛毒藥酒成。

裁剪,蒸煮,縫制,防毒面具成。

江芙蕖看着鄭彙生和司硯二人給所有人演示了一遍祛毒藥酒和防毒面具的制作過程,這才對衆人道,“拙品不堪,贻笑大方。我不在醫行,便不守那醫規,這祛毒藥酒的方子和防毒面具的制作方式,諸位都已見到,以後便為諸位共有,人人都可用得,只望用到好處。”

這一番話下去,衆醫者的眼神便熾熱了起來,他們剛開始還只是猜着江芙蕖要讓他們見識一番,誰知道她竟然是要把這兩樣東西無條件地傳給他們,這憑白得了兩樣好物,誰能不高興?

看樣子,這個江芙蕖果真是個出家人,不懂什麽俗世規矩,也不愛受束縛,一心為着救世,便是什麽都舍得,實為難能可貴。

江芙蕖不知自己要勞役這群醫者前的兩個甜棗下去,在諸位醫者心裏的形象已經從一個抽象的居士變成了一個具象的實打實的道姑。

她見衆人面上都難掩喜色,便乘熱打鐵地把研藥的規矩和各人的分工都說了,“我想着,藥方之事,益早,諸位用過晚膳之後,便都聚在這藥篷裏,一起商讨梁村的瘟疫試方,得出方子之後,便立即煎了去給那藥人試用,若是起效,便給所有人服用,若是藥效不佳,便對方子改良再試。”

“因着煎藥,備藥酒面罩,督察村民疫情等事都需我們醫者親自動手,事物繁雜,所以我便按着單子給大家分了工,接下來的日子,勞煩諸位按着分工行事。”江芙蕖從一旁拿過單子念了名,“徐水天,黃栌,朱參三人負責煮祛毒藥酒,鐘玉金……,如此安排,諸位可有什麽異議?”

江芙蕖合上單子,看向衆人,他們似乎都沒什麽意見,可卻沒有人開口。

過了好一會兒,江芙蕖就要把他們的沉默當默認的時候,一旁的鄭彙生遲疑道,“居士,別的安排倒是無甚,可這藥人是什麽?”

第 108 章 :組團研藥1

“居士,這梁村的疫情,該如何處理是好?”

仔細看了那三個屋子裏的疫病患者,又把村子裏幾乎每一個人都粗粗看了一遍,江芙蕖和鄭彙生從村子裏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未時了。

情況比梁虔說地還要嚴重,那三個屋子的絕大多數患了病,可沒進那屋子的,也有半成以上沾染了疫氣,随時有惡化的可能。因着是暑日,村子裏的儲糧不多,關了這七八日,很多人已經餓了三四天的肚子,這直接降低了他們對疫病的抵抗性。

“先讓他們吃飽飯再說吧。”江芙蕖的聲音有些沙啞,連着忙碌四個多時辰,放在以前是沒什麽問題的,而現在,她感覺自己走路都有些飄忽,治瘟疫治瘟疫,也得先保住她自己的小命才行啊。

“居士!”遠遠地,司硯在路障處走來走去,似乎等候了多時。看到江芙蕖和鄭彙生并肩出來,忙高聲喚她,似乎這樣喊一下江芙蕖,她的焦急就能少一些一樣。

江芙蕖面紗下的臉色刷白,她沒有力氣應司硯,只強撐着一口氣,緩步走到路障處,對守在一旁的差役道,“我與梁村的村長講好了,你們将飯食煮好了放到村子西邊入口處,他們自會去取,至于其他東西,暫時還不能送進去。”

那差役面色有點不大好,“何須這麽麻煩,直接送進去不就好了?”

“按居士說地去做。”差役領頭人不知何時走了過來,對那差役淡淡地說了一句,差役聽了他的話,二話沒有,立即去照辦了。

領頭人看了江芙蕖一眼,江芙蕖沒有心情去看他,她壓低聲音對司硯道,“司硯,你扶我去帳篷裏。”

不用江芙蕖說,司硯也早攙住了江芙蕖,她的眼睛緊緊盯着江芙蕖,江芙蕖幾乎整個重量都靠在她身上,她是習武之人,不懂醫,卻懂氣,江芙蕖這是虛弱至極的狀态,她在梁村裏到底經歷了什麽,為何進去一趟出來就這麽虛,明明才略有起色的,道她沾上那瘟疫了?

就說了不能進去的,這可如何是好!司硯都快要急哭了,偏面上還不能顯露半分,導致她的表情有些扭曲。

待得兩人進了帳篷,江芙蕖喝了點熱粥,身上總算是回了點力氣,她強撐着要起來給自己煮點調理藥,一旁盯着她的司硯卻是眼疾手快地攔住了,“居士,你就躺着吧,你要做什麽跟我講,你看看你……你……”

司硯的聲音哽咽了一下,“你怎麽能這般不愛惜自己的身子。”一想到江芙蕖沾染了疫病,司硯的的心就一抽抽地疼。

“司硯,拜托你去我那背箱中第二層取了藥方子,照着煎了給我送過來。”江芙蕖不知道司硯的心思,她這時候腦子裏都在想梁村瘟疫的救治之事,不能再讓梁村的人這麽得病沒得病的一起混住了,也不能任由他們就這麽窩在有疫病源頭的梁村随時感染上瘟疫了。

都要盡快處理,還有這瘟疫的病源得趕快找出來,瘟疫的解藥也要盡快研制出來,耽擱不得,可偏江芙蕖這林妹妹的身子還只養了個起頭,她手邊上又沒一個能幫得上忙的。這一刻的江芙蕖,平生頭一次有了焦頭爛額的無助感。

她半眯着眼睛,耳朵卻清楚地聽着周圍的動靜。

有人掀了簾子進來,這麽快,應該不是司硯,可除了司硯,其他人應該不會這麽無聲息地進來才是,江芙蕖沒有出聲,只閉着眼睛不動,待得那人靠近了自己,她才忽然睜開眼睛。

正對一雙清冽如雪的黑眸。

是那個差役領頭人,江芙蕖閉上眼睛,有氣無力道,“官爺找我有什麽事嗎?”

差役領頭人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才緩緩開口,“梁村的人,要怎麽處理?”

他不問還好,一問起來,江芙蕖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這怎麽研發解藥她管沒問題,可這怎麽處理梁村的人,這是官府的事啊,她這真是多管閑事,這擔子完全可以甩出去嘛。

“你不要問我為什麽,只管按我說的去做。”江芙蕖不想跟差役解釋什麽是杜絕病源,什麽是瘟疫預防,索性冷梆梆地先說了這兩句,這才把怎麽安排梁村人的事說了。

“屋子統統掃幹淨了,在牆角檐底等陰暗處撒上石灰大量,白酒,食鹽少許。衣物等都用開水燙一遍在太陽底下曬幹才能上身,若是不放心,燒了最好。家具尤其是床等一類常貼身之物,俱都要洗刷一次,置于太陽底下曬幹再用。”

“患疫者與未患疫者隔開住,絕對不能同桌而食,同床而眠。患疫者需放到通風向陽的屋子養着,不可随意到其他各處走動。未患疫者,讓他們同這裏每個人一道,喝了我那祛毒藥酒,一日一碗,小童半碗即可,嬰兒我會另外煮粥與他們。”

“鄭東家會做防毒面罩,讓所有從外面進去梁村的人,務必去找鄭東家做了面罩戴上再進去。”

說到這裏,江芙蕖有點回到了從前開會的狀态,加上意識一時有些迷糊,最後竟然來了一句,“通知所有醫者,半個時辰後到我這帳篷來開會。”

通知?開會?領頭人本來還在認真記着江芙蕖的話,聽到這兩個陌生的詞彙,他眉頭挑起,看了江芙蕖一眼。

床上的人閉着眼睛,濃密的眼睫毛一顫一顫的,似乎睡夢中仍不安心。

他沉默了一下,旋即轉身無聲地走了出去,去除這兩個詞彙,他大概也能猜到這人的意思,是讓所有醫者半個時辰後到她的帳篷去,想必是要商議怎麽治理瘟疫吧,明明身子骨弱地跟只貓似的,偏如此愛逞強。

不過這樣也好,有這樣的人在,梁村的瘟疫只怕真能被控制住,他也不算,白來一趟。

********

“今日我與鄭東家一同進去梁村,大概了解了下梁村的瘟疫狀況。”江芙蕖站在最前方,眼神平視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一群醫者,他們有疑惑者,有不耐者,也有那事不關己者,“疫情的嚴重性,我想鄭東家已經跟大家說過了。”

“居士,你讓我們過來,到底要幹嘛?”

“這藥方子還沒想出來,居士難道要在這裏跟我們講到明日?就放任那瘟疫不管?如今出方才是緊要。”

江芙蕖話才落,便有兩個不和諧的聲音冒了出來。

江芙蕖淡淡地瞥了那二人一眼,一個是個老頭,另外一個卻是個中年人,兩人應該是兩撥醫者的領頭人,此刻的他們,明顯對她有着深深的排斥。雖然不知道具體的原因,可江芙蕖猜着,只怕是跟什麽利益有關,否則沒必要臨死前還起這種沖突。

不過,無論是什麽利益,既然他們撞到了她江芙蕖手裏,那就先把她想做的事情做完再說,“藥方子的事情,大家不必着急。”江芙蕖停了一下,見那兩人還要開口,這才不鹹不淡道,“現在召集大家過來,就是商議這藥方之事。我們有……一個晚上的時間去讨論這藥方。”

“晚上?”有人皺了眉頭,明顯不滿,卻不敢大聲表達自己的不滿。

剛剛他們就已經表态藥方的事情,這時候又不傻,江芙蕖要熬夜,他們不同意,那不是說,他們不急,江芙蕖才急嗎?自打嘴巴的事情,他們才不會做。

“我是方外人,未入醫行,不懂醫行的規矩。”見衆人憋了氣,江芙蕖換了軟和的語氣,“行事間難免有與諸位大夫違背之處,但我本心只為早日治愈瘟疫,了一段塵緣,是以,還需諸位的多多擔待。”

她這軟話一下,各人面上都好看了些,雖是沒說話,可明顯都很受用。

江芙蕖也不想跟他們說太多的場面話,只把自己的真實目的抛了出來,“古有雲集衆思,廣忠益。為了盡快得出最好的除瘟疫藥方,救治梁村百姓,我便自作主張請了諸位過來,想要諸位聚在一處研讨瘟疫藥方,博采衆長,取上佳,諸位看,如何?”

江芙蕖話才落下,原還有些小喧嘩的醫者們便在瞬間安靜了下去,他們一個個瞪着眼睛愣愣地看着江芙蕖,就像是在看一個異類。